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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米兹运筹帷幄

日本人在积极谋划进攻。在珍珠港,尼米兹和伙伴们同样在孜孜不倦地忙碌,试图预测日军的进攻方向并提前做出应对,将有限的兵力部署到最需要它们的地方去。

与日本人重作战轻情报相反,美英盟军对情报工作给予了充分重视,其核心就是对日本军用密码的破译。华盛顿情报总站隶属金上将的海军作战部情报处,代号OP-20-G,简称N站,由约翰·雷德曼中校负责。菲律宾科雷希多的情报站属于海军第十六军区,代号“卡斯特”,简称C站,负责人是鲁道克·费比恩上尉。C站在澳大利亚还有一个分支机构“贝尔康嫩”,是以堪培拉附近一个澳大利亚海军广播站的名字命名的。位于珍珠港海军第十四军区的情报站,简称H站。以上情报站通过一个叫“柯佩克”的无线电网络交换数据并评估破译结果。C站同时与英军新加坡情报站保持密切联系。新加坡沦陷后,这个英军情报站搬到了科伦坡。远东地区盟军的几个情报站联系密切,共同使用彼此收集到的情报。

这是一支奋战在幕后的秘密队伍,人员不多,但责任重大。前文提到,早在菲律宾战役开始不久的2月4日,金上将亲自授意,派潜艇“海龙”号将C站所有人员设备接到了澳大利亚的墨尔本,费比恩分队就此成为最早也是唯一一支整建制撤出菲律宾的部队,可见其在美军高层心目中的地位。

珍珠港H站的负责人是被称作“魔术大师”的约瑟夫·罗彻福特海军中校。1895年2月12日,罗彻福特出生于纽约州一个普通的中学教师家庭。受作为数学老师的父亲影响,罗彻福特自幼酷爱数学——数学专业的老酒和他也算是同行。1918年从新泽西州斯蒂文斯理工学院毕业,罗彻福特以少尉军衔加入了海军。闲暇之余,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玩拼字游戏。恰好“亚利桑那”号战列舰舰长切斯特·泽西上校也喜欢这种游戏,两人有空就经常凑到一起玩。泽西发现自己和年轻人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眼前的这个小伙子有着匪夷所思的超凡想象力。后来泽西调到华盛顿海军部任职,听说那里需要一个精通数学、想象力出众的家伙去研究密码破译,他立即想到并推荐了年轻人,罗彻福特从此成为美国海军部情报处第一个密码研究组成员。

再次到加利福尼亚大学数学系深造之后,罗彻福特如愿进入国务院密码室担任译电员。对密码破译的挚爱使他在极短的时间里成为业内的绝顶高手,甚至能轻松打开不知道暗码的保险箱。同事认为他有特异功能,戏称他为“魔术师”。1929年,海军部派4名年轻军官到东京学习日语并研究日本文化,罗彻福特有幸成为其中一员。1936年,在密码破译方面崭露头角的罗彻福特再次被派往美国驻日使馆担任翻译,实际工作就是更好地研究日本的密码。1941年5月,随着日美关系日趋紧张,回国后的罗彻福特被派往珍珠港担任夏威夷H站站长。

当时日本海军使用的是JN25b密码体系——JN表示日本海军,25代表识别编号,b是升级版本号。起初,罗彻福特对这一密码系统一筹莫展。虽然情报部门截获了战前日本海军的大量往来电文,显示他们肯定在筹划一次大型军事行动,可就因为密码无法破译,美国人根本搞不清日本人究竟想干什么。后来就有了珍珠港的悲剧。

罗彻福特手下约有120人。战列舰“加利福尼亚”号战沉之后,舰上乐队的全体成员都划给了情报站。这种工作非常适合音乐家,因为需要面对无穷的数字组合。1942年最初的几个月里,罗彻福特和他的同伴几乎24小时处在工作岗位。他本人在地下室里一待就是几天,靠三明治和咖啡维持体力,小憩也在办公室制表机之间的帆布床上。

当时美国海军中从事密码研究的人员奇缺。从事这种工作的人需要有超常、近乎数学家的智商,无穷的容纳棘手细节的能力,还要对这项工作发自内心地挚爱。他们往往是孤独和寂寞的,有着学者一般的超然态度——工作在被人遗忘的角落,几乎没有抛头露面的机会,受勋的机会也微乎其微。在终日不见阳光的密室里,他们拉紧窗帘,整天对着一大堆字母和数字冥思苦想。正是这样一些默默无闻的人,以其出色的工作改变了太平洋战争的进程。

