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黄一直担心自己怎么跟空手儿走在大街上。它早就注意到空手儿穿在外面的那件又宽又大的灰色褂子,褂子只剩下右边一个口袋,左边的口袋早就掉了。玉米黄想,它可能要被空手儿装在口袋里逛大街了。这样一来,它就可以很安全,还能跟空手儿保持同步。结果要离开桥洞时,空手儿却把那根青色棍子顺手搭在肩上,抓起玉米黄,把它放在棍子上:“给我站稳了。”
玉米黄前仰后合地在棍子上跳着危险的舞蹈,酷似踩钢丝。“我站不牢,根本就站不牢!”它吱吱地叫着,对这种逛大街的方式很不满。
“你现在还站在棍子上,也没掉下来啊!”空手儿不理睬玉米黄,继续朝大街上的热闹处走去。两分钟后,玉米黄已经能稳稳地站在棍子上开始东张西望了。但是,它心里还是不能像桥墩那样踏实,它看见所有经过空手儿身边的人,都把目光落到了它的身上。
十几分钟后,玉米黄就知道并不是自己的平衡能力差——它的祖先早就把平衡能力完全遗传给了它——它站在青色木棍上摇晃,是因为不适应在大白天出门,刺眼的光线和比老鼠家族少不了多少的人群,给它带来了胆怯和不自信。
玉米黄发现,空手儿除了左手抓着青色的棍子,另一只手始终若即若离地放在黑色呢帽檐上。他不时地跟不认识的行人打招呼,似乎是把帽子摘了下来,其实帽子并没有离开他的头顶。行人对他是从不还礼的。
它站在棍子的那一头觉得不公平,问空手儿:“他们没看见你向他们致意吗?”
“当然看见了。”
“他们没有一个人还礼。”
“你忘了,我的职业是乞丐。”
在一处乞丐云集的街道边上,空手儿站住了。他对棍子上的玉米黄说:“这个位置就是我工作的地方,你可以下来放松一下了。”玉米黄连忙说:“我还是站在棍子上安全。”空手儿把胆小的玉米黄抓在手里,放到他的肩膀上。玉米黄看了看说:“站在这里也不错。”
玉米黄看到左边有一个巨大的垃圾箱,右边还有一个巨大的垃圾箱。那些脏兮兮的乞丐们正以不同的方式向行人乞讨。他们全都蜷着腿,或者是把腰弯成了90度,把手里装钱的帽子,或者铁缸子远远地伸出去。它对空手儿小声说道:“你的工作环境很差。”
空手儿摇着头说:“我喜欢这个职业。干这个工作,我会认识很多的人。我还想告诉你一句,我是一个有尊严的乞丐。”
玉米黄有点嘲讽地说:“认识很多的人?你就认识这些脏兮兮的同行?你就认识那些大马路上的行人?你跟他们行礼,人家都懒得看你一眼。”它正在挖苦空手儿的时候,一个行人路过他们面前,空手儿又很职业地手执黑呢帽,向行人行礼。那个行人却把目光落到了空手儿肩膀上的玉米黄身上。
空手儿不太像其他乞丐,他挺直着自己的腰杆,直得就像他手里的青色棍子。
整整一个上午过去,空手儿没讨到一点东西。玉米黄在空手儿的肩膀上打了几回瞌睡,见空手儿大褂子右边的口袋里还是什么都没有,就说道:“有尊严的乞丐,我觉得你为自己起的名字很准确,叫空手儿,你确实两手空空。”
空手儿不理会玉米黄的话,他仍然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脸上甚至还保持着一种微笑。
这时候,玉米黄旁边一个裸露着一条伤腿的人已经小有收获了。他的铁缸子里被行人放入了几枚硬币。
玉米黄一直在心里偷偷数着铁缸子里的钱,并提醒空手儿:“他的铁缸子里又多了一块钱。”
但是,空手儿的脸上继续保持着微笑,似乎没有听见它的话。
过了一会儿,玉米黄再也忍不住了。它从空手儿的肩膀上滑了下去,从垃圾箱里翻出一块布条,跑到裸露着伤腿的乞丐跟前,用布条在他的伤腿上沾了一下。那个乞丐对空手儿说:“你的老鼠在干什么?”
