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日常的谈话中,澳门的历史往往是从十六世纪初葡萄牙人登岸开始,在此以前,澳门就没什么可说的。“现今港澳地区为亚洲最美丽地区之一,经济上龙腾虎跃,香港更跻身于亚洲四小龙享誉于世。然而,港澳地区古老文化的面貌,却一直鲜为世人关注。”这是香港中文大学考古学家邓聪先生讲的话。
的确,在澳门的殖民地“声名远播”,人们习惯于以“殖民地文化”一语对澳门的一切进行概括的年代,没有多少人有兴趣、有心情,去关注澳门“殖民地”以外的生活方式,或叩问被“殖民地”覆盖了许久的文化深壤。
现在澳门摆脱背负了百余年的殖民地身份,回归,意味着它那被禁锢的中国之魂重新腾飞,而其本来固有的在文化深壤中与母体的古老纽带,也将成为人们有趣有益的话题。邓聪先生所著《澳门黑沙》(一九九六)一书,便是以考古科学的方式向我们述说了四千至六千年前澳门一带先民生活的情景,及其与邻近地区不可分割的密切关系。
在澳门路环岛东面的海湾,海流带来不少黑色的“海绿石”,沙滩有黑色隐现,故称“黑沙湾”。黑沙湾呈半月形,滩面广阔,长达数里,可容万人海浴。就在这黑沙湾的沙堤之下,掩埋着一批新石器时代人类活动的遗迹、遗物。近年来,考古学家对黑沙遗址进行了科学发掘,发现了陶片、石器、玉环、玉孔芯和一处加工玉石的作坊遗址。这枚小小的白玉环和玉坊遗址使澳门黑沙湾变得更不寻常,美国哈佛大学的张光直教授评价它们是“研究华南史前玉器工艺技术的宝贵资料”。
澳门黑沙湾
澳门黑沙湾的玉器
澳门黑沙湾的白玉环、玉孔芯
从风格特征上看,澳门黑沙遗物属于“大湾文化”,而大湾文化是长江流域新石器文化向南发展后的地区变体,既有长江流域新石器文化的某些传统,又有自身的一些特点,主要分布在珠江口沿岸和岛屿上。其分布状况清楚反映出距今数千年前环珠江口一带人们水上来往的范围,“令人惊奇的是其规模足与现今珠江口一带水路交通范围媲美”(邓聪)。大湾文化的主人们必定已掌握了相当先进的水上交通技术,才能克服江海的阻隔,与四邻部落间展开密切的交流。
在海岸站稳脚跟,甚至踏入大海的波涛,是中国新石器时代文化在南方发展所面临的必然课题。学者们正在以港澳、珠江三角洲为考古重心,研究早期人类与海洋生态之相适应的历史,探索先民向海洋拓展的能力与过程。在滨海新石器文化中,可以看到明显的海洋文化的因素,如陶器图案里的海波纹饰、使用贝壳刻划的印纹等等,这些纹饰证明了先民们对大海波涛的质朴的内心感受和表现欲望。
澳门黑沙陶器 |
澳门黑沙陶器 |
再看先民在滨海对居住小环境的选择,学者们发现,“当时人类对居地的选择偏好海湾沙堤的内侧潟湖附近,遗址周围常有小溪流过,给人类提供淡水,有的遗址背后有小山环抱。这样,人类一方面可以避开风暴的侵袭,同时又宜于获取岸线附近、浅海及陆上不同类别的食物”(乔晓勤)。那么,在澳门黑沙湾设立制玉作坊有何便利之处呢?邓聪先生认为这是由于那里地近沙堤,易于采取坚硬的解玉砂(石英砂),以便剖解、研磨玉材。
我国幅员辽阔,地理环境多样。在远古文化中,就已然包含了丰富多样的人地关系。在黄土高原、在长城地带、在湖泽水乡,形成了一个个不同的远古文化生态区系。《淮南子·原道训》对南粤的形容是:“九嶷之南,陆事寡而水事众,于是民人被发文身,以象鳞虫,短绻不绔,以便涉游,短袂攘卷,以便刺舟,因之也。”珠江三角洲沙堤内众多的新石器文化遗址告诉我们,这个南方水世界,也是一个人文早醒之区。
另外,玉文化在我国新石器时代发展得十分辉煌,在长城内外、黄河上下、大江南北,到处都有玲珑古玉的出土,展现着惊人的艺术成就与不可低估的思想内涵。澳门黑沙湾里远古白玉和制玉作坊的发现,说明那里并非是一块僻远的没有文化的沙滩,在中国远古文化地理谱系上,它理所当然地拥有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