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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山河崩裂

惨重的失败:东征高丽

东征高丽的战车还没有开上战场,隋帝国的后院就起火了。

烽火首先在山东点燃。自从战争动员令下达,山东就成了主要的战备后勤基地。从大业六年开始,杨广就命当地百姓饲养战马,以供军用,同时征调大批民夫运送粮食前往辽东前线。由于运输量大,路途遥远,车辆和牛马大量损毁死亡。

与此同时,频繁的徭役挤占了耕种时令,导致山东、河北等地大量农田抛荒,粮食价格飙涨,一斗米卖到了数百钱,而各级官吏依然横征暴敛。加之黄河泛滥、洪涝成灾,致使老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生存底线被彻底突破。

如何在暴政中生存下去?

濒临绝境的山东百姓每天都要面对这个问题。大业七年冬天,山东邹平人王薄终于在饥寒交迫中彻悟了一条真理——在暴政中生存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起来反抗这个暴政!

于是,王薄率先在长白山(邹平县南)拉起了反旗。

为了把自己彻悟的真理向广大父老乡亲传播,王薄自称“知世郎”,并精心创作了一首政治宣传歌曲——《无向辽东浪死歌》。

歌中唱道:

长白山前知世郎,纯着红罗锦背裆。

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

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

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这首通俗易懂、振奋人心的歌曲一经问世,立即成为当年齐鲁大地最火爆的流行曲目。四面八方的贫困百姓哼着这支让人热血澎湃的歌,像潮水一样涌向了长白山。从此,王薄带领部众在齐郡(今山东济南市)、济北郡(今山东茌平县西南)一带纵横出没,攻击官军,劫掠府库,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日子过得无比滋润。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看着这一切,山东各地豪杰无不怦然心动。于是,多股反叛势力在一夜之间遍地开花:“阿舅贼”(刘霸道)崛起于平原郡(今山东陵县),孙安祖聚众于高鸡泊(今河北故城县西),张金称聚众于河曲(今河北临西县),高士达揭竿于清河(今河北清河县)。他们啸聚山林,攻击城邑,让各地官府疲于应付,焦头烂额。

在大业七年大大小小的变民首领中,有一个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后来却成了这拨人里声望最高、势力最强的义军领袖。他雄踞河北,自称“夏王”,直至唐朝建立后仍然割据一方,是武德初年李世民东征路上最强大的对手。

这个人就是窦建德。

窦建德,河北漳南(今河北故城县东)人,与孙安祖同乡,自小勇武过人,在乡里有侠义之名。大业七年,朝廷招募东征士兵,窦建德因其骁勇之名被任命为二百人长,同乡的孙安祖也在征召之列。可孙安祖因家中遭遇洪灾,妻儿皆饿死,对官府恨之入骨,坚决不肯应征。当地县令大怒,将其逮捕并施以鞭刑。孙安祖愤而刺杀县令,逃亡至窦建德家中。

窦建德收留了他,对他说:“今主上不恤民力,欲征高丽,天下必将大乱。大丈夫若不死,当建功立业,岂能成为东躲西藏的逃犯?”随后,窦建德帮孙安祖召集了两百多个壮士,还协助他们到高鸡泊一带落草为寇。

尽管窦建德明知道天下很快就将大乱,可他对自己在军队的前程仍抱有幻想,所以他才会一边支持孙安祖造反,一边又舍不得扔掉“二百人长”这块鸡肋。

最后,还是当地官府帮他下了这个决心。

本来,窦建德窝藏孙安祖一事当地官府已有所察觉,加之张金称、高士达等盗匪凡到漳南洗劫,都自动避开窦建德家所在的那条街,所以官府认定,窦建德必然与盗匪暗中勾结。不久,官府就派兵抄了窦建德的家,并将他一家老小全部捕杀。

在家破人亡的惨痛现实面前,窦建德的最后一丝幻想终于破灭。万念俱灰的他只好脱下隋朝军装,带着手下的两百人投奔了高士达。高士达觉得自己的智谋和才略均不及窦建德,就把兵权交给了他,让他当了二当家。随后,窦建德屡屡击败前来征讨的官军,威望迅速提升。由于他善待士卒,因而人人皆愿为其效死,麾下部众很快发展到一万多人。

就这样,这个原本要到辽东去当炮灰的二百人长,摇身一变就成了远近闻名的草头王。

窦建德或许从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对于潜藏在自己身上的巨大能量,他一定也会感到震惊。而此时的窦建德更不敢想象的是——短短几年后,他就将拥兵割据,称霸一方,并与天下群雄一起逐鹿中原!

窦建德的成长史告诉我们:虽然时势可以造英雄,但是要想成为英雄,一个重要的前提就是——你必须扔掉手中的那块鸡肋。

大业八年(公元612年)正月初一,隋帝国的一百多万远征军在涿郡完成了集结,同时就位的运输和后勤人员数量是士兵的两倍。

杨广将一百多万士兵分成左右各十二军,每军设大将、次将各一人;每军之中,骑兵分成四团,每团十队,每队一百人;步兵也分为四团,每团二十队,每队一百人;重装备部队和普通步卒也各有建制;所有步骑兵团每团各设偏将一人。远征军中,各团的头盔铠甲、帽穗马缨、旗帜旌幡的颜色各不相同,而前进、后退、行军、扎营都有统一的号令。

正月初三,杨广亲自率领这支空前庞大的远征军,从蓟城(涿郡郡治,今北京)正式开拔。第一军出发后,每日派遣一军,每两军相距四十里,依次出发,鱼贯前进。整整用了四十天,大军才出发完毕。各军首尾相接,鼓角相闻,旌旗绵延长达九百六十里。此外,杨广直属的十二禁军,朝廷的三台、五省、九寺的随驾官员,也紧跟在大军后面出发,队伍连绵达八十里,规模之大,世所罕见。史称:“近古出师之盛,未之有也!”

杨广本以为,投入如此浩大的兵力,一定可以轻而易举地踏平高丽。然而,事实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先是在三月,杨广亲率陆军进抵辽东城(今辽宁朝阳市),却长达数月久攻不克。同时,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率领水军渡海攻击,一开始进展顺利,甚至一度攻进了平壤,不料却在城中遭遇伏击,四万精锐尽丧,仅剩数千残兵逃脱。眼看陆、海两路接连失利,杨广不得不改变战略,命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率三十余万大军绕过辽东,直捣平壤。可是,当大军进抵平壤三十里处时,却又因为战线太长、粮草不继再次陷入困境。

同年七月,缺乏给养的宇文述被迫引兵西还,高丽军队迅速出城追击。当隋军撤至萨水(今清川江)时,高丽军队趁其渡河之际发起进攻,大破隋军。最后,宇文述狼狈逃回辽东,三十余万大军仅剩两千七百人,几近全军覆没,同时,丢失的武器、装备、辎重更是不可胜数。来护儿风闻陆军大败,也慌忙起锚,连夜率舰队撤回东莱(今山东莱州)。

第一次远征高丽,就这样以惨败告终。

大业八年七月,神情恍惚的杨广默默登上龙辇,从涿郡启程南返。一直到车驾返抵洛阳,杨广始终一言不发。曾经活力四射、阳光灿烂的杨广,如今仿佛变成了霜打的茄子。人们看见杨广脸上写满了困惑与哀伤,那是一个骄傲帝王遽然遭受重创后暴露出来的真实内心。

