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了你十五年,你被带走的第六个月时,院长阿姨带我们出去旅游,我走散了。但我不想回去,没有浅歌在的地方,就像冰冷的地窖,感受不到一点温暖。浅歌,离开我的日子,你有过温暖吗?你想过我吗?”
俞安久神色动容地说。
林方可死皮赖脸地钻进浅歌与夏空的生活圈。
他的目标是青釉,谁都知道,只有青釉自己装作不知道而已。
初三毕业的那个暑假,浅歌和夏空同时收到了B中最好的高中的录取通知书。而浅歌想问姜母索要的礼物,便是去福安孤儿院看一眼。
浅歌支支吾吾了老半天才说出这个要求,低着头不敢看母亲一眼。
“你一个人去吗?”没有意料中含着拒绝意味的盘问,姜母温柔地看着她问道。
浅歌赶紧摇摇头:“夏空和我一起去,妈妈,我答应你,我只是看一眼,看一眼就回来。”
姜母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似乎要收拾什么东西,她边收拾东西边说:“知道你想念那边的小伙伴,我还记得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嘴里一直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只是这么多年来,也没再听你提起过。有夏空在,妈妈放心,去福安孤儿院的车程来回加起来有十二个小时,你如果当天回来的话,就太赶了,妈妈给你准备准备,你和夏空可以在那里住一晚,第二天白天回来。”
“妈妈……”浅歌模糊地喊着这两个字,眼睛有些泛酸。
夏空早就说过,姜家父母是好人。他们一直拿浅歌当亲生女儿对待,浅歌却不敢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生父母。
忽然,身后有个小人儿轻轻地抱着自己,姜母一顿,旋即笑起来:“怎么了?浅歌。”
“妈妈,谢谢你。”
浅歌说。
姜母慈爱地拍了拍浅歌的手背,没有说什么,无尽的温柔全部潜藏在那无声的节拍里。
浅歌和夏空出发去C镇了。
B城到C镇要坐六个小时的大巴,夏空和浅歌背着书包,书包里塞满了零食和钱。
夏空拉着浅歌的手,穿梭在拥挤的车站里。
“浅歌,你不要松手,跟紧我啊。”
“哎呀,浅歌,别挤着了。”
夏空偷偷在浅歌耳边说:“小心包包哟,钱可在里面呢。”
浅歌懵懂地点点头,护着背在身前的书包。
好不容易挤上了破旧的大巴,夏空将自己的书包扔在靠窗的位子上,拉着浅歌钻了进去。
被挤到的人大声地喊:“哎呀,两个小娃娃,挤啥呢?”
“对不起对不起。”夏空一边道歉一边把浅歌推到靠窗的位子坐下,然后自己紧紧挨在她的身边。
拥挤的车厢内很是闷热,夏空的脸蛋红扑扑的,伸手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
浅歌转头看着夏空,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
“对了,夏空,我们明天回去,你不会被夏叔叔骂吧?”浅歌担心地问。
怕被夏叔叔拒绝,夏空只留了张纸条告诉家里人他要去C镇,然后便果断地带着浅歌走了。
“不怕,我已经被骂出免疫力了。”夏空灿烂一笑。
浅歌拉着夏空的手,说:“如果夏叔叔骂你,我就把你拉到我的屋子里,如果夏叔叔打你,我就挡在你面前。”
“你别乌鸦嘴,万一你说中了,爸妈真打骂我,那该怎么办?”
浅歌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
夏空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车轮子在不平坦的地面颠簸前行,车身被震得一晃一晃的。
七月的天气无比闷热,太阳有一股令人疲倦的力量,浅歌被太阳照得昏昏欲睡。
“浅歌,睡一会儿吧。”夏空低声说。
“嗯……”浅歌迷迷糊糊地回答,疲倦地靠在夏空的肩上。
夏空也很困,两只眼皮不停地打架,但是他不敢睡,他要照看浅歌以及他们两个人的包包。
浅歌在颠簸中睡得沉沉的,不知不觉中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还是七岁的样子,还住在福安孤儿院。
孤儿院的院子里长满了青翠的小草,草地上有一架秋千。别的小朋友都很霸道,占着秋千不放,浅歌常常都玩不到秋千。
那个时候,年纪比大家都大的安久撸起袖子,跑到秋千下面,指着那群小朋友说:“你们都玩了多久了?让别人玩一会儿!”
安久身材高高的,气势又很强,大家都怕他。
小朋友吓得作鸟兽散,安久回头对浅歌招手:“浅歌,你过来!”
