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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哲学应如何定义

在哲学范围内,哲学就是哲学史;可在哲学范围外,哲学史就是哲学。不管哲学家们关于什么是哲学存在争论,不管他们彼此如何互不认可,但哲学终究存在,而且自古以来就存在,在各个国家和各个民族都存在,至今仍然存在。既然哲学存在着,而且普遍存在,我们就可以从各种不同的变化着的形态中,发现它们具有某种共同的本质。黑格尔说过,“不管各种哲学体系彼此如何不同,它们之间的差别总不如白色和甜味、绿色和粗糙之间的差别那样大;它们的相同之点在于,它们都是哲学” 。可是,要理解什么是哲学必须换个思考的角度。我们不能停留在哲学范围内,因为哲学范围内所看到的是哲学自身的差别,是哲学中的多,而只有超出哲学范围才能找到哲学中的一。这个一存在于哲学与非哲学,特别是与实证科学的差别之中。离开哲学与实证科学在对象、问题、方法和功能方面的区别,当然说不清什么是哲学。其中最根本的是对象问题。人的认识,都是对外在于人的对象的认识。即便人对自身的认识,也是以人为对象。对象性是人的认识特点。哲学和实证科学都不能离开世界。但它们的范围和问题的切入点是不同的。实证科学是具体科学,而哲学是世界观的理论形态。

世界观当然不是人站在世界之外来观世界,也不是人与世界的简单反映与被反映的关系。一种世界观是处于这个世界中的人对自己生活其中的世界的一种理解,一种理性的概念化的把握。人的世界观是受自己生活的世界所制约的,这似乎是一个悖论:对世界的世界观受自己的世界所支配。其实这一点都不奇怪,因为人是具体的,就是生活于他所面对的世界之中。任何人都不能超越自身所处的世界来理解世界。我们在不同时代可以看到不同的世界观,这是因为所处的世界不同。生活在农业社会日出而作、日没而息的人的世界观,与生活在工业社会的人的世界观显然不同。一个足不出村老死家乡的人的世界观,与漂洋过海走遍全球的人的世界观也不会是一样的。当今经济全球化浪潮中的信息网络化必然会影响人们的世界观,使人有可能突破狭隘的地区和民族眼光而具有世界性眼光。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世界观是以哲学形式出现的人的世界。世界观具有时代性、民族性和个体性的原因正在于此。

有的学者不同意哲学是世界观性的学说,认为如果哲学是世界观就会把哲学溶化于具体的实证科学之中。哲学是反思性的学说,它以自我即人的思想或客观化的思想为对象。因而可以说,哲学是对思想的思想。的确,哲学以思想为对象,从柏拉图的理念论到黑格尔的绝对观念论,以及形形色色的唯心主义的经验论和唯理论都是如此。可是思想背后有没有别的引起思想的东西?如果没有,当然是以思想为最后的根源,这本身就是一种世界观——唯心主义的思辨哲学;如果有,那是什么?世界作为被反思的思想的对象性存在是无法避开的。说哲学是世界观,正是从归根结底的意义上讲的。即使我们把客观世界从哲学中驱逐出去,只以思想为对象,可是思想只要有所言说,它总有所指,有所待。因而哲学思想只要包含着真理性认识的颗粒,就会在不同程度和范围内包含对世界本性和规律的某些认识。从前门驱走的东西又会从后门进来。

事实上,哲学作为世界观的理论与哲学的思辨方式并不矛盾。哲学本来就不可能直接面对世界,它面对的是人们的生活和实践经验,面对的是各门学科的成就,可它从中得出的结论不会也不能停留在实证的层面上,而是以普遍性的概念和范畴来表现的世界的一般。它的研究方式是思辨的,思与辨的直接对象是概念和范畴,可概念和范畴内容所关涉的是世界自身。范畴只是世界的自然之网上的网结。

哲学作为世界观与人是哲学的重要对象也不是对立的。有种说法认为哲学只有以人为对象才有特点,所以哲学应该是人学而不应该是世界观。这种说法是似是而非的,因为对人的研究,归根结底也离不开世界观。人生活在世界之中,而不是世界存在于人的思想之中。正如马克思说的,“ 并不是抽象的栖息在世界以外的东西。人就是 人的世界 ,就是国家,社会” 。透过哲学家的“人观”背后,人们看到的是这个哲学家眼中的世界观。一个对人的问题进行研究的哲学家不表示或不以某种方式表示他对人与世界关系的看法,任何有关人的论述都是不可能的。在哲学领域中就人论人的人论是没有的。

