北去的火车在冀东平原上缓缓前行,和南下火车人满为患的状况比,这趟火车人流稀少,而且越往北人越少。
和其他人普遍都在打盹睡觉不同,那坤一路都很精神,他睡不着也不想睡,倒不是因为出远门的兴奋,而是前往未知领域的刺激。
相反李宗方心里一直很忐忑,他不知道前面什么在等着他们,是日本人?还是子弹?或者是日本人的狼狗?之前听说有人曾被骗往东北当劳工,拼死拼活没有工钱,唯一的希望就是别让日本人的狼狗咬死。
一个对前途充满信心的人很激动,一个队前途充满畏惧的人却坦然入睡,当然李宗方也睡不着。这是他第一次坐火车,一开始的新鲜劲儿过去了之后他也想聊聊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回避和那坤交流。虽然未来一段时间他们来是固定的搭档了,可李宗方就是没有和那坤好好说话的动力。是因为什么?不知道,继续装睡吧,一个人躺在没人的座椅上还挺舒服,至少比二两茶馆的条凳得劲。
到吃饭的时候,那坤终于和李宗方说上话了,之前他也不舍得打扰睡眠中的二弟。
“二弟,这次出来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
“哦,你有什么想买的带回北京的东西吗?”
“没有。”
“哦,等会儿吃完饭咱们对对活吧。”
“丛先生说了,在路上不能暴露身份。山海关那边查的严。”
“哦,那你…行吧,吃完饭你再睡会儿吧。”
“好。”
那坤有些无语,李宗方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林双月?还只能是林双月,嗨!这个李宗方啊。
“二弟,有个事儿我得告诉你一下。”
“你说。”
“等我们回去,见到林双月时,我替你说说吧。”
“说什么?”
“说让他和你…你明白吗?”
“大哥,这不太好吧。”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什么不好,大家都是卖艺的,谁还看不上谁啊。”
“不是,就算是卖艺的也分三六九等,像你、林铁三都是有身份的,像三弟也是卖艺世家江湖上有名号,像我…有什么啊,连能说话的地方都没有。”
那坤愕然意识到,李宗方心里的疙瘩不光是林双月,原来还有这一层。难道平常自己在他身边太过于有优越感了吗?
两兄弟的谈话进行不下去了,虽然没有撕破脸,但彼此都有了一点儿隔阂,吃过饭李宗方继续闭眼休息,那坤则是无奈的看着窗外。
火车慢慢接近山海关了,车厢里的人开始骚动起来,那坤惊讶的发现他们把身上值钱点的东西都往深处藏,有的放在破箱子底部,有的箱子甚至还有夹层,穿着值钱衣服的则都换上了一般甚至肮脏的穿戴,这是怎么了?
很快,火车过了山海关车站之后,上车的伪满洲国的士兵告诉了他们答案。
伪满洲国虽然不被所有中国人承认,但在日本强权统治下,对于关内的人来说过了山海关就是伪满洲国的地界,要检查和甄别旅客的。
那坤和李宗方掏出了当初赵瑞亭寄信时捎来的两张所谓伪满洲国通行证,上面已经填上了两个人的名字。
上车检查的士兵拿着长枪,上面还戴着明晃晃的刺刀,足足一个班的士兵背后是两个日军宪兵。
还是第一次看到日本人尤其是日本军人的那坤顿时把牙咬得紧紧的,东北那么大块国土被占了,是个中国人的话谁能忍。
李宗方心脏怦怦直跳,他是被那些刺刀吓住了。
士兵在挨个检查旅客行李和盘问,前面一个瘦高个男人在接受问话。
“你是哪儿人?”
“我是中国人。”
“胡说!”一个士兵上去对着瘦高个就是一耳光。
“再说一遍,哪儿人?”
可能是吓蒙了,那瘦高个蹦出一句:“我是日本人!”
领头的士兵又是一耳光打过去:“放屁,你还敢冒充太君。说准了,哪儿人。”
“我是…我是…法国人!”
又是一个耳光,那坤看在眼里把拳头握紧了,他在紧张的思考一会儿他该怎么回答,当然他知道只要说是满洲国人就没事,可谁又能甘心当亡国奴呢。
那瘦高个男人又气又恼,他大喊一声:“我不是人行了吧!我不是人!”
背后的日本宪兵哈哈大笑,日本兵一笑,这边的士兵立刻点头哈腰一下,那个领头的络腮胡士兵看了看瘦高个身上的衣服,拿着手枪一指他:“把你衣裳脱下来,怀疑是走私,要没收!”
瘦高个男人心知肚明这是对方想讹诈,他们刚才已经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钱,贼不走空,不拿走一样值钱的东西不罢休。
本着息事宁人的想法,那男人只好将自己的棉袍脱了下来,这大冷天的。
李宗方忽然想到自己身上还穿着羊毛马甲,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想马上脱下来却又来不及了。
终于轮到那坤和李宗方了。
坐在前面的李宗方被士兵喝令站起来,对方检查了他的证件,问了一句:“你是干什么的?”
“我不是人。”紧张的李宗方居然在重复刚才瘦高个男人的答案,可能他以为那就是标准答案吧。那坤急坏了,他偷偷在桌子下面踢了李宗方一脚。
“去你妈的,我是问你是干什么的,指什么吃?”
“我是跑堂的!”李宗方终于反应过来了。
“跑堂的?你给我喊几句跑堂的话听听。”
李宗方暗暗松了口气,这事儿对于说相声的来说算啥啊,基本功啊。幸亏自己来之前写的就是跑堂的。
“松花小肚,酱鸡腊肉,一样一碟喽,吃好了您再来喽,谢爷的赏!”李宗方把自己学的东西说了出来,就差没背《报菜名》贯口了。
“嗯,算你小子机灵,坐下吧。”
李宗方欣喜的一屁股坐了下去,他快速的动作却吸引了正在检查另一边的带头士兵络腮胡的注意。
那络腮胡走过来瞅了瞅李宗方:“跑堂的?放屁!跑堂的穿这么好的衣服?还是羊毛的马甲。给我脱下来!”
李宗方愣住了,他可以挨打可以挨骂,但是父亲留下的这羊毛马甲不能脱啊,他赶紧抱住了前胸表示拒绝。
两个士兵如狼似虎的要上来强扒李宗方的马甲。
这时,那坤急忙上来用胳膊一挡:“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