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害怕过,害怕我苦心经营的秘密就这么被人发现了。到那时,该怎么办?为什么我努力了这么久得来的东西,别人可以轻松地抢走,而我不甘心,想要报复,却还说是我错了。”
宣璐很不理解。
深秋时候。
B城的深秋,是满城的红,枫叶像是一团团燃烧的火焰,映得整个城市都披上了一层绚烂的霞光。
浅歌在宣氏慢慢地立稳了脚跟,成为小组新员工里业绩最出类拔萃的一个。
宣璐仍旧把浅歌当成最好的朋友,因为她还没察觉到浅歌跟安久的关系。
安久呢,依旧是宣璐最称职的男友,偶尔接宣璐下班时,看见浅歌,都会淡淡地打个招呼:“浅歌,你好啊,需要顺便送你回家吗?”
浅歌当然识趣,挥挥手拒绝。
这个时候,宣璐就会抱着安久的腰,仰起精致的小脸撒娇道:“嘿嘿,我就喜欢浅歌这样的女生。”
“你喜欢她哪儿呀?”安久宠溺地刮刮宣璐的鼻子。
宣璐松开手,在安久面前一根一根慢慢展开自己的手指:“浅歌听话,懂眼色,对我从来不阿谀奉承。我就喜欢她这种善良的乖乖女生,跟她在一起没有压力。”
安久浅浅笑着,脑海里却浮现出浅歌童年时的样子。
是啊,她从小就听话,以至别人欺负她的时候,她都不知道反抗。以前的浅歌,也很听安久的话呢。
“浅歌,咱们翻墙出去看电影吧?”
“我怕,院长阿姨会打小屁股。”
“不怕,有我在,院长阿姨不会发现的。再说了,就算发现了,也还有我顶着呢。”
结果,院长阿姨还是发现了,狠狠地打了安久的屁股,安久连同浅歌那一份一起打了。
那时的浅歌,脸上脏兮兮的,哇哇大哭,鼻孔里冒着鼻涕泡儿:“阿姨,阿姨,不要打安久哥哥,呜呜呜,不要打啦……”
安久听到浅歌的哭声,一边咬着牙,一边皱眉对浅歌笑着,好像藤条打在屁股上一点儿都不疼。
“安久,安久?”
身前的小人儿摇了摇安久的胳膊,安久回过神来,抱歉一笑:“我们先走吧。”
“嗯。”宣璐点点头。
安久帮宣璐打开车门,心绪却穿过车水马龙,飘到了浅歌的身上。
浅歌啊浅歌,我们是不是真的回不去了呢。
也许,是吧。
深秋艳阳高照的周末,姜家上下全体出动,将四合院里里外外进行大扫除。
浅歌正全副武装,认真地擦拭四合院的玻璃窗,远远地,隔着朦胧的玻璃窗,浅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提着东西跨进了四合院。
浅歌连忙在围裙上擦擦手,从凳子上跳了下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安久的声音传来:“叔叔阿姨,我来看你们了。”
姜父姜母正在院子里擦洗家具,见安久提着大包小包来了,都热情地迎上去。
夏空在里屋扫扬尘,眼角瞥见俞安久后抖了抖笤帚,缓缓走出来,站在浅歌的身后。
安久就像回自己家一样熟悉、自然,他抬头正好对上浅歌的目光,便对她笑了笑。
“安久,坐院子里吧,家里在扫扬尘,灰尘大。”姜母指指院子里的小凳子,说。
安久笑笑:“不用客气阿姨,我来找浅歌呢,跟她在槐树下坐着说说话就好。”
浅歌解下围裙,让夏空帮她拿着,夏空看着浅歌和安久一起走出四合院,转个弯,坐在了槐树下。
从四合院往外看,只能看到槐树粗壮的枝干和稀疏的树叶,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在外面说什么。
夏空攥紧手里的围裙,最终将它们丢在一旁,继续去扫扬尘。
院子里,姜父用胳膊肘顶顶姜母,姜母看了看两个方向的孩子们,低声说:“我知道……”
夏空和浅歌一起长大,他们都知道夏空对浅歌的心意,但他们也同样知道安久对浅歌的心意。
“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件事了。”槐树下,暖洋洋的阳光照得人想睡觉,浅歌眯着眼,望着蓝色的天空,淡淡地说。
安久的手随意地搭放在大腿上,问:“一点余地都没有吗?浅歌,如果就这样放弃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你舍得吗?”
