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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实体

在澄清了研究方法后,针对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思想的发展这个主题,一个首要的问题就是,什么是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这个问题的重点是在“亚里士多德的”这几个字上,它企图搞清楚,什么是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和柏拉图的形而上学的根本区别。

对此,一个通常的回答就是,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就是对实体的研究。这是根据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第七卷第一章中的提法而做出的回答。在那里,他这样说:“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永远,那永远被追寻而永远令人困惑的都是,什么是存在,而这也就是,什么是实体。”(1028b3-4) 这虽然是在《形而上学》诸篇中对形而上学的研究对象提出的一个明确的阐述,但是却是一个有着普遍意义的阐述,因为,任何人都可以很容易地认识到,即便是在亚里士多德的早期著作《范畴篇》中,实体也已经被提出来作为形而上学最基本的关注对象了。亚里士多德正是以他很早以来就形成的关于实体的思想与柏拉图的理念论的形而上学追求进行了根本区分,形成了自己独创的形而上学体系。

如果实体构成了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思想的核心,那么,很显然,这个专属于亚里士多德的哲学的概念术语就是我们首先需要加以澄清的。

实体,希腊文写作 。我们说,这个词是从系动词 的阴性主格单数分词形式 变过来的,实际上是这个分词的名词化。至于系动词 ,我们知道,它在希腊语中具有两层内涵,一个是作系词用,相当于“是”,另一个是作动词用,表示“存在”。中国的有些希腊哲学研究者主张,把 以及所有与 相关的词都仅仅从“是”的意义来理解,但是,我们主张,必须从具体的上下文出发来理解 以及所有与 相关的词究竟是做“是”讲还是做“存在”讲,因为,“是”对于理解希腊哲学是重要的,“存在”对于理解希腊哲学也是重要的。而且,我们说,当 以分词形式出现的时候,它表示“存在”的意味更重一些。例如,这里的 ,像它的阳性和中性主格单数分词形式 一样,更多的是指存在者,而作为阴性形式的存在者,它像希腊文中所有表示事物内在性质的阴性名词一样,表示的是一种更为本质、更为内在的存在。可以这样说,它指的是本真的存在。实体 是这个分词的名词形式,从而,它在原始的意义上同样指的是本真的存在者。

的这样一层哲学内涵在柏拉图的哲学中已经得到了使用。我们看到,在《斐多篇》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段落中,柏拉图正是在“本真存在”的意义上来使用 一词的。在那里,他让苏格拉底就正义自身、美自身、善自身向西米阿斯这样提问说:“那么你在什么时候曾经用肉眼看见这一类东西中的任何一个呢?……或者你曾运用别的某种肉体感觉达到它们吗?我说的是所有这一切,例如体积、健康、力量,以及一句话,其他所有一切的 ,它们每一个全都是存在者;是通过肉体来观看它们的最真实的存在,还是这样一种情形,即,我们当中只有那最清楚地准备好让他所研究的每一种东西自身被思维的人,才有可能最接近对每一个东西的认知?”(65D-E)在这里,我们只要对这段话稍作分析就可以迅速把握到,对话中所使用的 这个词,柏拉图是把它作为理念 的同义词来加以运用的,它指的就是事物“本真的存在”,或者说“事物自身”。但是,我们同时也清楚地可以看到,柏拉图对这个词的使用具有相当的随意性或者说普泛性,也就是说,一切存在都有这样一个自身,从而都可以称作 ,就像他的理念 一样。因为,我们知道,在柏拉图那里,一切事物,凡是有名称的都有其理念,名称就是理念。这样,就像对于健康自身、大自身、白自身、善自身、美自身有健康的理念、大的理念、白的理念、善的理念、美的理念一样,相应的,在柏拉图看来,它们也各自有它们的 ,即“本真的存在”,从而,在柏拉图那里, 不是一个专名,而是一个通名。

