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梁曾做过一个很神奇的梦,那一次恰好因为喝了很多酒,所以就进入了平时睡眠达不到的深度,恰好那时我妈又给我打电话,把我叫醒了,所以我能够清楚地回忆起梦里所看到的一切——我看到一台电视机,画面里有一个人正站在纽约的街头讲着一口非常流利的、夹杂俚语的英文。屏幕上还有字幕,每一个单词我都可以清晰地看见。
当我妈电话打来的时候,我一下子从梦里跳了出来,嘴里居然还能蹦出一两个单词。当时,我确信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也确信没有学过这些英文单词。所以在那一刹那,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梦比人更加值得去研究,甚至梦有可能是我们人类了解世间真相的重要桥梁 。
对于这件事情的发生,我只有两个解释:第一,有可能人是有灵魂的。我们的灵魂在我们睡眠过程中跑了出去,去到了不同的平行空间,看到了不同的东西。但这件事情,因为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与主流的科学和技术判断太不一致了,我无法了解,所以只能对此保持沉默。
另外一种可能性就是,我们有可能在梦里开启了一种特殊的通道,或者说特殊的频率。当我们进入了自己的内在,或者某个外在的云端,在那里我们拥有本来就通晓一切的知识和能力,而且是人类所拥有的知识和能力的总和。过去的、现在的,甚至是未来的知识和能力的总和,全然在那里。
当然也有第三种可能——我在梦里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清醒的人和故事,但实际上那只是一种错觉,不过这个概率很低。
于是我就在想一件事——古时候,有没有一些人,由于他们不上班,没有那么多事干,既上不了网,也不用还房贷,虽然吃得不是很饱,但也没饿死,所以他们有大量的无所事事的时间。
这些人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睡不着觉的人,于是他们就夜观星象,然后不断地记录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东西的运转现象并加以统计。他们祖祖辈辈一直这么干,最后终于从大数据里看到了某些规律。
另外一种人是睡觉的,他们不只晚上睡,白天也睡,经常处在深度睡眠或者清醒做梦的状态中,以至于他们可以非常熟练地随时进入“梦境”——也可能就是禅定,然后随时切换到某些平行空间。甚至他们在跟你说话的时候,只是把他梦里的一些能力平行过来,分享给了你,告诉你在那个体验下,他所看见的、听见的、获得的能力。
假设小梁这个猜想有一定可能性的话,我们再来看庄子的《逍遥游》,就拥有一种随时进入庄子状态的可能,或者理解《逍遥游》本意的可能。
在讲《逍遥游》之前,请允许我再讲一个有意思的故事。德国有一个人叫沃尔夫冈,他的父亲是一位在教堂修复绘画的工匠。小时候,沃尔夫冈的成绩很一般,在十四岁的时候就辍学了,跟随他的父亲修复古画。他研究和临摹了非常多各个时期画家的画,包括塞尚、毕加索和马克斯·恩斯特 (被称为“超现实主义的达·芬奇”) ,等等。
沃尔夫冈画着画着,就开始做一件事,他发现要画一幅蒙娜丽莎是很难的,因为那幅真的蒙娜丽莎,或者被大家认为是真的蒙娜丽莎画,已经挂在博物馆了,因此想要再画好是很难的。于是他就重新画一幅历史上某著名画家的画。他怎么做呢?他先到市场上用五十美元左右买下与那位画家同时期的其他不知名画家的画,然后铲掉油画上面的颜料底子,用当时那些人画画时的配方重新调制颜料,完全重新创作一幅画。
沃尔夫冈在“创作”那些画家的画时,甚至去那位画家生活的场景、地方,去体验那位画家的心情,感受他的情绪——站在他曾经站过的街头,看他曾经看过的天空,然后重新画。画完之后,沃尔夫冈让他的老婆化装,装扮成她奶奶的样子,并把这幅画挂在她的身后拍下来,说这是他老婆的奶奶当时从纳粹手中收集的一些没有被流传出来的画的真迹。
最恐怖的事情是,他画的画大部分都被最顶尖的艺术鉴定公司鉴定为真迹,而且是从未被发现的真迹。有案可查,现在已经有十四幅画被收藏,并且被拍卖,这些过千万美元的、被确认为真迹的伪作,大概只占他全部伪作的5%。再过一百年,沃尔夫冈剽窃的著名画家的画,就会在各大艺术博物馆作为真迹被流传下来,并且成为文物。
我关心的是,沃尔夫冈怎么能够画出那些模仿之作,以至于连全球最权威的鉴定专家都鉴定不出来。可能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从灵魂深处成了那位被模仿的画家。借用一句话来说,“他附体了”,或者说模仿者与被模仿者的能量与意识同频共振了。
我想问,庄子是不是中国历史上最有意思的一位“精神病患者”,或者是不是一位随时让自己的灵魂与中国道家最接近神仙状态的人调频共振的慧者?