罗彻福特——他工作时喜欢趿拉一双拖鞋、穿一件褪色的绯红色天鹅绒吸烟服——的手下个个堪称精英。小组长托马斯·戴尔少校是“海军中最好的密码专家,只要吃上几片药就可以不睡觉连着干上三四天”。译电员约瑟夫·芬尼根少校被称作天才,“明明是一张白纸,他也能够把它译出来”。“你用不着异想天开——可是异想天开却能真正帮助你。”这是德怀尔少校办公桌对面墙上贴的一张标语。此外,还有从夏威夷大学借调来的数学教授贾斯帕·霍姆斯,他负责测定日本海军主力舰只的位置,并一一标在海图上。这个实力超强的秘密情报小组在戒备森严的第十四海军军区司令部大楼地下室里办公,每人每周的工作时间长达八九十个小时。“像一艘潜艇那样与世隔绝。”一位小组成员在回忆他们在刺眼的日光灯下,在制表机和电传打字电报机不停的敲打声中昼夜紧张工作的情景时说。在这儿,钟表失去了实际意义,空气调节环境下的恒温引起了这样的笑话:唯一的新鲜空气是由客人的口袋带进来的。来访的人少之又少,因为在挂着“作战情报处”招牌的拱形铁栅大门前,荷枪实弹的卫兵昼夜站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这天的H站迎来了一位不同寻常的“客人”,他就是刚出任太平洋舰队司令官不久的尼米兹。罗彻福特带上将走进了他管辖下的地下室。那里没有窗户,陈设简陋,只有几排桌子和一些文件柜,人和机器都在忙碌地工作着。情报站和司令部的联络人之一霍姆斯少校曾这样评价:“你绝对无法相信,有人能在如此繁重的脑力劳动、如此巨大的压力下坚持工作如此持久的时间!”这里的一切给尼米兹留下了深刻印象。

尼米兹手中还有一支高水平的无线电报务队伍,他们同样是错综复杂的情报战中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美军太平洋地区的情报系统包括一些配有高频测向器的辅助接收站,分布在从阿留申群岛的荷兰港,向南穿过夏威夷,一直延伸到菲律宾的整个弧形地带。无线电报务人员一天24小时不间断地截收日军的往来电讯,记录日军电台位置,其工作复杂度无与伦比。东京军令部与联合舰队之间,联合舰队与下属各舰队之间,各舰队与下属部队之间,甚至日军每艘驱逐舰、每一个最边远岸上电台的往来电文,接收站都有专人负责。他们可以截获日本海军90%以上的电文。凭借丰富的知识、敏锐的感觉和开战来的历练,他们技术日益精湛,甚至仅从日军舰艇报务员的发报习惯——速度是快是慢,还是中等,指法是重是轻,还是适中——就能辨认是日方哪个报务员在发报。例如,南云忠一旗舰“赤城”号的报务员指法很重,像坐在电键上蹦跶,这样的信号他们谁也不会搞错。

罗彻福特的主要工作是分析截收到的日军信号,厘清头绪并解读出来。这就需要破译日本海军使用的JN25b密码体系。该体系包括三种数码。第一种数码约有45000个五位数,分别代表不同的词或词组。第二种数码数目比第一种还多,约有50000个,是任意随机编排的,发报者可以随意选用加入电文,以增加对手的破译难度。第三种是一组特别数码,用以告诉己方收报人员,在电文某处加了伪装,以便收方正确译读。所有五位数中的每一组数字之和都能被3整除,以便随时检查是否被篡改。该系统并非一成不变,每过一段时间,日本海军就会在原来基础上推出新的密码系统。在整个太平洋战争期间,日军密码系统升级共达12次之多。

日军当然不会把密码本发一套给对手,美国人必须通过自己的努力去破译。罗彻福特具有几乎过目不忘的非凡记忆力,能清晰记起数日乃至数周前耳闻目睹过的任何东西。他承认自己“组织工作做得很差,档案工作搞得不好,不过,我把材料统统记在脑子里了”。

尼米兹起初对H站的工作并未给予充分重视,甚至怀疑他们的存在价值。原因很简单,如果他们真能有效探测日军的作战意图,金梅尔焉能有珍珠港之败?但罗彻福特和他的伙伴们在不断改变自己在司令官心中的地位,并通过努力逐渐赢得了信任。当然,作为杰出将领的尼米兹不可能忽略情报的价值,他逐渐变得“非常合作、非常体谅”,对情报小组也越来越依赖,并把他们提供的情报当作未来战争中克敌制胜的秘密武器。后来凡遇有难解之谜,他首先想到的就是H站。

