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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1941年12月8日,北平,凌晨。

朔风裹着西伯利亚的寒潮,呼啸着席卷大街小巷。整个城市都在沉睡,只有细小的雪花在漫天飞舞。

忽然,由远及近的“咔咔”军靴声打破了拂晓前的寂静。紫禁城东面的东单大街,一队全副武装的日军,在一名大尉的带领下迈着齐步匆匆前进。大尉神色肃穆,紧握军刀,在他身后,三八式步枪上的刺刀在晨曦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这队日军在协和医院正门前停下了,在军官的指挥下散开队形,把门口包围起来。协和医院由前清豫王府宅邸改建而成,是西方现代艺术与中国宫廷建筑的合璧之作,此时,碧绿如玉的琉璃瓦在铅灰色的乌云下已失去了昔日的光彩。

雪越下越大,日军大尉直挺挺地站在门口不停地看手表,北支派遣军司令部的命令是六点钟开始行动,全面接管这座美国人创办的医院,扣留里面的美籍人士。表上的指针终于指到了六点,大尉呼出了一口白气,带着几名士兵闯进了大门。

几乎与此同时,在日历上还是12月7日的西半球,一百八十三架涂着日章标志的飞机,开始向珍珠港倾泻炸弹和鱼雷……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黄包车冒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来到了协和医院门口。一个身材瘦小的青年男子拎着一只沉重的箱子下了车,看到门口有日本士兵站岗,不禁愣了一下,正想离开,一个日军士兵大踏步走过来,粗暴地把他拽到围墙下,盘问搜身,又打开箱子检查,没发现异常,才挥手让他走。

车夫袖手蹲在地上,远远地看着。

青年男子抱着箱子又上了车,因为紧张“呼哧呼哧”喘气,说:“去东堂子胡同的马二面馆。”

车夫拉起车就跑,问:“您这箱子挺沉的,里装的是什么啊?”

男子喘息片刻,半开玩笑地说:“一块宝贝,好在日本人不识货。”

车夫嘴角露出了一丝贪婪的笑容。

实际上,包括那个男子在内,没有一个人意识到箱子里的“宝贝”的真正价值。一个可以改变历史的瞬间,就在这个寒冷刺骨的清晨一闪而逝了。

1944年4月。成荫的老树环绕在北平什刹海后门,大树底下摆着各色各样的零食摊子,卖扒糕、豆汁、八宝羹、冰糖葫芦、萝卜赛梨等,还有卖玩具、卖日用品的,游人穿梭其间,有点像似乡间的集市风光。不远处有一家叫做“锦合斋”的小饭馆,生意冷清,没有几个客人,墙上挂着陈旧的条幅“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楼上靠窗的一角摆着一张油桌,坐着一个肩宽背阔的光头大胡子,叫了一份烧锅酒和猪下水,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一位神父抱着一只黑猫颤巍巍地上了楼,他清矍瘦削,脸色苍白,眼眶深陷,不时咳嗽,在大胡子面前坐了下来。

大胡子说:“神父,您最近瘦了很多,身体不好吗?”

神父咳嗽了几声,嘶哑着说:“上了年纪的人总是这样。”

“河南今春又闹饥荒了,可日本人的大军正在进攻豫中,华北铁路线上日军调动频繁,规模之大非比寻常,看这架势是要一路往南打……在冀鲁边区,那个鬼大桥一次杀了我们三百多人。”大胡子低沉的话音充满了怒火。

“上帝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神父说完,又剧烈咳嗽起来。

“您有什么好消息吗?”

“盟军轰炸柏林,正向罗马进军,苏联红军越过了第聂伯河,太平洋上,美军登陆马绍尔群岛,开始了大反攻。”

“还有好消息吗?”

“有,所以今天约你来。你要做好准备,这里面可能涉及到一个足以震动世界的秘密,将改变无数人的命运……”

楼下传来了“三星照、五魁手、七个巧”的豁拳声。

两人把声音又压低了几分。

神父说完,大胡子瞠目结舌,仿佛听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喃喃地说:“这会是真的吗?”

“也许他能给你一个答案,也许这个答案只有上帝才知道。”

“我要马上见到他!”

“这正是他所期待的。”神父说,“我提醒你,在见面之前,必须谨慎评估其中的风险。”

大胡子思忖片刻,说:“这事太重要了,再大的风险也必须冒!”

