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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守诚
内容摘要： 破狱法事是道教荐拔仪轨中非常重要的一项科仪，乃系通过特定的仪式表演将亡魂拯救出离地狱。破狱仪式自首创以来，始终受到道门中人及信众的推崇和重视，其文本、诀法及仪轨不仅在教内传承不绝，且对世俗社会也产生了深远影响。我们依据宋元道书中的相关记载，分别从地狱的理论设想、破狱的信仰基础、破狱的操作程序、破狱的法器、破狱的文检、破狱的道符等几个方面进行系统梳理和考证分析，最大限度地揭示出破狱法事的仪式流程、文本内容和诀法细节。
关键词： “破狱”法事 宋元道教 拔度科仪
作者简介： 姜守诚，哲学博士、历史学博士后，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
人死后即沉沦冥府地狱中，在那里接受各种严酷的拷责和判罚，以惩戒其在阳世所犯下的罪咎。这种说法在历代道门文献中频繁出现，并成为唐宋以降拔度亡魂仪式的重要理论依据。有鉴于此，救赎亡魂免于苦楚，遂成为道教拔度科仪的核心宗旨。围绕这一目的而产生了各种名目的超荐仪轨，其中包括破狱法事。破狱的功用及其象征意义，就在于通过一系列的仪式表演，救助亡魂出离地狱。在这一过程中，演法道士（法师）依靠精湛的法术技艺和繁缛的科介流程，得以将济幽度亡、悲天悯人的宗教救赎精神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同时充分彰显了道教的人文关怀理念。
道门中人普遍相信地狱的存在，对其真实性大多持肯定态度。
而将地狱观念予以内在化、实体化、物象化的做法，客观上推动了破狱学说及其仪轨的形成和传播。下面，我们就地狱的位置、破狱坛场的陈设及破狱的功用等几个问题，略作考证和说明。
地狱在何处？就道门内部的观念而言，占据主流的是认为地狱系外在、实有的，但长期以来也存在将地狱内在化、抽象化的倾向。宋元道书中谈到的地狱有两种：一种是“身中之狱”，一种是“地下之狱”。所谓“地下之狱”就是通常所说的冥界地狱，亦即拘禁亡魂之所。所谓“身中之狱”则是指内置于人体中某些内脏及部位的地狱，乃系由人心中的意念所造。此二狱虽有内外之差、实虚之别，却又彼此关联、互为次第，法师破狱时须先自破“身中之狱”方可破“地下之狱”。故而，宋末元初林灵真编辑的《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320《斋醮须知品》“开度”条云：“诸破狱极有作用，须是法师能破身中之狱，然后能破地下之狱。”
南宋王契真编纂《上清灵宝大法》卷58《斋法宗旨门》“论身中九狱”条：
夫九狱处重阴之下，何法可施破耶？但兆身中自有九狱，未能破荡，焉敢破重阴之狱。若能自破，何患地狱乎！且人之一身，一切皆从心起。心由君王也，施之勇锐亦可，行之善道亦可。心安则安神定舍，心怒则乱神动舍。若心安体安，而忿怒一作，则所养丧矣。心莲花之府，君王居尊。肺华盖之府，辅相居之。肝将帅之府，肾作强之官，脾仓廪之官，中黄守舍。夫一念皆从心起，心安则莲花之境现，恶则火坑火翳之狱现。气怒不静，则风雷普掠狱现。气乱不安肺，则金刚狱现。气强则溟泠狱现。三阳在手，铜柱狱现。三阴在足，镬汤狱现。百事相互心躁，并不安静，则火车周匝。气血精神俱有不仁，则屠割狱现。节体不安，金槌考罚之狱随炁而现。中央普掠狱处，此乃法师中黄帝一之尊，本命脏府。小肠是心通，周匝一身。大肠是下方九垒重阴，罗山苦穴。三宫五脏，乃三途五苦之穴。况一身狱穴，日时沈秽，尚不能破，岂能破冥曹幽狱乎。无非画地之戏耳。须心中自焚之刀山，方可破刀山之狱也。
这里将人体的生理器官及心理状态，与人身中的地狱建立起关联，并且强调若要破除外在的“重阴之狱”，必须先自破内在的“身中九狱”。
表1 人体机理与“身中九狱”之对应关系
值得注意的是，元末明初编纂的《道法会元》卷245《上清灵宝无量度人上道》“破狱秘诀”条亦云：“心不安，为火翳之狱；肝不宁，为风雷之狱；肺不安，为金刚之狱；肾不定，为溟泠之狱；三阳在手，为铜柱、火车；三阴在足，为镬汤、屠割；脾主中央，为普掠。此一身之狱苟不清净，又何以破彼之狱乎？此以其部位言之也。若曰地狱因缘，皆由一心所造，非由外得，实自中来。若心生忿怒，则炁血冲突，乃风雷狱也。心生贪嗔，则形动体肆，乃火翳狱也。心生惨毒，害物伤人，乃金刚狱也。心生阴谋，则情恶念逆，乃溟泠狱也。心生染着，则爱重念深，乃铜柱狱也。心生爱欲，则体伤神弊，乃镬汤狱也。心生杀害，则害己害物，乃屠割狱也。心生恶念，则淫欲贪饕，乃火车狱也。心生不足，劳神苦体，乃普掠狱也。惟心空则罪业俱空，罪业既空，则地狱冥曹何在。”
相较于前引王契真编纂《上清灵宝大法》所言，这里更清楚地胪列出人体内脏、肢体部位与“身中九狱”的对应关系，并详细谈到内心意念所引发的情绪波动及行为失当，以及由此导致人体内产生“九狱”。实际上，这是将传统中医学理论与道教神学、地狱观念完美结合起来，将人的意念、情绪、行为等个体化因素与地狱的产生建立起直接的联系，进而将地狱之所在落实到人体内部的生理器官中、使之成为“身中九狱”，这无疑是颇具创造性的见解和理论。“打铁还需自身硬”，法师敷演破狱法事时不断强调自破“身中九狱”的重要性，主张“法师能破身中之狱，然后能破地下之狱”。
表2 人体部位对应的地狱名称
表3 一心所造之地狱
地狱是什么样子的？没人能做出正确的回答。狱坛，是破狱法事中的必备陈设，其借助想象和模拟来建构地下幽冥世界的模型，借此向信徒直观地展示出地狱的样貌。
王契真《上清灵宝大法》卷58《斋法宗旨门》“明九幽”条谈到九幽地狱是按照八卦九宫的原理和式样分布的，并且逐一介绍了每种地狱的名称、方位及由来。
随后，同卷“建狱法”条则详细描述了如何在坛场内的东南方（即“地户”位）搭建“九幽之狱”，如谓：“凡立九狱于地户上，以土砂砌坛九所，方阔二寸[尺]