浅歌的眼神微微躲闪,说:“我们之间什么感情?安久哥哥,你不要乱说,免得别人产生误会。”
“如果,”安久转头问,“如果我没有遇见宣璐,如果我顺利找到了你,那么你的答案是不是不一样?”
“没有那么多如果,安久哥哥。”浅歌正色,盯着安久,“你是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但是现在很多事情已经脱离轨道了,你不能欺骗和辜负璐璐啊。”
“你只想着别人被欺骗和辜负,就没想过我?”安久低声说,声音有些无力。
浅歌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又何必怪我不体谅你呢?”
安久讶异地睁大双眼,盯着眼前披着齐肩黑发的女生。她许多的神态与动作都与曾经的浅歌无异,可是为什么,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跟以前大相径庭?
“浅歌……”
“浅歌。”
第二个声音,来自于夏空。
夏空站在四合院的门口,看也没有看安久,说:“芳姨说家里没什么菜,让我们一起去买点菜,中午好留安久吃饭。”
浅歌一瞬间有些恍惚,但很快就站起来:“好。”
“不用了。”安久也“腾”地站起来,扭头看向浅歌,嘴角扯出一丝艰难的笑,“我来就是想看看你而已,就不吃午饭了,我先走了,就麻烦你跟叔叔阿姨打声招呼了。”说着,安久脸上的表情归为平静,迈开步子往槐树巷的尽头走去。
只是在路过夏空身边时,安久的眼神里迸射出了一道并不怎么友善的光芒。
夏空冷漠地注视着安久,没有言语。
半晌后,浅歌才说:“走吧。”
夏空茫然地看向浅歌。
浅歌笑笑:“冰箱真的空啦。”
夏空冰冷的脸上如被春风融化的冰面般绽开涟漪,他微微点头轻声应道:“好。”
和浅歌一起出去逛街买菜,是一件做了十几年的事情,并且,夏空想一直这样做下去。
浅歌走在前面,夏空隔着一米的距离跟着。
夏空不擅长买菜,不知道蔬菜都是怎样的价钱,更不知道哪些蔬菜好,或者怎么跟老板讨价还价。
向来都是,夏空走在身后提袋子,浅歌在前面挑选付钱。
菜市场的很多老板都是看着夏空跟浅歌长大的,因此只要一看到他们,老板都会笑着打趣:“呀!这小两口又来啦。”
“阿姨。”浅歌总是无奈地撒撒娇,然后拧起眉头,表示让阿姨不要开玩笑,夏空则是笑笑,没有反驳。
“夏空你也真是的,不能任凭那群多嘴的阿姨乱说呀。”回去的路上,浅歌对夏空抱怨。
夏空的笑容可以溢出阳光:“好的。”
浅歌叹了一口气,夏空每次都说“好的”,可每次都不放在心上,算了,也不说他了。
浅歌哼着轻快的小调,心情并没有因为安久的到来而受到影响。
夏空微笑着看了浅歌一眼,这时,兜里的手机响了一声。
是微信的提示音。
夏空从衣服兜里掏出手机,打开微信一看,是林方可发的消息:
——老哥,救命,我又被甩了。
夏空笑着在屏幕上戳了几下,回道:
——这不是家常便饭吗?
林方可说:
——别打趣我,我觉得我没机会了。你知道青釉怎么拒绝我的吗?
夏空继续按着手机,可一句话还没编辑完,林方可的消息就又跳了出来:
——她说,她喜欢的是你。
夏空怔了怔,停住了步子。
“怎么了?”走在前面的浅歌回头一望,问。
夏空收回手机,平静地说:“没什么。”
衣兜里的手机又响了几声,但是夏空没有打开看。
青釉喜欢自己,其实夏空知道。
但是夏空没想到,青釉对林方可坦白了她的心意。也就是说,青釉不打算将这件事情埋藏在心里了。
这之后,夏空又该怎么做?
夏空不想伤青釉的心,却又不得不伤。
巧合的是,那之后的第二个周末,青釉给夏空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里,青釉说:“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H城啊?我……给浅歌打电话,浅歌说要加班,然后我又不想让林方可陪我。”
青釉以为夏空不会答应,却没想到,夏空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青釉有些意外。
但是夏空盘算了一下,正好趁这个机会,向青釉坦白自己的心意。夏空觉得,无论他喜不喜欢青釉,他都要给青釉一个,明确的答案。
去H城的那一天,青釉和夏空一起乘坐的大巴,大约有三个小时的路程。
夏空看着窗户边青釉的侧脸,想起了多年前他和浅歌去孤儿院的情景。不由得,嘴角缓缓弯起一抹弧度,像夜里璀璨的星光。
青釉忽然转头,好奇地问:“你笑什么?”