哲学与实证科学都可以世界为对象,但是着重点是不同的。任何实证科学都不能代替对世界的哲学把握。即使是全部实证知识的总和,都不能提供世界的哲学图景,只能提供世界的科学图景。科学对世界的研究,是把世界作为纯客体来研究,追求的是世界的客观规律。尽管从事自然科学研究的科学家也是人,有感情有追求,有对真理的渴望,有对研究对象的选择,有事实上的主客体关系,存在与思维的关系,但自然科学家并不以此为对象。撇开主体的意志和愿望,撇开主客体关系的对象自身的规律,是自然科学的最高追求。哲学不同。哲学所研究的世界是包括人与人类社会在内的世界,因而哲学对世界的把握不是追求世界某一领域的实证知识,而是从总体上探求世界的本性,探求人在世界中的地位和人与世界的多种关系(实践关系、认识关系、价值关系),以及人类认识世界的方法和途径,所以哲学与实证科学共有一个客观世界,但哲学作为世界观并不会被消融于实证科学之中。

其次,我们说哲学是世界观,是对世界整体性的把握。这是就其性质说的,而不是说,哲学可以毫无遗漏地研究或概括世界的每一部分。或者说哲学可以以整体的世界为对象。作为整体的世界是不可能出现在人的表象之中的。人们任何时候所能接触的都是世界的一部分,是冰山的一角。世界是无限的,任何研究都不可能完整地把握无限发展着的世界。因此作为世界观的哲学必然表现为或者说分解为一系列问题。全部哲学史可以说是哲学问题史,全部哲学研究都是对哲学问题的研究。所以哲学与实证科学的区别又表现为问题的区别。

哲学问题与实证科学的问题无论就性质和范围说都是不一样的。自然科学的问题是具体的局部的,限于它所研究的专门领域;而哲学问题是抽象的普遍的,它无所不在。如果我们问为什么今年暖冬,原因何在,这属于气象学的问题,可要是我们问什么是原因,什么是结果,这是因果律问题,属于哲学问题。如果我们问地球如何运动,这属于地球物理学的问题,如果我们问地球是自我运动还是由外力推动,这是属于运动的动力问题,属于哲学问题。如果我们问人为什么会死,这属于医学问题,可如何对待死属于哲学问题。社会为什么会有穷有富,这属于社会学或经济学问题,可穷富是不是命,这属于哲学问题。如果我们问毛泽东有什么功绩,这属于中国革命史的问题,如果我们问是不是中国没有毛泽东中国就不会有革命,这属于历史观的问题,是个哲学问题。飞机为什么会飞,这是属于空气动力学的问题,可飞机会飞之理是存在于飞机之外还是存在于飞机制造之中,这是个理在事外还是理在事中的哲学问题。而几乎任何一个领域中的具体问题,只要进行穷根究底的深层追问,都会进入哲学领域。

哲学问题是抽象的普遍的问题。说它抽象,是因为它的问题涉及的都是以概念和范畴的形式来表述的问题,因此哲学表现为抽象的概念和范畴体系;说它普遍,是因为任何一个哲学问题,在任何一个领域都同样存在,只是具体的提问方式不同。必然性与偶然性、因果性、规律、客观性、主体性、矛盾、运动、发展、变化、共性个性等等是哲学问题,可又是存在于任何一个研究领域的具体问题之中。着眼于专业研究,探求它的具体知识和规律是科学问题,可着眼于它的抽象性和其中存在的各学科普遍性的问题又是哲学。这是哲学看似无用又有大用,看似抽象又不抽象的原因所在。《庄子·知北游》中关于道无所不在,道存在于蝼蚁、稗子、瓦罐、溺屎之中的论述,对于理解什么是哲学很有启发。就蝼蚁研究蝼蚁是科学,就蝼蚁寻求道则是哲学。哲学并不会因为它是世界观,即以世界为对象而会与实证的自然科学相混淆。哲学对世界的研究是把人包括在内的,而且无论视角、切入点、提问的方式和问题都不同于实证科学。绝不应该因为害怕哲学与自然科学相混淆而把哲学从对世界的研究中放逐出去。这样,哲学就会成为无处安身,重新升入天国的纯概念运动。