浅歌怯生生地走上前,安久指着秋千,命令道:“你快坐上去,我推你!”
浅歌不敢。
安久一个跨步就把浅歌抱起来,将她抱上秋千,说:“坐稳了,手抓住。”
浅歌吓得赶紧抓住秋千绳,看她像受了惊吓的小猫一样,安久笑了:“浅歌,不要怕,抓紧一点,我推低一点就好了。”
“嗯。”浅歌耸着肩,点了点头。
身后,安久的手掌在浅歌的后背轻轻一推,浅歌的身体就随着秋千缓缓晃了起来。
浅歌惊讶地睁大双眼,看着眼前的景物一高一低地呈弧线划过眼前,她笑得很欢快。
安久不知不觉地推高了些,浅歌仿佛长了一双翅膀,飞进了洁白柔软的云层里。
忽然,眼前强光一闪,浅歌站在了荒芜的孤儿院里,眼前的一切都是破败的,孤儿院里没有一个人,凄凉又沉寂。
“安久哥哥……”嘴里含糊地念着安久的名字,浅歌满头大汗,心脏“咚咚咚”不安地跳动起来。
如坠入万丈深渊,浅歌的腿一蹬,受到惊吓般地醒来!
车厢内仍旧一片嘈杂,只是更热了,窗户虽然打开的,但是没有一点风透进来。
浅歌的脑袋很沉重,头顶上方还叠了另一个脑袋。
夏空也睡着了。
浅歌抹了抹满头的大汗,紧接着,空空的双手让她的心突地又悬了起来。
书包呢?她的书包呢!
浅歌忙支起身子,夏空失去支撑的地方,也醒了过来。
“夏空,夏空!”浅歌慌忙地喊着夏空,“书包!书包不见了!”
夏空睡意全无,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书包,书包还在,只是被自己抱得太紧,瘪了下去。
不见的,是浅歌的书包。
“浅歌,你别急,我找找。”夏空连忙站起来,又趴在地上在座位底下找。
没有,没有浅歌的书包。
“夏空,怎么办?”浅歌有些慌,书包里是妈妈准备的食物和钱,可是现在不见了!
“是个米黄色的书包吗?”见两个孩子心急如焚,同一车厢的乘客看过来,有人关心地问。
“是的,一个米黄色的书包,跟……跟他这个一样。”浅歌指了指夏空怀里的书包。
“有个人拿走啦,就在前面一站下的车,没人知道那是你的耶。”乘客说。
被人拿走了?就是……被偷了吗?
夏空抱紧书包,摇摇晃晃地跑到车头,对司机说:“叔叔,叔叔,刚刚有人偷了我们的东西,你停下,停下,我们要报警。”
“这里荒郊野外的,报啥警?人都已经走了,抓不到的。”司机没有停车的意思。
车上没有监控,失窃是常有的事,司机已经司空见惯。
“可是……”夏空扭头看着浅歌,浅歌趴在座位上,无助又可怜地望着他。
“下车都一个小时了,人估计早就跑没影了。”车上又有乘客说。
“两个孩子,去哪儿啊?”乘客大妈问。
浅歌乖巧地回答:“C镇……”
“哟,那还挺远,C镇有亲人吗?”
“没有……”
“没事的!”夏空连忙打断浅歌的话,坐回位子上,对大妈说,“没事的,我们在C镇有亲人,我们是回去看望爷爷。”
说着,他又转身安慰浅歌:“没关系浅歌,反正那个书包里只有一些吃的和一些小钱,等我们下了车,爷爷家里什么都有。”一边说,夏空还一边向浅歌眨眼睛示意。
两个未成年出远门,还是要提防一下陌生人。浅歌明白夏空的意思,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一路,浅歌和夏空谁都不敢睡觉了,瞪大了眼睛死死地守着夏空的书包。
等到了C镇,一下车,夏空就拉着浅歌的手,来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将书包放在地上。
“浅歌,去福安孤儿院要坐车吗?”夏空问。
浅歌说:“坐车太近,走路稍远,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走路。”
“嗯。”夏空数了数手里的零钱,说,“那我这里的钱够咱们用啦,我先把明天回家的路费拿出来。”说着,夏空掏了几张钱,塞进了自己的鞋垫底下。
浅歌“扑哧”笑出声,但转而又愧疚地说:“对不起,夏空,我连累你了。”
“说什么呢,只要有我在,什么事都不是事,浅歌,你饿了吗?我们吃完饭就去孤儿院。”夏空关心地说。
浅歌摇摇头:“我不饿,我们先去孤儿院。”
“好,那咱们现在就走。”夏空再次拉着浅歌的手,让浅歌带路去孤儿院。
C镇车站离孤儿院有半个小时的步行路程,因为天气太热,夏空买了两只冰棍,他们走走吃吃停停,足足花了五十分钟。
好不容易来到孤儿院,却发现孤儿院比以前更破败了。
浅歌忽然想起那个梦,心里开始害怕起来。
站在孤儿院的铁门外,望着里面寥寥无几的孩子,夏空问:“看见了吗?哪个是安久?”
