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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身体上的小动作倾向及大脑的联结倾向

发音、眼动与手的操作

出生后不久的小孩不用学习就会用声带和口部动作发出咕咕声、咿呀声、忍不住的笑声、长而尖的声音和大叫声等。凡是能引起他视觉注意的对象,他都能转动眼球使对象的各个部分处于眼睛中央凹处。凡是容许他玩弄的东西,他就会拉、戳、转、拾起、扔下、卷起、抓、摇和使用其他动作来玩弄它。

至少从表面上看,这些行为好像具有无目的、无法分辨和普遍存在的特征。这些动作对于动物来说毫无益处,这种情境也好,那种情境也好,或隐或显,毫无秩序。引起发音游戏的原因似乎没有明确的结论。不论是来自外部还是内部的刺激,似乎都会唤起孩子的发音反应,没有什么对抗发音活动的联结。这个声音或者那个声音、这一串声音或者那一串声音,似乎在发生上没有什么不同,彼此无法区分。同样,上面所列举的玩弄倾向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不像“从伸手到抓握、再到入口”的反应那样有目的。不论什么对象,只要能容许这些反应,便能做出这些反应在这。一堆彼此无法区分的反应中,所看到的卷、推、抓或其他动作都是随便发生的。因此,我们说这种倾向是一种普通的倾向,更像是控制这些动作(眼球运动、发音器官运动以及无约束的手臂运动)的神经元没有得到有目的的运用似的。这也未尝不是一个正当的假设。

大概而简单地说,这种假设是正当的。就其行为动作而言,即使用批评的眼光来看,也符合那个一般的模式:一个固定的情境必然结合一个固定的反应。正因为它有用,所以得到永久的遗传。

一切原始的倾向都不预计效果,先见之明都不影响及时的反应。按此说法,一切原始倾向都是没有目的的。动物见到老虎而逃跑,并不是因为要逃避而逃跑,而是因为一方面有老虎,另一方面是在此情境中,跑是使它的神经元满意的。同理,孩子用手指拨弄木块,一则是因为有木块,二则是因为他用手指拨弄木块是令他满意的。发音、眼动以及手的游戏虽然没有明显的目标,这是就他人在这些动作中所见到的目的而言,但就它们所得到的最终结果(非预知的最终结果)而言,本能中应该没有比它们更有实际用途的了。因为,发音游戏的最终结果是语言,眼动与手的游戏的最终结果是知识。总的来说,这些没有明显定向的发音游戏比那些因饥饿、疼痛、惧怕、求援和求偶而发出的声音更有益于种族,而眼动和手的游戏也比跑、追、攻击、擒捉、吃等动作更有益于种族。仅从养活自身和养活后裔来看,这些都是不规则的奢侈品。但一旦它们与某种倾向结合起来,就会变成一种工具,能制服一切天敌,得到丰厚而常备的食物,还能改造环境,使人类的繁衍永无尽期。

倘若根据外部行为来推断神经系统里面的情形,那么,只要情境与反应双方一经确定,这一情形就可明白了。前面所谈到的对于不同的事物所发生的明显的同一反应(例如,小孩对母亲、对洋娃娃、对天空的叫唤都是同样的)或对于明显的同一个事物所做出的或推、或拉、或抓的不同反应显然是没有区别的,现在看来不过是错觉。营养、疲劳、发育等身体内部的活动势力对于这些原始倾向的发展影响较大(不比在逃避或争斗时),能在许多可能的动作中规定什么反应该先发生。然而,大概而论,所谓“对于同一情境产生不同的反应”也并非是不正当的,即使在情境一方面,把神经元内部的实际情景排除在外,其意义也是相当普遍的。例如,只要“在视野中将一个物体与其他物体相比较”,“有东西在手心上”,甚至只要个体“活着、醒着、发音器官闲着”,都能引起反应。