夏空摇摇头:“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青釉没有追问往事是什么,因为她今天非常高兴,夏空答应和她一起过来,她就十分高兴,也不去问什么缘由,免得破坏这样的氛围。
三个小时后,大巴停留在H城的古镇,这个镇上有一条街叫“青瓷一条街”,街上全是各式各样的青瓷,青釉来这里,主要是为了做市场调查。
她一家一家地去访问青瓷店老板,优雅的谈吐和丰富的知识储备让每个老板对她都十分欣赏,就连站在一边打下手的夏空,也不知不觉入了迷。
夏空觉得,与瓷器为伍的青釉,尤其好看。
青釉把“青瓷一条街”访问完后,已经是四个小时后了。
彼时夏空已经饥肠辘辘,青釉却抹抹头上的汗,对夏空绽开灿烂的笑容:“饿了吧?咱们先去吃东西。”
看到青釉努力的样子,夏空点点头,随她走进了一家小饭店。
吃饭的时候再说吧。
夏空心里想。
青釉对一切都很熟稔的样子,就像是古镇当地人一样。
“我以前跟我爸爸去过很多古镇,像这种有不少好瓷器的古镇,更是来了不止一回。”青釉一眼就看穿了夏空心里所想,耐心地解释。
夏空由衷地说:“你真厉害,我不是吹捧,是真心的。”
青釉给夏空倒着茶水,笑得宛如春天盛开的花:“我知道。”
夏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嘴里咬着筷子,脑袋里盘旋着该怎样跟青釉开口。
只是那天,话还没说出来,夏空就离开了。
吃饭时,浅歌的电话仓促地打进来,夏空一接听,就听见浅歌慌里慌张地说:“夏空,我妈出事了……”
夏空一惊,也顾不得礼仪,忙站起来往旁边匆匆跑了几步:“怎么了?浅歌。”
“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晕倒了,现在送急救中心了,还没出来呢……”浅歌似乎在极力隐忍心中的害怕,说话略带哭腔。
夏空安慰道:“别哭,浅歌,我马上就回来,马上就回来!”
夏空挂上电话,都来不及走到青釉面前跟她道别,只是远远地喊道:“青釉,芳姨进医院了,我得马上回去!”
说完,不等青釉回答,夏空一溜烟就跑了。
H城回B城的大巴在下午六点,跑的话还来得及,还能马上赶回去。
“夏空!”青釉慌忙起身,却被木凳撞疼了膝盖。
青釉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却看不到夏空的身影了。
青釉忍痛皱起了眉,半晌,她才蹲下去,揉着麻木的膝盖,脸上浮现出一丝痛楚。
就算有天大的事,都来不及带她一起回去吗?
青釉叹道。
“妹妹,你没事儿吧?”饭店的老板看到青釉抱着膝盖一脸痛苦的样子,关心地问。
青釉咬牙摇头:“没事儿,就是撞着膝盖,有点儿疼。”
老板扶着青釉,说:“到旁边来坐一会儿吧,可别跑急了,这凳子撞着人老疼了。”
青釉坐着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掏出手机来。
刚刚夏空说芳姨住进医院了,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正好点进浅歌的微信对话框,林方可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迟疑了一下,青釉接通电话。
林方可霸气又无所谓的声线传来:“青釉,等我一会儿啊,我过去接你。”
“你接我?”青釉一脸懵然。
“是啊。”林方可此时正开车飞驰在路上,他装作一脸淡定地说,“你不是去了H城嘛,稍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到了。”
稍……稍等一下?这可是三个小时的路程!
青釉捂着脸,说:“好吧,你来吧,反正我脚受伤了也赶不上最后一班车了。”
“啊?你脚受伤了?没事吧?”林方可原本还很平静的语气瞬间高昂起来,他踩高了油门,大声道,“青釉你别动,我马上到!马上就过来了!”
青釉无奈一笑,说:“不碍事,就是撞到了凳子,你开车慢点儿,注意安全,我不急。”
“好,没事就好。”林方可虽然嘴上这样说,车速却丝毫没减。
他想,青釉此时一个人在H城等着他,一定无助又孤单,他得快点儿,再快点儿!
于是,原本三个小时的车程,林方可两个半小时就到了。
看到林方可气喘吁吁地站在面前,青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可谁知下一秒,林方可就蛮横地一把将青釉抱起来。
青釉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抱住林方可的脖子,涨红了脸叫道:“林方可!你干什么啊?”