浅歌摇了摇头。
忽然,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浅歌激动起来,忙挥手大喊:“院长阿姨,院长阿姨!”
那个脸上多了些皱纹的女人回头诧异地看了看,疑惑地走过来:“你是?”
浅歌说:“阿姨,我是浅歌,那个最不喜欢说话的浅歌!”
似乎想起了什么,院长阿姨一拍脑门:“呀!是浅歌啊!”
她连忙打开门,让浅歌和夏空进来,然后仔细看了看浅歌,感叹说:“浅歌长大啦!阿姨快不认识你了。”
“阿姨,我回来看你们了,我还带了东西给弟弟妹妹们呢。”浅歌示意夏空拿东西。
夏空翻出书包里的一些文具递给院长阿姨,院长阿姨接过来,感动地说:“浅歌,难为你还记得这里。”
“我当然记得这里,这是我长大的地方。”浅歌说着,四下张望,“对了,阿姨,安久哥哥呢?”
说到这里,院长阿姨的脸色暗了暗,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浅歌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院长阿姨摇了摇头,将浅歌和夏空带进去坐着,说:“浅歌,你还不知道吧,你离开后,安久就变得很不快乐。你离开的那年九月,我带着孩子们出去玩,安久,安久就失踪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什么?”浅歌和夏空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地看着院长。
浅歌扑过去,蹲在院长面前,抓着她的手,问:“什么叫失踪了?院长阿姨,安久哥哥去哪儿了?”
院长叹了一口气:“安久那孩子,太想找你了。其实,安久失踪后,我们也找了他很久,但就是找不到,安久很懂事,他也记得孤儿院的地址,我想,他是故意离开孤儿院的……”
“为什么?”浅歌的眼睛模糊起来,“为什么要离开?他明明知道,他一离开这里,我就找不到他了啊……”
院长扶起浅歌,说:“我想过,他会不会是去找你了,但是今天你来了,我就知道,他一定是没有找到你。”
“那他会去哪儿呢?他会不会有危险啊?”浅歌紧张地问。
那一年,安久才十岁啊,十岁的他能去哪儿呢……
院长阿姨摇了摇头,她也一无所知。
浅歌低着头,眼泪一颗一颗掉落在地,夏空缓缓走上去,抱着浅歌的肩膀,不知道从何安慰:“浅歌……浅歌,安久对你那么好,他一定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可我以后要再找他,就等于大海捞针了,可能……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他了……”浅歌抬起头,脸上布满了湿漉漉的泪痕。
夏空心里一紧,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安久对于浅歌的重要性。
安久是浅歌念了八年的人,未来,也许会念得更久。
浅歌没有找到安久,院长阿姨留他们住在孤儿院,浅歌一整晚都是神游的状态。
第二天,他们坐车回B城,浅歌还是精神恍惚的样子。
等他们回到四合院,浅歌的状态才好起来,然而,她是由于夏空父亲那声震耳欲聋的呐喊!
“夏空!你这个小兔崽子!一句话也不说就跑了!”一看到夏空和浅歌进院子,夏父就抄起身边削竹条的长刀站了起来。
夏空吓了一大跳,转身就往外跑。
见此情景,浅歌也跟着夏空一起跑。
追到门边,夏父扔掉手里的长刀,换了一根棍子,马不停蹄地追上去,边追边骂:“小兔崽子!你给老子站住!老子不打死你!活儿也不干,饭也不做,连门都不关!就给老子跑了!”
眼看夏父要追上来了,浅歌大声喊道:“夏空快跑!快点!”
整个巷子都能听见夏父和浅歌的声音,邻居纷纷出来看热闹。
“那个老夏,又打孩子了。”
“天天打,这孩子怪可怜的。”
“夏叔叔!夏叔叔……”浅歌跑不过夏空,也跑不过夏父,只好站住,回身抱住夏父,求情,“夏叔叔,都是我不好,是我求夏空带我走的,夏叔叔你别生气,别打夏空了。”
“你让开!姑娘家家的,抱着我干啥,让开!”夏父骂骂咧咧地对浅歌喝道。
浅歌紧紧抱着夏父的腰,就是不肯松手。
夏父不客气地拎着浅歌的手臂,往一旁甩去,扭头观察情势的夏空见此情景,忙跑回来:“爸爸,爸爸,不要打浅歌!”