如果庄子曾经达到过神仙的状态,那么他讲的任何一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并不重要,就像沃尔夫冈模仿的画是假的,但同时也是真的一样,因为他就是反映出了原画者内心深处的一种情绪,一种思想状态。
所以我在读《逍遥游》时,有种非常强烈的冲动和感知,我感觉到,庄子就是通过对自己意识、身体的调频,来达到一种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他所描绘的故事,看似不可思议,但也许在未来就将被证明价值非凡。
我读《逍遥游》获得的最深的感触是: 忘记概念对你的绑架、好 坏对你的绑架、时间对你的绑架、大小对你的绑架、有无对你的绑架……所有这些,其实都 有 可能是我们意识的产物,或者说它既是实在的,又是虚幻的。
用《金刚经》中的话来说,就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切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你在梦里感受到的自由,为什么不可以延伸到另外一个层面?你从人生的这场大梦中平移过来,没有真实的世界,只有真实的感受。
在这样一个层面,你再去看,有没有一条鱼,它长到足够大,大到像一个海洋那么大;它有没有可能突然有一天飞上天空,遮蔽了整个宇宙……这是不重要的。因为在你的梦里,这一切都可能会实现。在梦里,你对重量的体会,你对是否能穿越物质的体会,你是否会获得快乐的体会,你的高兴是否和某个具体的理由相关……都不重要。
所以人类的终极逍遥,很可能是一种深度睡眠的阶段。而关键是,你又怎么知道,你现在不是在另一个版本的梦中。
《逍遥游》帮我们开启了关于人类历史上中国人追求心灵自由的伟大序幕。
对庄子的学习,要跳出文字、跳出训诂、跳出概念。终极方法是自己成为庄子,哪怕是某一瞬间。如果你在那一瞬间成为庄子的话,你随便说出来的话,都是庄子的话。也就是说, 视觉不重要,感觉才最重要;视觉不真实,感受才最真实。 在《逍遥游》里,庄子告诉我们: 所谓真相,也有可能是假象。而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不真实的真实体,或者世界本身就是非常真实的虚幻。
有一位很著名的外国诗人说过一句话:“活着,就是每天从梦里往外跳伞。”
但其实在庄子的眼里,你根本就没有跳过,从来没有。如果你在梦里,曾经梦到过自己做梦,你就越发相信这一点了。
而我们终其一生最根本的焦虑来自——我到底有什么用。
所以现代许多人要刷存在感,他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证明自己有用,但这个假设可能是错的。因为你有没有用,都是在一个层面表现出来的。如果你什么能力、什么技能都没有,不会挣钱,没有一门谋生的技术……什么都没有,你还有什么用?
我常常问自己这个问题,我就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正是因为自己什么都不会,所以逼迫我去问——作为一个没有什么用的人,我的价值是什么?
在未来新的世界,将会有过半数的人类发现自己其实没有什么用。在未来人工智能和机器人充斥的时代,人注定将是没有什么用的。
如何学会让没有用的自己变得有价值和有意义?如何在没有用的自己身上找到人的终极价值?我想,这可能是庄子真正想告诉我们的。
所以《庄子》不是写给过去的书,而是写给未来的。 我是这么理解庄子的:当一个人最终彻底接受自己没有用的事实时,他就获得了一种真正的解脱。 比如,现在全世界的人,都不再指望自己成为围棋顶尖高手了,这样他反而可以很愉快地享受下棋的快乐。而越来越多的围棋爱好者,对于追求自己在人类世界里成为围棋一段、二段,还是九段,已经丧失了动力。
那个人类设计出来的“阶梯”,在完全碾压所有人类的AlphaGo和AlphaGo Zero面前,下棋回归了它最开始的乐趣——你在下棋,你仅仅在下棋,你是在玩儿。至于你是否赢,没有意义。即便你成为人类世界第一的围棋高手,在系统面前,也是个弱智。
一个9000分的弱智和一个8000分的弱智比,有什么区别?一个负8000分的弱智,去嘲笑一个负9000分的弱智,有什么意义?
当你理解这一点后,就获得了自由。所以, 越是人工智能时代发达的未来,人类在这条道路上走得越远,就越发现只有那些曾经在某个层面达到过,并且体会过这并没有什么用的感悟,才能让你变得无所畏惧、无所牵挂。
不再纠缠于先后,不再纠结于好坏胜负,是帮助你融入当下的唯一法则,或者说唯一助缘,这就是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正如,我现在觉得自己没什么用。
这仅仅是梁同学的私房笔记,必有各种不究竟,恳请斧正。
梁冬
(太安)
2019己亥年春于自在喜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