当然,我们说哲学是世界观的学问,是就它与实证科学的区别和关系说的。强调哲学虽然也以世界为对象,但不同于对自然的实证研究。世界观只是哲学的最本质特征的概括。由于现实世界是人的世界,是包括人与人类社会在内的世界。因而人与世界的关系,必然包括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人与自我的关系,包括人类认识和改造世界的途径和方法。因此哲学包括自然观、社会历史观、人生观、认识论、价值论诸多领域。哲学中的问题也总是分属于上述不同的领域。其中任何一个领域都属于哲学,对其中任何一个领域中的问题的研究都属于哲学研究,而对其中任何一个领域有独创性见解的思想家都是哲学家。但哲学之所以是哲学,正在于哲学家无论他研究什么样的问题,其中必定有一个根本性的问题是它无可回避的,这就是对他们面对的世界的本性的看法。哲学家们可以把哲学分解为众多的问题,根据时代和现实的需要而着重研究其中的一个方面,例如英法的唯理论者研究理性在认识中的作用,而经验论者则着重研究经验的作用;叔本华和尼采研究意志,海德格尔研究存在,分析哲学研究语言,如此等等。几乎可以说,没有或很少有哲学家直言,我研究整个世界。但这并不改变哲学的世界观本性。因为不仅哲学家通过自己的哲学专门研究,包含着对世界本质的总体性论断;而且哲学家们对哲学某一专门领域中的问题的观点又是以他们对世界本性、对存在与思维关系的看法为依据的。可以斗胆断言,没有一个哲学家只是研究具体问题而其中不直接或间接涉及世界的本性与主客体关系问题。如果这样,他就不是哲学家。

哲学作为世界观,有两种不同的形式,一种是显性的,一种是隐性的。所谓显性的世界观,就是它的探求明确以世界为对象,例如古代希腊哲学家关于世界本原的探讨,中国哲学关于五行、关于气的探讨,都直接以世界的本质为对象。但也有不少哲学世界观是隐性的,它直接探讨的似乎是某一种现象,实际上它涉及的是世界。以中国哲学为例,我们从《道德经》、《庄子》中,可以较明显地看到天道观中的世界观,可儒家学说就不明显。儒家的道德与人生学说特别是宋明心性之学似乎是以人性为依据,不涉及世界观问题。其实并非如此。所有儒家不同派别关于人性善恶以及与其不可分的道德问题的观点中,都包含着一个天,或为自然之天,或为意志之天,或为义理之天,思维理路大体上是由天理到人性,由人性入道德。所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就是如此。我们不应按西方哲学的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的分类方法来强脚就履,但也不能否认,中国哲学同样具有一个世界观的内在结构,即对世界(天)、对天人关系、对人性与天道相互关系的看法。不能说中国没有哲学,只能说中国有自己的哲学。这种哲学有自己的范畴和特点,但就它作为哲学又与西方哲学有相通之处,即总的方面说都离不开世界和人与世界的关系。

这种隐性世界观在西方哲学中同样存在。例如,叔本华和尼采哲学的核心是意志,可是通过强调意志表达的仍然是一种世界观即世界是我的表象,而世界的本质是意志;分析哲学表达的是世界的存在无非是一种语言结构;存在主义关于人的观点,表达的是世界是依存主体的,人是世界的窗口,世界是怎样的并不取决于世界本身而是取决于人的理解。哲学之所以称为哲学,正在于每种哲学都在具体对象中自觉地表达出对世界整体本性的看法。如果就意志研究意志是心理学家,而就意志作出世界的本质是意志的判断,世界存在于人的表象之中则是哲学家;就语言研究语言是语言学家,说语言是存在的是哲学家;对人来研究人可以是医学家、生物学家、心理学家、人口学家等等,可是当研究人的一般本性,人在世界中的地位时,必然要进入人与世界(包括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我)的关系,无可避免地要进入哲学领域。这种世界观的隐性结构往往容易成为否定哲学是世界观的援手。