“如果还需要我为你们做什么,我一定做到。”

“神父,你做的够多了,这次也许真的很危险,你为我们祈祷就行了。”

“不,孩子,我无所畏惧,因为主与我同在。”神父干枯的手抚摸着怀里的猫咪,“我在中国生活了三十多年,把这里当成自己的祖国。我很欣慰,因为《圣经》上的一切美德在中国人民身上都能找到,但是这片古老土地上的人间惨剧一刻都没有停歇,如果不明白不管世事多么无常,唯有主是终极依靠的话,我所见的一切会令我丧失理智。殉难者的血是教会的种子,如果死亡是我事奉主最好的途径,那么我已经准备好迎接死亡。”

窗外,柳色如烟,春光如潮,万里苍穹一片亘蓝,但大胡子看到的,是即将来临的风起云涌、惊涛骇浪。

1945年2月。浓雾笼罩着弹痕累累的灰色大地,雾霾中隐约可见残垣断壁的乡村农舍,一阵裹着硝烟味的寒风吹来,带来了几丝德国原野的早春气息。

鲁尔河静静流淌,河畔一座坍塌半边的粮仓,美军第九十步兵师搜索连的连长乔治·摩根上尉叼着香烟坐在巴伐利亚啤酒桶上,屁股下垫着希特勒的标准画像,一台破旧的收音机正在播放德国国家广播电台的《布鲁克纳第七交响曲》。他饶有兴味地打量眼前的俘虏——半个小时前,德军一架“鹳”式侦察机迫降在了他的防区,驾驶员颈椎折断当场死亡,后座的德国军官以为村庄里驻守的是德军,前来寻求帮助,没想到自投罗网。

这个德国军官栗色头发,表情冷峻,脸部轮廓分明,仿佛古希腊美男子的雕像,他的军官证写着:迪特里希·弗里茨·霍夫勒,纯雅利安人,1905年4月出生于莱茵省阿尔滕基兴,党卫队一级突击队大队长(中校),二级铁十字勋章获得者,部门:武装党卫队技术装备局。

摩根叫连部书记员搬来了一台打字机,开始了审讯:“我们在西边已经打到了莱茵河,在东边,俄国人打到了奥得河——形势很明了,德国输掉了这场战争,一切抵抗都将被粉碎,我奉劝你最好采取合作态度。”

霍夫勒淡淡地说:“先生,战争还没有结束,德国还有几百万武装,你们踏上德国领土之后,将陷入人民冲锋队的游击战泥沼。我们在巨大的阿尔卑斯山修筑了像克虏伯钢一样坚固的防御工事,就等着你们的到来。”

“几百万乌合之众,主力都是小屁孩和老头,这点你比我们更清楚。至于游击战?我不认为这种战术适合于循规蹈矩的德国人,德国的游击队可能会袭击火车站,但前提是他们能给每个人买到一张站台票。”摩根讥嘲地问,“你去图林根的任务是什么?你是逃兵?还是想转移什么重要东西?”从缴获的飞行计划可知,霍夫勒是从盟军兵锋下的美因茨起飞,目的地是德国腹地的图林根。显然,飞机起飞后遇到了一些技术故障,而糟糕的大雾又让驾驶员迷航了。

霍夫勒纹丝不动站立,以沉默作答。这种内敛的傲气让摩根很不舒服,他手里把玩着勃朗宁手枪:“嗨,你这该死的纳粹,我开始不喜欢你了,识相点儿,否则你的小命只值一发子弹!”

不久前德国党卫队在比利时马尔梅迪集体屠杀了大批美军战俘,使美军对党卫队的仇恨上升到了极点。如果不是霍夫勒的高级职衔,以及“武装党卫队技术装备局”这个敏感部门,摩根才懒得审讯,一枪毙了了事。

几个士兵从坠落的飞机里找到一只沉重的铁皮箱子,箱子的封条盖着纳粹鹰徽,撬开箱子,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档案文件。摩根草草翻阅了几份,有些是复杂的图表数据,有些是公函,从签章看,这些公函的级别很高,涉及到德国军备部、陆军军械局、莱茵兰地区的纳粹党部和帝国防务专员等。

“告诉我,这是什么?”摩根举着一张图纸问霍夫勒,他战前是一家化工厂的工人,推测图纸当中是承载某种物质的化学反应容器,容器周围的水池则是冷却装置。图纸盖着德文“机密”字样的紫色印章,说明这绝不是寻常的玩意儿。

“一种葡萄酒的蒸馏器。”

摩根把烟头戳到霍夫勒脸上,恶狠狠地说:“我发誓会把你的铁十字勋章钉到你的头盖骨上!”他将霍夫勒的证件和整箱文件一起交给传令兵,“把这里情况向师部报告,让上面派懂行的人过来。”

三个小时后,传令兵骑着摩托车返回:“上头命令我们马上把这个人送过去。”

摩根问:“是去师部吗?”

“不,是去列日的集团军司令部,要我们派人专程护送,不能有任何差池!”