因此,发音、眼动和手的操作三者应该说是一般的原始倾向。它们随便运用神经元产生许多声音、许多眼动、许多手的试验。但是你要注意,我们所说的一般是具体的一般,所说的随便是具体的随便。斯宾塞(Spencer)和其他作者认为,这种儿童早期的动作游戏是“多余的”动作,是“精力过剩”所产生的动作,是语言、表情以及姿态、手势等相关肌肉“偶然的”活动。他们所形容的不够准确。相对于饮食、争斗的需要来说,这些动作才是多余的。然而,它们何尝不来源于生物的基本原始倾向。并非是人的精力过剩(灵长类动物也多少有些精力过剩),而鱼类和许多哺乳类动物的精力没有过剩。其实是人的神经力分流为几百条路,以产生声带、口部、面部肌肉、眼睛和手的各种动作。相比之下,鱼类和其他哺乳类动物却做不到这样。这些活动也并非是“偶然的”,只不过它们不像饮食、逃避、攻击之类的动作那样从外表可以直接预测罢了。更何况它们看起来并不完全是随便的。我们至少可以预断,小孩子说“啊咕”“伊达”要比说早一些;比起把小拇指放在东西上面,他们更常用手拍东西。此外还存在其他种种同样的事实。我们还能预断儿童见了玩物后,两个眼球就不做不相关的眼动动作了;他们用手握东西时也绝不会用大拇指和无名指去握。无论何时,所谓的“随便”也只限于在一类反应中选择一种。而就总体而言,这些动作是十分确定的。

上述所论,只不过要把这些倾向形容得格外确切些。我是怕有人认为我说的有些诡异,反而把纯粹的外部行为忽略了,所以需要重复说几句。说到发音,也大致是对于不同情境的发音。发音时用了许多不同的声音,而且发音次序也有许多不同,经过训练就会发展为语言、唱歌以及其他声音艺术。说到眼动,也是在眼动时用了眼球的许多动作,使对象的各个部分位于视觉的最清楚之处。我们对“事物”的知觉、观察事物的习惯以及读书等都是由此发展而来的。再说手的操作,大致也是对于不同的对象而用手臂与手、手与手指做出许多不同的动作。孩子长大后用手拿器具、画画以及现代的种种职业性技术动作都是由此发展而来的。

其他可能的专门化反应

建设性(constructiveness)———人们通常从产生的效果来讨论原始倾向。于是“破坏性”和“建设性”就被提到了显要的位置。这样一对矛盾倾向之所以显要,是因为只就功效而论倾向,而不考虑现实的情境和反应,是不正当的。本能不知道有什么破坏和建设,也不知道改变某种对象对全世界人民的幸福是裨益更多还是更少,它的趋势只在操作对象。正如上文所述,凡是人能做的、凡是能得到新奇的印象并能在外部发生看得见的变化,都使人感到满意。然而,这些都已经归结到各种本能的兴趣之下,无须别论。例如,摆手、摇脚、踢、滚、装鬼脸、乱叫、扔东西、吹口哨、撕书本、掏沙洞、用木块建造房屋,这一切反应无不具有同样的形式,无所谓破坏和建设。凡是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一言以蔽之曰发音的倾向,总不能因其所发出的声音是语句,就说是建设的本能,所发出的声音是无意义的啰唣,就说它是破坏的本能。同理,手臂与手、手与手指有发生某种动作的倾向,一言以蔽之,就是操作,而无须说是建设性的还是破坏性的。

装饰与艺术(adornment and art)———柯克帕特里克(Kirkpatrick)和其他作者认为,人类先天具有一种装饰自己身体的原始倾向。但是,身体彩绘和文身,用贝壳、花布、羽毛和其他类似的物品来装饰身体,这些都是后天学来的行为。它们的价值在于能引起别人的注意、赞许以及霸权和求偶的成功。所以,与其说它是原始倾向,不如说是后天习得的行为更在理。

艺术创作的专业化倾向是否也是原始的,也令人怀疑。一切建设性似乎都出于经验,已把一般的操作改变了。所创造的事物要让人崇拜,而不让人轻蔑和厌恶,这些习惯很容易被人选择而保持。