，九坛如一，罗总方六尺，以法地之阴，极二六之象。每狱作四角三曲，每狱点三炬，安狱牌上，悬幡九首，书各方天尊号，背书十方天尊符，幡顶书九狱符，两手写破狱符咒告文，足上写某符告某狱，以竹九茎标之。又式以黄幡九首，书九天生神炁符，于破狱焚狱幡了，却以此九幡挂其位，中置大幡一首，书青玄号，任风吹扬，万罪俱灭。依式建狱，所以法象地九幽，阴曹主罪，宪职罗酆，东南巳地，是其所也。”
而该书卷34《斋法坛图门》收录“九狱灯符”“九狱形”“总九狱”等图案则图文并茂地勾勒出狱坛陈设之诸多细节。
图1 九狱灯符
资料来源：王契真编《上清灵宝大法》卷34，《道藏》第31册，第2页。
图2 九狱形
资料来源：王契真编《上清灵宝大法》卷34，《道藏》第31册，第2页。
图3 总九狱
资料来源：王契真编《上清灵宝大法》卷34，《道藏》第31册，第2～3页。
南宋留用光传授、蒋叔舆编集《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卷39《图式门》“九狱灯图”条则介绍了燃灯破狱的演法场地——九狱灯坛的陈设情况：“以土石作坛九所，方面二尺。九坛自方六尺，以法地之阴极，二六之象。每坛作四围三曲，如狱之形。一坛明灯三炬，九坛共然二十七灯。又于九坛之中心立牌，并面书玉清破地狱真符，背书狱名。傍立青竹九竿，各长九尺，各挂小幡一首、书十方灵宝天尊圣号，于幡首书酆都符。”
这就是说：按照八卦九宫的方位格局用土石搭建九个小坛以象征九幽地狱，每坛二尺宽，整个灯坛合计六尺宽，每坛采用土石铺成“四围三曲”以象征地狱之形状，“四围”就是四周围成正方形，“三曲”是指内中为“S”形（如图4所示）。每坛均燃灯三盏，九坛共计二十七盏。各坛的中央竖牌一面（九狱牌），正书玉清破地狱真符，背书各自所在的地狱名。每道九狱牌的旁边均竖立一幡旗，幡干选用九尺长的青竹制成，幡上书十方灵宝天尊的圣号、幡首书酆都符。
图4 九狱灯图
资料来源：《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卷39，《道藏》第9册，第605页。
此外，《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1《坛幕制度品》“九狱灯图”条也叙述了九幽地狱的铺设情况：“用净砂半石，水洗净，日干。至破狱日，以砂作狱九所。每所中安狱牌，上书狱名，如东方风雷狱之类。牌后插破狱幡，然三灯照之，围以砂城。九狱之外，又总围以大砂城。四方各开一门，每门设二灯。破九幽狱毕，又破酆都狱。酆都天狱、二十四狱、三十六狱，只告符敕破，不立狱像也。”
这里的九狱是用水洗净、晒干后的“净砂”铺设而成，同卷中“三涂五苦灯坛图”“诸大地狱灯坛图”亦系采用“净砂铺成”。
每个狱坛内均燃灯三盏并竖立九狱牌、破狱幡各一，这种做法与前引《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大略相同。
图5 九狱灯图
资料来源：《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1，《道藏》第7册，第29页。
王契真《上清灵宝大法》卷34《斋法坛图门》“九幽狱图”条云：“大凡建九狱，本为普度沉沦之设。若建小缘，上不祝君王而及寰区，下不度九祖而及六道，区区只度一二位之魂，则上帝岂特为一人而能颁曲赦，悉开九狱，必无是理。地狱未必皆可破，幽魂未必皆可度，而我之立意，无一毫及物之功，岂本科之意也。倘或专荐，止然灯祝赞或建九卮灯之类足矣，破狱之科不必举行，庶免僭渎。然孝子报亲，无非尽诚、忏罪足矣，岂可以我祖宗必堕地狱而行此科，理之所在也。若果欲行之，却当随宜设斛食度沉魂，不拘多寡，随力建功，则破狱一节行之无栗矣。盖无量苦爽沉迷有无，一念既差、终堕其狱。若非祈天请命、行符破狱，何由解脱？故当按法行之。”
该书卷58“论建狱”条亦彰显出相同的旨趣。
在这里，王契真对破狱科仪的适用范围表达了自己的立场：破狱之科本应是普度众多幽魂时所设，若仅专荐一两位先祖则不必破狱，而只需举行燃灯祝赞或建九卮灯之类的仪式就足够了。孝子报亲心切而坚持破狱行科，那就应当施食普济亡魂，所设斛食不拘多寡、随力建功。言外之意，破狱之事关涉重大，应慎重其事，当以普度沉沦为务，不宜草率轻启。若专荐却行破狱，就必须另设斛食以超度其他亡魂，方可契合破狱之本旨。
王契真所持的上述立场还算折中、通融，与他约略同时的金允中则旗帜鲜明地反对专荐行破狱之科。他严厉批判了这一做法，认为破狱乃系普度所设。如其所编《上清灵宝大法》卷35《然灯破狱品》中“论普度方可破狱”条
云：
但破狱之义，本为普度而设。斋修之建，虽随斋主之力。凡有三朝启坛、散坛，奉行斋法，并合随宜，备置斛食，广及三途，悉行度化。然后请符颁命、破狱行持，庶其有理。今斋词之中，上不祝君主而及寰区、下不度九祖而及五道，用心窄隘，专意于所荐三位亡魂。如此则上帝不应为一人而设特降符章、悉开九狱，必无此理也。地狱未必可尽，孤魂未皆可度。而我之立意无一毫及物之心，岂太上垂科之本意也？施食普度，不拘多寡，随力轻重，以恢善意，则破狱故事，始可举行。专荐而无一语及众生者，止可然灯宣读足矣，破狱之科不必用也。识者以为然否。今之求用于斋主者，不敢喘息此说。吾当自行之可也。
不过，这也从侧面反映出：至迟南宋时已流行针对专荐的破狱法事，且此风很炽、流衍甚广，以至于引起王契真、金允中等高道的抨击和不满。尽管如此，专荐破狱之风有增无减，且一直延续到今天。
破狱法事，是黄箓拔度科仪诸多节目中的一项，也是超荐亡者的重要环节。为了更好地理解破狱的功用、地位及意义，有必要将其重置于整出黄箓斋仪节目表中做宏观性考察。此外，“破狱”就是法师通过特定的仪式表演而将亡魂拯救出离地狱。在这个过程中，神祇与法师是共同发挥作用的，而破狱的成功与否也直接取决于上述因素。
关于破狱节目的时间安排，宋元道书中存在分歧，大致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开启黄箓斋坛后的当天晚上，待“宿启告斋”完毕后旋即进行；一种是建斋次日的晚上，亦即纳入正斋第一日的科仪内容。
第一，建斋当日的夜晚、接续“宿启告斋”之后演行。