但我们说,正是柏拉图理念论的这样一种不加分析地任意建立理念的特征,使他的理念论丧失了基础存在论所应有的品格,也就是说,通过这样的理论所给出的并不是一个基础性的或者本体论意义上的世界,而仍旧是一个现象界。因为,并非一切存在都是本真的存在,从而都有其 ,相反,许多存在只不过是存在的表象而已,从而,在根本上,它们绝不可能成为本真的存在,作为本体而存在,这不是在它们的名词之上加上“自身”这个词就可以改变的,它们只是现象而不是本体。这样,对真正意义上的本真的存在的寻求,也就是说对本体意义上的存在的寻求,依然是一个艰巨的任务。

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探究正是由此开始的,他深刻地意识到了柏拉图理念论的这一困难,意识到了 绝不是一个通名,而是一个专名,它并不是泛指一切存在,而应当是指那真正基础性的存在,唯有这样的存在才配得上 “本真存在”或“存在自身”这一名称,而这样的存在不是各门科学研究的对象,而只是唯一一门科学研究的对象,这门科学就是形而上学。这样,什么是 ,换句话说,什么是真正基础性的存在,就成为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核心探究的目标,是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的根本的旨趣和追求。也正是鉴于 这个词不是一个泛指的存在概念,而是有着专门的所指,它指向的是一种基础性的存在,换句话说,也就是一种真正的实在,所以,我们认为,它在亚里士多德的哲学中应当被译作“实体”而非其他。

这样,实体就构成了亚里士多德整个形而上学思想所核心探究的东西,实体理论就是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亚里士多德正是以这个理论把自己的形而上学和柏拉图的形而上学区别开来的。但是,也正是在这个理论上,我们清楚地看到了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思想的不断发展。而这简单说来就是,亚里士多德在思想发展的不同时期对什么是实体这个问题的回答是截然不同的,由此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思想也就表现为一个从早期经中期向晚期的发展。在以《范畴篇》为代表的早期逻辑学著作中,亚里士多德把个别事物确立为第一实体,而在以《物理学》为代表的中期物理学著作中,亚里士多德则把构成个别事物的质料和形式确立为第一实体,但是在后期的被称之为《形而上学》“核心卷”的第七、八、九卷中,亚里士多德则明确地将“是其所是”确立为第一实体。但是,这并不是亚里士多德对什么是实体的最终回答,构成对什么是实体这一问题的最终回答的是《形而上学》中被称之为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卷”的第四、六、十二卷,在那里,通过对“作为存在的存在”的分析,亚里士多德最终确立了“不动的动者”,也就是神作为终极的实体。这就是亚里士多德的整个形而上学思想的发展。显然,这样的概括是非常简略的,因此,我们将以详细的论证来维护我们的这一概括。

在《范畴篇》中,细致地研究可以发现,同柏拉图对所有存在不加区别不同,亚里士多德通过运用“是否陈述一个主体”和“是否在一个主体之中”这两个标准便对所有的存在进行了区分,从中区分出了基础性的存在和依附性的存在,由此也就确立了某一类存在在存在者整体中的基础地位和优先地位。在此基础上,亚里士多德便把 这个术语赋予了这一类特殊的存在,从而第一次明确地提出了实体的概念。那么,这是一类什么样的存在呢?在《范畴篇》著名的第五章中,亚里士多德用了相当大的篇幅对这类存在作了详细的分析。他一上来就明确地告诉我们:“实体是最关键的、第一位的、最重要的词,它既不陈述一个主体,也不在一个主体中,例如这一个人或这一匹马。”(2a11-15)在这里,“最关键的”( )、“第一位的”( )、“最重要的”( )这三个最高级形容词就明确地向我们指示出实体在整个存在者中所占有的基础性的地位。而“它既不陈述一个主体,也不在一个主体中”则是对前面所提到的两个划分存在的标准的具体的运用,它明确地告诉我们,实体自身就是一个独立自在的主体,它不依附于任何其他的存在,相反其他存在却依附于它,是对它的表述或者表现,它构成了其他存在的基础。但像这样的界定仍然显得笼统,人们仍然会继续追问,这样一种基础性的、独立自在的主体究竟是什么呢?所以,亚里士多德的第三句话就明确回答了这一问题,道出了他所说的实体的实质,这就是每一个具体的个体事物,例如这一个人、这一匹马。在这里,用来限制修饰“人”和“马”的“这一个”( )是非常重要的,亚里士多德实际上是把它作为实体的一个基本特征来看待的。例如,他在第五章的后面这样说:“看起来似乎每一个实体都表示这一个。”(3b10)这就明确地肯定了实体的个体性特征。从而,我们就看到,对于《范畴篇》中的亚里士多德来说,个体事物就是实体。

