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论

负笈行医 ^① ，周游四方，俗呼为走方。其术肇于扁鹊 ^② ，华佗继之 ^③ 。故其所传诸法与国医少异 ^④ ：治外以针刺、蒸、灸胜 ^⑤ ；治内以顶、串、禁、截胜。取其速验，不计万全也 ^⑥ 。

【注释】 ①负笈（jí，音及）：背着药箱。笈，竹书箱。②肇（zhào，音赵）：开端，开始。扁鹊，原名秦越人，约公元前5世纪（战国时代）在世，生卒年月不详。他医术精良，到处行医，受到当时人民的尊敬。人们把他比作传说中远古时代的名医“扁鹊”，尊他为“扁鹊”。③华佗：是我国东汉三国时代一位有丰富实践经验的医生。精内、妇、儿、针灸各科，对外科尤为擅长。在一千七百多年以前，曾用“麻沸散”麻醉施行剖腹手术。此外，他还模仿虎、鹿、熊、猿、鸟等禽兽的动态，创造“五禽戏”，进行体育锻炼，以预防和治疗疾病。④国医：指当时社会所谓的传统中医。他们多由祖传或师授，临床讲究辨脉、观形、察色，讲究理、法、方、药，实际就是指的中医（新中国成立前也有称中医为国医的）。少：同“稍”，是表示程度的副词。⑤蒸：蒸熨，为暖和经络法之一。或以巨釜煮药熏之，或以布帛包裹温暖之药渣熨之，皆能使气血流通，精神愉快。即热敷法。胜：战胜（疾病），即治病。⑥不计万全：（往往）不讲求治疗原则、方法等各个方面的完美无缺。

手所持器以铁为之，形如环盂，虚其中，置铁丸，周转摇之，名曰虎刺。乃始于李次口 ^① 。次口，走医也。常行深山，有虎啮刺于口 ^② ，求李拔之。次口置此器于虎口，为拔其刺。后其术大行，名闻江湖。祖其术者率持此以为识 ^③ ，即名虎刺云 ^④ （三才藻异作虎撑）。

【注释】 ①李次口：宋代走方医生。②啮（niè，音聂）：咬。③祖：效法，沿袭。率：大都，往往。识：标志。“识”通“志”。④虎刺：即虎撑。云：用在句尾的语助词，没实际意义。

手所持药囊曰无且囊，云秦无且所用者 ^① 。针曰铍针 ^② 。有小袋曰罗星袋。有小尺曰分脉尺。有药点之镜曰语魅。有马口铁小筒，用以取牙，曰折脆。所作伪药皆曰何兼。市草药曰夹草 ^③ 。持竿布，卖膏药，曰货软。作道妆僧服曰游方。用针曰挑红。用刀曰放红。撮痧曰标印 ^④ 。艾火曰秉离。水调曰填冷。与人治病曰打桩。两人合治曰拢工。共分酬金曰破洞。赚人财帛曰捞爪。脱险曰出洞。如此之类不能悉载，略举一二焉。

【注释】 ①无且（jū，音居）囊：即秦夏无且之药囊。无且为秦始皇的侍医。②铍（pí，音皮）针：大针。③市：购买。④撮痧：刮痧（外感病早期或经脉不舒的一种治法）。痧（痧胀）：夏秋之间，因感受风寒暑湿之气，或因接触疫气，秽浊之邪阻塞于内，出现腹痛闷乱的一种病症。因痧气胀塞胃肠，壅阻经络，故又名痧胀。

走医有三字诀：一曰贱，药物不取贵也；二曰验，以下咽即能去病也；三曰便，山林僻邑仓卒即有 ^① 。能守三字之要者，便是此中之杰出者矣 ^② 。

【注释】 ①僻（pì）邑：偏远的村镇。仓卒（cāngcù，音苍促）：匆忙，急促。②杰（jié，音洁）出者：特别出色的人。

走医有四验，以坚信流俗 ^① ：一取牙；二点痣 ^② ；三去翳 ^③ ；四捉虫。四者皆凭药力。手法有四要：用针要知补泻；推拿要识虚实；揉拉在缓而不痛；钳取在速而不乱。志欲敖，礼欲恭，语欲大，心欲小 ^④ 。持此勿失，遂踞上流 ^⑤ 。

【注释】 ①流俗：世俗风尚。坚信流俗，此处指的是取得患者的信任。②痣（zhì，音志）：皮肤凸起的色素斑点。③翳（yì，音意）眼病遗留在眼球上的瘢痕，掩及瞳孔则影响视力。④敖：傲慢。敖，同傲。欲：要。⑤遂（suì，音岁）：于是。踞（jù，音句）：蹲或坐，占据之意。上流：犹上游。指第一流的走方医生。

