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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生意没有信义二字,谁开的条件高,谁就是赢家

从沟壑纵横的黄土地,到悬崖峭壁的峡谷,再至飞沙走石的戈壁,历经数月跋山涉水,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风光终于出现在眼前。两支商队合为一处,行进在茫茫草原,众人有说有笑。骑马走在前面的蒙元亨与巴尔虎却话很少,似乎都藏着心事。

午后时分,众人用过干粮,正要开拔,远处却飞驰而来五六匹骏马。奔至近处,只见打头的是个留着辫子的汉人,身后跟着蒙古武士。

汉人勒住缰绳,抱拳道:“请问阁下可是蒙元亨先生?”

“正是。”蒙元亨还礼道。

来人翻身下马,又行了一番礼:“我是苏老板的伙计,在此等候多时了。”

蒙元亨问:“苏老板呢?”

来人答道:“苏老板前几天就到了,一直盼星星盼月亮等着大驾。此刻他在十多里外的军营里。”

蒙元亨点头道:“苏老板不忘旧情,令人感动。”

来人跃身上马:“我来带路,你们跟着我走吧。”

这位在草原上等候蒙元亨的苏老板,正是当日在京师山陕会馆得蒙元亨仗义相助的苏定河。他依照蒙元亨的指点,将木材按期抢运进京,被喀尔喀蒙古的土谢图汗大大夸奖了一番。

蒙元亨要开辟商路,自然想到这位老朋友。苏定河倒也豪爽,一口答应相助。

傍晚时分,蒙元亨终于见到苏定河,两人热情地拥抱在一起,苏定河感慨道:“京师一别,没想到在此相见。”

蒙元亨笑着说:“苏老板如今是土谢图汗的帐下红人,到了草原,也就到了你的地盘。”

蒙元亨又将巴尔虎、罗兵兄妹、段运鹏等人一一引见,苏定河端起大碗酒,高兴地说:“蒙兄弟的朋友自是我的朋友。”

牛羊已宰好,老友重逢,篝火升腾,一番畅饮自是难免。三碗酒下肚,蒙元亨提到贩卖棉布一事。苏定河大手一挥:“只喝酒,不说事,酒喝好,事办好。你的事吩咐一声,我自当赴汤蹈火,用得着啰里啰唆?”

巴尔虎又凑过来,说:“苏老板,我还有一批药材打算出手,只是人生地不熟,还得你关照。”

苏定河哈哈笑起来:“我说过,蒙兄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已安排人手,陪着商队去喀尔喀蒙古各地贩卖棉布,到时你跟着,顺带把药材出手。”

“多谢!”巴尔虎大喜过望,灌下一碗酒。

蒙古少女在篝火旁载歌载舞,蒙元亨却无心欣赏,说道:“苏老板,你是陕西人,自然也是陕商。我听说文善达已联合整个山陕商帮,要封杀咱们的棉布。你这么帮我,就不怕?”

“怕啥!”苏定河说,“我年轻时在泾阳闯荡,也想着抱一抱文善达的粗腿,人家却不领情,害得我一张热脸贴到冷屁股上。眼看泾阳待不下去,我才漂泊到草原。再说了,有钱不赚才是傻子!是银子大,还是他文善达的面子大?”

“好一个有钱不赚才是傻子!你提到银子,我就放心了。”蒙元亨说,“在商言商,大家做生意乃是求财,苏老板口口声声说报恩,闭口不提银子,那便不是做生意,我这心反而放不下。”

蒙元亨又说:“当初我在信里说了,棉布运到蒙古,由你帮着贩卖,双方二八分成。出发前,我又同东家岳江南谈过一次,这单生意苏老板劳苦功高,应改为三七分成。岳东家犹豫再三,最终答应了。不知苏老板这边,可否满意?”