但是,熟悉《范畴篇》的人会立即怀疑这一界定,因为亚里士多德不是还有所谓的第二实体吗?例如,就在上面这段话的后面,亚里士多德还紧接着说了这样一段话:“而第二实体是指,首先说到的那些实体所属于其中的种和这些种的属,例如这一个人属于人这个种中,而这个种的属是动物;因此,第二实体说的就是这些实体,例如人和动物。”(2a15-19)这也就是说,除了个别事物之外,亚里士多德还承认另一些存在也是实体,这就是定义个体事物的本质的普遍概念,例如种和属。但是,我们说,正如“第二实体”的“第二”所揭示的,它在亚里士多德的眼中是次一级的实体,是在与其他作为偶性的范畴相区别的意义上才被勉强算作实体的,而在根本上,它仍然和其他偶性范畴一样,属于依附性的存在,因为按照上面划分存在的那两个标准,它们是属于“陈述一个主体”的一类。所以,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亚里士多德才说:“第一实体,由于是其他每一个的基础,其他一切要么陈述它们,要么在它们中,因此它们最是所谓的实体。”(2b15-18)又说:“至于第二实体,尽管在名称的形式上看起来,当一个人说人或者动物时,同样是指这一个,但并不真实,而更多的是指某种性质;……但它并不表示某种一般的性质,像白那样……却是和实体有关的性质;因为它们表示的是某种性质的实体。”(3b14-23)所以,很清楚,亚里士多德虽然把种、属这些揭示事物本质的一般概念也称作是实体,但是在《范畴篇》中,他的实体观更倾向于个体事物,对于他来说,个体事物是真正严格意义上的实体,是第一实体。

分析起来,亚里士多德在《范畴篇》中得出这样的结论,理由实际上也很简单。因为在我们日常的认识经验中,当我们对一个具体的事物进行考察时,我们通常把性质、数量、关系、时间、地点以及运动等等都看作是这个事物的外在表现,也就是这个事物的偶性,而除开这些偶性仿佛还有一个事物本身存在着,这就是那个 ,即“这一个”,它作为事物本身并不受到这些偶性变化的影响。例如,苏格拉底可以是有教养的,也可以是没有教养的,他可以比西米阿斯矮,但是也可以比凯伯斯高,也就是说,他既可以是高的也可以是矮的,同时他本身是一个人,但是却具有四肢,此外,他既可以在市场上,也可以在法庭上,既有昨天的苏格拉底,也有今天和明天的苏格拉底,他可以坐着,也可以站着,等等,但所有这一切都是他的外在表现,是他的偶性,除此而外,始终有一个苏格拉底本人存在着,他并不受到这些外在变化的影响,而这就是苏格拉底的实体。这样,考虑到这一点,亚里士多德便以为,只要我们在众多的偶性表象中指出苏格拉底这个人来,我们就等于给出了实体,也就是终极的主体,真正基础性的存在,因为,在众多的偶性变化中,唯有这个是不变的,是常在。这就是亚里士多德在《范畴篇》中对实体问题的回答,亚里士多德以为,这样就圆满地解决了实体问题。也就是说,实体就是“这一个”,就是个别事物。