夏空冲到浅歌的面前,就被夏父拎了起来,往四合院拖去。
“夏空……”浅歌看见夏父把夏空拖走,急急忙忙爬起来,抄近路先回到了四合院。
“爸!妈!夏空又要挨打了!”浅歌大声地喊,在厨房里做午餐的姜父姜母听见声音,跑了出来,正好看见夏父把夏空拖进四合院。
“老夏,你这又是干吗!”姜母急道!
“今天谁都别拦老子!”夏父凶道,把夏空甩进屋子,将门关上就是一顿打骂。
屋里传来夏空的哭声,和棍子偶尔打在家具上的砰砰声。
“爸!”浅歌急哭了,“你快救救夏空!”
姜父看了四合院一眼,捡起夏父丢下的长刀,举起长刀将夏家的玻璃窗砸碎,从上面爬了进去。
“老夏!”姜父推开夏父,夺走夏父手里的棍子,道,“你再打我就报警了!”
其实,以前也报过警的,但是夏父被警察训斥关押几天回来,又会变成老样子。
“我老夏家的事用得着你操心吗!”夏父瞪着姜父。
姜父把门打开,用棍子指着夏父:“你打孩子,我就得管着!”
姜母和浅歌趁此机会,将桌子底下躲着的夏空拉出来,然后赶紧带进了姜家。
姜父气得将棍子一扔,回家把门锁了起来。
外面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夏父的叫骂,但他们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姜家一家人都围着夏空,夏空却摸摸被撞疼的额头,笑了笑:“没事儿,没打着。”
可他刚刚分明在哭。
“夏空。”浅歌蹲下去,伸手扶着夏空的胳膊,夏空却龇牙咧嘴地抽开手,把头转向一边。
浅歌看着夏空的胳膊,皮肤上有一块鼓起来的小包,看起来,是刚才打的。
姜母急忙跑去厨房,拿了一块热帕子敷在夏空胳膊肿起来的地方。
“对不起,夏空,都怪我。”浅歌自责地说。
夏空摇了摇头,嘴角扯出笑容:“我说了,没事的,这只是小伤,很快就好了。”
浅歌微微低着头,神色有些低落,一是因为没找到安久,二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害得夏空受了伤。
“浅歌,找到你的伙伴了吗?”姜母将热帕子翻了一个面,问。
夏空看着垂头丧气的浅歌,对着姜母使眼色摇头,姜母心领神会,于是没有再问,拉着姜父继续去厨房做饭。
“浅歌。”夏空喊了浅歌一声,说,“别难过,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我们可以慢慢去找安久。”
浅歌摇摇头,轻声说:“不重要了,安久哥哥很聪明,存活能力很强,他以前生了一场大病,我们都以为他会病死,但最后他还是挺过来了,所以我相信,即使他不在孤儿院了,他也能很好地活着。夏空,我只是担心你,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莽撞,害你受伤了。”
夏空心里一阵暖流淌过,他摸摸浅歌的头,说:“浅歌,不要自责。要知道,我应该谢谢你,因为你的出现,我才有对生活的希望。”
浅歌抬起头,眼睛里闪着璀璨的光芒,他们四目相对,冥冥中,他们变得越来越有默契,彼此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深厚。
安久没有找到,可是浅歌的生活还是要继续。
他们升入高中,即将十六岁,而十六岁的那一年,夏空遇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场噩梦。
青釉很早就想去浅歌和夏空的四合院看了,浅歌说,青釉要是喜欢四合院,可以和她住一晚,就睡在一张床上,青釉当然乐意。
但是那天放学后,浅歌三人回到四合院,走到门口,便看见一辆警车停在那里。
有警察进进出出,然后带了两个人出来,那两个人都戴着手铐。
等看清那两个人以后,夏空愣神了,失控了,他跑过去,喊道:“爸爸!妈妈!”
刚出门的姜母一把拉住夏空,说:“夏空,别过去。”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抓我爸妈?为什么?”夏空急不可耐,挣扎着喊。
“小夏,快进去。”夏母给夏空猛使眼色,但很快又被警察按进警车里。
警察将夏家父母送上警车,然后开车离开了。
夏空挣脱开姜母,在车子后面追着喊,可是,他始终赶不上车的速度,最终停在了槐树巷的口子上。
夏空大口大口地喘气,眼睁睁看着那辆警车变成一粒渺小的尘埃。
浅歌不明就里地转向姜母,问:“妈,这是怎么了?”