“满意。”苏定河啃着羊腿直点头。

“好!”蒙元亨大喜道,“这一次历经千辛万苦来到蒙古,为的可不只是卖一批棉布,而是开辟新商路。江南的织机全在徽商手里,苏老板在蒙古部落又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两边联起手来,一定财源滚滚。”

“说我呼风唤雨,言过其实了。”苏定河谦虚道,“厉害的是乌日乐,他如今镇守喀尔喀蒙古南方各部,可是大权在握。没有这座靠山,我再有能耐也不好使。另外巴图也出力不少,他曾是土谢图汗的近臣,据说与你在泾阳也打过交道。有句话说得好,吃水不忘挖井人。”

想起当日夜追巴图救出文善达,结果人家却恩将仇报,蒙元亨唏嘘不已。他点头说:“没错,都是老朋友。乌日乐将军与巴图老爷那里,我隔日定去拜见。”

蒙元亨又问:“这些日子在路上,与外头断了联系。不知文盛合的棉布,现在运到哪里了?”

苏定河说:“你使的那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让人家吃了苦头。他们见岳江南在泾阳迟迟没有动身,便放松了警惕。听说前几日,盛宇峰刚领着商队上路。等他们的棉布到了蒙古,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蒙元亨与苏定河哈哈大笑,干了碗里的酒。

一名伙计走进蒙古包,满面愁容地禀报:“东家,此处的蒙古人一个月前就买了蒙元亨的棉布,咱们的布喊价再低也没人要。”

“知道了,出去吧。”盛宇峰伏案作画,头也没抬。

商途艰辛,劳神费力,功名富贵,过眼烟云。自己的父亲挣下金山银山,最后却暴毙于蒙古库伦的荒原,还有文叔父,一辈子战战兢兢,但算来算去未尝不是算计自己。如此活法,太没意思。哪如这丹青篆刻,人生惬意!

盛宇峰正在画的,是一幅雪景图。君看漫天扬花雪,须想天上散花人。白茫茫一片却又暗含春意的大雪,恰如那位冰雪聪明的文知雪小姐,令人怦然心动。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盛宇峰,打小就见惯了家中银窖里堆积如山的银子。有时他竟不免困惑,一锭银子与一抔土究竟有何不同?荣华富贵早已不能令自己动心,只有文知雪才是魂萦梦绕之所在。于是,他经常一个人闭门画雪,笔下雪景初现,心中佳人回眸。

来蒙古之前,文叔父说错看了自己。盛宇峰不免窃笑,文叔父呀文叔父,你心中只有生意与银子,哪知我情深。此番远涉蒙古,正是为了心爱之人。既然文知雪爱慕蒙元亨,那么自己就必须击败这个对手。他要让所有人知道,蒙元亨配不上知雪妹妹。

雪峰孤立,草木冷艳,一幅雪景图大功告成。盛宇峰抬头凝视,面露欣喜之色。片刻过后,他取出篆刻自己名字的印章,小心翼翼地在纸上落下。

刚收拾好画作,又有一名伙计走进来。对方还没开口,盛宇峰就挥手道:“别说了,我知道咱们的棉布没卖出去。”

“东家,这可怎么办?”伙计焦虑地说,“分明咱们出发时,岳江南还在泾阳,怎么他的货先到了!”

盛宇峰抿了一口茶说:“岳江南不过是个幌子,蒙元亨早就动身,取道戈壁进入草原。”

伙计又问:“是否派人向文东家禀报?”

“不必了。”盛宇峰说,“一来一回,又得耽搁不少时间。再说我有临机处置之权,用不着什么事都禀报。”

放下茶杯,盛宇峰说:“叫大伙都歇息吧,一路上辛苦了。反正棉布卖不掉,就不必瞎忙活了。”

伙计吃惊不已,只听盛宇峰继续说:“今晚的酒宴准备好了吗?”

伙计点头说:“备好了。从泾阳带来的厨子忙活了一整天。”顿了顿,伙计又问:“这么大阵仗,东家是要请谁?”