好奇(curiosity)———另外还有能使人获得知识的可泛称为“好奇”的倾向。好奇倾向中有许多是自然所赋予的。例如,注意新鲜的事物及他人的行为,如小心走近、目送、伸手、握东西、送进嘴里尝尝、看、眼动、操作等已经占了好奇的大部分。而且,凡是需要叙述的前文已经谈过了。

此外,还有前面没有提及的一些倾向,在这里不如称之为“感觉生活的爱好”(只就爱好而论爱好,别无他故)。即不考虑其他情境,仅仅是感觉就会使人满足。心里空洞无物是人的一大烦恼。我们可以想象,在人的大脑里有无数神经元都与感觉神经元相联结。它们都能及时传递并渴望刺激。它们的活动并不能使什么切乎实际的需要直接得到满足。人类所需要的感觉印象就是感觉的原因之一。经验如果是新的,就已经算是酬报了。婴儿醒来的时候,眼动、操作,几乎没有停下的时候。这不仅是因为眼动和操作本身可以使人满足,也是因为能满足感觉的需要。

种种心理活动的本能(the instinct of multiform mental activity)———上文我假设,人类大脑中的神经元不仅有能够发生几组行为的特殊本能,而且还有准备“及时活动”的神经元。这种假设我还嫌言之未尽。神经元准备活动,有的是因为有刺激随时从感官来而能及时活动;有的是因为有间接的(第二重的)结合,即与活动的结合。例如,小孩子不仅喜欢看一堆木块倒、一个轮子转动,而且更喜欢看到木块被他打倒、他按开关时轮子转动,后者的满足感比前者更强。听喇叭响的快乐比不上自己吹喇叭的快乐。“打的时候木块倒了”“、按的时候轮子转了”“”、吹的时候喇叭响了,这是第二重结合的例子,比单纯的感觉进了一步。它们所代表的,一则是小孩子操作时运动神经元的活动,二则是感觉神经元的活动,三则是二者结合时神经元的活动。它们兼有操作的满意、感觉的爱好、生活本身的知足,此外还有一样无以名之,我将其命名为“心理控制的满足”(satisfyingness of mental control)。所以,不论所做何事,所得到的效果如何,只要能做,且有效果,就会天然地使人满意。

心理控制(有所为或有所成就)又在许多具体的事情上使人满足。不仅发生动作而得到感觉是使人满意的,而且一个理想的计划得到结论、想象一个理想的人及其作为以及其他无数“做有所为”的情境,都是使人满足的。而且这种满足是原始的。因为一个人制订计划、创造理想以及得到成效的能力虽然有待于训练,但一经结合,就天然令人满足了,因为满足不需要学习。

所以,如果其他条件相同 ,凡是心理的活动差不多总是令人满意的。不仅神经元的及时活动关系着各种特殊的本能,而且即使是学习进行时所引起的神经元的活动以及准备及时活动的神经元的活动也使人满足。有一些人喜欢运用自己的思想和才技,不用勉强,正如同爱食物、爱睡眠、爱同伴、爱受人赞许、爱战胜别人一样,是本能的、“天生的”。

种种身体活动的本能(the instinct of multiform physical activity)———用同样的观察和理论,又可以得到一个正当的结论,这就是除了求食、制敌等特殊反应之外(不考虑其他情况),有许多非勉强的动作原本都是使人满意的。婴儿的弯手指、舞臂、摇头等动作与吸吮乳汁同样出于本能。男孩子天生爱体育,尤其是天生爱追猫。空舞着棍子、空翻着跟头(就生存竞争而言,这好像是在真空里活动),该兴趣的浓厚程度当然比不上在真实逐猎情境中的抓握、追逐、又抱又拉的反应。然而,这样做的满意程度可能超过本能。长期休息之后,无论做出什么动作似乎都比闲着没事做容易使儿童满足。