“干什么还不明显吗?”林方可没好气地将青釉抱出去,然后抱上车,温柔地安置在副驾驶座上,并体贴地帮她系好安全带。
林方可上车后,关上车门,扭头看向青釉,青釉仍旧涨红着脸,不敢抬眼看他。
“还疼吗?”林方可瞟了一眼青釉的膝盖,青釉连忙摇摇头,拘谨地缩在车座里。
“我看看。”林方可指指青釉的膝盖,青釉怕他伸手来挽自己裤脚,连忙说,“我、我来。”
说着,青釉慢慢挽起裤腿,露出了雪白的膝盖,雪白膝盖上有一团触目的紫色。
“唉。”林方可叹了一口气,开车找了家药店,给青釉腿上被撞伤的地方进行冷热交替敷,敷完了他才放心让青釉走。
眼看林方可又要伸手过来抱自己,青釉忙道:“我自己可以走!”
林方可就站在一边,看着青釉撑着桌面站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地往车上走去。
重新坐进车里,林方可让青釉系好安全带,然后开车回B城。
“林方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我又没告诉你。”看着窗外的风景,青釉如是问。
林方可骄傲地回答:“我神通广大,掐指一算,算出来的。”
青釉望着窗外渐渐绽开笑颜,才不是呢,一定是夏空告诉他的吧。
她以为夏空因为急事将她一个人撇在了古镇,但其实并没有。无论有再着急的事,夏空都记得叫人过来接她。
这样,就足够了。
青釉也不再奢求什么了。
一片片倒退的风景里,两个人各怀心事。
姜母还在急诊室里。
浅歌一直焦急地在走廊里徘徊,握着手机的手指在不住地发抖。
电话打给夏空半小时后,急诊室的医生走了出来,问:“谁是病人的家属?”
浅歌拉着姜父的手迎上去,说:“我们是病人的丈夫和女儿。”
医生笑笑,说:“病人没事,只是身体虚弱、劳累过度而已。”
浅歌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了,没事就好。”
“不过,”医生又说,“病人的身体素质不是很好,最好做一次全面体检。”
“好,我们做,我们什么都做。”浅歌说。
姜母被转进病房休养,三天后进行全面体检。
浅歌给姜母填写体检单的时候,顺便给姜父也写了,姜父说:“你写我干啥呢?写你妈就好了。”
浅歌不放心,说:“您二老都得检查一遍,我才放心。”
姜父叹了一口气:“浪费钱。”
浅歌转头看着姜父皱纹越来越多的脸,忽然扬起笑脸:“爸,这点钱不算什么。”
养了浅歌和夏空两个孩子,姜家的积蓄所剩不多。
姜父和姜母还盘算着把钱全部留给浅歌做嫁妆,免得以后浅歌嫁给别人受欺负,因此,他们是极不愿意花钱在其他事情上的。
浅歌在填写体检单,写着写着,滚烫的泪珠就“啪嗒”一声掉落在纸上,晕成了一块污渍。
浅歌迅速抹掉眼泪,将两张单子填写完毕,等待着给父母做体检。
这时,恰好夏空赶了回来。
他到医院的第一句话就是:“芳姨怎么样?”
“没什么事,就是身子虚弱,有些劳累过度。”浅歌微微笑着。
但是,夏空看出来了,浅歌刚刚流过眼泪,神色也不是很好。
“好。”夏空拍拍浅歌的肩膀,说,“没事就好,浅歌,你别担心,芳姨在医院的花费以及照顾她的事情,都算我一份。”
“夏空,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夏空道,“爸爸妈妈被关进去后,芳姨和姜叔就一直把我当成亲生孩子一样照顾,在我眼里,他们也是我的爸爸妈妈,所以,什么事情都有我跟你分担。”
夏空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浅歌也了解,于是,她不再多说,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所幸,那一次姜母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三天后的体检,却查出姜母患有肝硬化。
“不过,发现得及时,早期肝硬化积极接受治疗的话,是能痊愈的。”医生说。
姜父透过病房门的玻璃板往里望着,叹气说:“唉,我跟你妈最怕生病了。”
“爸,人都是吃五谷杂粮的,哪有不生病的呢?医生说了,早期肝硬化积极接受治疗,是能痊愈的,我们给妈治病就好了。”浅歌乐观地说,对她而言,只要没有性命之忧,就值得欢喜了。
姜父看了一眼浅歌,又叹了一口气,喃喃道:“难为你了……”
“爸,说什么呢?我是您闺女啊。”浅歌加重语气,一脸委屈,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好好好。”姜父看到浅歌的样子,妥协道,“我们治,你呀,是我闺女!最孝顺的闺女!”