也许,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因为挫折本是人生的题中之义,也是生命成长的必经过程。就像许多小孩子在学习木匠、铁匠这种手艺活的时候,如果手上弄出了血,他们的师傅就会说:“那是这门手艺进到你身体里面去了。”而今,生命中的第一次失败虽然深深刺痛了杨广,可这何尝不是某种有益的东西正在进入他的体内呢?也许,命运之神正是希望以这样的方式,往这位骄狂自负的帝王身上注入一些必要的抗挫折能力,让他学会以一种成熟而理性的姿态面对人生,同时拯救这个危机四伏的庞大帝国。

然而,命运之神很快就发现他失望了,忠于杨广的臣民们也很快就失望了。

短短半年后,杨广就在朝会上说了这么一句话:“高丽小虏,侮慢上国,今拔海移山,犹望克果,况此虏乎!”(《资治通鉴》卷一八二)

杨广的意思很明确,二征高丽,就算“拔山移海”也在所不惜!

杨玄感叛乱

大业九年(公元613年)正月初二,一道征调天下军队齐集涿郡的诏命再次从洛阳飞出,立刻传遍了整个帝国。

皇帝是不是疯了?

面对诏令,隋朝的各级官吏和老百姓们不约而同地在心里说。这场倾尽全国之力、竭尽天下之财的战争刚刚遭遇惨败,数十万帝国将士刚刚捐躯沙场,数百万民众因为这场战争濒临破产和死亡的边缘,而这个疯狂的皇帝竟然不顾这一切,还想让悲剧重演?

人民愤怒了。

越来越多的人义无反顾地加入了造反的行列。除了王薄、刘霸道、张金称、高士达、窦建德之外,齐郡(今山东济南市)人孟让、北海(今山东青州市)人郭方预、平原郡(今山东陵县)人郝孝德、河间郡(今河北河间市)人格谦、渤海郡(今山东阳信县)人孙宣雅等各自起兵,其部众多则十几万,少则数万,在山东地区纵横驰骋,令各地官兵焦头烂额。

叛乱的烽火在急剧蔓延,可杨广却不以为意。

按照杨广对历史的领悟,几百年来的中国政治一直是门阀世族玩的游戏。正所谓“天下以智力相雄长”,真正的政治智慧和政治力量从来只掌握在少数贵族手中,泥腿子们只是这场游戏中无足轻重的配角,或者纯粹就是跑跑龙套而已,绝对成不了气候。所以,在杨广看来,所谓的叛乱只不过是一些穷疯了的暴民在聚众抢劫而已,等他灭了该死的高丽,回头再来收拾这些小毛贼也为时不晚。

大业九年春,杨广再度御驾亲征,于三月初四率领百万大军进抵辽东,拉开了第二次东征高丽的大幕。这次,杨广仍命宇文述等人分道绕袭平壤,本人则亲率正面大军猛攻辽东。隋军这回不仅用上了飞楼、撞车、云梯等大型攻城器械,而且挖掘了多条地道,夜以继日地轮番进攻。但是隋军连攻二十多天,付出了惨重的伤亡,辽东城却依旧固若金汤。同时,宇文述等部也遇阻不前。正当战事陷入胶着之际,国内突然传来杨玄感叛乱的消息,杨广如遭电击。六月,杨广不得不下令撤军。仓促之间,堆积如山的军资、器械、粮草全都来不及运走,只能白白送给高丽人。

如果说,遍及各地的农民起义在杨广眼中只不过是蚍蜉撼树,尚不足虑的话,那么杨玄感叛乱则无异于一场政治地震,极大地摇撼了帝国的统治根基。

因为,杨玄感是贵族,是杨广心目中最有资格玩政治的贵族。

杨玄感,隋朝开国元勋杨素之子,袭爵楚国公,时任上柱国、礼部尚书,在帝国的政治高层拥有不可估量的影响力。在杨广看来,这样一个重量级人物起兵反叛,必将产生“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可怕效应,也无疑会引发巨大的政治离心力,使更多的门阀世族生出谋求天下的野心!

事实证明,杨广的担心是对的。

杨玄感自黎阳(今河南浚县)起兵后,四方纷起响应,部众很快发展到十几万人。就在杨广围攻辽东时,杨玄感已迅速兵临洛阳城下,而围城不过数日,洛阳城中竟然有四十多个贵族和高官子弟出城投降,如韩擒虎之子韩世咢、观王杨雄(杨坚族侄)之子杨恭道、来护儿之子来渊、周罗睺之子周仲、虞世基之子虞柔、裴蕴之子裴爽、郑善果之子郑俨等。杨玄感为了收揽人心,一律对他们委以重任。

当然,这些官二代的加盟,充其量就是帮杨玄感撑撑门面而已,不可能发挥什么实际作用。此时,杨玄感帐下还有一位幕僚,也是官二代。此人目前虽默默无闻,但很快就将成为隋末乱世叱咤风云的人物。毫不夸张地说,把上面那些纨绔子弟全部绑在一块,其能量也不及此人之万一。

这个人,就是日后瓦岗寨的义军领袖李密。

李密是隋朝上柱国、蒲山公李宽之子,其家门虽不及杨氏显赫,却也是名重一时。李密从小志向远大,仗义疏财,喜欢广交朋友,早年曾在宫中担任禁军。有一次,轮到李密当班,杨广恰好从他身边经过,忽然停在他面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告诉宇文述:“刚才左翼卫队中有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我发现他的眼神异于常人,最好不要让他担任侍卫。”

李密就因为皇帝的这句话丢了官,从此与仕途绝缘,在家中闭门读书。他曾经骑在牛背上读《汉书》,旁若无人,浑然忘我,被杨素遇见,视为奇人。杨素请他到家中畅谈,大为赏识,对杨玄感说:“李密见识深远,气度不凡,你们兄弟无人可及。”从此,李密便与杨玄感结成了好友。

二人虽成莫逆之交,但身份地位相差悬殊,杨玄感有意无意之间,还是会瞧不起这个无官无职的落魄贵族李密。

李密看在眼里,有一天忽然对杨玄感说:“朋友相交贵在坦诚,我今天就不奉承你了。说实话,如果是两军对垒,决断战机,呼啸冲锋于敌阵之中,我不如你;可要是驱策天下贤俊,让他们各安其位,各尽所能,你不如我!既然如此,你怎能自恃阶高而轻视士人呢?”杨玄感闻言大笑,从此更加佩服李密。

杨玄感起事后,自然把李密引为心腹智囊。在围攻洛阳之前,杨玄感曾就全局战略咨询李密的意见:“你一向以拯济苍生为己任,如今时候到了,你有何良策?”