空手儿说:“我看见它在干什么了。”
在好多乞丐的注视下,玉米黄拿着沾着血迹的布条,爬到空手儿的肩膀上。玉米黄有点神气活现地问空手儿:“你能猜出我要做什么吗?”
空手儿说:“你要把带血迹的布条缠到你自己的头上。”
“你也很聪明啊!”玉米黄把沾着血迹的布条果然缠到自己的小脑袋上。因为它的头太小,布条又太宽,玉米黄的脸被严实地遮盖起来。突然它把布条从头上扯了下来,看了看布条上的血迹,惊呼道:“这不是血,是红色油漆。”
那个裸露着伤腿的乞丐对空手儿表示他的不满:“让你的老鼠闭上它的臭嘴!”
空手儿冲着伤腿乞丐摘了帽子表示道歉,然后对玉米黄说:“我早就知道他腿上的血是红油漆。”
“你早就知道?”
“从我干上这个职业的第一天就知道。”
这时,一辆白色小汽车停在路边,停车的位置离空手儿站着的地方很近。乞丐们看见这辆显眼的白汽车停下后,便拥挤过去,冲着车窗伸出乞讨的手。
车窗慢慢地摇了下来,露出一张漂亮的女人脸,又露出一张男孩子的脸,男孩子指着空手儿肩膀上的玉米黄问:“那是大森林里的松鼠吗?”
玉米黄赶紧问空手儿:“什么是松鼠?”
车里的小男孩大叫道:“我听见它会说话!”
漂亮的女人对空手儿说:“你过来。”
空手儿没动,挺直着腰杆,摘了一下黑呢帽,向漂亮的女人致意。
小男孩急不可待了:“我要那只会说话的小松鼠!”
空手儿后退了一步,微笑地看着车里的女人和孩子。
“你出个价钱。”女人说道。
空手儿又后退了一步。
他的举动让小男孩觉得自己离会说话的小松鼠越来越远了,于是他干脆大叫起来:“我要小松鼠!”
车门打开了。开车的女人下了车,她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她的儿子在她身后催促她,赶紧把松鼠买下来。
“我可以出很高的价钱。”女人说。
“我不卖。”空手儿说。
漂亮而又聪慧的女人小声对空手儿说道:“你别指望我提高价钱了。我知道你肩膀上的这只动物,并不是大森林里的什么小松鼠,它只是生活在地洞里的普通老鼠。我就是不明白它为什么能说话。”
空手儿说:“它是一只老鼠,并不是松鼠。它就是不会说话,我也不会出售它的。因为,它是我生命的一部分。”这句话刚刚说完,空手儿觉得自己的脸上落了雨滴。他抬头看了看天,没有云,也没落雨,回头却看见玉米黄正站在他肩膀上甩着头哭天抹泪。
围观的乞丐们都眼红了,觉得空手儿是天下最大的大傻帽。
漂亮女人从一只漂亮的真皮提包里取出几张钱币,还有一张洒了香水的名片,递给空手儿说:“这是订金,还有我家里的地址。想通了再给我打电话。”
空手儿用手挡住女人的手:“不。我不出售自己的生命。”
玉米黄见了空手儿的举动,听见他说的话,干脆放开喉咙大哭起来。
漂亮女人遗憾地说:“这真是一只不寻常的老鼠。”
白色小汽车一开走,乞丐们围上了空手儿。他们都用眼睛看着空手儿,不,是瞪着空手儿。在他们这个行当中竟然有见钱眼不开的傻瓜。伤腿乞丐问空手儿:“你是干什么的?”
“跟你一样。”
“不一样!”伤腿乞丐的腿也不瘸了,他站直的时候比空手儿的个子还要高出一截儿。
空手儿的脸上仍旧保持着微笑。
伤腿乞丐指着空手儿肩膀上的玉米黄说:“借我用一天。挣了钱,咱们两个五五分账。”
空手儿说:“对不起,我从来不出租自己的生命。”
对一只老鼠来说,空手儿的这句非同寻常的话,把它震动了。
它嗦嗦地颤抖,感动得只会哽咽了。空手儿的情绪也受了感染,他用手指头点着玉米黄的头说:“我没有想到,人做出的一件小事会让一只老鼠这么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