浅歌破涕为笑,夏空也在旁边笑着说:“姜叔,还有我呢。”
姜父笑着揉揉夏空的头发,说:“对,还有你这个好孩子呢。”
三个人在病房门外欢愉地笑起来,就像一家人一般。
姜父心里感慨,他或许上辈子做了很多好事,这辈子才有一双这么可爱的儿女吧。
还好有他们呢。
还好。
浅歌和夏空一边工作,一边在医院照顾姜母。
青釉偶尔也会带着礼品去看望姜母,关于“喜欢”两个字,夏空没有跟青釉提起过,青釉也遵循之前的相处模式,不去计较那么多。
但是,青釉不计较,不代表别人不计较。
青釉坊门口的风铃叮叮当当清脆地响起来,正俯身记录账单的青釉抬起头,用标准式的微笑道:“你好,欢迎光临。”
进来的人却让青釉为之一怔。
“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青釉还是礼貌地站起来,走向安久。
安久四处看了一眼,说:“我们公司需要购买一批瓷器摆设,小姐店里还有其他的成品吗?”
青釉的眼神动了动,微微道:“你跟我来吧。”
青釉是个聪明人,她知道安久来找她,并非为了购买瓷器一事。
将安久带到店铺的后院,青釉随意指了指一处沙发,说:“你坐吧,俞安久,我知道你是有事要跟我说的。”
安久笑笑:“不坐了,既然你这么爽快,我也就不卖关子了。”
青釉盯着安久,眼里闪烁着不友好的光芒。
安久说:“我来找你,是为了浅歌。”
青釉盈盈地笑着,不动声色说:“比如呢?是怎样为了浅歌?”
安久走近青釉,正色道:“袁小姐,我知道你喜欢夏空。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你得到夏空,我得到浅歌。”
青釉默默地盯着安久,良久后,她才遗憾地叹一口气:“不知道浅歌看见你现在这副样子,会是怎样的心情。”
安久神色一变,又缓缓地恢复平静:“我不懂袁小姐的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显,你找我没用,请回吧。”青釉冷冷地回绝。
“你就不考虑一下?”安久开出诱人的条件,“你平日若花一百分的努力,最多只能得到夏空的一个微笑,但你要是跟我合作,你只需出一分的力气,就能得到夏空这个人了。”
青釉听着,嘴角渐渐浮出一丝冷笑。她眼中似乎裹着冰霜,讽刺地说:“俞安久,枉浅歌念你一场,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卑鄙小人。”
“你说什么?”安久的脸色没能撑住,立时垮了下来。
青釉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安久,道:“我说你是卑鄙小人,竟然想用肮脏的手段得到浅歌。我的确喜欢夏空没错,但我堂堂正正,就算全世界知道了,就算夏空不喜欢我,我也不在乎。我不像你,要在背后耍手段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告诉你,你想挑拨我跟浅歌和夏空的关系,是绝对不可能的。你死心吧,对了,也麻烦你对浅歌死心,你连她的脚趾甲都配不上。”
“你!”安久第一次被人如此羞辱,双眼立刻烧红,举起手就要朝青釉打下去。
青釉眼神犀利地与安久对视,目光里没有一丝怯懦。
安久的手停在半空,将愤怒压制下去。
“好,你既然不愿意,我也就不强求了。”安久漠然地留下一句话,便迅速地离开了青釉坊,他离开时,两只拳头握得“咯咯”作响,走出青釉坊的那一刹那,一句脏话从他咬紧的牙齿缝中蹦了出来。
青釉看着安久远走,害怕的神色才慢慢浮上她的面庞。
这件事情要不要跟浅歌和夏空说呢?
青釉掏出手机,找到了浅歌和夏空的微信,却迟疑着要不要现在告诉他们安久的为人。
半晌后,青釉叹了一口气,将手机揣回包里:“还是等他们轻松下来再说吧。”
毕竟,夏空和浅歌要工作,还要照顾芳姨,已经很累了。
但是,青釉没想到的是,安久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卑鄙……
那个时候,已经快要初冬了。
B城的初冬,街头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树干,行人裹着厚厚的棉衣,将头与脖子缩在一起。北方的冬天晚间并不热闹,街上只有为数不多的行人和车辆。
青釉一只手抓着外套的领子,免得夜风蛮横地灌进去,另一只手提着刚从便利店买的东西,正往回走。
可是,她路过一间橱窗时,却隐隐看见有两个人在跟踪她。
青釉心中“咯噔”一下,顿时慌乱起来。她连忙低着头,加快了步子,掏出手机,下意识地翻到了夏空的电话。
这是每个人下意识的行为,在害怕的时候,只想让最重要的人赶到身边保护自己。
电话接通后,青釉低声急促地说:“夏空,夏空!有人跟踪我!”