李密向杨玄感提出了谋取天下的上、中、下三策。他说:“天子出征,远在辽东塞外,距幽州(涿郡)足有一千余里,南有大海(渤海),北有胡虏(西突厥、契丹等),中间仅有一条辽西走廊,是远征军和国内联系的唯一生命线,形势极为险峻。如果你亲率大军北上,出其不意攻占蓟县(涿郡郡治),夺取临渝(今河北抚宁县东),便能控其险要,扼其咽喉。如此一来,东征军的归路被切断,高丽人势必从他们背后发起攻击。旬月之间,粮秣给养告罄,军队不战自溃,你就能兵不血刃,生擒杨广!此乃上策。”

杨玄感略微沉吟,说:“告诉我中策。”

李密说:“关中自古乃四塞之地、天府之国,如今虽有隋将卫文升据守,但此人不足为虑。我们若率大军击鼓向西,所经城池一律不加攻打,直取长安,收其豪杰,抚其士民,据险而守,天子纵然班师,但根据地已失,我们便有足够的时间审慎筹划,稳步进取。”

杨玄感又想了想,说:“告诉我下策。”

那一刻,李密若有所思地看了杨玄感一眼。他预料,杨玄感一定会选下策,而下策必将招致灭亡。

这样的预感让李密感到很悲伤。他久久地看着杨玄感,缓缓地说:“派出精锐,昼夜奔驰,袭取东都,号令天下!问题是,万一一百天拿不下来,天下之兵四方而至,事态就不是在下所能预料的了。所以,这是下策。”

“先生所谓下策,实乃上策!”杨玄感斩钉截铁地说,“如今百官眷属皆在东都,若先取之,足以动摇士心,颠覆国本!”

李密沉默了。他太了解杨玄感了,这是一个被一帆风顺的命运宠坏了的世族子弟,他身上的自负、虚荣与骄矜,简直和天子杨广如出一辙!在追求成功的道路上,他们都喜欢走捷径。但是有时候,捷径也可以用另外一个词来表达——短路。

是的,所谓快速成功的捷径,往往也是通向灭亡的最短道路。在李密看来,这句话对杨广适用,对杨玄感同样适用。

不出李密所料,杨玄感刚刚率大军围困洛阳不久,杨广的东征大军便已迅速回师中原。面对隋朝大军对他形成的反包围,杨玄感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战略错误:他听信部将李子雄的计策,把本来就不多的兵力分成两路,一路抵挡已经屯兵黄河北岸的屈突通,一路进攻从长安赶来驰援东都的卫文升。但是,屈突通很快就突破了他的防线,顺利渡过黄河,与卫文升部和驻守洛阳的樊子盖部遥相呼应,对杨玄感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杨玄感的末日来临了。

直到此刻,他才决意实施李密当初提出的中策——西进关中,入据长安。

大业九年七月二十日,杨玄感无奈地解除了对东都的包围,率部西进潼关。宇文述与屈突通、来护儿、卫文升等人合兵一处,率大军在背后拼命追击。

数日后,杨玄感进至弘农(今河南三门峡市)。弘农太守杨智积(杨坚侄子)对左右说:“杨玄感西取关中的计划一旦成功,将来就很难收拾了。我们现在想办法缠住他,让他无法西进,不出十天,定可将其生擒!”

随后,杨智积派了一些父老,出城拦住杨玄感的马头,说:“如今弘农兵力薄弱,防守空虚,很容易攻取。”杨玄感信以为真,马上兵临弘农城下。杨智积当即登城叫骂,诱他攻城。杨玄感大怒,立刻命令士兵进攻。

面对如此不可救药的杨玄感,近乎绝望的李密最后一次规劝他:“用兵之道贵在神速,何况追兵转眼立至,怎能在此逗留?如果进不能入据潼关,退又无险可守,大军一旦溃散,你拿什么自保?”

可是,杨玄感根本听不进去,他率部猛攻三天,弘农城却纹丝不动。等到杨玄感回过神来,准备放弃弘农继续西进时,宇文述的几十万大军已经铺天盖地地杀到了。杨玄感且战且退,于八月初一退到董杜原(今河南灵宝市西)。隋朝大军追至,杨玄感被迫在此与隋军决战。

战斗的结果可想而知——杨玄感全军覆没,仅带着十余骑兵逃奔上洛(今陕西商州市)。没跑多远,连那十几名亲兵也各自逃散,杨玄感身下的坐骑也被射杀,只好和他弟弟杨积善徒步逃亡,慌不择路地跑到了一个叫葭芦戍的地方(今灵宝市西南)。

在这里,疲惫不堪、满心绝望的杨玄感停下了脚步。他对杨积善说:“我不能接受别人的杀戮和侮辱,你取我的性命吧。”

当生命与尊严不可得兼时,贵族杨玄感宁可选择后者。

杨玄感死了。从他起兵到败亡,为时不到两个月。

这场叛乱虽然很快就平定了,但它给杨广和隋帝国刻下的伤口却没那么容易愈合。杨广无奈地发现:自己的政治威望已经被严重削弱,人气指数急剧下滑,降到了他即位以来的最低点。

暴怒的杨广决定大开杀戒,震慑天下。他对大臣们说:“杨玄感振臂一呼,从者十万。以此足以证明,天下的人口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太多了就会相聚为盗。此次的一干人犯若不彻底追查,一概诛杀,就无以警醒当世和将来!”

随后,朝廷依照宁枉勿纵的原则,开始大肆追查,广为株连——上自当朝大员,下至普通士民,一口气捕杀了三万多人,流放了六千多人。此外,由于杨玄感围攻东都时曾经开仓赈粮,于是朝廷便将当时接受赈济的百姓全部活埋,一个也没有放过。

至此,凡是跟杨玄感有过丝毫瓜葛的人几乎都被抹掉了,只有极少数人逃过了这场大屠杀。

其中一个,就是李密。

早在杨玄感兵败之前,李密就已悄悄离开了他,准备投奔其他义军,不料半路上被隋军抓获。李密用黄金贿赂看押官,使他放松了警惕,然后趁其不备再度逃亡,投奔了平原郡的郝孝德。

李密的漏网并没有引起朝廷的关注。

兵荒马乱中,隋朝官吏以为漏掉的只是一只小虾米。没有人会料到,短短几年后,这条小虾米就将变成一条翻江倒海的大鱼!

雁门之围:惊魂33天

东征高丽成了杨广生命中最可怕的一场噩梦。

连续两年,发兵两百多万,耗费资财无数,国库为之一空,天下萧然,民生凋敝,可换来了什么呢?换来的只有——盗贼成群,烽烟遍地,世家大族离心离德,整个帝国伤痕累累。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杨广百思不得其解。

是要坦然承认失败,从此把目光转向国内,发愤图强收拾烂摊子,还是要再接再厉、愈挫愈勇,不灭高丽誓不罢休?

杨广最终选择了后者——他要整兵再战,三征高丽!

大业十年(公元614年)三月十四日,杨广率领三征高丽的大军向辽东出发。一路上,士卒纷纷逃亡,屡禁不止。七月十七日,杨广终于带着这支充满恐惧和抵触情绪的军队进抵怀远(今辽宁辽中县)。同时,来护儿的水军渡过渤海,在毕奢城大败前来迎战的高丽军队,并乘胜渡过鸭绿江,兵锋直指平壤。

此时的高丽,表面上还在顽抗,实则早已精疲力竭了。此前的两次大战固然拖垮了隋帝国,可同时也让小小的高丽元气尽丧。面对卷土重来的隋朝水陆大军,高丽王高元惶惶不可终日,最后只好低头妥协。

七月二十八日,高元遣使前往隋军大营,向杨广奉上降表。如果是前面两次,杨广一定会断然拒绝,并且亲自攻进平壤,活捉高元。但是这一回,杨广却不假思索地接受了高丽的请降,并即刻传令来护儿班师回朝。

杨广为何答应得这么痛快?