姜母叹了一口气,说:“警察说夏家父母借了非法高利贷,还不起又失手打死了要债的人,这不,警察就来抓人了。”
“什么?”浅歌和青釉难以置信地对视一眼。
“那夏空怎么办?”浅歌说。
姜母摇摇头:“夏家父母的债务不会落在夏空的身上,夏空毕竟未成年,只是夏家父母要被关多久,我就不知道了。”
浅歌心里一团乱麻,发生这种事情,太突然了。
夏家父母虽然酗酒,在外面也结交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但是浅歌始终没想过他们会做犯法的事情。
一旁的青釉转头看着夏空跑开的方向,有些担心。
不一会儿,夏空的身影再度出现在转角处,青釉倒吸一口气,喊:“夏空。”
她和浅歌一起跑过去迎接夏空,然而,夏空像行尸走肉一样,以为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是梦就会醒来,即便爸爸妈妈对他不好,他心里也恨爸爸妈妈,但是,爸妈入狱,却不是他想看到的。
姜母在一旁说:“浅歌,把他带进来。”
于是,浅歌和青釉一人拉着夏空的一只手,将他带到了姜家。
夏空失神地坐在沙发上,浅歌和青釉站在一边,面面相觑。
片刻后,夏空喃喃地问:“是不是,真的有报应一说?这就是……他们的报应吗?”
浅歌和青釉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沉默地陪在他身边。
姜母默默地做好饭菜,把饭菜端到桌上,说:“浅歌,叫夏空和你同学来吃饭。”
浅歌点点头,走过去扯夏空的袖子,夏空一动也不动。
“夏空……”浅歌俯身喊他。
夏空失神地说:“他们活该,真活该……”
“夏空。”浅歌担心起来。
姜母走过去,将浅歌拉到一边,然后坐在夏空面前,如慈母一般搂着他的肩膀,说:“小夏,你要乖,以后你就住在芳姨家吧,反正你也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算芳姨的半个儿子。芳姨跟你说,父母犯了错,就要去改正错误,他们改正错误需要一点时间,所以你耐心等等,很快,他们就会回来了。”
夏空已经十六岁了,他知道父母犯法就要承担法律责任,姜母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慰他,他全都知道。
但是,夏空还是没有说话,姜母叹了一口气,让浅歌和青釉先吃饭,然后把夏空的饭菜留在了锅里。
只是,夏空一直都没有吃,不但没有吃饭,他还一夜未睡,第二天也没有去上课。
放学后,浅歌因为担心夏空,小跑着回到四合院,却发现夏空呆呆地坐在四合院外的那株槐树下,望着天空发呆。
那株槐树很大,要好几个人围起来才能抱住,一到夏天,槐树的枝叶就会格外茂盛。
浅歌走过去,坐在夏空的旁边,说:“夏空,今天你没去学校,大家都很担心你。”
“我没事。”夏空淡淡地说。
浅歌伸手,握着夏空的手,安慰说:“夏空,你不要难过,你还有我,我可以陪你一起等待。”
夏空转头,目光下移,默默地看着浅歌。
她可以陪他?没有谁可以陪别人一辈子的。
“你不信吗?”的确,夏空的眼睛里写着不相信。
夏空转回头,依旧望着天空,说:“浅歌,谢谢你,但是,一辈子太久了,未来太遥远了,没有谁可以陪别人一辈子。”
“夏空。”浅歌摇摇头,微微凑近他,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请相信我,你看——”她指着他望着的天空,“当你抬头仰望天空,目光所及之处是你能看到的最遥远的地方,但却不是这个世界最遥远的地方。夏空,无论以后你我相隔多远,只要你一抬头,你就知道,我们在同一片天空之下,我离你很近。”
夏空的目光慢慢燃起温暖的光芒,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浅歌,问道:“同一片天空吗……”
“嗯!”浅歌点点头,微微笑着,“我知道,未来有太多种可能,我也许没有办法时时刻刻在你身边,但是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是你最好的朋友,最亲的家人,只要你需要,我就马上赶到你身边。”