密码破译工作也得到了战场一些意外事件的支持。1941年12月7日,战争爆发当天,美军曾击落了一架敌机,机上获得的文件列有空中和舰船呼叫的信号密码,这些为罗彻福特提供了第一批重要线索。

新机遇很快就来了。1942年1月20日傍晚,日军“伊-124”号潜艇奉命前往澳大利亚北部达尔文港外海布雷,返航途中遭遇台风耽误了行程,发动机故障的潜艇被美军驱逐舰“埃德索尔”号和3艘澳大利亚护卫舰发现,最终被击沉在50米的浅水区,艇上80名水兵无一幸存。

战争年代损失一艘潜艇算不上什么大事。参谋长宇垣建议派出侦察机到出事地点观察,看潜艇是否落入美军之手,但山本只要求按惯例处理此事。因潜艇沉没前发回的电报显示,他们处在150米深水区,在当时条件下是无法打捞的。山本万万没有料到,潜艇发回电报后为躲避攻击,慌不择路闯入浅水区,因电台被深水炸弹震坏已无法发报。这给美国人带来了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

随后发生的事情让这次不起眼的潜艇击沉事件变得意义非凡。盟军并未就此罢休,立即从潜水母舰“霍兰”号上出动潜水员进行打捞。第一批7人并未发现有价值的东西,只找到了潜艇构造分布图。第二批潜水员按照图上标注的路线查遍了指挥舱的每个角落,还是没有重大发现。一名潜水员无意中被一具尸体绊了一下,伸手一摸,那名日军水兵临死前还紧紧抱着一个铁盒。掰开死者手指之后,那个神秘的铁盒被带到岸上。打开盒子,一个红色小本赫然在目。本子很特殊,纸张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铅,遇水不化。功夫不负有心人,两天的不懈努力终于换来了日军正在使用的JN25b战略、战术及商船密码本。第二天,1架海军专机从达尔文直飞珍珠港,“宝贝”被迅速转交罗彻福特。意外的缴获让美军的密码破译工作取得了突破性进展,日军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杜立特空袭日本之后,东京迅速做出了过激反应,3天之内兵力的频繁调动产生了大量无线电信号。美军所有监听站将短时间内接收到的电文全部汇集到罗彻福特手中,这些电文无疑是针对这一特殊事件的。罗彻福特因此有针对性地弄清了许多五位数的意义。到4月初,在截获的日军电文中,每隔三四个数码美军就能破译一组,而每破译一组又将使下一组的破译容易了许多,罗彻福特的工作效率越来越高。H站已能掌握大多数日本主力舰只的大致位置,相对误差不超过500公里。

虽然尚无可与日本联合舰队正面抗衡的海军力量,太平洋舰队却在情报战上逐渐取得优势,而准确的情报恰恰是在辽阔的太平洋战场取得战术优势的关键所在。日军在太平洋上的多路出击分散了他们的压倒性优势,尼米兹得以集中有限的海军力量,逐个对付敌人的不同行动。

东京海军军令部原拟在4月1日更换密码系统JN25c。但由于第一阶段战事进展太过顺利,占领区域远超预期,很多舰船跑出去很远,如南云机动舰队就一路跑到了印度洋,要将新“字典”送到每艘舰艇难度极大。日本人本身具有高度的自信——这种自信一直持续到战争结束——深信密码永远不可能被敌人破译,因此,更换日期就推到了5月1日,后来再推到5月27日,这就最终酿成了中途岛之败。

3月25日,日军一封提到RZP作战的电报暗示,MO指新几内亚岛东南端的莫尔兹比港,RZQ指附近的一处水上飞机基地。这两个字母代号在往来电文中频繁出现,预示着日军正试图南进。随后一份电报提供的线索证实了这点,该电报是杜立特空袭东京一周后发出的,要求提供1000份在进攻计划中使用的文件和一幅完整的澳大利亚地图。3天后破译的一封电报中写道:“MO作战的首要目标是限制敌军舰队的活动,将以沿着澳大利亚北部海岸发动进攻的方式实现这一目标。”在这个月里,东京和特鲁克发往拉包尔的电报明显增多,表明那里正在集结大批飞机、舰船,日军南下的意图日益明显。

到4月底,罗彻福特对日本密码的掌握,已经可以破译每天截收到的日军全部电文的1/20。综合收到并破译的情报及个人分析,罗彻福特向尼米兹及华盛顿的金提供了对未来日军可能发起作战的几点判断:日军的印度洋作战已经结束,主力舰队正在向本土集结;日军目前尚无进攻澳大利亚的打算;新几内亚岛东部将面临新的进攻;日本海军将在中太平洋发动更大规模攻势,并将动用联合舰队大部分舰只。