原因很简单:如今的隋朝天下已经不是过去那个繁荣富足的太平盛世了,面对风起云涌的叛乱和分崩离析的江山,杨广岂能再漠然置之?现在,只要能让高丽臣服,只要能把丢掉的面子捞回来,杨广就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

三征高丽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落下了帷幕。

对于杨广来讲,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或许足以抚慰他那受伤的心灵,可对于多数将领来说,这种充满自慰色彩的精神胜利却让他们感到极为难堪,甚至是感到万分耻辱——一征高丽大败而回,二征高丽无果而终,三征高丽不了了之,这算哪门子胜利?

对此,老将来护儿就曾当着部众的面扼腕长叹:“大军三出,未能平贼,劳而无功,吾窃耻之!”(《资治通鉴》卷一八二)

大业十年十月底,杨广命令高元按照臣藩之礼入朝觐见,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高元居然把他的诏令当成放屁,一点反应都没有。杨广发现自己被耍了,顿时暴跳如雷,对着满朝文武发出怒吼——老子要四征高丽!

然而,杨广还能四征高丽吗?这个千疮百孔、风雨飘摇的大隋帝国,还能经得起他的疯狂折腾吗?

答案是否定的。因为,此时的国库已然空空如也,再也不可能让杨广随心所欲地往高丽这个无底洞里砸钱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杨广郁闷难当。为了消除自己的郁闷,杨广决定北巡——第三次北巡。

四征高丽的钱花不起,第三次北巡的钱他还是花得起的。

大业十一年(公元615年)八月初五,杨广向帝国的北部边境出发了。此时的杨广并不知道,一场比三征高丽更让他难以想象的噩梦,正悄悄匍匐在道路的前方。

准确地说,它匍匐在雁门郡。

大业十一年八月十二日,杨广的御驾抵达雁门郡(今山西代县)。此时,雁门以北的大地正滚过一阵剧烈的战栗——四天前,东突厥的始毕可汗已经率领数十万精锐骑兵从塞外呼啸南下,此刻正风驰电掣地朝雁门扑来。

他的目标是——杀死杨广。

杨广到达雁门的第二天,东突厥数十万铁骑就已将雁门团团包围。隋朝君臣惊恐万状,开始手忙脚乱地组织防御。此时,虽然雁门共有军民十五万人,足以抵挡一阵子,但问题在于——城中囤积的粮食只够食用二十天。

突厥人的攻势异常凌厉,短短几天便把雁门郡下辖的四十一座城池攻克了三十九座,只剩下杨广所在的雁门和齐王杨暕驻守的嵉县。突厥人彻底扫清外围之后,开始集中兵力猛攻雁门。战斗十分激烈,一支流箭甚至射到了杨广面前,只差几步就把他射了个对穿。

杨广心胆俱裂,一把抱住幼子杨杲纵声大哭。

在突如其来的死亡面前,一个帝王刻意维系了大半生的骄傲和尊严瞬间坍塌。剩下的,只有与常人毫无二致的恐惧和软弱。

面对突厥人的强大攻势,宇文述力劝杨广挑选数千精骑拼死突围。可他的提议却遭到了重臣苏威、樊子盖等人的反对。他们认为,突厥人擅长野战,突围之策太过冒险。而今之计,只有一方面死守城池,一方面紧急发布勤王诏,命四方军队前来增援。

杨广也认为这样比较保险,可要命的是:突厥人已经把城池围得水泄不通,勤王诏怎么送出去?还有,粮食在一天天减少,虽然实行了压缩配给,但存粮已经不多,如果不赶紧把勤王诏送出去,大家很快就会饿死。

所有人绞尽脑汁地想了十天,始终一筹莫展。到了第十一天,杨广终于大腿一拍,想到了一个主意——浮木传诏。

八月二十四日,数百根浮木被抛到流经雁门的汾水河上,迅速漂向下游的各个郡县,每根浮木上都绑着一道用黄帛写就的勤王诏。

随后的日子,汾水下游的一些郡县长官相继接获诏书,于是纷纷募兵奔赴急难。然而,仓促之间,各郡县募集的兵力都很有限,就算在最短时间内赶到雁门,恐怕也不一定打得过兵强马壮的突厥人。当时,有一支勤王队伍的将领叫云定兴,他手下有个十七岁的小兵,就针对这个问题献上了一计。

这个小兵的意见是:让队伍携带大量的军旗和战鼓,一路上大张旗鼓,虚张声势,借此迷惑敌人。他说:“始毕可汗胆敢以举国之师包围天子,必定认为我方短时间内难以集结大军。所以,我们应该大张军容,白天旌旗招展,夜晚钲鼓齐鸣,让敌人以为我方援军已大量集结,迫使他们闻风而遁。否则敌众我寡,万一突厥倾巢来攻,我军恐怕难以抵挡。”

云定兴觉得很有道理,当即欣然采纳。

这个献计的十七岁小兵,就是李世民。

在隋末乱世的舞台上,这是史书有载的李世民的第一次亮相。虽然他现在的身份还很卑微,但作为一个即将在几年后纵横天下的军事统帅,其见识和谋略已在此初露端倪。

杨广除了浮木传诏外,还采纳近臣萧瑀(萧皇后之弟)的建议,派密使从小道潜行至突厥王庭,向义成公主(与突厥和亲的隋宗室女)求救。义成公主闻讯,马上给始毕可汗送了一封急报,上面写着:北方边境告急!

始毕可汗不太相信,却又不敢断然否定。因为连日来,已经有斥候不断汇报:隋朝东都及各郡援军已大量集结,并正往雁门方向迅速移动,前锋已进抵忻口(今山西忻县)。也就是说,如果短时间内打不下雁门,就有可能反过来被隋军包了饺子。

始毕可汗越想越不安,不得不在九月十五日下达了撤军的命令。突厥人一撤,杨广如释重负,立刻派出两千骑兵一路尾追,在马邑攻击并俘虏了两千多名突厥的老弱残兵,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屈指一算,杨广在雁门总共被围了三十三天。

突厥人撤退之日,城中的粮食刚好告罄,杨广和所有人不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好悬!

大业十二年(公元616年)正月初一,杨广在东都举行新年朝贺,天下有二十余郡的贺使缺席。这是隋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而之所以出现这种事,原因不外乎两个:要么是郡城已落入变民之手,要么是特使在中途被变民所杀。

杨广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开始派遣十二路招讨使分赴各地,负责征调军队镇压叛乱。到了五月,杨广在朝会上向大臣们询问叛乱的情形。宠臣宇文述等人都表示,大部分叛乱已被平定。杨广问叛贼还剩多少,宇文述从容奏答:“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了。”

杨广显然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满朝文武中,只有老臣苏威硬着头皮对杨广说:“对于叛乱情形,各地奏报多不属实。臣在此仅举一例:从前叛贼据有长白山,距洛阳一千余里;而今却近在汜水,距洛阳仅一百余里。请陛下想一想,如果叛贼越来越少,又怎么可能离东都越来越近?”