夏空望向浅歌,眼眸里是淡淡的笑意,尽管失落、迷茫、无助,但是只要浅歌在身边,一切灰霾就像被风吹散,天空迎来了久违的晴朗。
有浅歌在,他实在太安心和快乐。
夏空重新回到了学校,大家待他都很和善。
姜家腾了一间屋子出来,让夏空住了进去,夏家虽然还能住人,但是父母不在,让夏空一个人住在里面,太冷清了些。
从那个时候起,浅歌和夏空同进同出,一起吃饭,一起在饭后争夺电视机的遥控器,宛如一家人。
高一的春节,姜母给浅歌和夏空一人送了一台手机,也不贵,就一千多块,当成是他们的新年礼物。
除夕那晚,林方可约大家出去玩儿,然后交换了彼此的电话号码跟QQ号。
有了便捷的联系方式,有些人之间就联系得很频繁了。例如,林方可对青釉,又例如青釉对夏空。
林方可对青釉情有独钟,是全班同学都知道的事情,青釉对夏空是什么样的感情,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周末,青釉邀请夏空去她家玩,父母不在家,留她一个人看店,怪无聊的。
其实,她也邀请了浅歌,但是浅歌陪姜母出去了,来不了。
以前夏空也来青釉坊看过,但也只是看看而已。
今天,青釉一个人在店里,给夏空讲了很多关于瓷器的知识。
例如,什么瓷需要什么土和石来烧,烧瓷的温度在多高才是最合适的。瓷器表面的釉有多少种类,瓷身的花纹又有什么样的意义。
青釉滔滔不绝,夏空瞠目结舌地跟在青釉身后,像个小跟班一样。
“青釉,你真厉害,懂得这么多瓷器的知识。”夏空由衷地夸赞。
青釉笑笑,好看的眼睛眯成月牙的形状:“我只是耳濡目染,懂得一些皮毛而已,我爸爸的师傅那才算厉害呢,他是景德镇最厉害的老师傅了。”
景德镇、德化、醴陵,才是中国的瓷都,既然袁爸爸在景德镇学艺,又怎么会来到瓷器文化不怎么深厚的B市呢?
关于这个疑问,青釉说:“我妈妈是B城人,我们就回到了B城。景德镇那边烧好瓷,咱们这边卖好瓷,再说啦,B城是中国比较大的都市,懂得欣赏和喜爱瓷器的人,自然更多。”
“原来如此。”夏空点点头。
青釉欢快地对夏空说:“夏空,你跟我来。”
青釉把夏空带到自己的卧室,卧室的窗户外是一片浓翠,窗户上挂着一条瓷器风铃,风一吹,风铃的便签和铃铛就丁零零地响。
夏空走到窗户边,往外看去,这里的视角真好,甚至能看到四合院外那株高高的槐树。
槐树抽了新芽,夏空温柔地注视着。
“我常常会在这里看外面的风景。”青釉来到夏空身边,双手撑在窗沿上,闭着眼睛,享受拂面而来的春风,“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在这里看上一眼,看露尖的槐树,看碧蓝的天空,看白云被风吹动,缓缓地漂浮,那个时候,我什么坏心情都消失了。”
“青釉,你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吗?”夏空转头问。
青釉点点头:“当然了,每个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原来,每天看起来快乐又充实的人,也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所以,”青釉抬头,对上夏空的目光,“夏空,你如果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就爬到高处,那样,你看得远了,你就觉得我们在世间其实很渺小,也就没有什么值得难过的了。”
夏空很聪明,他知道青釉是什么意思,他浅浅地笑着:“青釉,谢谢你,但是请你放心,我过得很好。”
青釉望着他,明亮的日光落在夏空的脸上,鼻尖细绒的汗毛镀上了一层光,让他拥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只见他微微启唇,说:“因为在去年,有个人曾跟我说,无论未来跟我相隔多远,我们始终都在同一片天空下,只要我需要,她一定会来到我身边。”
夏空这段话,温柔又缱绻,青釉听着,却不知不觉地收起了笑容。
她笑不出来,只能转过脑袋望着窗外的B城。
卧室里,静得连一根针掉落在地都听得见,青釉的心脏有些拧得痛,明明夏空这段话很正常,但她心里就是拧得痛。
“是……”再不说话,一定很尴尬吧?青釉迟疑地开口,“是浅歌说的吧?”