后来战争实际进程证明,上述判断除在具体细节上尚需明确之外,罗彻福特对日军第二阶段作战方向的判断是基本正确的。

隶属海军第十四军区的H站并不归尼米兹直接领导。司令部情报参谋埃德温·莱顿中校负责与罗彻福特进行联系。尼米兹接管太平洋舰队时,出人意料地保留了这位大家一致认为将被解职的年轻军官,他在珍珠港事件中负有主要责任。莱顿向尼米兹解释了为什么在日本袭击珍珠港之前,情报部门未能向金梅尔上将提供准确情报的原因。日本人太谨慎了,当时美国人破译的日军电报中根本未提到这次行动。开战前几星期,几乎所有日军主力舰艇都严格实施了无线电静默。

1929年海军部派往日本的4名军官中同样有莱顿,从那时起,他和罗彻福特就成为要好的朋友,后来因工作关系再次走到一起。罗彻福特通过《每日情报通告》使莱顿了解到最新情报。如情况特殊,他会亲自与莱顿联系,两人堪称是一对黄金搭档。不过莱顿有时会在H站的情报上故意加码。比如罗彻福特说日军有4艘航母,莱顿就报告有6艘,这一度让罗彻福特非常生气。

莱顿的做法也是从过去无数惨痛的教训中总结出来的。作战军官对情报人员普遍存在偏见,“无事惊慌、煞有介事、故意夸大”。在珍珠港事件发生前的一天中午,一位同桌进餐者的戏谑之言时常在莱顿耳畔响起:“啊,莱顿来了。今天是星期六,又有什么紧急军情了吧?”当作战军官减去他们认为情报人员虚夸的1/3水分后,就正好与原来数字相同了——就像咱们平时报预算,需要100万,报200万,领导拦腰一砍,正好够用——这些事儿莱顿清楚,罗彻福特却不知道。莱顿也不告诉他这些,免得影响罗彻福特的判断,妨碍他客观分析截获的日军情报。

莱顿情报分析的依据不单来自H站,还有他在远东多年积累的经验,使他具有以日本人的眼光看待太平洋战局的独特能力。尼米兹曾告诉莱顿,作为情报参谋,希望他以后能起到军令部总长永野的作用,充当日军“发号施令的人”。莱顿要尽可能像日本人那样思考问题,使尼米兹尽可能准确地了解日军的战略思想、作战计划和具体战术。

早在杜立特空袭东京之前一个多月,莱顿和他的情报人员就已预计日军可能向所罗门群岛和新几内亚发起攻击。“日本人现在能够同时袭击莫尔兹比港和图拉吉。”4月3日太平洋舰队的作战日志上如此写道。3周之后,华盛顿N站破译了联合舰队发给井上的电文。美国人清楚,第四舰队一旦得到增援,就会立即启动新的作战计划。

当4月5日联合舰队将“加贺”号划归南洋部队时,该舰就成了山本和井上之间某些涉及MO作战的收件方之一。几天之内,珍珠港和墨尔本的密码专家通过截获的电文发现,这艘航母与第四舰队执行的所谓“RZP战役”关系密切。他们还发现另一艘航母“龙骧”号(其实为“祥凤”号)也被划给第四舰队,这意味着至少有2艘航母将参加日军在南太平洋的作战。

尽管后来“加贺”号换为“双鹤”的情报并未被美国人截获和破译,但科伦坡却及时捕捉到“双鹤”即将在南太平洋现身的信息。科伦坡几乎全文破译了联合舰队发给特鲁克的一封电报:“完成印度洋作战的第五航空战队将在新加坡附近离开南云舰队,于4月18日停靠马公,大约在4月28日抵达特鲁克。”事实上第五航空战队因追击哈尔西晚了2天才到。伦敦的英国海军部立即将这一重要消息发往华盛顿,金在4月15日将上述信息转发给了尼米兹和西南太平洋战区海军指挥官费尔法克斯·利里中将。4月中旬,墨尔本C站做出判断,日军运输船队将由轻型航母“祥凤”号护航,可能在2艘参加过袭击珍珠港的航母“翔鹤”号和“瑞鹤”号的支援下进入珊瑚海。这一判断与英国人的情报高度吻合。

结合自己对局势的判断,尼米兹坚信日军主要攻击目标就是莫尔兹比港,同时很可能首先拿下所罗门群岛的战略要地图拉吉,“我之急所即敌之急所”,预计战斗将在5月3日前后打响——名将不愧为名将,判断几乎分毫不差!