杨广闻言,勃然大怒,随即找了个借口罢免了苏威,并把他子孙三代的官爵全部罢黜,贬为庶民。

大业十二年,四方叛乱愈演愈烈,隋朝的文武百官都对此心知肚明,却无人敢言。因为,杨广更愿意相信宇文述的话——天下的盗贼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了。

换句话说,杨广宁可相信天下无贼。

这年初秋,为了让自己忘却三征高丽和雁门被围的耻辱,杨广决定南巡,三下江都(今江苏扬州市)。

一些有良知的官员再也不忍心保持沉默了。右侯卫大将军赵才第一个站出来劝谏:“今百姓疲劳,国库空虚,盗贼蜂起,政令不行,愿陛下早回西京,安抚万民!”

杨广不由分说地把赵才扔进了监狱,随即下令龙舟队扬帆起航,毫不迟疑地离开了烽火连天的中原,朝着歌舞升平的江都翩然而去。

途中,大臣任宗、崔民象、王爱仁相继劝谏,却无一例外地掉了脑袋。龙舟行至梁郡(今河南商丘市),当地百姓联名上书:“陛下若执意南巡江都,天下将不再为陛下所有!”杨广二话不说,命人将他们全部砍杀。

从此,再也没人能阻止龙舟一帆风顺地驶向江都。

同时,再也没人能阻止杨广义无反顾地奔赴死亡。

离开洛阳时,杨广曾作诗向后宫嫔妃告别,其中一句是:“我梦江南好,征辽亦偶然。”杨广所说的江南就是江都。他曾在江都坐镇十年,对这座繁华富庶又风情万种的城市怀有很深的情感。相比于洛阳,他显然更喜欢江都,也一直将其视为灵魂的故乡。这几年,杨广感觉自己走了背运,没有一件事情顺心,所以他满心希望,美丽的江都能够抚平他的焦虑,疗治他的创伤,成为他生命中又一个崭新的起点。

然而,历史很快就将证明,这只是杨广的一厢情愿。

因为,江都不是一个崭新的起点,而是一个可怕的终点——终将把属于杨广的一切全部埋葬。

李密:大佬是怎样炼成的

李密一直在逃亡。

几年来,李密觉得自己就像一条失去了方向的船,一直在隋朝末年的怒海狂涛中漂泊。

他先是投奔了郝孝德,可郝孝德当他是蹭饭的家伙,始终没给他好脸色看。李密又投奔了王薄,王薄对他倒还客气,可问题是客气得过了头,天天好吃好喝供着,却始终不让他参与山寨决策。李密很郁闷——看这情形,要想跻身长白山的领导层,少说也得等上一百年。

郁闷的李密只好下山继续漂泊。由于身无分文,一路上他只能以剥树皮、挖草根为生。后来,李密再也走不动了,就在淮阳郡(今河南淮阳县)的一个小山沟里落脚,改名刘智远,教几个农村孩子读书识字,聊以糊口。就这么过了几个月,郁郁不得志的李密写下了一首五言诗,借以抒发自己年华虚度、壮志未酬的痛苦和失落。诗的最后几句是:“秦俗犹未平,汉道将何冀?樊哙市井徒,萧何刀笔吏。一朝时运会,千古传名谥。寄言世上雄,虚生真可愧!”诗成,李密仰望苍穹,不觉悲从中来,泣下沾襟。

李密的反常举止很快引起了乡民的怀疑,有人马上跑到淮阳太守那里告了密。官府立刻发兵前来搜捕,李密只好再度逃亡。

走投无路的李密最后逃到雍丘(今河南杞县),想投靠他的妹夫、雍丘县令丘君明。丘君明一看是李密,顿时吓了一大跳。这个大舅子眼下可是朝廷追捕的要犯,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丧门星哪!谁要是敢窝藏他,谁立马仕途玩完,脑袋搬家!丘君明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最后只好把他送到密友王季才那里。所幸王季才是一个侠肝义胆之士,一向敬佩英雄豪杰,所以不但欣然收留,还把女儿嫁给了李密。

李密就这么捡了一条命,又意外地捡了一个老婆。如果不出现什么意外,他很可能会在这穷乡僻壤当一个循规蹈矩的倒插门女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庸度日,直至终老。倘若如此,历史上就没有什么瓦岗英雄李密了。

不过,历史之所以精彩,就在于它不喜欢平铺直叙。尤其是对那些曾经胸怀大志的人,历史老儿更喜欢给他们制造灾难,好让他们摆脱平庸,在磨难中加速成长。所以,还没等李密享受完蜜月,命运马上又给他安排了一场灾难。

早在李密刚刚来到雍丘的时候,丘君明的堂侄丘怀义就马不停蹄地跑到朝廷告了密。杨广颁下一道敕书,命丘怀义用最快的速度把敕令交到梁郡通守杨汪手上,命他逮捕李密。杨汪接获敕令,立刻率兵包围了王季才家。

这一次,李密似乎在劫难逃了。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李密这天恰好有事出门,居然让官兵扑了一个空。

尽管李密无意中躲过了一劫,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一无所获的官兵一怒之下,把王季才一家和县令丘君明一家灭门,杀得鸡犬不留。

一夜之间,几十条无辜的生命都成了李密的替死鬼。李密悲愤交加,再次踏上漫漫的流亡路。这条怒海狂涛中的破船,再次失去了生命的方向。

在一次又一次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涯中,绝望的李密逐渐悟出了一个道理——对于一条没有方向的船来说,任何方向的风都是逆风。

所以,必须为自己的人生寻找一个坚定不移的方向!

可是,这样的方向在哪呢?

李密把历尽沧桑的目光再次投向帝国的四面八方,开始在隋朝末年弥漫的烽烟与熊熊的战火中重新寻找。最后,他的目光终于停在了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名叫瓦岗(今河南滑县南)。

瓦岗寨的首领名叫翟让,本来是东郡(今河南滑县)的法曹。大业七年的一天,这个翟法曹不知何故犯了死罪,被关在监狱里等候处斩。一个叫黄君汉的狱吏向来很仰慕他,就在半夜偷偷把他放了。

死里逃生的翟让随即跑到瓦岗,聚众拉起了反旗。附近变民纷纷来附,部众迅速发展到数万人。李密来到瓦岗后,通过旧友王伯当的引荐,正式加入了翟让的阵营。

由于此前空着双手到好几个山寨入伙,不招人待见,因此李密这回吸取教训,刚一加盟瓦岗,就向翟让主动请缨,提交了一个并购计划。然后空手套白狼,在不动用瓦岗一兵一卒的前提下,设计收编了瓦岗周边的多股变民武装,给老大送上了一份丰厚的见面礼。翟让喜出望外,当即让他进入了山寨的决策层。

取得翟让的赏识后,李密就迫不及待地劝翟让积极准备扩张,进而夺取天下。他说:“刘邦、项羽皆以布衣之身成就帝王功业。如今主上昏庸无道,天下民怨沸腾,朝廷精锐之师尽丧于辽东,而主上却委弃东都,巡游江南,此乃刘邦、项羽奋起之时也!以足下之雄才大略,加之士马精良,足以席卷二京,诛灭暴虐,建立大业易如反掌,颠覆杨隋指日可待啊!”