但是,只要深入思考就会发现,亚里士多德在《范畴篇》中对实体问题的这样一种回答是不正确的,因为一个离开了各种偶性表现的事物究竟是什么,这本身还需要研究,它并不是自明的。例如,针对苏格拉底,我们可以问,什么是苏格拉底这个人呢?显然,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并不能通过仅仅指出苏格拉底这个人来就以为回答了它。这不仅是因为这样指出的苏格拉底只是具体的某个人,即,总是处在一系列特定的偶性表现中的某个人,而不是脱离了任何偶性表现的苏格拉底本身;而且是因为,意义并不是通过指示来表明的,而是要通过解释,否则,人们就不需要认识世界了,因为世界早已摆在我们的面前,但显然,摆在我们面前的世界是不自明的,从而需要认识。由此可见,苏格拉底初看起来似乎是一个最自明的对象,而且还是一个最具体的对象,但现在却成了最不自明也最抽象的概念。究竟什么是脱离了一切外在表现的苏格拉底这个人本身呢?这是一个困难的问题,正是这个问题使亚里士多德进入到了他的形而上学思想的第二个阶段,也就是以《物理学》为核心的物理学著作时期。

在《物理学》的第一卷中,我们看到,一反《范畴篇》中认为个体事物是自明的终极实体的观念,亚里士多德明确地指出,应当对个体事物进行分析,而只有经过严格分析之后的结果才是这个事物真正的实在,也就是实体(184a10-184b13)。但是如何分析呢?这回他没有采取范畴分析的方法,因为范畴分析的方法如上所示,只足以指示出实体之所在,却不足以真正揭示实体是什么。因此,在《物理学》中亚里士多德便采用了一种新的分析方法,这就是把个体事物放入到生成论的模式中加以分析,指出个体事物绝不是一个孤立、静止的存在,相反,它在本质上是一个自己生长、自己运动的生成物,它内在于一个自然的生成过程之中,也就是说,总是处于“由什么变为什么”的一个连续变化的过程之中,而这就是生成论的结构。

当亚里士多德把个体事物置于这样的结构中来加以分析,他发现,个体事物不再是不可分析的了,相反,它可以分析为质料—形式的结构。其中,形式就是那个“由什么变为什么”中的“什么”,也就是生成过程的具体的形式规定性,事物正是在这种具体的形式规定性中由此一物变成彼一物的,生成过程实际上便是一个连续的形式转换的过程。但是这样一来也就需要为这个连续转换的过程提供一个载体、一个中介,使形式转换的连续性得到保证,因为,毕竟,形式与形式之间是一种对立而非连续的关系,而生成在亚里士多德看来不可能表现为由此一物向彼一物的突然的转换(这种无中生有的变化在古希腊传统思想看来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样,在提出了“形式”概念之后,亚里士多德又提出了“质料”的概念,让它作为形式转换的中介,以保证形式转换的连续性,使变化始终在一种既有的存在的基础上进行。而这也就是说,任何形式转换都是在质料的基础上,通过质料、借助于质料完成的,质料是生成变化的载体,生成只有在质料的基础上才成为可能。这样,相对于动变殊异的生成过程,质料却具有某种意义上的稳固性和永恒性,它将一切变化和差异维持在了一个统一的基础之上,使它们仅仅作为形式变化和形式差异而非实质变化和实质差异而存在。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只有这样,生成才成为可以理解的,因为,绝对的动变生灭被排除了,从现在开始,生成不再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任何生成变化总是在一个基础之上进行的,都可以被理解为是一个永恒的基础的形式的变化。所以,亚里士多德这样说:“作了这些区别之后,如若有人细心观察,那么,从全部的生成之中,如我们所说的,就会获得这一点,即,应当有某个东西永恒地作为生成的基础,……”(190a13-15)这个生成的基础就是质料。

这样,通过一种生成论的分析,任何一个个体事物就都可以分析为质料—形式的结构,它才是事物真正的实在,是事物表象的基础。由此,我们便说,正是在物理学著作时期,亚里士多德确立了质料和形式的实体地位,而在二者之中质料具有某种更为基础的地位。这就是亚里士多德的实体理论在中期的一个发展变化。 r2m0iVOtC/GQzFbBbtGxT7+oRpi9WVKZRWeaMbIPuGOM8d/DA8hVMq5eH0Ed0p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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