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生命如棍

老鼠玉米黄跟着乞丐空手儿在大街上工作了一天，它觉得自己再也离不开空手儿了。它觉得跟人类接触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第二天，它跟着空手儿去了另一条街。因为空手儿的肩膀上多了一只罕见的老鼠，吸引了大多数行人的眼睛，无情地抢了其他乞丐的生意，那些乞丐因为生意差和嫉妒心，把空手儿和他的老鼠从那条街赶走了。

玉米黄心里不理解，也不舒服。它问空手儿：“我们为什么要到这条街上来？这条街上都是汽车，人都坐在车里不下来，我们在这里乞讨什么？吃汽车轮子卷起来的灰吗？闻汽车排气管里喷出的废气吗？我可不想当一名废气品尝专家！”

空手儿说：“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生气。我以为只是换了一条街。我不想让别人过得不愉快。我躲开他们，他们就恢复了过去的生活，我带着你出现在他们身边，他们就紧张，就不愉快。”

玉米黄一听就急了：“他们是愉快了，可是，我们什么也得不到了。除了车，我们连个人影都见不到！这样下去，我们就得饿死了。”

果然，玉米黄和空手儿在新地点工作的第一天什么都没有得到。第二天，空手儿和玉米黄又白白忙活了一天。他们只能吃点剩下的食物。

玉米黄站在空手儿的棍子上大声提醒他：“不行，不行，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空手儿一点也不急：“那你说该怎么办？”

“回去，马上回到原来的那条街上去。”玉米黄从棍子上跳到空手儿的肩膀上，用它的前爪子抓了一下空手儿的耳朵：“我们必须回去！你难道没发现咱俩是最佳搭档吗？干好了，我们可以从桥洞里搬出去，可以住到你该住的房子里去，而不是两边透风的桥洞。”

空手儿说：“你现在从我的肩膀上下去！我不想听你在我耳朵边上嚷嚷，你离我的耳朵太近了！”

玉米黄跳到地上，对空手儿说：“你这不是要跟我告别吧？”

空手儿冷笑一声：“你这么理解也行。”

玉米黄说：“你以为我离不开你？你以为你教会了我你们的语言，你就可以随便冲着我大喊大叫？我告诉你空手儿，我可以离开你！”

空手儿说：“请便。”

这两个字能从空手儿的嘴巴里吐出来，是玉米黄根本想不到的。玉米黄连着在地上蹦了五六个高：“走就走。跟你在一起，我还不习惯呐！跟你认识了三天，我连白天和黑夜都搞不清了。我走了！”

说着，玉米黄沿着房子的墙根走了。它毕竟是一只老鼠，所以不敢在大街上招摇过市。空手儿还没忘记把黑呢帽摘下来，向玉米黄致意告别。他还嘱咐这只地球上唯一会说人话的老鼠：“小心点走路，现在是白天！”

玉米黄回头大叫道：“谢谢你的好心！你的好心自己留着慢慢用吧。”它说完，就转过墙角，在空手儿的视野里消失了。

空手儿原本只是想跟玉米黄开个玩笑，现在见它没了踪影，就有点急了。他赶紧追了过去，可是哪里还有玉米黄的影子。

汽车一辆接一辆从他身边疾驰而过。他看到刚才玉米黄转弯的地方没有几步就是另一条更宽敞的马路，这条马路上不停地有汽车飞驰而过。空手儿的心里有个念头一闪，就心神不安起来。他焦急地大喊起来：“玉米黄！玉米黄！你给我答应一声！”

没有回答。空手儿急了，他认为玉米黄肯定是转过墙角之后直接跑上了大马路。汽车轮子可不认识老鼠，开车的司机也不会在乎压死一只老鼠的。

空手儿跑到了马路中央，看路面上有没有玉米黄留下的痕迹，比如说，它的尸体、从它身上流出的血……

没有看到。都没有看到。他有些失魂落魄。空手儿从原路走回去，又转过墙角时，吓了一跳。他看见一只竖着两只耳朵的黑狗正蹲在那里，伸出一条长长的红舌头，盯住面前的一棵树。空手儿朝树上一看，见玉米黄正惊魂未定地趴在树杈上发抖。它看见了空手儿，连学会三天的人话都忘光了。空手儿抬头朝树上看，一些湿乎乎的东西掉在他脸上，不知道玉米黄是吓哭了，还是吓得小便失禁了。空手儿撵走了狗，让玉米黄下来。玉米黄缓了半天的神，才战战兢兢地爬了下来。它一下来，就跳到了空手儿的身上，吱吱地哭个不停。空手儿感到一阵后怕，幸亏玉米黄碰到的是不会上树的狗，如果遭遇的是猫，那一切都完了。