翟让听完后,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然后向李密道了声谢,说:“我们只是群盗而已,旦夕偷生于草莽之间,君之所言,非我所能及也!”

李密万万没料到,翟让居然是这么一个胸无大志的家伙。当今群雄并起,形势瞬息万变,像翟让如此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其结果只能是不进则退,坐致败亡!自己怎么能把未来寄托在这种小富则安的草头王身上呢?

就在李密极度失望的时候,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忽然跃入了他的脑海——既然翟让的格局如此狭小,何不干脆将他取而代之?

要做到这点似乎很难,但绝非不可能。因为,要论跃马横刀、上阵杀敌的本事,李密或许不敢称雄;可要论心机和谋略,李密自信整个瓦岗寨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

主意已定,李密随即制订了一份大胆而周密的夺权计划。

计划的第一步是——制造舆论,收揽人心。

为此,李密锁定了一个人——翟让的军师贾雄。此人精通阴阳术数,翟让一向对他言听计从。李密相信,只要搞定这个人,就等于控制了翟让的大脑。

随后,李密千方百计结交贾雄,很快就与他成了好友。所以,当翟让向贾雄询问,是否应该听从李密的建议出去打天下时,贾雄立刻不假思索地说:“此计吉不可言!”

翟让一听,顿时有些兴奋,可贾雄接下来的话却给了他当头一棒:“不过……将军如果自己称王,恐怕不太吉利,要是拥立李密这个人,定当无往不利。”

翟让纳闷:“照你这么说,蒲山公大可自立,又何必追随我?”

“将军有所不知。他之所以来追随将军,是因为您姓翟。翟者,泽之义也,蒲草非泽不能生长,因此他很需要将军。当然,将军也同样需要他。”

贾雄的话对翟让来讲就是天意。后来的日子,尽管翟让心里不大舒服,可他还是不得不对李密刮目相看。

差不多在这个时候,一个名叫李玄英的洛阳人也来到了瓦岗。此人据说走遍了四方群雄的山寨,为寻访李密的下落历尽了无数艰辛,现在终于找到了,眼中顿时闪动着激动的泪花。

瓦岗的老少爷们儿好奇地问他:“为什么满世界找李密呢?”

李玄英答:“因为这个人将取得隋朝天下。”

人们又问:“凭什么这么说?”

李玄英答:“就凭那首传遍天下的政治歌谣《桃李章》。”

人们又问:“《桃李章》跟李密有什么关系?”

李玄英一笑,然后对歌谣作了一番极具说服力的诠释。他说:“歌中唱道:‘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莫浪语,谁道许?’这里的‘桃李子’,指的就是姓李的逃亡人;‘皇后绕扬州’,就是指天子逃到了扬州;‘宛转花园里’,是说天子归来无日,最终会转死沟壑;‘莫浪语,谁道许’就是一个‘密’字。合起来解释,就是李密将取隋朝天下的意思。”

“哦……原来如此!”人们恍然大悟。后来,瓦岗的老少爷们儿每当看见李密,总会不由自主地仰视,目光中充满了敬畏之情。

不久,又有一个叫房彦藻的人领着几百号弟兄前来投奔李密。据说,此人本是宋城县尉,当初曾和李密一起追随杨玄感起兵。杨玄感败亡后,房彦藻就像个没娘的孩子,一直在苦苦寻觅李密的下落,如今总算找到了,自然是跟李玄英一样热泪盈眶……

瓦岗的老少爷们儿大为感叹:李密真是众望所归啊!

就这样,经过一番处心积虑的炒作,李密的人气指数迅速飙升,俨然成了瓦岗寨的明星人物。

第一步取得成功后,李密开始实施第二步计划——建立战功,树立威望。

他再次向翟让提出了向外扩张的建议。这次,翟让毫不迟疑地采纳了。随后,在李密的运筹帷幄和指挥之下,瓦岗军主动出击,迅速攻陷荥阳郡下辖的多数县城,极大地拓展了根据地。大业十二年(公元616年)十月,李密又在大海寺北(今河南荥阳市北)埋设伏兵,大败前来征讨的隋朝勇将张须陀,并将张须陀斩于阵中。

这些年,翟让与张须陀多有交手,却屡屡败北,没想到李密一出手,竟然轻而易举地杀了张须陀。经此一战,河南各郡县官兵闻风丧胆,瓦岗则声名大振,李密的个人威望更是如日中天。

为了表示对李密的感谢,翟让让李密建立了自己的番号和大营,所部号称“蒲山公营”。然后,翟让向李密提出了分手,并说:“现在粮秣已足,我打算回瓦岗,先生如果不愿回去,听任先生自便,我们就此别过吧。”

翟让知道,李密断非久居人下之辈,而自己一时又不甘心拥他为首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分道扬镳。随后,翟让率主力与粮草、辎重东归瓦岗,而李密则率部轻装西进,迅速抵达康城(今河南禹州市西北),然后不费一兵一卒就逼降了附近的几座城池,获取了大量的财物、粮草和物资。李密把得到的金银财宝全部分给手下,自己始终保持节俭的本色,士众大为感动,越发效忠于他。

得到李密兵不血刃、连下数城的消息后,翟让后悔了。他不得不承认——李密确实是个天生的领袖,而且很可能真是负有天命之人。

看来,跟李密分道扬镳是不明智的。

思虑及此,翟让不得不掉转马头,命令大军回过头去追随李密。

看见翟让带着一脸尴尬的笑容来到面前时,李密知道,自己的计划基本上成功了。

此刻,李密的威望、功勋、军事才能、人格魅力都已跃居翟让之上,俨然已是瓦岗寨的精神领袖。然而,李密绝不满足于此,他要的是瓦岗的头把交椅——不折不扣、实至名归的头把交椅!

要走完这最后一步,李密知道自己必须再干一票大的。

大业十三年(公元617年)春,李密正式向翟让提出了“袭据洛口,攻取东都,亡隋社稷,号令四方”的战略计划。此时的李密,与其说是在向翟让请示,还不如说是在发布命令。翟让当然只能言听计从。

二月初九,李密与翟让率精锐攻克了兴洛仓(今河南巩县东),随即开仓赈粮,任百姓自取。兴洛仓是隋朝在中原最大的粮食储备基地(另一基地是回洛仓),瓦岗军占领此地,就等于扼住了东都洛阳的命脉。对此,隋东都留守、越王杨侗大为恐慌,急命虎贲郎将刘长恭、河南讨捕使裴仁基火速出兵,准备包围瓦岗军,夺回兴洛仓。

为了一战歼灭瓦岗军,刘长恭制订了一个分兵合击的计划:自己亲率两万五千人从正面进军,让裴仁基从汜水包抄瓦岗军后路,两军约定于兴洛仓南面会师,意欲将瓦岗军合围聚歼。

刘长恭的计划固然周全,但李密却不会坐以待毙。他通过侦察兵的报告,很快弄清了隋军的作战意图,遂兵分两路,一路在横岭埋伏,负责阻击裴仁基;自己则亲率主力,在石子河迎战刘长恭。