《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306《文檄发放品（开度黄箓斋用）·正发奏申文状》“斋意”条云：“谨涓今月某日为始，依按灵宝嗣师秘旨，恭就某处，肃建玄坛，累拜开度诸章。至某日开启斋坛，颁宣大赦，告行玉札，提拔魂灵，入夜宿启告斋、颁符破狱。以次，九朝行道、六上转经。某日夜，摄召正度亡故某灵魂，沐浴更衣、朝真受食。某日夜，修设玄都大献玉山净供，上奉三宝、中供圣贤，回济三涂、广资庶类，普及亡故某千冤万祖，均行炼施、证品受生。某日夜，奉行灵宝返生九炼，专为亡故某暨千冤万祖，炼质荡形、聚神返炁，传符受戒、保举生仙。至某日言功解坛、投龙奠简，入夜修设三界清醮一座、若干分位，上谢天恩。集此善缘，总祈开度。其诸丹悃，具载青词。”
这份疏文简略叙述了专荐某位亡魂而举行的黄箓拔度仪式的数天节目，其中破狱科仪的演行时间就在启建斋坛后的当天夜晚、接续“宿启告斋”仪式之后进行。事实上，这一节目安排并非仅限于专荐，普度大斋亦同样遵守。譬如，《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310《文檄发放品（开度黄箓斋用）》“斋意”条就是关于崇建无上黄箓普度大斋的斋意，其叙述科仪节目及时间安排与前引内容几乎雷同，破狱法事亦排在首日入夜“宿启告斋”之后。
南宋金允中编《上清灵宝大法》卷首目录中胪列“黄箓次序品”依次介绍了黄箓大斋的节目安排：“序斋，修斋节次，预告，扬幡，诵经，发奏，拜章，告符发玉札，告斋投词，立幕，敕水，请光，宿启，破狱，正斋三日，醮谢散坛，论格式止从古科。”
显然，破狱科仪排在建坛当天夜间的宿启之后、在次日的正斋第一日之前。该书卷16《黄箓次序品》亦谈到宿启事毕后即行破狱，并云：“然灯烛立香案，道众序立，关九狱灯，高功默启告符，执策杖破狱如式，九狱毕，回向。”
第二，建斋次日的夜晚、系属正斋第一日之仪式内容。
金允中《上清灵宝大法》卷16《黄箓次序品》“序斋”条介绍了专荐类黄箓拔度仪式的节目安排，其中“破狱”排定在建斋次日的晚上举行、系属正斋第一日的科仪内容，如谓：“正斋第一日……静夜破狱，摄召正荐魂仪及一切孤魂归位，咒食，引孤魂于茭郭斛筵，广行咒食，听法闻经，伺候炼度。”
又，该书卷30《奏申文檄品》“天省划一申状”条亦云：“某日正斋，三时朝真、诵经行道。是日午时，进拜通天救苦朱表、开通道路章。静夜破狱，召摄系荐某人等魂及五道四生、三途万类、一切孤魂，沐浴朝真、享食受供。”
由此可见，这里均是将“破狱”安排在建斋次日举行的正斋第一日科仪流程中。
此外，南宋王契真编纂《上清灵宝大法》卷54《斋法宗旨门》谈到黄箓大斋的节目次第，其中“破狱”的时间安排及科仪性质与前引金允中《上清灵宝大法》是一致的，如谓：“第一日正斋行道……静夜于上帝前请策杖符诰（有文），至九狱灯前宣告破地狱真符，依科忏灯（有仪），发符持杖破狱。或初夜为之，尤妙。礼九幽神灯（有仪），至回耀灯前告拔幽魂真符，忏灯破狱（有仪）。或初夜未行召魂等事，当于正斋之夜行之。”
那么，为何破狱仪式的演行时间会出现上述两种分歧？其实，答案早已给出了。前引王契真《上清灵宝大法》（卷54）中所言“发符持杖破狱。或初夜为之，尤妙……或初夜未行召魂等事，当于正斋之夜行之”。这里的“初夜”是指何时？一般而言，“初夜”是指入夜的初更时分，即夜幕降临之初。
但本处“初夜”显然并非如此，否则就无法解释“或初夜未行召魂等事，当于正斋之夜行之”这句话的含义了。根据这句引文的语意和逻辑，我们不难推断出：这里的“初夜”当系指建斋初日的夜晚，亦即正斋的前一天。这就是说，王契真《上清灵宝大法》认为：建斋的当天夜晚，举行破狱、召魂等事宜，是比较合情理的。倘若由于时间仓促或节目过多等原因未能在建斋当天举行破狱、召魂等仪式，那就退而求其次，在建斋次日（正斋第一日）的夜晚举行。
王契真编纂《上清灵宝大法》卷55《斋法宗旨门》“冥官堂”条云：“凡建斋未破狱之先，当设冥官醮，如阳间狱吏之比也。先立此堂，中设青玄上帝，左右列东岳、酆都、十王冥府案橡，香花如式。至期设坛，依科行事。”
这就是说，敷演破狱法事之前，当预先搭建冥官醮坛场、供奉相应的神祇：中央尊位陈设的是青玄上帝太乙救苦天尊，左右两边分列东岳大帝、酆都大帝、十殿真君等。上述神祇均系冥界中位居显赫者，在破狱法事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
除了上述高位阶的冥官神祇外，法师在破狱时也会启请某些灵官、符吏临坛，执行特定的任务。譬如，《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33《科仪立成品（开度通用）》介绍“破狱仪”节次时有云：“上清灵宝玄坛炷香，关召王[玉]清破狱符吏、青玄破狱灵官、入狱赦罪灵官、破狱主吏、破狱飞吏、破狱驿吏、合龙飞符驿吏、持符神吏，谅遵帝敕、克赴斋坛。”
又卷96《科仪立成品（青玄斋用）·普度净供仪》亦云：“焚香关召青玄黄箓主破符入狱出冥司、破狱真官、破狱灵官、破狱主吏、破狱飞吏、破狱驿吏、入狱赦罪灵官、命符飞龙驿吏、持符神吏，遵乘太乙慈尊玉敕，疾赴玄坛，随我神运，敕破九幽牢狱，拯提三掠囚徒，俾离寒庭，来沾胜果。”
这两段引文中罗列的冥司职衔凡计有十余种，他们是破狱法事的直接执行者，是冲锋陷阵、战斗在第一线的阴府将吏。此外，宋元道书中还出现“破狱天君”
“破狱真人”
“破狱大将军”
等神祇称谓，也都与破狱法事有关。
前文已谈到道门中人认为，地狱凡计有两种：身中之狱，地下之狱。欲破地下之狱，须先破除身中之狱。诚如前引《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320《斋醮须知品》“开度”条所言：“诸破狱极有作用，须是法师能破身中之狱，然后能破地下之狱。所谓破酆都之秽浊、荡泉壤之幽阴，盖言内事也。九幽狱九所，处处有之。法师运神存思，须得移狱之诀，使九幽狱移在目前，方可敕破，否则具之。且移狱之诀，即洞神部考附移景法也。三涂五苦狱亦如之。”
可谓是“度人先度己”，法师必须洁身自好、修炼有成，预先破除身中狱，使自己的内心清净无污秽，才能有资格打破地下之狱，拯救他者（亡魂）于苦海之中。