可惜尼米兹现在兵力不足,诸多战术要点不可能都照顾到,他必须将有限的兵力集中到最需要它们的地方去,准确的情报在这一时期显得尤为重要。尼米兹和参谋长米罗·德雷梅尔少将认为,既然日军第一步行动选择了莫尔兹比港,下一步不论进攻中太平洋的珍珠港或北太平洋的阿留申群岛,都不可能绕过夏威夷的前哨阵地中途岛。为此,尼米兹确定了一条重要原则,绝不为防守新几内亚轻易冒险,以免将来无法应对日军在中太平洋的强大攻势。很快,他得到了莱顿的保证,“目前,尚未发现有敌军舰船驶往夏威夷”。这意味着现在他可以集中精力,在南太平洋与敌人大打出手,遏制日军占领莫尔兹比港的战略企图。

对莫尔兹比港面临的迫在眉睫的威胁,比尼米兹更惊恐的当属刚逃到澳大利亚的麦克阿瑟。作为盟军西南太平洋战区司令官,老麦正筹划将莫尔兹比港打造成一个重要基地,阻止日军对澳洲大陆的进攻,同时作为今后重返菲律宾的跳板。莫尔兹比港的安危对西南太平洋战区意义重大,他与尼米兹的意见高度一致——这在整个太平洋战争期间是不多见的——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守住这一战略要地。

金上将对南太平洋历来重视,多次向尼米兹和麦克阿瑟做出明确指示:“澳洲次大陆必须守住,保证通往澳大利亚的供应线畅通,同时还要建立一系列防守据点,逐步经由新赫布里底、所罗门群岛和俾斯麦群岛发起全面反攻。”

莫尔兹比港属于麦克阿瑟的防区,西南太平洋战区司令部也已正式挂牌营业,但利里的海军力量非常薄弱,只有寥寥数艘巡洋舰、驱逐舰,外加一些辅助舰只。驻扎在澳大利亚东北部基地的B-17空中堡垒在前段作战中折损较多。虽然数量众多的增援战机已从西海岸出发,但第一批新机要到4月才到位。乔治·布雷特中将的航空兵司令部刚刚成立,近200架陆基飞机看似不少,但新组建的部队问题多多。初出茅庐的飞行员尚嫌稚嫩,缺乏海上作战和识别舰艇的经验,充其量只能干一些侦察或吓唬敌人的活儿。

对未来的战斗来说,这些陆基飞机可以对通往莫尔兹比港的海上通道进行搜索,但要覆盖所罗门群岛及珊瑚海东部海域,还需依靠图拉吉的水上飞机,偏偏图拉吉开战第一天就落入日军之手——后来日军机动舰队正是从所罗门群岛以东迂回,从弗莱彻背后直接插入珊瑚海的。还有一点,上述空中力量不管尼米兹还是负责战术指挥的弗莱彻都无权指挥。他们对未来海上战斗提供的帮助极其有限,弗莱彻甚至不知道它们都在干什么。

如此,保卫莫尔兹比港的艰巨任务就落在了太平洋舰队身上。此时尼米兹的兵力实属捉襟见肘。受伤的“萨拉托加”号尚在西海岸维修,最早到6月初才能回来。“企业”号和“大黄蜂”号正在执行空袭东京的任务,按计划最早4月25日才能返回珍珠港。以“列克星敦”号为核心的第十一特混舰队正在守卫珍珠港,指挥官为顶替布朗的奥布里·菲奇少将。此时南太平洋就只剩下弗莱彻少将领军的第十七特混舰队,包括航母“约克城”号、重巡洋舰3艘和驱逐舰6艘。如此兵力对付日军的重兵入侵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初到珍珠港上任时,面对危局的尼米兹显示出足够的谨慎,他的行动也受到金的诸多节制,在很多事情上无法自作主张。航空参谋阿瑟·戴维斯上校曾形容司令官“战战兢兢、小心谨慎”。一位在1月份见过尼米兹的英国军官毫不客气地形容他是一个“行动迟缓、可能有点耳背的老头”。这种状态如果一直持续下去,尼米兹很可能真像自己说的那样,不到半年就回华盛顿找凯瑟琳去了。但到了4月的第三个星期,这种情形已经有所改变,尼米兹逐渐找到了战区司令官的感觉,他富有进攻性的本性开始显现,积极倡导冒险进攻。此前他已对身边的人员进行了调整,颇得尼米兹信任的派伊中将出任了战列舰队司令官,麦克莫里斯上校离开了战争计划处,林德·麦考密克上校接替了他的职务。过度劳累使参谋长德雷梅尔少将身心交瘁,他的谨慎保守与尼米兹倡导的积极进攻格格不入。尼米兹已暗中选择了一位新参谋长,他就是此时尚不显山露水的斯普鲁恩斯少将。