游戏

在所谓游戏的行为中确实存在一大部分某种情境与某种反应的原始联结。尽管“游戏”这一名词意义不一,然而无论如何,它都比称作“工作”的事物更近乎本性,更非训练所产生。不过,不经训练,就假定人类有一种产生游戏行为的原始倾向,确实令人费解。这一点在前文讨论其他原始倾向时已经被多次提到。游戏在教育上的价值如何有很多争议,大多是因为定义空泛所致。而且,在游戏中哪些成分是先天的,哪些是后天学来的,也都没有确定。因此,我们不妨先提醒大家游戏的原始倾向不是什么。

人类没有哪个原始倾向是宁做无用的事情而不做有用的事情、宁愿建造空中楼阁而不愿意实事求是的。人类也没有事先准备一堆原始趋向,像玩意儿似的假冒本章和前面几章所列出的哺乳、逐猎、栖避等行为。人类并没有两类本性,一类是务实的,一类是游戏的,两者一来一往,像魔术似的。

人类的大部分游戏是从种种原始倾向中发展而来的。大多数游戏并不是天生的,而是正经的活动。请看前文中的操作、面部表情、发音、种种心理活动和种种身体活动。同样是操作的原始倾向,做水果饼是它,做泥浆饼也是它。从发音来看,它既能发展成语言,也能发展为叫嚣和唱歌。如果能够说明不同于上述特性的大多数原始游戏,那是十分有意义的。

有一部分原始游戏需要另作解释。按上文所述,人的原始倾向好像是一个个分开并各自独立,各自组成一串情境与反应的。这只是为了讨论方便起见。其实,人在任何情境中的反应都是十分复杂的,以至于所发生的反应常常是逐猎、慈爱、操作等情境中的混合反应。例如,一个6岁的儿童看见了一个2岁的儿童,既可能把他看成是一个新奇的事物而好奇地看着他,也可能把他看成是一个小动物而追逐他,还可能把他看成是同类而用手去拍他。一个引起第二重联结的刺激还可能引起不同于上述反应的新反应。因此,这个6岁儿童可能不把那个2岁儿童看作猎物而追逐他、制服他,也不吃他、保护他而是所谓的,“同他游戏”。另一方面,过去人的本性所能适应的整个情境在现代生活中只剩下了一些片段,即在现代文明人所创设的整个生活情境中只保留了过去人生活情境的一些残片。所以,那一些原来本该发生的反应也只剩下些片段。一个人用手指向我胸前一指,如果他不用恐吓的态度对待我,头部不向前、脸上没有怒容、没有凶吼、没有对我嗤之以鼻的表情,那么我的反应当然不同于有那些附加条件时的反应了。同样,生物体内部的情境如果有所改变,也能使一个原始倾向特别像游戏。假如1岁至3岁小孩的生活环境是距今25 000年前人类所穴居的野外,那他玩弄一个小东西的方式就很有可能像他父亲对待猎物那样,两者都是实用的而非游戏的。

除了上述情况之外,人类莫非真有所谓的游戏本能?即有种种前面没有提到的特殊倾向?例如,为逐猎而逐猎,而不是“真正的”逐猎;为争斗而争斗,而不是“真正的”争斗;为了抱孩子而抱孩子,而不是“真正的”爱孩子?换句话说,造物主在创造人类时就准备让他们求食、争配偶、做母亲,而且在生命初期就把特殊的游戏反应也结合到这些情境上了,既像真实反应而实际却又不是?儿童追逐、逃避、擒捉、角力、骑在家畜身上或其他儿童身上拳打脚踢、揪头发等,见了洋娃娃、玩物就抱抱、爱抚,对这些现象真的需要用那种特殊的游戏本能来解释,或者把它们当作“真的”本能来对待吗?又或者是因为情境复杂,并加上训练而改变了吗?对这几种观点我不置可否。但无论如何,看到人在游戏中的逐猎、争斗、养育、逃避、组织家庭等行为,我就知道训练很早就穿透了人的本能,并把它遮蔽了。 YmwRZhlB6aXoQndsQZrAtLAzHbePJOYBsnEhmYxEDtuUmkHaA23u0PKHtGTzQ78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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