药上行者曰顶，下行者曰串，故顶药多吐，串药多泻。顶、串而外，则曰截。截，绝也，使其病截然而止。按此即古汗、吐、下三法也。然有顶中之串，串中之顶，妙用如神，则又不可以常格论也 ^① 。

【注释】 ①常格：平常之意，即常法。全句指运用要灵活，不要机械、死板地拘泥于常法。

药有常用之品，有常弃之品，走医皆收之。病有常见之症，有罕见之症 ^① ，走医皆习之。故有二难，曰：用药难；识症难。非通乎阴阳，察乎微妙 ^② ，安能使沉疴顿起 ^③ ，名医拱手 ^④ ？谁谓小道不有可观者欤？然今之煦煦然唯利是求、言伪而辩者 ^⑤ ，开方则笔似悬槌 ^⑥ ，临证则目如枯炭 ^⑦ ，直 ^⑧ 谓之医奴可耳，此走医之罪人也。

【注释】 ①罕（hǎn，音喊）见：少见。②察乎微妙：对疾病细微、奇特、复杂的情状能够诊察明白。③沉疴（kē，音科）：重病。顿起：很快地痊愈。④拱手：古时候的一种见面礼节。此处是指表示敬佩称赞之意。⑤煦（xǔ，音许）煦然：温暖，和气貌。这里是“热衷于”之意。言伪而辩：语言虚伪而善辩，即吹嘘，花言巧语。⑥笔似悬槌（chuí，音锤）：动笔处方，犹如发生盗情时忙乱击鼓一样。意思是指处方用药茫无定见，极为盲目。⑦目如枯炭：目中无光、无神。极言临证发蒙的窘迫情态。⑧直：简直。

药有异性，不必医皆知之，而走医不可不知。脉有奇经，不必医尽知之，而走医不可不知。用奇乘间，一时之捷径也 ^① ；得心应手 ^② ，平日之功用也。古人出则行道，入则读书 ^③ 。盖医学通乎性命，知医则知立命。而一切沴戾不能中之 ^④ ，可以却病延年。否则己身之厄不能免，又焉能救人之危耶 ^⑤ ？

【注释】 ①用奇乘间：用奇特的药物（方法）偶然治愈疾病。“用”相当于介词“以”；间，乱也，引伸为疾病。乘，战胜，引申为治疗。捷径：近路，比喻暂时取得显著疗效的治疗方法。②得心应手：指医技纯熟，心手相应。③出则行道，入则读书：（白天）出外从事医疗实践，（夜晚）则在家读书。④沴戾（lìlì，音力力）：由四时不正之气而引起的灾难（疾病）。中（zhòng，音重）：侵害。⑤厄（è，音扼）：灾难。焉（yān，音烟）能：岂能，怎么能。

医本期于济世 ^① ，能治则治之，不必存贪得之心。近率以医为行业 ^② ，谓求富者莫如医之一途。于是，朋党角立 ^③ ，趋利若鹜 ^④ ，入主出奴 ^⑤ ，各成门户 ^⑥ 。在延医者每以病试医 ^⑦ ，在为医者又以药试病，彼此茫然 ^⑧ ，迄无成效 ^⑨ 。幸而偶中，则伪窃标榜 ^⑩ 。走医之术类聚既非，乡里论道罕见精微，惟各挟一长以遨游逐食，忌则相贼，合则相呼，如雀隼之交，欢屈莫定。有如此者，勿读吾书。

【注释】 ①期：希望。济世：对世上有病的人有所救助，即治病救人的意思。②率（shuài，音帅）：大抵，此指某些人。③朋党：同类（同行业）的人为私而相互勾结，排斥他人，互相倾轧。角立：竞争对立。④趋利若鹜（wù，音务）：追名逐利，像鸭子抢食吃那样相争。⑤入主出奴：语出韩愈《原道》。意谓崇信一种说法，必然会排斥另一种说法，以自己所信奉的为“主”，以所排斥的为“奴”，即抬高自己，打击别人之意。⑥门户：派别。⑦延医者：请医生的人。⑧茫（máng，音忙）然：不知道。⑨迄（qì，音气）：终究，到底。⑩伪窃标榜：弄虚作假，盗名窃誉，无耻地自吹自擂。类聚既非：既然不能同类相聚。乡里论道罕见精微：走方医生探讨医理，有真正创见的人不多。遨（ào，音傲）：游。逐食：竞相赚钱糊口。忌则相贼：利益冲突，则相互嫉妒、猜疑，彼此视为贼仇。合则相呼：有利可图则聚集合力，彼此称兄道弟。雀隼（sǔn，或zhǔn，音损或准）之交：如同麻雀和小鹰之间的交情，极不正常。欢屈莫定：好恶无常，好坏不定。