空手儿有点伤感地说：“我差一点就把你弄丢了。”

夜里，空手儿睡不着觉，瞪着两只眼睛发呆。玉米黄从破棉袄的袖管里伸出头来问道：“睡不着就聊天吧？”

空手儿不动，说：“你聊，我听着。”

玉米黄说：“我不想当一只老鼠了。”

空手儿闭上眼睛：“你想成为什么？”

玉米黄说：“我也不知道，只要能成为一只有力量的动物就行。那样一来，看见今天的黑狗，我就不会害怕。我要让狗看见我的时候，吓得爬树。”

“这很难。”

“什么很难？”

“你的愿望想实现，太难了。”

“我这样下去不行，一刻钟都不能离开你，离开你一会儿就有危险。”

空手儿说：“别想这么多了。你能学会说人话，这已经是奇迹了。我总不能把你变成一头大个头的肥猪吧？”

玉米黄吱吱乱叫了一通，它肯定是急了，语言中夹杂着老鼠的口音和土话，把汉语变成了跑调的单词：“吱吱吱吱……猪？肥猪？让我……吱吱，我就不能吱吱吱吱……”

空手儿拍了一下玉米黄的头：“安静一下吧，你太吵了。我只是说，假如把你变成一头肥猪而已。并没有真的把你变成一头肥猪。再说了，你变成一头肥猪对我没有一丁点的好处，你只会把我们住的地方搞得很脏，我饿了时也不能吃你的肉，天天看着你一身的肥肉干着急。而且我不但要让自己吃饱，还要想尽办法让你吃饱。让你吃饱谈何容易？你是一头肥猪啊！为了你我一天要在大街上要24小时的饭，你是一头大肥猪啊，食量比我大十倍啊！我饿了，可以忍住不叫。你要是猪的话，饿了就会往死里叫，你一点饥饿都忍受不了的。那样的话，我还不如不活了！”

“你说完了没有！”玉米黄肯定是被空手儿的玩笑话气疯了，它可不认为这是空手儿的幽默。玉米黄气得在地上转了三圈，然后抱着空手儿的青色棍子啃咬起来，想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懑。但是，它发现自己能咬破家具的木头，却不能在空手儿的青色棍子上留下一点牙齿印。

玉米黄刚才的疯狂消失了，它开始对这根青色棍子产生了兴趣：“你的棍子很怪，不像是木头做的？”

“它当然不是木头做的。”空手儿说。

“它是什么做的？”玉米黄又绕着青色棍子跑了几个来回。

“它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玉米黄看着空手儿：“别说那么拗口的话，我听不懂，直说。”

空手儿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了一下：“它是我的命。”

“命？”

“对，我的命。”

“它只是一根棍子嘛！”

“有一天，它没了，我的命也就没了。”

玉米黄说：“别说了，你吓着我了。”

“我不想吓唬你。”

“今后，我还要帮着你一起守好这根棍子！”

“它该没的时候，谁守着也没用。”

玉米黄说：“跟人说话，有时候真的让我很累。”它走到空手儿脑袋跟前，看见空手儿已经把眼睛闭上，睡着了。

玉米睡不着，它觉得自己兴奋异常。它开始绕着横躺在地上的空手儿转圈。空手儿睡觉是从不脱掉衣服的，这是流浪乞丐天生的职业习惯。玉米黄就在空手儿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口袋里穿行，就像是一个富有的拥有豪宅的人在自己的复式房间里散步。就在空手儿里边衣服的口袋里，玉米黄看见了一张彩色照片，为了看得更清楚些，它把照片从里边拽了出来，是一张空手儿站在大街上的照片：他笑眯眯地站在街上，手里是那根永不离手的青色棍子。

照片上的空手儿还是看不出年龄。玉米黄好想知道空手儿的年龄，就歪着小脑袋，在照片上寻找线索。这时候，它突然跳了起来，它是被照片上的空手儿和那根青色棍子吓着了。

照片上的空手儿的个头和立在地上的棍子一样高。可是玉米黄清楚记得，青色棍子的长度只到空手儿的腰部。玉米黄回头看地上睡觉的空手儿，他正蜷缩着腿怀抱着棍子睡得很死。

它想，青色棍子为什么短了这么多？这是一根什么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