说哲学是世界观,就是因为任何一个哲学体系的基础是它对世界本性的看法,而透过它对任何一个哲学问题的看法又能看到它对世界的看法。世界是人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家园,又是任何哲学都无法绕过的栅栏。在所有哲学问题中基础性的东西是本体论的问题,它是一个哲学家的认识论、价值论、人生论、历史观借以立足的基地。我们不能简单说,在本体论问题上的唯物主义者在其他问题上就一定都正确,可反过来可以说,如果对世界客观性持否定态度的哲学体系,肯定不可能确立科学的认识理论、价值理论、人生理论和历史理论。这正是我们如此重视和正确对待世界客观性的原因所在。

哲学有两种,一种是日常生活中的哲学,这是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的;另一种是哲学家的哲学。哲学家之所以是哲学家,他们对问题的论述一定是有体系的,不是零碎的、个别的、残缺不全的。这一点黑格尔说过:“哲学若没有体系,就不能成为科学。没有体系的哲学理论,只能表示个人主观的特殊心情,它的内容必定是带偶然性的。哲学的内容,只有作为全体中的有机环节,才能得到正确的证明,否则便只能是无根据的假设或个人的主观确信而已。” 我们可以说,任何一个有创见的哲学都是有自己的体系的。体系性是哲学作为科学的存在方式。有体系的哲学不一定是科学的,但具有创见的科学性哲学肯定是有体系的。

当然,哲学的系统化可以有不同的方式:有的是主观的强制性的结构。即使是像大哲学家黑格尔的体系都有这个缺点。恩格斯曾经批评过黑格尔的体系,说它的体系和方法即辩证法之间存在矛盾,列宁批评黑格尔在由一个概念推出另一个概念的过程中,既有天才思想,也有许多牵强附会的东西。其实这种主观构造体系的缺点古人也有。亚里士多德批评毕达哥拉斯,为了构造一个天体和谐的体系,“如果在什么地方出现了漏洞,他们就贪婪地去找个东西填补进去,使它们的整个系统能够自圆其说” 。这种体系往往容易导致僵化,把自己的哲学奉为最终真理。另一种体系化是着重理论之间的逻辑性和可论证性,形成一种不包含内在的理论矛盾的关于对象的系统化的学说。例如,恩格斯就曾经批评过杜林和德国的大学生们动不动就创造体系的狂妄企图。但恩格斯并不否定体系化的必要性,他在《反杜林论》中就提醒读者不要忽视他的观点之间的内在联系。所以系统化不等于僵化,但可以导致僵化。要使哲学的系统化不致僵化,就要保持哲学体系的开放性和创造性。

哲学不仅是体系化而且是理论化的。也就是说哲学是以概念、范畴、规律的形式把握对象。因而哲学家的哲学不同于人们生活中的哲学观念。人们生活中的哲学观念是世俗化的经验化的形态。例如每个人都对自己生活的世界有个看法。如果他相信世界的实在性,相信人死没有灵魂,他就是素朴的唯物主义;如果他迷信鬼神、相信来世,相信有天堂地狱,他就是自发的唯心主义者。还有各个民族的传说和神话中关于天地的起源、本民族第一个人的出现,都包括宇宙生成论和人类起源论的思想,但这是神话。哲学家的哲学是理论形态,只有人的抽象思维能力发展到一定水平才能产生,因为它需要概念和范畴,需要有从总体上把握对象的思维能力。所以哲学往往代表一个民族思维成熟的水平,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恩格斯把希腊民族称为早熟的民族。当然中国也是早熟的民族,因为中国古代哲学很发达。哲学的产生意味着思维超出了日常的世俗的个人功利的水平。黑格尔有段话很深刻地阐明了哲学的产生。他说:“哲学是在这样一个时候出发:即当一个民族的精神已经从原始自然生活的蒙昧浑沌境界中挣扎出来了,并同样当它超出了欲望私利的观点,离开了追求个人目的的时候,精神超出了它的自然形态,超出了它的伦理风俗,它的生命饱满的力量,而过渡到反省和理解。”