盛宇峰微微一笑:“客人不多,就三位。”

草原不比中原市井繁华,夜幕降临,四下漆黑一片。盛宇峰的帐篷内倒是被几十根蜡烛映照得通红,桌上摆满佳肴,见客人未到,盛宇峰又把玩起随身携带的印章。

帘布掀起,盛宇峰赶紧放下印章,拱手相迎:“苏老板,久仰。”

今晚的客人正是苏定河,他笑了笑,招呼道:“盛东家。”

盛宇峰拉起苏定河的手,寒暄道:“自打到了草原,我连请了你三次。今晚终于肯大驾光临,实在荣幸之至。”

“失礼了。”苏定河说,“前些日子确实抽不出空。”

盛宇峰笑道:“哪里话!能来就是给我天大的面子。”

苏定河看着满桌菜肴,说:“这未免太丰盛了吧。”

盛宇峰说:“款待贵客,我就怕拿不出手。可惜草原上不比泾阳,有些食材备不齐,还望见谅。”

苏定河笑道:“自打离开中原,整日牛羊马奶,好久没见过这么丰盛的菜肴,都是托你的福。”

落座后,苏定河又说:“听说这是盛东家第一次来蒙古,商队中还带着两个厨子,分别做南方菜和北方菜,一路架锅烹饪,保证美味佳肴。”

盛宇峰为苏定河斟上酒,说:“你是责怪晚辈贪图安逸吧?”

“不敢。”苏定河说,“只不过这样的排场,过去的确少见。”

盛宇峰笑起来:“汉代大将霍去病横扫漠北,军威无敌于天下。他出征时也会带上厨子,专为自己烹饪佳肴。老将李广看不惯,说大将军当与士卒同甘共苦,怎能开小灶?霍去病却说,大将军该做的应当是带领士兵活着回去,而不是与士兵一道吃糠咽菜。”

苏定河摇头道:“我们这些老古董,脑筋是僵化了。”

盛宇峰端起酒杯:“说笑了,我先干为敬。”

两人喝下酒,又天南海北聊起来。

酒过三巡,苏定河说:“文盛合财大势大,盛东家少年英豪,有什么事不妨直说,不必兜圈子。”

“爽快!”盛宇峰竖起大拇指,“这次请苏老板来,确有一事相求。”

苏定河明知故问:“何事?”

“棉布的事。”盛宇峰说,“听说蒙元亨答应给你三七分成,利润不可谓不丰厚。不过苏老板放心,若是与我们合作,保证给你意想不到的优厚条件……”

盛宇峰还要说下去,却被苏定河打断:“盛东家开出的条件,或许比蒙元亨更高,可惜我早已答应别人,不能出尔反尔。盛东家备下的菜肴很丰盛,我感激不尽。改日苏某做东,再请你小酌,但生意上的事恐怕你我没这个缘分。”说完,他便要起身告辞。

盛宇峰似笑非笑:“苏老板不必着急走,客人都还没到齐呢。”

苏定河有些诧异:“还有谁?”

这时,帐外响起脚步声,巴图走了进来。他举手道:“哟,盛东家、苏老板,你们都喝上了,也不等等我。”

苏定河惊问道:“巴图老爷,您怎么来了?”

巴图一屁股坐下来:“盛东家开出这么优厚的条件,我干吗不来!”

苏定河瞥了巴图一眼:“当初蒙元亨来找您时,开出的条件也不差,您可是一口答应下来。”

巴图摇了摇头:“我是生意人,谁出价高就陪谁一起玩,没什么问题吧。”

苏定河淡淡地说:“巴图老爷怎么做,那是您的事,总之我心意已决。商人求财天经地义,但商场上还有信义两字。我早就答应了人家,此刻反悔便是无信,蒙兄弟于我有恩,我出尔反尔即为无义。”

此刻,从帐后传来一阵笑声,接着走出一人,道:“信义?苏定河,你也配谈这两个字?”

苏定河定睛一看,顿时大惊失色:“您怎么在这儿?”

对方大大咧咧坐到椅子上,跷起二郎腿:“我为何不能在这儿?”

苏定河赶紧换上殷勤的笑容,毕恭毕敬道:“将军乃草原上的雄鹰,哪里去不得!”

来人正是乌日乐,如今喀尔喀蒙古的骑兵统领,替土谢图汗镇守南部牧场。对苏定河的奉承,乌日乐并不买账,训斥道:“胡说!只有大汗才是草原上的雄鹰。”

“瞧我这一张笨嘴。”苏定河赶紧赔不是。

乌日乐拿筷子夹了一坨肉,大口嚼起来:“刚才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我说苏定河,你一个经商做买卖的,坑蒙拐骗的事没少干。怎么,如今也把信义挂在嘴边,就不怕闪了你的舌头?”