至于破除身中狱的方法，前引王契真《上清灵宝大法》卷58《斋法宗旨门》“论身中九狱”条文末附论曰：“凡是夜欲破狱，此日自朝至晚，当调平其炁、安定心神，自上玄之府九宫，各分布九炁升降。心君则心王安静，群僚守舍，真炁内养，流充一身，运一炁入九曲回肠之狱，万秽俱消，善境随念而现，方可破冥曹之狱也。至晚于上帝前，请策杖符诰，依法破之。其金光诰命注下狱中。自然停囚罢对，阴灵得出狱升化矣。”
《道法会元》卷245《上清灵宝无量度人上道》“破狱秘诀”条亦云：“凡欲破狱，兆自朝至午后，运调真炁，自脑九宫分布九炁，感动其心君。若心君安静，百神守舍，真炁内充，流息无穷。一炁运入九曲回肠之狱，万秽俱消，善境随念而见，方可破重阴九幽之狱。”
由此可见，法师破除身中狱的关键就在于运息调炁、安定心神，通过体内真炁的调节来扫除杂念、贪欲、恶端，实现内在心性的澄明。进而，法师将体内充盈的先天真炁转化为阳光（天光），再混合坛场内点燃的灯火和九天之阳光，借此破除幽暗、照耀地府，使亡魂得以乘光出离地狱。约元明时编纂的《灵宝玉鉴》卷1《道法释疑门》“请光破幽说”条：“谓之破狱者，全在法师运自已之阳光，以混合灯光，上接九天之阳光，以遍照三界九幽。使亘天彻地，皆有光明，凡堕幽冥，皆得乘光而超出，一时神通变化。凡所谓狱，皆无有矣。”
南宋路时中编《无上玄元三天玉堂大法》卷15《寻声救苦品》“九幽地狱救苦法”条亦云：“天堂皆在我，地狱不离心……夫天阳则明，地阴则暗。暗则为苦，苦则幽囚，即是地狱。今欲破狱，先在运天光，假符而委炁、假炁以舒光，以明破暗、以阳破阴、以真破妄，此谓破狱。”
整场破狱法事的核心和高潮，无疑就是进行破狱操作的那一刻。对于破狱的节次流程，诸多道书中的相关记载存在一些差异。我们现以王契真编纂《上清灵宝大法》卷58《斋法宗旨门》“破九狱”条和南宋蒋叔舆编集《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卷37《赞道节次门》“破狱节次”条为例，对其内容略作分析。
王契真《上清灵宝大法》卷58《斋法宗旨门》谈到“请策杖”后旋即进行破狱，并详细介绍了“破九狱”的步骤和诀法：“宣破地狱诰，祝遣咒（‘普告三界’至‘逍遥上清’），玉清诀、东炁，同钱马焚于狱前。焚毁锁符、张门符，右以手擎符灰、吹布于九狱内。次自东北起，逐方破之。先上香，叩齿九通，步罡一座（东九步、南三步、西七步、北五步、四维各五步、中央十二步），左手掐中文，存玄元始青黄白三炁罩覆，己身为本方天尊。次以符杖破了，取本方炁吹弹，以水洒之。焚本方符于本狱中，祝咒：‘玉清祖炁，罢对幽堂。三星熠耀，元始开光。有罪无罪，得赦其方。宝光焕映，普登天堂。急急如元始上帝令。’掐玉诀，本方炁吹弹入狱，存金光透彻、内外洞明。次携杖虚书符，引光下注，以杖头画‘敕’字，存想破之。”
第一，宣破地狱诰。
《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59《科仪立成品（开度黄箓斋）·九炼返生仪》收录两则“破狱诰”：一名“宣玉清破狱诰”，一名“宣青玄破狱诰”。
此外，王契真《上清灵宝大法》（卷46）亦收录“破狱告文”，与前述二诰不同。
总之，王契真《上清灵宝大法》“破九狱”时颁宣的破地狱诰，应该就属于这类的文检。
宣破地狱诰完毕后，法师需要念诵“祝遣咒”以确保这份诰书得以及时送达目的地。这段“祝遣咒”在诸多道书中都有收录，文字略有差异，从“普告三界”开始，至“逍遥上清”结束，共计112字。王契真《上清灵宝大法》卷54《斋法宗旨门》“祝遣咒”条：“普告三界，无极神乡。泉曲之府，北都罗酆。三官九署，十二河源。上解祖考，亿劫种亲。疾除罪簿，落灭恶根。不得拘留，逼合鬼群。元始符命，时刻升迁。北都寒池，部卫形魂。制魔保举，度品南宫。死魂受炼，仙化成人。生身受度，劫劫长存。随劫轮转，与天齐年。永度三途，五苦八难。超凌三界，逍遥上清。”
然后，法师手剔玉清诀，
取东炁吹布“破地狱诰”，随即连同纸钱、云马在九狱前焚化。至此，才算完整地演行了“宣破地狱诰”环节。
第二，焚毁锁符、张门符。
毁锁符、张门符，是破狱时焚化的重要道符。这两道符，王契真《上清灵宝大法》卷41《斋法符篆门》均有收录，且对施用方法做出了说明：“右二符，临破狱，先于灯上烧，擎灰手上，存想，次布于九狱中。”
除了绘制出道符的图案外，每道符后还配有咒语，毁锁符的咒语是：“太上符命，普度幽魂，出离苦夜，径超玉清。”并云：“右符黄纸朱书，升天普度诀，东炁。”
张门符的咒语是：“洞中玄虚，光彻狱户。神光破暗，狱吏淮符。铁城开毁，劫柱清虚。威灵猛将，昊通启达。摄召幽魂，来诣坛所。急急如律令。”
最后，还附有“二符告文”云：
具位臣某为某修建黄箓大斋，拔度某人。以今点烛九狱神灯，颁告玉清宝箓、破地狱真符。准今符命，时刻升迁。天牢地狱、冥关幽扃、长夜泉曲、一切冥司主者，敬听上玄符命，开关启道，毁锁张门，放诸罪魂。九州十道一切亡魂，不以罪业深重，释放部卫前来。制魔保举，度品南宫。死魂受炼，仙化成人。生身受庭，劫劫长存。随劫轮转，与天齐年。永度三途、五苦八难，超陵三界、逍遥上清。一如告命。
太岁 年 月 日 时告下。
具法位 臣 姓 某 承诰奉行。
图6 张门符
资料来源：王契真《上清灵宝大法》卷41，《道藏》第31册，第68页。
图7 毁锁符
资料来源：王契真《上清灵宝大法》卷41，《道藏》第31册，第68页。
图8 张门符、毁锁符
资料来源：《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264，《道藏》第8册，第298页。
图9 张门符
资料来源：《灵宝玉鉴》卷30，《道藏》第10册，第344页。
图10 毁锁符
资料来源：《灵宝玉鉴》卷30，《道藏》第10册，第344页。
前述三种道书中收录的张门符、毁锁符，大部分相似性颇高，可以明显看出乃系源自相同的模本。唯独《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264）收录的张门符，其形制与其他两种有较大差别，不排除有另外出处之可能。
概言之，“焚毁锁符、张门符”的演法步骤是这样的：破狱前，法师每至一狱的狱门前告符，将二符在灯火上焚化，以右手擎符灰，存想狱门开张，然后将符灰吹布于九狱内。
第三，破狱前的“变神”。