就思维方式来说,哲学也不同于实证科学。自然科学家最看重的是观察、实验、分析、综合、归纳、演绎。而哲学家不可能在实验室中成长,必须面对社会,面对人类的实践。就思维方式来说,哲学的思维方式是批判的理性的反思的方式。哲学的批判性在于哲学不是简单接受现成的结论,而是要考察它的真理性。马克思说过,“哲学是问:什么是真理?而不是问:什么被看做真理?它所关心的是大家的真理,而不是某几个人的真理” 。哲学的思维是理性的思维方式,它不盲从不迷信,既不同于怀疑主义,也不同于信仰主义,而是凡事要问一个“为什么?”的积极探索精神。哲学思维方式是反思的方式。我们说的反思不是黑格尔说的对思想的思考,也不是人对自身的考察,而是强调哲学思维应该是总结性的思维,它能从自己的或别人的,今人的或前人的实践经验中进行反思、总结。在这个意义上,黑格尔说哲学是黄昏时起飞的密纳发的猫头鹰是有一定道理的。在哲学家的反思中,就渗透着哲学家个人的体悟。对于哲学来说,悟是非常重要的。没有悟性很难成为一个哲学家。有个哲学家说过:“哲学作为一种方法,并不接受乍看似乎很明白的道理,并不满足于单调的几大块理论,并非从愿望出发的思索,并不借重于权威,并不接受世俗的见解,它面对看起来难以克服的困难并不堕入对解决问题的失望中。哲学要说是其他任何东西,它是借重于反思去处理问题的一种方法。” 可是哲学的悟不要变为仅属于个人的东西,而是具有可理解性可接受性成为人类的智慧和财富,必须以事实为依据,包含某些真理性的内容。

正因为哲学的对象、问题和思维方式不同,因此它的成果表现方式也不同。实证的科学的成果是具体的知识,是对特定领域规律的揭示。而哲学表现为一种智慧。对自然的认识表现为自然智慧,对历史的认识表现为历史智慧,对人生的认识表现为人生智慧。当然智慧与知识的区分不是绝对的,不能对立。从两者的关系说,任何知识中都包含人类智慧,是人类智慧的结晶;而哲学智慧中也存在知识,存在关于宇宙、社会和人类自身的某种规律性的知识。没有智慧的知识是肤浅的;不以知识为依据的智慧是虚假的智慧、是空谈。但从哲学与实证科学的区别角度说,两者又有区别。这种区别在于科学知识是对象化的认识,是对世界某一领域的实证知识,而哲学则不属于某一特定对象的知识,是蕴含在各种知识中的关于宇宙(自然和社会)和人生的普遍的原则,以及对它的意义的理解、体悟和运用。它表现为人的思维能力、判断能力、观察能力和实践能力。比如说,知道水零摄氏度会结冰,一百摄氏度会变为汽,这是科学,由此知道量变可以引起质变并懂得防微杜渐,这是哲学智慧;量变是狡猾的,只有有智慧的人才能见微知著;知道树叶有正面有背面,房子有阴面有阳面,这是常识,可由此知道事物无不有两面,能够全面看问题,懂得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这就是哲学智慧。知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是生活知识,可以此喻官民关系并从中引出为君之道这是历史智慧。最有趣的是一些似乎是违背常识的论断就包含深刻的哲学道理。说白马不是马显然违背常识,可中国哲学中关于白马非马的命题却包含一般与个别关系的哲理。说卵有毛,显然不是事实,可如果卵无毛为什么鸡有毛,鸡的毛从哪里来的?这显然包含哲学中关于抽象可能性与现实可能性,以及可能性与现实的关系问题,包含事物变化的同一性问题。说飞箭不动不符合事实,可通过它揭示的运动是连续性与非连续性统一的观点却是一个深刻的哲学命题。在哲学中这类情况多的是。所以哲学作为智慧之学,它依赖知识,但又不同于知识。它既可以概括科学技术的成就,总结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成就,也可以提出似乎与科学和常识相违背的命题,从而有助于科学的探索。所以哲学以人类的实践和知识为依据,又是已知知识的深化、扩展,即多出直接知识所没有的东西。这就是对知识的普遍意义的领悟。这样哲学才有存在的必要和价值,否则要它何用。