“嗯!”夏空的脸上依旧笑着,没有察觉到青釉的情绪转变。
青釉闭了闭眼,迫使自己笑起来:“我真羡慕你和浅歌,关系这么好,不像我,从小到大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
“嗯,所以我一直觉得,我很幸运,能遇见浅歌。”夏空说着,又道,“但是,青釉,你现在有我们,我跟浅歌,就是你最好的朋友。”
“嗯……”青釉微微低头,伸手把滑落下来的长发顺到耳后,“我知道,所以我很珍惜。”
脑海中忽然回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匆忙的少年从转角奔跑而来,无意地撞到了自己。那个时候的夏空穿着洁白的背心和藏青色的短裤,纤瘦、白净,眼睛如星河。
那一次的一撞,也悄悄地撞到了青釉的心。
时间在不紧不慢地溜走,没有人去问关于过去所发生的一些涟漪。
直到有一天,林方可屁颠屁颠跟着青釉、夏空和浅歌,跑去米粉店蹭米粉吃。
米粉店不大,全店十张长方形四人桌,浅歌他们坐在靠墙的一张桌子旁,角落里坐着另一群跟他们年纪相仿的男生,其余的便是一些附近的居民。
在等待的时候,角落里的一个男生忽然抬起了头。他耳朵上串满了耳钉,头发染成稀奇古怪的红色,见到夏空时,忽然轻蔑地一笑:“哟,我说怎么那么眼熟呢,原来是夏家的人啊,哎哟喂,老爹老妈都进监狱了,还有心情在这里吃米粉。”
一句话让其他人都望向这边,浅歌皱眉,刚想为夏空讨回公道,却被夏空用手按住,夏空说:“没事,别管他们。”
耳钉男吃了一筷子米粉,旁若无人地继续笑:“啧啧,了不起,了不起,有这么一对爹娘,真了不起。”
“哎哟喂,了不起了不起,会说了不起的人真了不起。”冒出声音的是林方可,耳钉男是校外的混混,林方可是校内的混混,彼此半斤八两,讽刺起人来谁也不服输。
“嘁,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讨厌好学生的林方可啊。怎么?现在不讨厌好学生,反而和好学生混在一起了?”耳钉男吃完米粉,靠墙跷着二郎腿,看着林方可。
“那你要不要来呀?”林方可贱兮兮地问。
耳钉男白了他一眼:“我就不去了,毕竟跟着爹妈住监狱的人,会沾着晦气。”
“你不要一口一个爹妈住监狱。”浅歌没忍住,愤然站起来直视耳钉男。
耳钉男赶忙坐直身体,笑道:“哟!帮小情人说话啦?”
此话一出,浅歌四人拧紧眉,全都站了起来。
耳钉男和他的同伴也齐“唰唰”站起来,眼看着一场“战争”一触即发!
“怎么,想打架?”耳钉男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呸!”林方可啐了一口,说,“不要脸,只会在背后拿别人的痛处开涮,就你这样还混江湖!”
“你……”被林方可一骂,耳钉男气得脸铁青,小弟还在面前呢,岂能这样没面子?于是,耳钉男一脚跨上凳子,抄起桌上的茶杯砸过去,“找死啊林方可!”
“啪——”一声,茶杯在地上被摔碎,林方可的额头上哗啦啦淌下鲜红的血。
没料到耳钉男动手打人,林方可怔在那里,没回过神来。
见林方可被打,夏空三人立马抱起长条凳子,护在林方可面前。
耳钉男不解气地大喊:“兄弟们!不分男女!给我打!”
耳钉男的小弟们一拥而上,和夏空他们掐成一团。
林方可紧闭双眼,摇了摇头,将昏沉的脑袋敲了敲,然后再睁开眼,却看见温婉的青釉和乖巧的浅歌竟然也在混战里面,被人推搡得跌跌撞撞。
“奶奶个熊……奶奶个熊!敢欺负青釉!敢欺负我班的同学!”
林方可大叫着,冲进战团里,不管对方是谁,用脚踹,用拳头砸,用牙齿咬,米粉店里顿时乱作一团,只传来咿咿呀呀的喊叫声和乒乒乓乓的打砸声。
结果是,这群娃娃负伤被请去了警察局,被警察叔叔训斥了一番。
因为几个娃娃聪明,承认错误的态度很诚恳,又因为的确是耳钉男先挑起来的,所以警察叔叔没有太为难夏空他们。
从警察局出来后,夏空、浅歌、青釉都因为身上带伤,怕回家挨骂,于是不敢回家。
林方可大方地拍拍胸脯,说:“去我家吧!”