破狱前，法师需要“变神”，暂时摆脱凡胎肉身、将己身转化为神祇，“先上香，叩齿九通，步罡一座（东九步、南三步、西七步、北五步、四维各五步、中央十二步），左手掐中文，存玄元始青黄白三炁罩覆，己身为本方天尊”。上香、叩齿、步罡、剔诀都是常见的科介动作，进而存念玄元始青黄白三炁罩覆、己身化为本方天尊，至此完成“变神”，法师实现了身份的转换。
“玄元始青黄白三炁”乃系太上始生之炁，南宋陈椿荣集注《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经法》（卷1）引《存思口诀》云：“青、黄、白三色之炁，乃太上始生之炁，玄元始三炁也。天地始生，三炁凝结，所以诵经之士，身坐三炁之中。青乃东方之炁也，故在兆之前；黄乃中央之炁也，故在兆所坐处。白乃西方之炁也，故在兆之后。”
“本方天尊”是护佑演法高功本命元神的神祇。演行忏仪时，高功必须存想本方天尊降临，如《道法会元》卷245《上清灵宝无量度人上道》“忏文诀”条云：“凡建斋行道，专以忏谢为急……高功须当逐方同斋官跪伏，闭目思存，见本方天尊降于空玄之中，旌幢羽节罗列左右，逐方服色。”
破狱法事的坛场布置中也会陈设写有“本方天尊”圣号的旗幡，王契真编《上清灵宝大法》卷41《斋法符篆门》“破狱章”条谈到九狱内安狱牌及上悬九幡，正面书“本方天尊”，背面书“十方天尊”。
《灵宝无量度人上经大法》卷50《然灯破狱品》“玉清破九狱符”条也谈到该符幡“朱书青幡之首，身书本方天尊号”。
第四，持策杖破狱。
破狱是先从东北方开始逐方进行，其顺序依次是：东北方幽都镬汤地狱→东方幽冥风雷地狱→东南方幽治铜柱地狱→南方幽阴火翳地狱→西南方幽关屠割地狱→西方幽夜金刚地狱→西北方幽府火车地狱→北方幽酆溟泠地狱→中央普掠幽狱。
演法高功“变神”为本方天尊，手持策杖（前引文中“符杖”或系策杖之误）逐方击破地狱，取“本方炁”吹弹入狱内，并以水洒之。翻检道书可知，吹弹“本方炁”的科介动作，在科仪演法中可频繁见到。值得注意的是，普度仪式中灌注斛食时所取本方炁的数目会因依据方位而有所不同：东九、南三、西七、北五。
然而，逐方破狱时取“本方炁”是否也有差异，就不得而知了。
随后，演法高功焚化“本方符”于本狱中，持诵咒曰：“玉清祖炁，罢对幽堂。三星熠耀，元始开光。有罪无罪，得赦其方。宝光焕映，普登天堂。急急如元始上帝令。”这段咒文，亦见载于王契真编《上清灵宝大法》卷41《斋法符篆门》收录的“西北方命真梵炁符”告文
和《灵宝玉鉴》卷30《开明幽暗门·九幽地狱灯》“焚九狱符咒”条
，个别文字稍有出入。
最后，高功掐玉诀，再次取“本方炁”吹弹入狱，存想金光透彻、内外洞明。随即，携策杖在空中虚书符，引光下注，以杖头画“敕”字，存想破之。
南宋蒋叔舆编集《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卷37《赞道节次门》“破狱节次”条：“先诣狱灯所排立，次法事，次高功斋官上香，次高功启白告符，次宣破狱告文，次当职道士宣九狱灯仪，次高功依仪逐狱行持策杖、发符破狱如本仪，次回向念善。”
根据这段文字，我们可以整理出破狱灯仪的八个节次：（1）诣狱灯；（2）演行破狱仪；（3）上香；（4）启白告符；（5）宣破狱告文；（6）宣九狱灯仪；（7）持策杖破狱；（8）回向。
前述节次（2）“破狱仪”的科仪文本，完整收录在《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33《科仪立成品（开度通用）》中。
节次（5）“破狱告文”的格式及内容，王契真编《上清灵宝大法》卷46《斋法符篆门》亦有著录。
节次（6）“九狱灯仪”，又称“九幽灯仪”，其文本收入《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34《科仪立成品（开度通用）》。
至于九狱灯仪中“持策杖破狱”环节的科介流程，道书中也有进一步的解说。前引《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卷39《图式门》“九狱灯图”条云：“俟破狱之时，侍灯法师宣破狱仪，逐方用度。法师执灵宝策杖，咏破狱咒。众和十方救苦天尊，即就灯化符于狱上。法师以策杖破狱，烧却青幡了，复挂黄幡。如此则地狱开光，亡爽登真。”
这段内容亦见载于《灵宝无量度人上经大法》卷50《然灯破狱品》“九狱灯图”条，其中“众和十方救苦天尊”之句以前的文字与前引书完全相同，其后的内容则较前者更为详细：“即就灯烧化符并幡于狱上。法师以策杖击破地狱八方，都毕，至中央并烧二符、二幡，余同诸方破狱法。并掐玉清诀，存黄色之云覆于一方，存自己作天尊之形仪。每狱皆叩齿九通，于咒之前后。如此则地狱开，亡爽登真也。”
根据上述两种道书的内容，我们可以归纳出灯仪中“持策杖破狱”环节有如下几个科介程序：（1）侍灯法师宣破狱仪；（2）法师执灵宝策杖、咏破狱咒；（3）就灯烧化符、幡于狱上；（4）法师以策杖击破地狱八方（中央狱不击破），每狱皆叩齿九通于咒之前后；（5）八狱完毕，至中央狱焚化二符、二幡（烧却青幡了、复挂黄幡），掐玉清诀，存想黄云覆于一方、自己化作天尊形仪；（6）地狱开光、亡爽登真。
值得一提的是，《道法会元》卷210《丹阳祭炼内旨序》“破狱”条谈到法师破狱时掐诀、念咒、存想等一系列科介动作与前述内容有所不同，如谓：“师作五岳诀，对脐如举千钧之重器。念茫茫酆都中，不计遍数。渐渐用诀擎起于目前。如日光之状。须臾，念咒擎诀过额。念至功德金色光，用诀一放，存金光大如车轮，遍照十方，变为金碧世界，红光罩满。存太一慈尊在空玄之中放无边光明，天上、天下悉皆朗耀……盖人身中脐下为九垒重阴酆都之境，以五岳诀举起，则地狱自然开矣。”
文末附有五岳诀的图形及指法说明（详见图11），掐诀的同时还需配合念诵“破狱咒”如下：“茫茫酆都中，重重金刚山。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七祖诸幽魂，身随香云幡。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功德金色光，微微开幽关。华池流真香，莲盖随云浮。千灵重元和，常居十二楼。急宣灵宝旨，自在天堂游。寒庭多悲苦，回心礼玄皇。女青灵宝符，中山真帝书。一念升太清，默诵观太无。功归九幽下，旋旋生紫虚。”