电话那头的夏空一个激灵,忙问:“你在哪儿?”
“我在文化街,我好怕,怎么办,两个男的。”青釉喘着粗气。
“跟身边人求救!打电话报警!去人多的地方!我马上过来找你。”夏空连着说了好几个方法,青釉的头“嗡嗡”作响,一时竟不知道该先做哪一件事。
正想着要往人多的街道走去,忽然一只大手就从身后伸过来,捂住了青釉的嘴巴。
“唔——”尖叫声被捂在厚实的掌心里,青釉的手机“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喂?青釉!”刚跑出槐树巷的夏空听见那边传来奇怪的声音,忙就近开了一辆共享单车,发疯一般地往文化街骑去。
青釉被一个人捂着嘴抱着上半身,被另一个人紧紧抓住腿,抬着往行人更少的深巷跑去,任凭她怎么挣扎,那两个人都紧紧不放。
“砰——”青釉被扔在一处死胡同里,那两个高大的男人挡在她面前,挡住了这个城市最后一缕灯光。
“你们要干什么?”青釉半躺在地上,害怕地往里缩。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猥琐地笑着:“妹妹别怕,大晚上一个人出来多无聊,哥哥们陪你啊。”
“呸!别过来!”青釉就像受惊的小兔子,左右寻找可以防身的东西,可四处空空如也,只有三堵高高的墙立在身侧。
一滴泪花儿在青釉眼角绽开,青釉闭上眼睛大喊:“救命啊——”
两个男人抢身上前,一个捂住青釉的嘴,一个伸手去脱青釉的外套。青釉大惊,拼命地挣扎,两条腿慌乱地蹬着。
其中一个男人将青釉的手按在头顶,捂住她的嘴,对另一个人道:“你快点儿!”
另一个人慌忙坐在青釉的腿上,迫使青釉动弹不得,两只手笨拙地扒着青釉的衣裳。
青釉睁大眼睛,沉闷又吃力的呼救声从男人的掌中慢慢地爬出,却又顷刻间淹没在其中……
青釉心底最深处的恐惧逐渐侵占她的大脑,她闭了闭眼,滚烫的眼泪顺势流了下来。
忽然,嘴巴能碰到男人的手掌边沿,青釉狠下心,一口咬在男人的手掌上,男人吃痛地大呼一声,一巴掌甩在青釉的脸上。
青釉发出尖利的惨叫,嘴角溢出鲜血,身上的衣服也被扒得只剩一件内衣……
那一刻,无助与绝望充斥着青釉的灵魂,她不知道怎么办,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男人准备脱下青釉的裤子时,身后传来刺耳的单车铃声。
夏空来不及停稳单车,立马跳下去,拿出路边顺手捡的铁棍,不由分说,劈手就往男人的后脑勺砸去,扒衣服的那个男人被打中,站起来晕晕乎乎地趔趄几步,晕倒在了地上。
另一个男人身体一蹦,躲在最角落,看着地上晕倒的同伴,又看着夏空举着铁棍,完全没了勇气,连忙循着墙壁,屁滚尿流地跑开了。
夏空扔了铁棍,脱下外套盖在青釉的身体上,将她稳稳地扶起来:“青釉……”
泪眼蒙眬中看清了夏空的脸,青釉再也忍不住,害怕地哭出了声。她钻进夏空的怀里,哭声掺杂着抽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夏空只能感觉到胸口很快被泪水浸透,青釉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裳,瑟瑟发抖……
夜深沉得很,浅歌的眼皮已经在打架了。
姜父拍拍浅歌的肩膀,说:“浅歌,回家休息吧,你明天还要上班呢。这里有爸爸看着。”
浅歌揉了揉眼,又看了看手表,说:“那好,我就先回去了。”
“嗯。”姜父对浅歌笑笑。
浅歌打着哈欠离开医院,刚一走出医院门口,就看见安久靠在他的车上,似乎在等浅歌。
看见浅歌走出来,安久站直身体,问:“要回家吗?我送你。”
“你来了多久了?”浅歌走过去问,虽然安久有很多做法浅歌都不喜欢,但是念及他曾经是她的安久哥哥,因此,浅歌还是拿安久当朋友的,安久走近她,她也没有拒绝。
“不久。”安久帮浅歌打开车门,说,“走吧,我送你。”
浅歌上了车,安久也安安分分地开车,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今天的安久很安静,也最像孤儿院的安久哥哥了。
浅歌偶尔侧头默默看着安久的侧脸,心里感慨万千。
“在照顾阿姨的同时,别让自己落下病来了,要劳逸结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直说。”安久叮嘱。
浅歌点点头:“我知道。”
“那就好。”安久微微笑着,浅歌看着他的笑,一时间有些失神。
忽然,脚下一个急刹车,浅歌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吓了一跳。
“那……是夏空吗?”安久注视着车窗外街头上的一个人。
浅歌循着他目光望过去,的确是夏空啊。
夏空不知道从哪里回来,怀里抱着一个人,走进了青釉坊。
“青釉……”浅歌喃喃地念着。
安久回头,忽然抱歉地说:“对、对不起,浅歌。”
浅歌摇摇头,说:“没事,回家吧,转两个弯就要到了。”
安久听话地重新启动引擎,却不安地扭头看了浅歌好几眼,担心地问:“浅歌,你没事吧?”