这一仗,李密身先士卒,率领亲自挑选的精锐从隋军战阵中拦腰切入,大破刘长恭部,斩杀了一万多人。刘长恭吓得脱下大将战袍,化装成小兵,一溜烟逃回了东都。风闻刘长恭战败,裴仁基慌忙退守百花谷(今巩县东南),再也不敢前进半步。

石子河一战,瓦岗军大获全胜,而李密的功勋和威望也在此刻达到了顶点。

形势发展到这一步,相形见绌的翟让想不下课都不可能了。很快,瓦岗寨的两个元老级人物就开始频频做翟让的思想工作,要求他让位给李密。

这两个劝翟让退位的人,一个是李密的旧友王伯当;还有一个,就是后来的初唐名将,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李世勣(李勣)。

李世勣本姓徐,字懋功,祖籍离狐(今山东菏泽西北),后迁居卫南(今河南滑县东),投奔瓦岗时年仅十七岁。据说,徐世勣是个富二代,家里佣人成群,积粮如山,可他没有一点纨绔习气,而是热衷于慈善事业,“拯济贫乏,不问亲疏”。

很显然,这样一个家境优越、乐善好施的富二代投身起义,绝不是迫于生计,而是为了实现他的人生抱负和自我价值。这样一种高起点,决定了徐世勣会比那些只知道抢钱、抢粮、抢地盘的人更富有远见,也比任何人都更能看出李密的领袖才能。

大业十三年二月十九日,在徐世勣和王伯当等人的劝说下,翟让终于下定决心,正式推举李密为盟主,上尊号“魏公”,并设立高坛,恭请李密即位,改年号为魏公元年。李密上位后,立刻设立行军元帅府,置三司、六卫,拜翟让为上柱国、司徒、东郡公,以单雄信为左武候大将军,以徐世勣为右武候大将军,其他部众各有任命。

瓦岗的新一任大佬就这样炼成了。

李密站在瓦岗的高坛上,踌躇满志地遥望着东都洛阳。他相信,杨广耗尽民力修建的这座雄伟壮丽的都城,很快就将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大隋帝国风雨飘摇

从大业十三年起,李密开始步入人生的巅峰阶段,而瓦岗寨也从此名扬天下,进入了一个飞速发展的全盛时代。

这一年春,赵魏(约今河南省)以南、江淮以北的变民军纷纷尊奉魏公旗号,如齐郡的孟让,平原郡(今山东陵县)的郝孝德、王德仁,济阴郡(今山东定陶县)的房献伯,上谷郡(今河北易县)的王君廓,长平郡(今山西晋城市)的李士才,淮阳郡(今河南淮阳县)的魏六儿、李德谦,谯郡(今安徽亳州市)的张迁、田黑社、田白社,济北郡的张青特,上洛郡(今陕西商州市)的周比洮、胡驴贼等,都不约而同地归附了瓦岗。

李密尽皆授予官爵,命其仍统原有部众,同时设立《百官名册》遥领各部。此外,远近四方的小股变民和青壮百姓也纷纷投奔瓦岗,部众激增至数十万人。瓦岗军一举成为当时声势最大的一支反政府武装,而李密也成了四方群雄中风头最健的人物。

由于部众激增,李密命人紧急修筑了一座方圆四十里的洛口城(今河南巩县东),作为元帅府所在地和新的根据地。随后,他又派遣部将房彦藻向东扩张,先后攻克了安陆(今湖北安陆市)、汝南(今河南汝南县)、淮安(今河南泌阳市)、济阳(今河南南考县东北)等郡。一时间,黄河以南的郡县悉数落入瓦岗军之手。接下来,李密自然把目光转向了那个最大的,也是最后的目标——东都洛阳。

这一年四月,李密命新附的孟让率部突袭东都,在东市整整劫掠了一夜,直到次日黎明才呼啸而去。等到隋军回过神来时,原本繁荣富庶的东市商业区早已被夷为平地。

此次行动虽然只是突袭,并未占领东都,却给东都的留守朝廷和周边郡县造成了极大的恐慌。数日后,巩县县令杨孝和举城投降李密。不久,负责把守虎牢关(今河南荥阳市西)的裴仁基也向李密献关投诚。李密大喜过望,马上封他为上柱国、河东公。

让李密感到欣喜的,还不仅仅是得到虎牢关和裴仁基,还有顺带得到他麾下的一员猛将——秦叔宝。

秦叔宝,名琼,以字行世。齐州历城(今山东济南历城区)人,早年在隋将来护儿帐下,深得来护儿赏识。秦叔宝的母亲过世的时候,来护儿还特地遣使慰问,令左右大感诧异:“家中有丧事的人多了去了,将军从不过问,为何独独为秦叔宝之母吊唁?”来护儿回答:“此人勇悍,加有志节,必当自取富贵,岂得以卑贱处之!”(《旧唐书·秦叔宝传》)

差不多在秦叔宝归附李密的同时,还有一个传奇人物也来到了瓦岗。在历代有关隋唐的演义和评书中,这个人一直具有很高的知名度,用“妇孺皆知”来形容他一点也不为过。

这个人就是程咬金。

时至今日,中国老百姓对“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程咬金的三板斧”这些俗谚依然耳熟能详、津津乐道。可在正史中,程咬金使用的武器却不是笨拙的斧头,而是灵活的长矛。他使用“程咬金”这个搞笑名字的时间也很短,加入瓦岗不久就改了一个很严肃的名字——程知节,此后也一直以此名行世。可是,程咬金这个名字基本上家喻户晓,但“程知节”在民间却鲜为人知。

虽然秦叔宝和程知节的生平不像演义描述的那么色彩斑斓,但是在隋末唐初波澜壮阔的历史上,他们也的确是响当当的人物。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秦叔宝和程知节的名字也始终绑在一起,联袂演绎了一幕幕乱世英雄的成长历程——大业十四年(公元618年),瓦岗覆灭,他们一起归降了王世充;后来,他们不满王世充的为人,又向唐朝投诚,效力于秦王李世民;武德九年(公元626年),他们又追随李世民参与了玄武门之变;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他们又一同进入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行列。

秦叔宝和程知节来到瓦岗后,李密立刻任命他们为骠骑将军,统领麾下最精锐的八千名“内军”。李密时常对人夸口:“我这八千精锐,足以抵挡百万大军!”

大业十三年,李密的麾下可谓兵强马壮、人才济济,然而,他一心想夺取的东都也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因为,此时的东都还驻守着二十多万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隋朝正规军。要消灭他们,谈何容易?

不过,在李密看来,这二十多万守军固然是东都留守朝廷的雄厚资本,但同时也是一个巨大的包袱。道理很简单——这二十多万人每天都要吃饭。

几年来,这支数量庞大的军队一直依赖于东都附近的两大军粮储备基地:兴洛仓和回洛仓(今河南偃师县北)。如今,兴洛仓早已被李密占据,下一步,只要李密再把回洛仓拿下来,就能把东都这二十多万军队活活困死!