此外，《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283《存思玄妙品（开度品）》“请杖破狱”条则着重介绍了法师持策杖破狱时内心存想的系列情景及操作流程。
图11 五岳诀
资料来源：《道法会元》卷210，《道藏》第30册，第313页。
《灵宝玉鉴》卷1《道法释疑门》“九幽地狱论”条云：“所谓破狱者，亦非诚实斧其门户、碎其扭械，以出罪魂。无非假太上敕命符箓简文之玄化，以开宥之也。”
这就是说，破狱乃系通过“敕命、符箓、简文”之类的科仪文检来赦宥亡魂罪愆而助其出离地狱，并非像“劫狱”那般直接执斧破门、碎其枷锁，打破地狱牢门、救出戴罪亡魂。事实上，宋元以降道门中人在敷演破狱法事时，通常会采用土砂、灯、牌、幡等物并按照特定的形制，煞有介事地构建出一种外在直观的地狱实体，并运用娴熟的科介表演及掐诀、念咒、存想等，活灵活现地表演了一场“劫狱”大戏。推究其因，这应该是基于法事表演的现场氛围和客观效果之考虑而予以设置的。这种物象化的地狱模型及外显的破狱法器之施用，不仅为人们带来感官视觉上的强烈冲击，也更容易让斋主、信众们相信：地狱已被打破，亡魂获得救度。
那么，法师破狱时所持是何种法器？道门内典中对此有过讨论和辩驳。如《无上玄元三天玉堂大法》卷15《寻声救苦品》“破狱法”条云：“破狱之法，合以策杖扣狱扃。而所以用策杖者，三洞法师也。有持剑而破狱者，是正一法师也。近世有持斧破狱者，其说不经，乃妄取钺斧破开诸地狱之语。后人不知源流本末，遂指策杖乃灵宝法师，而天师门下系持斧破狱，此皆俚说，不究本旨，惑乱正法者也。今本宗惟嗣师曾受中盟大洞箓者，可用策杖；余则盟威法箓，剑也。木斧，最为乱道也。登坛之际，何异俳优。亵渎圣真，其罪莫大，故特削去持斧之说。”
这里介绍了破狱所持的三种法器：策杖、剑、木斧，同时指出前两种法器是因为道士的法箓位阶不同而产生的差异：三洞法师用策杖，正一法师持剑。而对于近世盛传的“持斧破狱”说法则给予严厉批判，认为“此皆俚说”“惑乱正法者也”，指出天心派中唯嗣师曾受大洞箓可用策杖破狱，其余盟威法箓者均用剑。不过，据道书文献中的记载来看，宋元以降道教科仪中执策杖破狱者似乎居多。
策杖是灵宝派道士必备的神圣法器之一，并被作为道法传承的标志而纳入传度授箓仪式中，由师尊亲手交付给受法弟子。
《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226《科仪立成品（传度斋用）·传度醮仪》云：“师执策杖云：‘阳山丹竹，策真通灵。屈曲九节，五帝垂精。千日勋备，庸代身形。随杖所指，震开幽扃。内藏玉篆，光灿日星。宝敬应感，轻慢彰惩。今以授子，子其藏之。’师以策杖授弟子，弟子顶戴三礼，受之。”
约明代编纂《受箓次第法信仪》“受灵宝真文法信”条中胪列十九种法信名目，其中有“神策杖一枚：长短等身，八节元空，一左一右，穿作五孔，以根为头”
。不过，必须指出的是，灵宝道士所持策杖凡计有两种：一种施用于尸解，一种施用于破狱。前者是修道有成之人假托竹杖代形而尸解，如费长房、李意期之流。
此类法术在后世道书中被称为“尸解竹杖法”或“尸解神杖法”，
但因非本文讨论之范围，略过不谈。
有关破狱策杖的形制及持用事项，宋元道书中屡见记载，其内容大多相互引述和抄录。譬如，金允中编《上清灵宝大法》卷34《受持策杖品》分别胪列了六个条目——“造策杖法”“受持策杖法”“五岳符”“十天玄化符”“五帝直符”“论策杖当平居咒持”，
并逐一介绍了策杖的制作方法、内中嵌符书及施用法则。
上述内容，亦大略见载于王契真编《上清灵宝大法》卷5《修炼吐纳门》“告终代形遏厄尸解法”条、
《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276《书篆旨诀品（开度用）》“造策杖法”条、
《灵宝玉鉴》卷29《开明幽暗门》“造策杖式”条、
《灵宝无量度人上经大法》卷25《受持策杖品》
。概括而言，古代道士所持的破狱策杖乃系青竹制成，外形酷似手杖，长五尺五寸（约合1.75米），有九个竹节、内中蜡封五岳符及《灵书中篇》，外系长七寸的小黄幡。这种外形普通的竹杖，经过一番特殊的宗教程序而予以神圣化包装，摇身一变成为破狱之利器。
策杖作为破狱的重要法器，始终被道门中人视为神圣化的法力象征。在仪式开始前，策杖会预先供奉在坛场内的特定位置，法师破狱前必至三清或青玄上帝（太乙救苦天尊）神幕前“请策杖”，事毕“纳还策杖”、送回原处。如《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276《书篆旨诀品（开度用）》“造策杖法”条所言：“若欲破狱，临时于元始前请去，事毕纳还。与尸解策杖不同也。”
“请杖”是破狱法事的例行程序，也是破狱之前的必然环节，以至于宋元道书文献中常以“请杖破狱”来指称破狱法事。所谓“请杖”就是从元始天尊或救苦天尊处请来策杖，亦即意味着从最高神祇那里获得了恩准并赐予法力，法师方有权进行“破狱”。而且只有经过这个程序，“破狱”才是合法、有效的，才会成功打破九幽狱、济度出亡魂。
关于“请杖”的仪式流程，王契真编《上清灵宝大法》卷58《斋法宗旨门》“请策杖”条云：“夫破狱开幽，须假天尊无量度人灵宝策杖，策役五帝守吏。按卦炁之方剔诀行事，先具威仪，诣三宝前跪奏请杖。次不离位，焚符召吏，依科行事。《宗旨》曰：兆诣三宝前，上香、三拜，跪奏青玄上帝，具陈斋悃，请降五帝策杖、破狱符命，开破幽狱。心运青玄上帝、端浮虚皇之前，左右侍真、玉童玉女，各执旌幢、芝盖、华幡，罗列左右。真中有圆光，焕照十方，映于兆身。上帝允奏，以口眼鼻分吐慧光，注于杖上，化策杖为芝幢、龙头虎尾之状，龙身光耀，口含华幡，灵风庆云盘结于上，光焕无极。敕玉女玉童捧琼匣，金光闪烁，开紫阳玉笈，颁示破狱符诰及净钟法水付兆开破地狱。”
并附“请策杖咒”云：“五老策杖，天尊惠符。金阙玄箓，通幽破涂。大慈悲悯，罪苦咸除。灵宝无量，取救愚迷。敕符一下，含识咸虚。”