浅歌恍惚地问:“我为什么会有事呢?”
安久支支吾吾地说:“我看夏空那样抱着青釉回家,我怕你……”
“我没事。”浅歌笑笑,然后低头不再说话。
安久也不好再提起这件事,只是把浅歌送回去后,再三叮嘱,有什么事一定要给他打电话,浅歌答应下来,他才放心地离去。
浅歌回到家后,默默地洗漱完,然后坐在沙发上等夏空。
她脑海里全都是夏空抱青釉回家的样子,心里有点担忧,可是除了担忧后,又有一些莫名的不是滋味……
时间一点点过去,夏空还是没有回来,浅歌只好在困得不行的时候狠狠地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脸上。
可是,浅歌的脸都被打红了,夏空还是没有回来。
夏空真正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浅歌没撑住,在沙发上蜷缩着睡着了。
夏空给浅歌抱了一床被子出来,将她裹在温暖的被子里,然后,坐在沙发面前,温柔地注视着浅歌。
浅歌的左边脸颊一团红,也不知道怎么了,夏空看着浅歌,无声地笑笑,可笑笑之后,又皱起了眉头——不知道青釉现在怎么样了。
青釉受到惊吓一直睡不着,夏空好不容易把青釉哄睡着了,这才得空回来。
青釉的爸妈这几天都不在家,青釉晚上醒来一定会害怕。
夏空想,从明天开始,他就多往医院里跑,照顾姜母,好让浅歌腾一点时间出来去陪陪青釉。
女孩子之间,有些话总是比较好讲的,对了,这件事还不能告诉林方可,要是林方可知道了,绝对会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两个男人找出来,然后将他们宰了!
翌日清晨,夏空枕在沙发上,和浅歌共同裹着一床被子。
浅歌醒来时,就看到夏空近在咫尺的脸。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轻轻推着夏空:“夏空。”
夏空觉浅,瞬间醒来,迷迷糊糊地冒出一句:“天亮了……”
“天早亮了。”浅歌微微笑起,“你怎么在这里睡下了?”
夏空揉了揉眼,声音有些慵懒:“昨晚回来看你在沙发上睡着了,想着陪你一会儿,没想到连自己也睡着了。”
昨晚吗?
浅歌顿了顿,说:“我昨晚看见你了,你去了青釉那里。”
“你知道了?”夏空的倦意顿时消失。
“知道什么?”浅歌茫然地问。
夏空猛地摇了摇头,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他凑近浅歌的耳朵,将昨晚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什么?”浅歌大惊失色!
