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赛亚·伯林(Isaiah Berlin,1909—1997)是20世纪英语世界中一位重要而独特的思想史家和政治理论家。他的思想论述旁征博引,充满深刻而锐利的洞见,但却没有形成完整的理论体系,这似乎印证了他对自己的认识——是知道许多小事的“狐狸”,而不是建构大体系的“刺猬”。然而,伯林的著作始终贯穿着两个核心的论题:自由与多元论。而他对民族主义问题的思考也与这两个论题密切关联。本章分为三节,分别探讨伯林对自由、多元论和民族主义的论述,考察他的主要观点和论证,辨析其内在紧张和难题,澄清可能的误解,从而阐明伯林的思想遗产。虽然伯林不是一位严格意义上的政治哲学家,但他的思想对当代西方政治哲学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因此,我们的讨论并不完全局限于伯林的文本,而是将他的论题置于当代学术研究的语境之中,揭示他的思想如何激发了当代学者的回应与论辩,使这些重要的政治哲学议题获得了更为丰富而深刻的理解、阐释和进展,也由此呈现伯林对政治理论发展所给予的独特启发和难以取代的贡献。
每一位伯林思想的研究者都会遭遇特殊的挑战。伯林既不是一位体系化的思想家,也不拘泥于分析哲学式的精确论证(尽管他在早年曾涉及专业哲学领域,却不愿为学科所“规训”)。他的著作才华横溢,敏锐而犀利,但时常不够严谨和融贯,这造成了理解和阐释的困难。显然,为精要地阐明伯林论述的主旨与要点,我们需要对他的文本做出相对清晰的重构,这也是本章所取的主要阐释方式。但我们也意识到,任何一种清晰的重构都难以完全吸纳伯林思想的复杂性,无法彻底消除其论述中时而出现的含混甚至自相矛盾。在某种程度上,伯林思想的独特性与丰富性恰恰体现在其不可消除的内在张力之中。他的论述风格与分析传统的政治哲学大相径庭,这或许是伯林本身的缺陷,但或许也反映出当代主流政治哲学的局限。
思想史家马克·里拉(Mark Lilla)曾经评论说:“如今大学里所谓的政治哲学或政治理论几乎完全缺乏伯林试图给予读者的那种心理学和历史学上的洞见。” 政治哲学家阿维赛·玛格里特(Avishai Mangalit)将他的挚友伯林看作“尼采所称的‘Psychologue’,是法国人所称的‘Moraliste’”。这里的两个术语并不是现代词典所指的心理学家和道德家。一个Psychologue能够“通过移情、穿透表象和语词,将自己置于人类灵魂的运思”。而在法语意义上,一个Moraliste“关切的不是道德判断,而是识破陈规、习俗和社会表象的层面,把握真正使人们行动的事物”。在玛格里特看来,“伯林是一位Psychologue,也是一位Moraliste” 。
的确,在20世纪的西方思想界,伯林不只与众不同,他还是独一无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