摩根咕哝了一句:“看来,我们逮到大鱼了。”

传令兵兴奋地说:“巴顿将军会给我们发勋章的,上尉,我敢拿一周的薪水跟你打赌。”

霍夫勒得知要被带走时,整理了一下仪表,军装风纪扣严严实实,皮带扎在第四粒纽扣上,靴子也擦拭一新,接着提了一个请求:“请给我一支烟。”

围观的美国大兵们吹起了口哨:“瞧这杂种。”

摩根递上了“骆驼”牌香烟。

霍夫勒礼貌地表示:“对不起,我可以抽自己的烟吗?”他一进村庄就被美军逮住,猝不及防,随身的物品——从军官证、飞行计划、鲁格手枪到朗格手表、笔记本、钢笔、香烟——统统都被收缴一空。

摩根将那盒“ATIKAH”牌香烟还给了霍夫勒,对美国人来说,这种用土耳其烟草做成的德国香烟味道就像烤马粪,没人稀罕。

霍夫勒说了声“谢谢”,从烟盒中找出一支点燃,平静地说:“上尉,今天是你的幸运日。”

摩根漫不经心地说:“是吗?但对你来说就不那么幸运了,不过你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如果我能够再次选择的话,我将和同志们在同样的笔直道路上前进,它的里程碑是:民族、忠诚和责任!”霍夫勒话音一落,嘴里发出“咔”的一声轻响,一头栽倒在地上,面色紫绀,全身痉挛。

摩根猛然明白了——这个死硬的纳粹分子咬碎了藏在香烟里的氰化钾胶囊!

美国人使劲掰开霍夫勒的嘴,卫生兵也赶来了,但一切都是徒劳的,霍夫勒很快停止了呼吸。

一天后,一个身材高大的美军上校仔细检查了霍夫勒的遗物,除了那箱文件,他最感兴趣的是夹在笔记本的一张照片——这是三人的合影,左边的人就是霍夫勒,右边两人却都是东方人面孔,从气质打扮看都是学者,背景是柏林的勃兰登堡门,照片有些泛黄,看来是几年前拍摄的。照片的背面用德文花体写着一句话:“F:夺去全世界的人我也不在乎,只要帕特罗克洛斯永远在我身边。”这句话,与笔记本扉页那句俾斯麦的名言“我的全部都奉献给祖国”格格不入。

照片上的两个东方人是谁?那个字母“F”又代表什么呢?是某个地名或是人名的缩写吗?

旁边的副手见他盯着照片怔怔出神,问:“上校,这个纳粹真的很重要吗?”

“他可是上了华盛顿名单的!我手里有他的详细资料:哥廷根大学原子物理专业的高材生,早年进入威廉皇帝研究所工作,是个实验天才,这或许是他与武装党卫队技术装备局建立关系的决定性因素——凭这一点他就不必冲锋陷阵了;我不久前在巴黎会见了约里奥·居里夫妇,得知两年前一帮德国科学家造访了他们的回旋加速器,其中就有他;更妙的是,这位先生还精通日语——这还不够吗?”

“可惜他死了,不然的话……”

“我更感兴趣的是没死的人——他身边那两位神秘的同伙。”

“这两个人现在可能远在地球另一端。”

“是的,那里有我们最顽固的敌人。”上校眼望东方,“德国的覆灭就在眼前,我们的目光要看得更远一些。”

胖胖的荷兰籍物理学家被请到了照片跟前。

“古特史密特博士,您多次访问过日本,认识他俩吗?”上校指着照片上的两个东方人问,“请仔细想一想?”

古特史密特以手抚额,端详了一会儿照片,指着照片上最右边那个矮子说:“这位应该是兼藤一三先生,日本人。”

“兼藤一三是物理学家吗?”

“确切地说,他是地球物理学方面的专家,一个在科学道路上孜孜不倦的跋涉者。”

“他在学术上有什么建树吗?”

“他是《东亚地质》杂志的编委,大阪帝国大学教授,日本地质学会的副会长。”

“《东亚地质》……”上校拧紧了眉头,他的脑海里检索不到相关的信息。

“恕我直言,这是我们工作上的缺失,我们不能只盯着一边。”古特史密特说,“实际上,日本也拥有自己的出色的原子物理学家:仁科芳雄是尼尔斯·玻尔和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的朋友,荒胜文策实现了亚洲第一、世界第二次人工原子核撞击实验,他们还有长冈半太郎、嵯峨根辽吉、菊池正士、水岛四郎……就连籍籍无名的彦坂忠义,居然早在1932年就第一个提出了‘原子核的壳模型理论’。”

上校点了点头,相比德国科学家,日本科学家与外界的交流很少,更难以掌握切确的信息,切不可掉以轻心——也许日本人的进展比美国估计的更快——这是他最担心的!

“至于这一位……”古特史密特的手指移向照片中间的那个相貌清秀的男子,摇了摇头,“我实在没有印象。”

“也许这位不是日本人……而是一个中国人。”上校的脑海里忽然闪现一张锁孔里偷拍的照片,两张照片里的人的五官特征渐渐重叠起来。

几天后,一张列表放在了上校跟前,上面是兼藤一三近年来发表的论文标题:《放射性金属矿床勘探多元地学信息复合分析技术》《南满菱镁石、铁矿石、铀矿石的原子配置及射线检查》《石川郡火山岩与铀成矿的关系》……

上校立即叫来了副官:“给五角大楼发电报,告诉史汀生部长,我必须马上动身去一趟中国重庆,要以最快的速度安排行程!” UoV7u3FtGAG6E3o5vHGEO64XsoD6Xz++xBofOT8/qbiToLQbqE2pQrhh1vcvG7u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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