这才是攻取东都的上上之策,李密想。

敌之要点即我之要点。大业十三年初夏,瓦岗军与隋军围绕着回洛仓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

四月十三日,李密命裴仁基和孟让率两万人进攻回洛仓,迅速将其攻克。洛阳的隋军立刻出兵反攻,将裴仁基击败。

裴仁基撤退后,李密马上亲率大军击退隋军,再次占据回洛仓,随后分兵进攻偃师(今河南偃师县)和金墉(旧洛阳西北部)。李密的计划是一鼓作气占领这两座城池,然后与回洛形成战略协防的掎角之势,同时又能达到肃清洛阳外围、缩紧包围圈的目的。

然而,瓦岗军在偃师和金墉却遭到了隋军的顽强抵抗。眼看这两座城池在短时间内难以攻克,而回洛仓又无险可守,李密只好在四月十五日放弃回洛,撤回洛口。

李密的撤兵对东都而言无疑是一大福音,因为此时的洛阳城已经断粮数日了。越王杨侗当机立断,趁李密回洛口喘息休整的间隙,命军队前往回洛仓运粮。

为了防止瓦岗军突袭,杨侗一共派出了九支部队,在洛阳到回洛仓的一路上严防死守,终于把回洛仓中的一部分粮食运回了东都。当长长的车队满载而归的时候,杨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有了这些救命的粮食,他就能死守东都,和李密打持久战!

让隋军在眼皮底下运回了粮食,李密大为恼怒。四月十九日,李密亲率三万人马再次占领了回洛仓,并挖掘壕沟,修筑城墙,发誓不让隋军再从这里得到一颗粮食。

杨侗急命光禄大夫段达等人率七万大军进攻李密。四月二十一日,两军在回洛仓北面会战,隋军战败,撤回洛阳。

眼看东都已经岌岌可危,杨侗慌忙派遣太常丞元善达赶赴江都,向杨广告急。元善达不辱使命,穿越重重险阻抵达江都,终于见到了天子杨广,声泪俱下地汇报了东都的严峻形势,并请求杨广速还东都。

杨广一听,大为不悦。

近臣虞世基注意到了杨广阴郁的脸色。他知道,天子最不想听见盗贼猖獗的消息。过去,他也曾在这方面作过诤谏,可无一例外地触了逆鳞,后来虞世基就学乖了,只一心一意取悦天子,于是君臣关系变得十分融洽。

这一次,虞世基当然知道该怎么做。他轻描淡写地对杨广说:“年少的越王被这些人给诳骗了!倘若形势果真如此严峻,元善达又何由至此?”

杨广大怒:“元善达这小子,竟然敢当廷欺君!”于是立刻命他前往东阳郡(今浙江金华市),名义上是让他去征集粮草,其实是叫他去送死。很快,元善达就在半路上被变民军杀了。从此,再也没人敢跟天子提起东都的情况。

没人来报忧,天下自然就太平了。元善达带来的不愉快,转眼就被杨广抛到了九霄云外,江都的离宫依旧一派歌舞升平。

正当杨广沉浸在温柔乡中乐不思蜀的这一年,河东、陇西、河西、江南等地迅速崛起了一个个割据政权,他们是刘武周、梁师都、郭子和、薛举、李轨、萧铣。

这是意欲颠覆隋朝的第二波力量。

相对于大业七年到大业十二年的那一波反隋浪潮,大业十三年掀起的这一波,显然动静更大,来势更猛。而且,这几个核心人物的能量和号召力,也远比此前那些暴民更为巨大。

刘武周,马邑(今山西朔州市)人,少年时“骁勇善射,交通豪侠”,后随军东征高丽,以军功授建节校尉,后调任马邑郡鹰扬府校尉。马邑郡太守王仁恭视其为英雄,让他当了自己的亲兵队长。不久,刘武周因职务之便与王仁恭的侍妾私通,因担心事情泄露,便纠集同郡豪杰刺杀了王仁恭,然后自称太守,并投靠了东突厥。大业十三年三月下旬,刘武周登基称帝,改元天兴。

梁师都,夏州朔方(今陕西横山县)人,世代为郡中豪族,本人曾在隋军中担任鹰扬郎将。大业十三年春,梁师都率数十名徒众刺杀郡丞唐宗,据郡而反,并自称大丞相,北连突厥。同年三月,梁师都登基称帝,国号为梁,定都朔方,改元永隆。

郭子和,同州蒲城(今陕西蒲城县)人,曾在隋禁军任职,因罪贬谪榆林郡(今内蒙古托克托县)。正逢当地爆发饥荒,人心思变,郭子和便暗中结交了十八个不怕死的弟兄,攻击郡城,生擒了郡丞王才,以不恤百姓之罪将其斩首,并开仓赈粮,随后自称永乐王,改元正平,南连梁师都,北附东突厥。

薛举,河东汾阳人,随其父徙居金城(今甘肃兰州市),家财万贯,是边境一大富豪,早年任金城府校尉。大业十三年四月,薛举和儿子薛仁果发动兵变,占领县城,自称西秦霸王,改元秦兴。同年夏,薛举接连攻克枹罕(今甘肃临夏市)、岷山(今甘肃舟曲县西)、西平(今青海乐都县)、浇河(今青海贵德县)等郡,尽有陇西之地,部众增至十三万人。同年七月,薛举登基称帝。

李轨,武威姑臧(今甘肃武威市)人,原任鹰扬府司马,大业十三年,与好友曹珍、梁硕等人发动兵变,据守郡城,自称河西大凉王,改元安乐,设置百官,并于次年登基称帝。

萧铣,梁朝皇室后裔,早年落魄,靠替人抄书勉强糊口。杨广登基后,萧氏被立为皇后,萧铣才靠外戚的关系当上了罗川(今湖南湘阴县东)县令。大业十三年,萧铣在董景珍、雷世猛等少壮军官的拥立下,据巴陵郡(今湖南岳阳市)起事,自称梁王,改元凤鸣。次年四月,萧铣称帝,国号为梁,一切典章制度皆依梁朝旧制。

大泽龙方蛰,中原鹿正肥!

公元617年,大隋帝国山河裂变、乾坤倒转,一个又一个乱世英雄争先恐后地浮出了历史水面。很显然,这些来自帝国内部的军官、富豪、贵族、外戚起兵的目的,与前期造反的那些底层民众截然不同——他们不是为了向朝廷争取生存权,而是为了与杨广争夺统治权!所以一旦起兵,他们便会迫不及待地分疆裂土、称帝称王,向隋朝的统治合法性发起强烈的挑战。

此外,这些原本便已掌握了一定的政治和经济资源,并且拥有相当军事实力的新一波叛乱者,在战场上的表现也远非前期的农民军可比。换言之,大业七年到大业十二年间的农民起义,充其量只是拉开隋朝灭亡的序幕而已,最终颠覆隋朝社稷、重建帝国政治、决定历史走向的,只能是来自帝国体制内部的这批精英!

大业十三年,大隋帝国已经风雨飘摇,迷失的隋鹿正在等待着新的主人。

这一年五月,一个拥兵一方、实力雄厚的封疆大吏,在耐心地蛰伏数年,冷静地纵观天下大势之后,终于缓慢而坚定地出手了。

他,就是李渊。 WPR7bEA5CMhtrKSB1xw8f9W3b5F2FVShdcKVxSfZC+X1sh+MQZKV1D9b1LDX/W1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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