“所以你一提醒,我就有点担心了,我们还是去看看青釉吧。”
浅歌好半天才合拢微张的嘴,她摇摇头,说:“我去吧,你去上班,我跟公司请个假,然后去陪青釉,有我在,她比较好敞开心扉。”
“也好。”夏空起身伸了个懒腰,“我昨晚就想着让你多去陪陪她,那就辛苦你了。”
“这算什么?青釉可是我朋友。”浅歌起身穿好拖鞋,随意在外面裹了件大衣就往外面走。
夏空忽然叫住浅歌:“对了,别告诉林方可。”
“我有分寸。”浅歌踩着拖鞋,往青釉家跑去。
“啪嗒啪嗒”的声音在清晨的石板路上响起,像是一曲复杂的交响曲。浅歌跑了两条街,来到了青釉的家。
敲了敲门,门里面反应很慢,好半天,青釉才开了一条门缝。见是浅歌在外面,青釉才将门全部打开:“浅歌……”
浅歌微微一歪头,笑得宛如冬日里的阳光:“青釉。”
青釉却眉头一皱,眼泪迅速地氤氲在眼眶:“浅歌……”她往前一扑,抱住浅歌。
浅歌脸上的笑容慢慢转变为心疼,将青釉紧紧抱在怀里,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冷不冷?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吧。”
青釉点了点头,竭力压制着自己的哭腔。
浅歌将青釉带进屋子,关上店门,把“暂停营业”的牌子翻过来。
青釉像只小猫咪一样抱着抱枕等在客厅,厨房里,浅歌正系着围裙,为青釉做着早点。
青釉平缓了情绪,在早点端上来的时候,问:“浅歌,你都知道了,对不对?”
浅歌点点头。
青釉垂着头,说:“我都怕死了,幸好……幸好夏空出现了……”
“没事最好,没事最好。”浅歌伸手轻轻抚摸着青釉的脸颊,又担心地问,“青釉,你记得那两个人长什么样吗?”
青釉摇摇头:“完全不记得……”
“怎么会碰到这样的事呢?”浅歌皱了皱眉。
青釉勉强拉起嘴角笑着说:“正常嘛,世界上坏人那么多,只是恰巧被我碰见了。”
浅歌叹了一口气:“如果是这样还好,我就怕你是不是做生意得罪了什么人?如果得罪了什么人,就不好了。”
浅歌说到这里,青釉的笑却僵住了。
得罪了什么人?
青釉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安久的脸,不禁颤抖起来。
“浅歌,不说我了,说你吧,你还在跟安久来往吗?”青釉将话题转移。
浅歌没反应过来这,顺口接道:“在来往啊,昨天才见过面呢。”
“昨天什么时候?”
“就是昨天晚上,他送我回家,对了,还是他先看见夏空带着你回家呢。”
“嗡——”青釉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后背发凉。
安久?难道真的是安久?
是因为那天让他难堪了,所以他要报复她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安久这个人也太可怕了……
“浅歌,我觉得……你跟安久还是少来往为好。”青釉握着筷子的手在微微颤抖。
浅歌看得真切,但没有表现出来,她看着青釉笑了笑,说:“我明白,我会的。”
青釉握紧筷子,一时间忘记了吃饭。
浅歌提醒青釉,青釉回过神来,才慌乱地扒了几口饭。
“对了,青釉。”浅歌脑海里回想起昨晚夏空抱青釉回家的那一幕,问,“你是不是喜欢夏空?”
青釉一愣,但很快,她微笑着说:“如果我说是,你会怎样?”
浅歌摇摇头:“我不会怎样,我会祝福你的。”
“你不用急着祝福我。”青釉说,“未来是怎样的还说不准呢。”
浅歌不明白,抬起头来看着青釉。
青釉微微一笑,搁下筷子,认真地注视浅歌的双眼:“是的,浅歌,我喜欢夏空。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他,但是他喜欢你,不过,我不会因为他喜欢你而放手的,我会跟你公平竞争,直到最后,看看我们谁能胜利。若最后你们在一起了,我一定会真心祝福你们的。”
浅歌更不明白了,青釉在说什么?跟她宣战?可是没必要啊,还有,夏空喜欢她?她怎么不知道夏空喜欢她……
看到浅歌茫然的样子,青釉笑起来:“就知道你会是这样的反应,你呀,从小跟夏空同一个屋子长大,习惯了对对方好,也习惯了对方对你好,所以你才没有仔细去想你们之间的这种感情到底是亲情,还是男女之情。”
浅歌尴尬地笑笑:“我还真没想过……”
“那么浅歌,你现在想想,你对夏空到底是什么感情?”青釉一时间竟然有些兴奋。
浅歌愣了一下,半晌后才认真地说:“我也不知道,但是……”
青釉的眼眸一亮,期待着浅歌接下来的话。
浅歌微微一笑:“在我发现我对夏空是男女之情之前,你喜欢夏空和追求夏空都是你的自由。如果有一天我发现我喜欢的是夏空,但那个时候你还没有追到夏空,我一定会很乐意成为你的对手。”
青釉听完,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她说:“不愧是浅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其实骨子里蛮厉害的嘛。”
浅歌也笑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青釉看着她腼腆的样子,在心里道:谢谢你,浅歌。
谢谢你,能和你成为朋友,我很高兴。
谢谢你,能和你成为对手,我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