药有最验者曰丹头，即劫剂是也 ^① ，病除后必不可再用。走医多挟此以博效 ^② ，人每诧为神奇 ^③ 。病后再求余药，则授以丸药，谓可除余疾也。不知此即药肆中所弃之根渣 ^④ ，不论寒、热、温、和，辄取而锉制为丸，以贱售而贵取，所谓“捞爪”是也。有似此者，勿读吾书。

【注释】 ①劫（jié，音洁）剂：药力峻猛的方药。②博效：取效。③诧（chà，音岔）：惊奇，惊诧。④药肆：即药店。

医者意也，用药不如用意，治有未效，必以意求。苟意入元微 ^① ，自理有洞解 ^② ，然后用药无不验。今则每恃祖方为长技 ^③ ，用而偶验，则留根不除，俟再发而再获也 ^④ 。用而不验，则率用猛毒之药以攻之，所谓下杀手也。在实症或间有转机，而虚损之人不且立毙者乎 ^⑤ ？不知全在平日用心之讲求也。若终岁群居科诨 ^⑥ ，入市招摇 ^⑦ ，贪饕沉凶 ^⑧ ，不知潜心理道者 ^⑨ ，勿读吾书。

【注释】 ①苟（gǒu，音狗）：如果。元微：精微。②自理有洞解：从道理方面自然能有透彻的了解。③恃（shì，音是）：依赖，依仗。④俟（sì，音四）：等待。⑤且：将要。立毙：立刻死亡。⑥科诨（hùn，音混）：插科打诨的简称，戏剧里各种使观众发笑的穿插。科，多指动作；诨，多指言语。⑦入市招摇：到市上张扬显耀。⑧贪饕（tāo，音涛）沉凶：以医治沉重凶险的疾病为名骗取财物。⑨潜心理道者：专心研究（医学）道理的人。理，温习，学习，研究。

截法中有点金药、拦江网、八面锋。如鲫鱼霜、中分散、截骨、移毒皆点金药 ^① 也。黄鹤丹、青囊丸皆拦江网也 ^② 。兑金、鲤鲮皆八面锋也 ^③ 。俱不可不知。

走医于内科有变病法 ^④ ，如药脾丸中之用木瓜露以闭溺窍 ^⑤ ；掩月散中之用鲤脊鳞以遮瞳神 ^⑥ ；取贝母中之丹龙睛以弛髓脉 ^⑦ ；剔刺蝟中之连环骨以缩骨筋。外科则用白朱砂以种毒 ^⑧ ，蛇蕈灰以种疮 ^⑨ ，即九种十三根之类 ^⑩ 。更有合扁豆膏以留疟，曼陀酒以留癫，甚则醉兽散之可以病牛马，金针丸之可以困花木，种种不仁，愈降愈甚，良由操技不精，欲借此遂其罔利之心耳。此书虽尽删其法，而不能尽绝其传也。故述其大概，使后来者知所免焉。

【注释】 ①鲫鱼霜：即“取牙鲫鱼霜”之简称，是《串雅内编》截药杂治门的方药。中分散：为《串雅内编》截药内治门的方药，主治惊风定搐。截骨：与“接骨”谐音，误将“接”写成“截”。移毒：即“移毒丹”，为《串雅内编》截药外治门的方药。②黄鹤丹、青囊丸：皆为《串雅内编》截药总治门的方药。③兑金：即“兑金丸”。此药有黑黄两种，通治小儿百病。本方见载于清·叶天士所著《种福堂公选良方》。鲤鲮：即“鲤鲮丸”，为《串雅内编》总治门的方药，主治一切无名肿毒，治疗瘰疬尤效。④变病法：使病情变化的方法，治病不除根，反而贻害，进而达到骗取财物的卑鄙目的。⑤～所载方药出处不详，均存疑待考。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即这些方药都是贻害的，应予以全面剔除。不仁：肢体瘫痪，失去知觉。这里指残害患者的不道德行为。降：下。愈降愈甚：越治越厉害。良：大抵，确实。操：掌握、运用。遂：如意，满足。罔：同“网”，即网罗、搜刮之意。

以上十二条从丁氏八千卷楼所藏抄本补入。所论确有见地 ^① ，且举其弊而胪列之 ^② ，足为殷鉴 ^③ ，实不忍使其湮没不传也 ^④ 。迈孙再识。

【注释】 ①见地：见解，主张。②弊：弊病。胪（lú，音炉）列：陈列。③殷鉴（yīnjiàn，音阴见）：古史传说，夏被殷灭后，殷的子孙应以夏的灭亡为警戒。即做为借鉴的意思。④湮没：埋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