林方可家的房子超级大,伫立在B城的别墅区里,林方可的父母都不在家,但是家里有好几个用人。
用人们称呼林方可为林少,林方可带夏空他们进去时,叮嘱用人们不要把他受伤的事情告诉父母。
“林方可,你家竟然这么大……”浅歌看着豪华的别墅,有些不敢相信。
林方可自豪地说:“这算什么?你们以后要是想来,随时过来,跟李姨她们说是我的朋友就好,对了,咱们先去我房间,脸上的伤还得擦擦呢。”
林方可带着他们来到他的卧室,他的卧室有浅歌的卧室三倍那么大。李姨不一会儿就拿了医药箱过来,林方可熟稔地打开医药箱,拿碘酒擦伤口,还让大家都擦擦。
“脸上有伤,回去怎么说啊?”青釉有些担心。
林方可扭头,笑嘻嘻地说:“别怕,就说在同学家里玩游戏,不小心磕到的,伤口处贴个创可贴嘛,只要不仔细看伤口,他们也不知道这伤从哪里来的,我以前经常这样干!”
青釉“扑哧”一声笑出来,说:“林方可,你真出人意料。”
林方可嘿嘿地笑着,脸上浮现一抹红晕。
浅歌与夏空对视一眼,立马就明白了那抹红晕为何而起。
其实,也多亏了这场架。因为这场架,林方可才算真真正正地融入到了夏空、浅歌、青釉的关系圈里,从此以后B城高中多了个形影不离的“四人行”。
不过,那个挑起“战争”的耳钉男并不是一个善茬,或者说他之所以去招惹夏空,是有原因的。
这个原因在打完架的一个礼拜后,被浅歌和青釉看见了。
彼时,青釉因为女孩子来例假那几天,身体不是很舒服,于是,浅歌陪她去医院看了一下,回来时,她们就碰见了耳钉男。
“浅歌,你看,那不是上次跟我们打架的那个人吗?”青釉发现了耳钉男,拉扯着浅歌的袖子指给她看。
浅歌望过去,那个耳钉男鬼鬼祟祟的,像是要干什么坏事。
“他在干什么?”浅歌紧紧地盯着他。
“不知道,不是要干什么坏事吧?浅歌,要不要去看看?”青釉担心地问,如果耳钉男还是要找夏空的麻烦,那该怎么办?
浅歌点点头,拉着青釉的手,说:“我们跟着他。”
于是,大街上,两个少女偷偷地跟踪一个陌生男子,来到了B城的旧城区。
旧城区里住的都是一些底层的人,里面没有保安,只有一个小社区,所以,什么人都能进来,里面也比较乱。
浅歌和青釉跟着耳钉男来到这里,却看见耳钉男在和一个男人聊着什么。那个男人身材高大,留着如夜色一般黑的短发,穿着看起来倒是蛮正经。
他们在说着什么,可是浅歌她们听不清。
忽然,那个背对着他们的男人侧了侧头,浓黑的眉毛拧了起来。
可是,即使只看见对方的侧脸,浅歌就几乎停止了心跳!
那个侧脸,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是,在哪里呢?
怎么想不起来了?
一看见那个侧脸,浅歌就心跳得厉害,好像有很多很多密密麻麻的网网住了她的心脏,然后,那些密密麻麻的网在不停地收紧。
那个侧脸……
那个侧脸……
“安久哥哥……”浅歌呆呆地喊出这个名字。
一旁的青釉听着,问:“浅歌,你在说什么?”
“安久,安久哥哥……”不知怎么的,眼睛被水雾笼罩,浅歌低声啜泣着,擦干眼泪,再度睁眼看过去,可是,耳钉男和那个陌生男人都不见了。
“安久!”浅歌呼唤着跑出去,可是,旧城区里已经不见了那个人的影子!
他是不是安久,浅歌不敢断定,但是那张侧脸实在太像了,哪怕他们已经快十年没见过了。
可是,安久那双浓眉,那双眼睛,浅歌忘不掉。
“浅歌,你怎么了?”青釉跑出去,不明白浅歌刚才的反应。
浅歌看着窄小的旧城区,抹了抹泪,低声说:“没事。”
“算了,浅歌,我们回去吧。”青釉见浅歌状态不太好,说。
浅歌点点头,跟着青釉离开旧城区,离开时,她还不停地回头看着旧城区。
真的是她看错了吗?那不是安久哥哥,只是长得有点像而已?
或许,真的是她太想念安久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浅歌总有一种直觉,直觉告诉她,安久就在B城里。
小时候被姜家带走前,浅歌告诉过安久,姜家在那个B城里,如果安久真的在找她,一定会来B城吧。
只是,让浅歌没想到的是,她会隔那么久才找到安久。
并且,找到的时候,已经是六年后,她二十二岁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