“请策杖”完毕后，“次以符诰、策杖、水钟，香上度过，付左右执。兆谢恩三拜，凝神引青玄睿相，慧光徐徐升降于兆上玄之宫，交合一相左右童君侍卫。即咽液，兴身策杖，飞云步虚，随意运动。至建狱之所，旋步一匝，四维灯光，皆是慧相，金光遍照，悉成朗耀之所，依科然忏”
。此外，《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283《存思玄妙品（开度品）》“请杖破狱”条则着重介绍了法师“请杖”时内心存想的情景。
破狱完毕后还需敷演一番“纳杖”程序，亦即将代表法力与神圣旨意的策杖交还回原处，借此表示法师已顺利完成破狱的使命、纳还策杖以复命。王契真编《上清灵宝大法》卷58《斋法宗旨门》“纳杖”条云：“凡破狱事毕，当诣三宝前纳杖。威禁至重、不可超越，违则考算。致恭谢恩，纳于上帝之前。《宗旨》曰：兆纳杖诣上帝前，上香设拜，跪奏谢恩，以策杖、水钟纳于元所，大概与请杖存用一同。良时运顶上青玄上帝，渐渐而升，再归空浮。兆瞻仰慈尊，心拜而退。”
这里谈到破狱毕后“纳杖”于三清上帝之前，由此可知破狱前“请杖”亦系在同处。前引《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283《存思玄妙品（开度品）》“请杖破狱”条则直接指明在元始天尊前受持九节杖。
不过，《灵宝玉鉴》卷29《开明幽暗门》“造策杖式”条文末附论中则说破狱策杖是置于“玄师”幕前。
历代道书中“玄师”称谓的内涵所指不一而足，但就灵宝派而言则通常是指开派祖师葛玄仙翁。
宋元以降灵宝道派布置斋坛时必设“六幕”，其中“玄师幕”位尊而先立且居“东一”位置（即玄师幕陈设在坛场内的东侧居首位）。
玄师葛仙翁代表灵宝道派的法脉传承，破狱前后在其幕前分别演行“请杖”和“纳杖”，倒也符合情理和逻辑。
值得注意的是，金允中编《上清灵宝大法》卷34《受持策杖品》卷末附论中对破狱策杖“近世多有不佩持，临用却于师前请杖用以破狱”的现象和做法提出尖锐批评，指出策杖不仅“当择日依格制就，一如科法安置法箓”，更需“晨兴朝修之际咒持如法”，如此“临事施用，不复请降于师前”。也就是说，金允中认为破狱策杖与尸解策杖一样，应当日常佩持身边“受持不废、咒诵精勤”，待到破狱时不必“请杖”“纳杖”。此外，金允中还强调了五灵策杖是“正受中盟秘箓、嗣行灵宝大法”者才有资格持用，“本箓本法之合用者”，“非此法箓之阶不当僭用”。
这就将“持杖破狱”的权力严格限定在领受中盟秘箓的那一部分灵宝派道士手中，而对其他派别及箓阶较低者予以排斥。金氏此番言论，想必是有现实针对性的。
前引《灵宝玉鉴》卷1《道法释疑门》“九幽地狱论”条谈道：所谓破狱者，“无非假太上敕命符箓简文之玄化，以开宥之也”。
这就是说，破狱乃通过“敕命、符箓、简文”之类的科仪文检来赦宥亡魂出离地狱。由此可见，这类文检对于破狱法事的重要性。对于科仪文检的分类、属性及其作用，该书同卷“奏申关牒文字论”条予以简要介绍：“斋法之设，必有奏、申、关、牒，悉如阳世之官府者。以事人之道，事天地神祇也，所以寓诚也。是假我之有，以感通寂然不动之无也。然后见其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以明其不敢以上下神祇为无也。所以尽事人之道，以事天地神祇也。故阐事之先，必请命于上天之主宰与夫三界分治之真灵，曰府，曰司，曰宫，曰院。凡有关世人死生罪福之所，必一一誊诚以闻，或奏，或申，或关，或牒。又当随其尊卑等第为之……故尔此奏、申、关、牒文字，之所以立也。”
就文书的体例及性质而言，道门科仪文检可大致划分为如下几种类型：章奏类、表疏类、申状类、关牒类、符榜类、帖札类。
根据文书的发出者与送达者之地位尊卑，上述公文书又分为上行和下行两种：上行文书是下级呈报给上级机构的公文（如前三类），下行公文书是上级部门核发给下级官吏的公文（如后三类）。无论哪种公文书，从内容到书写格式都必须遵守严格的规范和形制，历代道书中不乏详尽说明。就破狱法事而言，常见施用的文检共计有救苦表、破狱表、牒破狱官吏、关地道功曹、第一朝关功曹、破狱诰等。下面，我们分别予以论述。
章、奏、表等公文书，早在汉代就已形成了特定的含义、书写格式和使用规范。东汉蔡邕撰《独断》（卷上）载：“凡群臣上书于天子者有四名：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驳议。章者，需头称稽首，上书谢恩陈事诣阙通者也……表者，不需头，上言臣某言，下言臣某诚惶诚恐、顿[稽]首顿首、死罪死罪，左方下附曰：某官臣某甲上。文多用编两行，文少以五行。诣尚书通者也，公卿校尉诸将不言姓，大夫以下有同姓官别者言姓。章曰报闻，公卿使谒者，将大夫以下至吏民，尚书左丞奏闻报可，表文报已奏如书。凡章表皆启封，其言密事，得帛囊盛。”
由此可见，章、表等公文书是帝制时代的产物，是臣子上书皇帝的公文的专用语。
道门科仪文检大抵是沿袭世俗官僚社会中公文书的体例和规制。因此，斋醮仪式中常见施用的各种章表，虽然名目繁多，但无疑都是指呈报给具有帝、尊等称号的高级神祇的公文，属上行公文书。破狱法事中施用的规格等级最高的文检，当首推救苦表和破狱表，此二表均系呈送太乙救苦天尊的。
救苦表，又称通天救苦表，金允中编《上清灵宝大法》卷24《章词表牍品》中收录。
兹抄录如下（表4）。
表4 救苦表
破狱表，见诸《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298《表榜规制品（青玄斋用）》和《太上三洞表文》（卷上）。
这两种文本的内容大抵相同，仅个别文字略有出入，可相互校勘。现依据格式抄录如下（表5）。
表5 破狱表
牒文、关文，是道教科仪法事中常见的公文格式，均系指核发给帅将吏兵的指令，属下行公文书。《灵宝领教济度金书》308《文檄发放品（开度黄箓斋用）·三官醮北阴醮》“破狱牒关”条中著录了三份牒文、关文：牒破狱官吏、关地道功曹、第一朝关功曹。现将这三份牒文、关文抄录如下（表6、表7、表8）。
表6 牒破狱官吏
表7 关地道功曹
表8 第一朝关功曹
