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严格的意义上,欧洲的形而上学始于巴门尼德,因为,正是在巴门尼德那里开始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存在论的研究,将研究的领域限定在了存在自身的逻辑上。而假如说形而上学就其本义乃是为科学奠基之学,也就是说,它为一个科学可活动于其中的领域奠定其基本的逻辑区域和构造,那么,显然,形而上学就是存在论,而形而上学因此就始于巴门尼德。从巴门尼德开始的这种形而上学的研究,尽管在公元前5世纪中期遭到了智者学派感觉主义相对论的狙击,但是,很快在苏格拉底那里重新得到了辩护,并在柏拉图的手中第一次成为体系性的构造。柏拉图的理念论体系是哲学史上第一个形而上学的体系,理念作为事物的本质,正是在存在论的论域中得到确定的。同时,在晚期对话中,柏拉图开始了对纯存在的研究,这种研究的目的在于展示存在自身的逻辑构造。一旦我们明确了到柏拉图为止的欧洲形而上学的这一基本线路,那么,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思想在这一线路上的位置就无比清晰地凸显出来了。“形而上学”尽管是亚里士多德著作的编纂者赋予亚里士多德其中一本著作的名称,但实际上,亚里士多德早已具有关于形而上学的明确的认识。在《形而上学》第四卷中,亚里士多德这样说:“既然还有比物理学家更高的某种类型的人(因为自然只是存在的一个种),那么对它们的研究就可能是那对第一实体进行普遍地思想的人的事情;而物理学虽然是一种智慧,但不是首要的智慧。”(1004a34-1005b2)这样,很明显,对于亚里士多德来说,作为思想存在本身的“第一哲学”就是一种超越于物理学的思想,它是为诸科学奠基的,而这正是“形而上学”的根本内涵。这样,我们就可以说,形而上学构成了亚里士多德明确的问题意识,他持久不懈的活动在这个由柏拉图的理念论所开辟的存在论的论域中,对其中存在逻辑的问题、存在区域的划分和确定的问题都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研究,并最终提出了“思想自己思想自己”的最高的形而上学命题,同时展现了一个形而上学的宇宙论模式。而假如我们看到这个宇宙论的模式在黑格尔的精神哲学中实际上得到了重复和再现,那么,我们就可以认识到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思想对于整个欧洲形而上学的深远和持久的影响了。事实上,经院哲学,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亚里士多德主义在欧洲的复兴,而这带来了欧洲理性意识的重新复苏。至于在现代哲学中,假如相较于柏拉图的研究,亚里士多德的研究实际上是一门显学,现代思想者从各个方面(形而上学的、伦理学的、政治学的、心理学的)意识到了亚里士多德思想的巨大的内涵,并以极大的精力投入到对亚里士多德思想的研究中。假如我们深刻地意识到亚里士多德思想的这种巨大的影响力,那么,对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这构成了他的思想的基础性的和持久性的因素——进行一番深入的考察就成为必然。
但是,和以往对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思想的一种完全体系性建构的把握方式不同,在这里,我们采取的是一种对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思想的发展进行研究的方式,因为,我们认为,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固然有其活动的基本的领域,但是,在对这个领域的各项规定进行深入的考察中,他的思想是有其发展的。假如我们忽略了这一点,那么,在我们仅凭己意的构造中,就会碰到不可避免的亚里士多德思想内部的矛盾,而假如我们企图通过自己的思想来对这种矛盾予以弥合,我们就是在用自己的臆造的思想体系来取代亚里士多德实际的思想。这样,下面的研究便将采取这样几个步骤:首先,我们将对亚里士多德研究领域中整体论和发展论这两种不同的研究方法和研究立场进行一番理论的审查,以为我们所采取的理论立场提出辩护;其次,我们将通过对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和柏拉图的形而上学的比较来确定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的真正重点;在此基础上,我们将对构成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思想发展的早期阶段和中期阶段进行考察,以展示在这里亚里士多德所形成的基本的形而上学思想;由此,我们将对体现在《形而上学》核心卷中的形而上学思想进行考察,认为这构成了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思想发展的第三个阶段;在此基础上,我们将指出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思想的晚期发展,这就是指向对“作为存在的存在”的研究;最后,我们企图对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的宇宙论进行一番概论性的把握。我们相信,这样一番研究有助于展示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思想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