实证知识与哲学智慧不同。知识可以传授,通过学习得到,也可以购买,例如花钱到律师事务所咨询某种法律知识,到某个咨询公司花钱咨询某件事,可得到的都是具体的有直接应用的知识。可智慧是不能传授的也不能花钱购买的。我们学习哲学,例如,我们学习中国哲学史,那是别人的智慧,例如是老子、庄子、孔子自己的智慧,而对我们来说是一种哲学史知识。正如我们学习苏格拉底、柏拉图、黑格尔,这都是他们的智慧,对我们来说是西方哲学史知识。要使这种知识变为自己的智慧,要经过自己的再消化再吸收,变为自己的血肉变为自己的灵魂即变为自己的观察力思维力和辨别力分析力。这才是自己的智慧。《庄子·天运》中关于道有一段很有意义的话:“使道而可献,则人莫不献之于其君;使道而可进,则人莫不进之于其亲;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与人,则人莫不与其子孙。”谁都愿意把最好的东西即道给自己最亲近的人,可是做不到。为什么?庄子说“然而不可者,无它也,中无主而不止,外无正而不行”。也就是说,中无主即内心没有对道的领悟道就不能停留在心中,外无正,正就是证即证明,道如果不能为接受者在外物中在行为中得到证明,也就是没有领悟道。

哲学就是如此。一个人不管你读过多少哲学著作、听过多少哲学课,如果不能变为自己的内在的思维的一部分,不会应用,不会分析问题,也就是说对内不能领悟对外不会印证,只会引经据典,不能说有智慧。所以,智慧可以说是哲学的实践化、生活化,而不是放在口袋里的引文。关于这个问题,古代哲学家说过,博学并不等于有智慧,读书万卷的书呆子不乏其人。黑格尔也说过一段很有趣的话,他说:智慧的信心并不是从一般市场上买来的,在市场上只要认谁付出足够的钱,人们就售给他知识。智慧也不知道用现金、用各种通物的货币(立刻)在桌子上又交付出去——它是从内心深处说出来的话。

最后,从功用看,哲学也不同于实证的自然科学。哲学是各种各样的,很难一概而论。按照恩格斯的说法,有“蹩脚的时髦哲学”和“以认识思维的历史及其成就为基础的哲学”;按列宁的说法是有“聪明的唯心主义”和“愚蠢的唯物主义”,它们的作用当然不同。如果我们撇开哲学内部的区别,只从哲学与实证科学的作用角度来考察,我们可以说,实证科学提供的是关于某一对象的具体知识,具有直接的效用;而哲学提供的是哲学智慧,它的作用是启迪和培养人的理论思维能力和思维方法,提高人的道德境界。哲学无论对个人、对社会、对一个民族的发展都是非常重要的。

有个哲学家说过,人人都有一套哲学,人与人之间的差异主要是哲学上的差异。这是从世界观角度说的。一个人的世界观,往往决定一个人的眼界、素质、选择能力、决断能力,对人生意义的评价和对生活的选择。我们可以断言,一个实用主义者在现实生活中肯定是一个机会主义者,没有原则,不讲信义,只要对自己有利什么都可以做。在人的各种素质、知识和才能中,世界观的问题的确是个对人的一生都长期地经常起作用的因素。世界观的确是人的灵魂。对人的教育和培养,应该把世界观的教育放在重要地位。在这方面,中国传统哲学中的确有许多可供借鉴的东西。

对一个社会而言,在社会的总体结构中,在意识形态领域,什么样的哲学成为一个社会的主流哲学,对于这个社会的经济和政治的发展,对文化的发展方向,对广大群众的价值观、道德风尚都影响极大。一个洋溢着乐观主义哲学的社会,总是社会发展正常,处于向上发展的阶段;而一个社会充满悲观主义、非理性主义、神秘主义,意味着社会矛盾重重,处于困境。哲学是一个社会的道德风尚和精神状态的深层结构。它同样是一只看不见的手,对这个社会的精神世界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马克思曾经生动描述当年德国哲学对德国社会的影响,“哲学已浸进沙龙、神甫的家、报纸的编辑部和国王的接待室,浸进同时代人的灵魂,也就是浸进使他们激动的爱与憎的感情里” 。毋庸置疑,19世纪40年代德国社会思想领域中的活跃以及能为马克思主义的产生提供思想土壤,与德国哲学的繁荣是分不开的。

对于一个民族而言,哲学是民族精神的核心。一个民族的哲学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会积淀在一个民族的性格和精神之中。中国哲学中提倡的刚健有为、天人和谐、辩证思维、爱国爱家的思想观念,对中国人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陶铸着中国人的民族性格。当然一个民族的哲学的消极面也会对一个民族的国民性发生消极的影响。理解一个民族,必须同时理解它的哲学。 VnXFAk0g2hvCyvKmCEyi3UJ6rALLoAUw7mSTluQQWLiNTV6/UB0ITWe73LQp4H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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