4月20日,尼米兹召开了应对南太平洋危机的专题会议。麦考密克上校的评估报告显示,日军对新几内亚、新不列颠、所罗门群岛一线的攻势很可能在5月3日发起,参战航母可能多达5艘,包括“加贺”号、“翔鹤”号、“瑞鹤”号、“祥凤”号和“春日丸”号,共有舰载机306架。似乎有1艘快速战列舰也将参战。根据日军战列舰一般成双成对的出场习惯,战场很可能会出现另外一艘。主力舰只的护航力量至少包括5艘重巡洋舰和众多轻巡洋舰、驱逐舰。根据日军习惯在陆基航空兵支援下逐步推进的一贯作风,麦考密克认为,莫尔兹比港和所罗门群岛可能成为日军首批攻击目标。

面对日军向南太平洋的扩张之势,尼米兹决定倾尽全力与之争斗。4月21日,他给正在南太平洋游弋的弗莱彻下达了命令。相比日军复杂无比的作战计划,尼米兹的命令显得有些寒酸:

目前看来,敌军在新几内亚和所罗门群岛的攻势将在5月的第一周展开,主要目标可能是莫尔兹比港,最终参战部队可能包括3~4艘航母,以及驻新几内亚(莱城)和新不列颠(拉包尔)航空基地的大约80架重型轰炸机和同样数量的战斗机。你的任务是抓住时机,摧毁敌军舰船和飞机,以协助阻止敌军在上述地区的进一步推进。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将安排西南太平洋战区部队的协同,并保证将有关情况通报给你。日后对第十七特混舰队的增援目前尚在考虑之中。

既然准备全力战斗,尼米兹就准备动用自己所能掌握的所有力量。他不但准备向南太平洋投入菲奇少将的“列克星敦”号,并且准备将空袭东京归来的第十六特混舰队——包括“企业”号、“大黄蜂”号及3艘重巡洋舰、1艘轻巡洋舰、8艘驱逐舰和2艘油轮——悉数派出增援。这样,太平洋舰队的4艘航母全部到了南太平洋,合计舰载机超过300架。

从以上部署可以看出,尼米兹的目的不仅仅是防守,还要通过积极进攻夺取战场主动权。几个月来,日军航母在太平洋和印度洋上横冲直撞,盟军舰队无不退避三舍,只能趁人家不在时干些偷鸡摸狗的活儿。现在,尼米兹决心在南太平洋与日军主力航母舰队一决雌雄。在他眼中,日军并未强大到不可战胜的地步,“因为我们有善于应变、积极主动的优秀人员,再加上我们许多装备胜出一筹,所以我们应该在必要时接受胜算较大的战斗”。当然这一切都要等他在华盛顿面见金以后才能做出决定。

4月25日,尼米兹率太平洋舰队部分幕僚乘机回到美国。当天下午,在旧金山联邦大楼第十二海军军区司令部里,金、尼米兹和他们的高级助手一起参加了研讨太平洋下一步作战的专题会议,这是尼米兹离开华盛顿后与金的首次会面。会上尼米兹抛出了他相当大胆的作战方案:5月13日之前,将太平洋舰队所有攻击力量——4艘航母,全部投入南太平洋。

对此金并未当场表态,只是对这一激进计划的后勤保障提出了一些看法。金在考虑允许哈尔西的2艘航母南下时非常谨慎,此举将导致中太平洋门户洞开,需要冒极大的风险。“黄蜂”号和“突击者”号此时远在大西洋,在第一艘新型航母“埃塞克斯”号服役之前,尼米兹就只有正在检修的“萨拉托加”号作为预备队了。他询问中途岛在遭到日军“重兵袭击”时是否安全。尼米兹解释说该岛必须得到太平洋舰队的全力支援才能顶住2艘以上敌军航母的进攻,同时承诺加强那里的防御。与之前金积极倡导进攻、尼米兹主张谨慎防守相比,两人的态度一下子倒了过来。

会后两人还讨论了一项重大人事任命。金对弗莱彻可能缺乏进取精神感到担心。如果哈尔西不能及时赶到珊瑚海——现在看来这几乎已成定局——弗莱彻将是未来战场的最高指挥官,挫败日军进攻莫尔兹比港的重任就将落在他的肩上。两人认为应密切关注弗莱彻在作战中的态度和表现。