苏定河无言以对,只能嘿嘿干笑。乌日乐又说:“盛东家是难得的爽快人,我与他很投缘。棉布的事,咱们不能袖手旁观。”

苏定河一脸为难:“将军,咱们可是答应过蒙元亨。”

“没出息!我知道你还惦记着那点分成。”乌日乐说。

巴图插话道:“三七开?蒙元亨开出的都是什么破条件!实话告诉你,盛东家已经说了,这批棉布白送给咱们。甭管卖出去多少银子,人家一两也不要。”

苏定河大吃一惊,顿了顿说:“盛东家可真是豪爽。”

盛宇峰笑起来:“乌日乐将军是大慈大悲的菩萨,既是拜真佛,就得诚心诚意。”

“不过,”苏定河说,“蒙元亨的棉布早到一个多月,如今早就卖掉了。”

“卖掉了也得叫他吐出来。”乌日乐说,“草原是咱们的地盘,哪能让他舒舒服服地把银子赚走!”

“您的意思是……”苏定河不解地问。

乌日乐说:“扣他的货,再把人抓起来。”

苏定河惊吓得咳嗽起来,盛宇峰却端起酒杯,敬道:“将军雷厉风行,在下佩服不已。”

苏定河哪里知道,盛宇峰自愿将棉布全送给乌日乐,原本就附带一个条件——抓了蒙元亨,最好让他一辈子回不了中原。苏定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止住咳嗽后劝说:“生意归生意,最好别弄出血光之灾。”

乌日乐盯住苏定河:“该怎么做,要你来教我!”

苏定河躲开乌日乐的目光,双腿不自觉地哆嗦。这些年来,自己行商草原,少不得乌日乐这座靠山,更知道乌日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若是其他事,他也就闭口不言了,只是念及与蒙元亨的旧情,实在不忍见死不救。隔了一会儿,苏定河又壮着胆子问道:“将军,上回蒙元亨宴请咱们,不也相谈甚欢吗?外面还说您和蒙元亨是老朋友,干吗非得置人于死地?”

“我和蒙元亨算哪门子朋友!”乌日乐一拍桌子,“这事其他人不晓得,难道你也装傻充愣!”

乌日乐又说:“当日在京师,蒙元亨用索额图这个老王八蛋来压我,让我在众人面前折了面子。事后我能怎么说,难道告诉全天下人,我被蒙元亨这小子戏弄了?狗屁不打不相识,那都是为了找补自个面子编出来的说辞。这笔账老子可没忘,如今索额图倒台了,蒙元亨又自投罗网,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巴图当初结交蒙元亨,一是想赚银子,二是听信了传言,想以此攀附乌日乐。如今乌日乐态度已明,他反戈一击就更狠。巴图瞪了一眼苏定河:“老苏,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将军说怎么干,咱们照做便是。”

乌日乐恶狠狠地盯着苏定河:“你今天哪儿来这么多废话!是跟着咱们一起发财,还是为蒙元亨陪葬,自己拿主意。”

一听这话,苏定河知道事情无可挽回,只能在心里暗自叫苦。巴图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此时可不能瞻前顾后。”

苏定河面色惨白,唉声叹气:“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

“好!”盛宇峰春风满面地说,“来,咱们共饮一杯。”

盛宇峰与乌日乐、巴图不仅开怀畅饮,更划拳助兴,一旁的苏定河拉着一张苦瓜脸,不停喝着闷酒。眼看酒宴接近尾声,苏定河瞅着空子,又提起一件事:“满蒙一家乃是国策,蒙元亨是大清商人,咱们无凭无据抓了他,怕是不好向朝廷交代。”

这一回,乌日乐倒没有训斥苏定河啰唆,而是把目光投向盛宇峰:“这件事还得有劳盛东家。”

盛宇峰说:“你们只管派人搜查,若是搜不出证据,是我盛某无能。” RDdCULreVaGuUvIWVOAr4lcoqBJPOAjsqPk91elQ2BIIq9y1A4skcGKAiMbTgxL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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