4月27日下午离开旧金山时,尼米兹尚不知晓金对南太平洋作战方案如何判定。28日上午,他回到珍珠港,金的电报也落地了:“我认为哈尔西的第十六特混舰队应该开赴前述关键地区。”尼米兹长出了一口气,他终于可以倾尽全力与日本人打一场航母大战了。

4月26日8时整,接到尼米兹从旧金山发来电令的菲奇已率第十一特混舰队南下,前往支援弗莱彻的第十七特混舰队。菲奇是弗莱彻在海军学院的同班同学,30岁时取得飞行员资格,成为“迟到的老弟”之一。在此之前,他曾担任过两艘航空母舰的舰长,指挥过两个海军航空站和一个侦察巡逻机联队,航空作战方面经验丰富。由于相对资历稍浅,而哈尔西注定无法及时赶到,挫败日军进攻的艰巨任务就责无旁贷都落在了弗莱彻肩上。

4月25日,完成空袭东京任务的美第十六特混舰队返回珍珠港。根据尼米兹的命令,哈尔西要在5天内完成兵员、物资和油料补充,之后火速赶往珊瑚海。他似乎很难完成6000公里航程,赶上那里的战斗,但日军也可能推迟计划。匆匆赶回珍珠港的尼米兹告诉哈尔西,日军在南太平洋争夺的不仅有莫尔兹比港和图拉吉,还有瑙鲁岛和大洋岛,他们的航母甚至可能空袭新喀里多尼亚和斐济。尼米兹授权哈尔西到达珊瑚海后指挥所有4艘航母,并希望“这支强大的力量能够得到充分利用”。

根据最新收到的情报,29日,尼米兹再次电令弗莱彻:日军进攻目标是莫尔兹比港和图拉吉,至少将有4支以上编队来执行这一任务,参战航母预计为3艘。

4月30日,哈尔西率2艘航空母舰、3艘重巡洋舰、7艘驱逐舰和2艘油船踏上了前往珊瑚海的征程。1艘重巡洋舰和1艘驱逐舰将在5月2日追上他们加入护航队伍。尼米兹电告弗莱彻、麦克阿瑟、利里:“第十六特混舰队大约于5月12日抵达你处。”

本次作战事关澳大利亚安危,西南太平洋战区又不足以应对威胁,不得不依靠太平洋舰队让麦克阿瑟极度不爽。但未来的战斗毕竟是保卫自己的地盘,老麦大度地向弗莱彻提供了属下大部分能够参战的水面舰艇——由澳新分舰队整编的第四十四特混舰队——前往珊瑚海支援作战。这支舰队包括美国重巡洋舰“芝加哥”号、澳大利亚重巡洋舰“澳大利亚”号、轻巡洋舰“霍巴特”号及“帕金斯”号、“拉姆森”号驱逐舰,由英国皇家海军约翰·克瑞斯少将指挥。“芝加哥”号和“帕金斯”号5月1日就能抵达“灰胡桃”点(南纬16度16分、东经162度20分)加入弗莱彻舰队,克瑞斯将率领其余舰只于5月4日在瓜岛西南650公里处与主力会合。此外,弗朗西斯·罗克韦尔少将的第四十二特混舰队还向新几内亚、所罗门群岛、俾斯麦群岛一线派出了4艘潜艇,执行侦察、巡逻和捡漏攻击的任务。

第四十四特混舰队加入第十七特混舰队,还引发了一件扯淡的事儿。之前美国和澳大利亚约定,澳军舰队加入美国航母舰队一起作战时,将由美国航母舰队司令官统一指挥,澳大利亚人对此并无异议,因为人家美国人毕竟是大老远跑来帮助自己保卫家园。但在4月14日,尼米兹收到了英国海军部的一封电报,宣称美国当局已经同意,在美、英军舰实施战术性合作时,“由两军中军衔最高者统一指挥。如果双方高级将领军衔相等,则由获得该军衔最早者指挥”。虽然弗莱彻和克瑞斯同为少将,但克瑞斯晋升较早。英国人的意思非常明显,合编的舰队应该由克瑞斯负责指挥。

尼米兹向金发了电报,提出航母舰队指挥权掌握在美国人手中“是绝对必要的”。本来对英国人极不感冒的金火冒三丈,当即要求麦克阿瑟和利里与澳大利亚海军委员会沟通。堪培拉的答复大度而爽快——参战澳军愿意接受美军统一指挥。柯廷非常清楚,老东家大英帝国早已自顾不暇,保卫澳洲免受侵略必须依靠美国的帮助。现在面临的问题不是要不要脸,而是能否活得下去。出生在澳大利亚的克瑞斯本人也乐于接受美军指挥。难题很快得到解决,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大英帝国真是没意思极了。

稍加留意就能看出,历史悠久的皇家海军在军衔方面本来就具有优势,加上他们参战已两年有余,很多军官晋升了不止一两次。在小小的缅甸战场,英军几万人地面部队就能数出几十位将军,一堵墙倒了能砸到好几个。半路参战的美国军官军衔普遍较低,开战时尼米兹仅是少将,艾森豪威尔不过是个准将。按照英国人的逻辑,让锡兰海战中颜面尽失的萨默威尔或莱顿——两位都是上将,被仅是中将的南云打得灰头土脸——其中一个驾驶一艘鱼雷艇来,军衔和尼米兹一样,资历却深,美国太平洋舰队就要听从你的指挥?

4月30日,尼米兹再次召开会议讨论日军的新动向。他着重指出,如果日军在瓦胡岛进行一次小规模的进攻,倒不失为一件好事。届时华盛顿或许会设法加强少得可怜的16架B-17来保卫珍珠港了。尼米兹不相信珍珠港面临着现实威胁,而倾向于日军将首先围绕中途岛展开行动。尽管珊瑚海之战迫在眉睫,他还是于5月2日飞往中途岛,视察了那里的防御工事。当他3日返回珍珠港时,日军对图拉吉的进攻已经打响。

虽然麦克阿瑟、利里和布雷特一致承诺,西南太平洋战区陆基航空队将提供侦察并协助攻击,但他们究竟有多少飞机或在执行什么任务,尼米兹和弗莱彻都不清楚。让弗莱彻稍感欣慰的是,4月25日,美军“丹吉尔”号水上飞机供应舰抵达努美阿,舰上携带着6架“卡塔琳娜”水上飞机,另外6架将在5月3日抵达。这是弗莱彻唯一可以直接指挥的侦察力量。

从努美阿起飞的“卡塔琳娜”侦察距离是1300公里,几乎可以到达所罗门群岛最南端的圣克里斯托瓦尔岛和伦内尔岛,只能有限覆盖弗莱彻舰队东翼——后来高木舰队恰恰从那里杀过来。由于侦察手段不足,弗莱彻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在路易西亚德群岛一带,对高木从背后打过来的“勾拳”一无所知。自认绝无可能躲过日军侦察网的弗莱彻必须一往无前,直闯敌阵,抓住时机及时亮剑,一击致命!

4月27日,美军第十七特混舰队悄然驶出汤加塔布,次日在西南555公里处与油轮“尼奥肖”号及护航驱逐舰“麦考尔”号会合。29日,弗莱彻在海上平淡度过了57岁生日。同一天的日本东京,无数民众在为另一个人41岁的生日欢呼呐喊,这个人就是天皇裕仁。

5月1日10时10分,弗莱彻在新喀里多尼亚西北550公里、瓜达尔卡纳尔岛东南740公里的“灰胡桃”点等来了菲奇的第十一特混舰队。随后克瑞斯率第四十四特混舰队前来会合。合并后的舰队由弗莱彻统一指挥。遗憾的是,盟军岸基航空兵仍然在麦克阿瑟和布雷特的直接指挥之下,在未来的作战中无法很好与海军协同。

弗莱彻下令菲奇前往南纬16度0分,东经161度45分位置,与从努美阿前来的重巡洋舰“芝加哥”号、驱逐舰“帕金斯”号和油轮“蒂普卡努”号会合,由后者进行海上加油。同时第十七特混舰队也由“尼奥肖”号进行补给。

5月2日,第十七特混舰队顺利完成了第一次海上补给,但菲奇的加油出了问题,要到4日中午才能完成。考虑到日军随时可能对莫尔兹比港发起攻击,目前舰队位置距离太远,弗莱彻便将菲奇舰队留下来继续补给,同时警戒自己的后方,他则率“约克城”号编队向西北方向航行。3日黎明,弗莱彻接到利里发来的消息:澳大利亚皇家空军正在撤离图拉吉。根据之前得到的情报,一支规模不小的日军舰队将在那里登陆。弗莱彻立即下令为驱逐舰加油。此时,他再次收到了利里发来的“图拉吉遭日军袭击”的消息。 HNx9uDm+nzYeTCqziAjpiN53jaP9zshNoqG1jQ0EY1+TJ/rXffZEkoqMDT1wo8k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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