前引《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308《文檄发放品（开度黄箓斋用）》“关地道功曹”条中逐一胪列出破狱法事所施用的符箓，如谓：“以今准式，告行玉清宝箓破地狱真符、青玄破狱真符、灵宝破狱符命，除已在坛宣读讫，须至关发者：一、玉清破地狱真符一道；一、青玄破狱真符一道；一、青玄元君破狱真符一道；一、灵宝破九幽地狱真符九道；一、灵宝破酆都、天狱诸狱、二十四狱、三十六狱真符四道。”
下面，对上述几种破狱真符略作考证。
玉清宝箓破地狱真符，又称玉清破地狱真符，是破狱法事中最重要的道符之一。有关此符的情况，王契真编纂《上清灵宝大法》卷46《斋法符篆门》有过详细介绍。
首先，该书大肆渲染了此符的神圣出处和非凡神力，指出：“玉清宝箓乃元始之威章，出九光紫阳之册，实灵宝普度灵文，作阴曹之合契，为冥官之合同也。”
随后又描述了此符的材质、尺寸、书写格式、封函及施用程序等，并绘制出玉清宝箓破地狱真符的散形和聚形（详见图12），符后附有十六字的云篆（详见图13），译文为：“玉清宝符开破九幽北酆宪垒敕摄火令”。
图12 玉清宝箓破地狱真符
资料来源：王契真编《上清灵宝大法》卷46，《道藏》第31册，第120页。
图13 符后的云篆（十六字）
资料来源：王契真编《上清灵宝大法》卷46，《道藏》第31册，第120页。
依照道门仪轨的惯例，有符命就必有与之相配的“告文”。宣玉清破地狱真符时的“告文”如下：“玉清宝箓，照耀重泉，地狱摧毁，铁城开宣，元始符命，时刻升迁，北都寒池。部卫亡过某等形魂，制魔保举，度品南宫。死魂受炼，仙化成人。生身受度，劫劫长存。随劫输转，与天齐年。永度三涂、五苦、八难，超陵三界，逍遥上清，一如告命。”
此外，王契真编《上清灵宝大法》（卷46）中还附有“破狱告文”及其内外封签的题署格式。
值得一提的是，玉清宝箓破地狱真符及云篆、告文等内容，在宋元道书中屡有著录和引述，行文措辞及道符的形制大抵相同。
玉清破地狱符、青玄破狱符、青玄元君破狱符，在破狱仪式中通常是联袂出现和施用的。《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33《科仪立成品（开度通用）·破狱仪》在介绍“破狱仪”的节次流程时，有过这样的描述：“上清灵宝玄坛炷香，关召王[玉]清破狱符吏、青玄破狱灵官、入狱赦罪灵官、破狱主吏、破狱飞吏、破狱驿吏、合龙飞符驿吏、持符神吏，谅遵帝敕、克赴斋坛”云云，旋即“宣玉清破狱符、青玄破狱符、元君破狱符、关发，众诵《救苦经》一遍。高功运念如仪，宣十天化符，焚毁锁、张门符。”
该书卷87《科仪立成品（青玄斋用）·青玄破狱仪》所言亦大略相同。
据此，我们可以判定：宣玉清破狱符、宣青玄破狱符、宣元君破狱符显然是依次进行的，这三道符的宣行应该遵守严格的顺序。
青玄破狱符的形制，见诸《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264《符简轨范品（开度通用）》。
图14 青玄破狱符
资料来源：《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264，《道藏》第8册，第296页。
此外，《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59《科仪立成品（开度黄箓斋）·九炼返生仪》收录“宣青玄破狱诰”，文字如下：“东府上宫，金霞万重。日赫千光，云炁郁丛。中有玄黄，号曰上公。授以真文，宰治幽酆。统摄速召，疾见急通。破身中狱，领魂发冲。使皆生尸，炼度南宫，玄元之命，不得隐容。”
该书卷288《诰命等级品（开度祈禳通用）》亦著录“青玄破狱真符告文”云：“元始符命，告下酆都九幽地狱，拔度见禁一切幽爽。乘此真文，出离地狱。时刻升迁，一如告命。金龙驿传。”
并附该告文的外封签署格式如下：
青玄破狱真符告下
具位姓某诰奉行谨封
酆都九幽十方诸大地狱
青玄元君，到底是指哪位神祇？翻检道书，我们仅觅得二则材料：其一，《清微元降大法》卷8“清微传芳师宝”条云：“紫泓周运升和青玄元君汤宗明”居神州陵光府；
其二，《清微斋法》卷上《道宗统系》“灵宝流系”条云：“紫泓周运升和清玄元君汤宗朝，梓州人，主神州陵光府。”
不过，据现有资料尚无法判定这两部清微派道书中谈到的“青（清）玄元君汤宗朝”，与“青玄元君破狱真符”中的主神是有共同所指。
青玄元君破狱符的形制，前引《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264《符简轨范品（开度通用）》亦有收录。
图15 元君使[破]狱符
资料来源：《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264，《道藏》第8册，第296页。
这通道符的告文，《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288《诰命等级品（开度祈禳通用）》“青玄元君破地狱真符告文”条云：“元始上圣合同真文，告下酆都九幽、北府九泉、十方诸大地狱，破荡铁城，摧毁剑树，罢除苦业，停息冤仇。乘此宝箓光明，使某人灵魂得遂超升，一如告命，金龙驿传。”文末附注云：“右符黄纸书符，碧纸书文并朱书。”
并附告文的外封题署如下：
青玄元君破地狱真符告下
具位姓某承诰奉行谨封
酆都地府九幽十方诸大地狱
灵宝破九幽地狱真符，又称破九幽地狱符，合计九道，分别是：东方风雷、南方火翳、西方金刚、北方溟泠、东北镬汤、东南铜柱、西南屠割、西北火车、中央普掠。这九道符，均收录于《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264《符简轨范品（开度通用）》。
与“破九幽狱符”配合施用的告文，亦见载于《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288《诰命等级品（开度祈禳通用）》，如该卷“破九幽狱符告文”条云：“元始符命，告下某方地狱阴曹冥关典狱考禁，牛头掾吏，冥狱主者，拔度某人灵魂，及九州分野滞爽，生存造恶，身后拘囚，受诸苦恼，无由超度。乘此符命，出离地狱，永辞长夜，睹见光明，万罪荡除，逍遥上清，一如告命。”
并附告文的外封题署如下：
元始符命告下
具位姓某承诰奉行谨封
某地狱主者
图16 破九幽地狱符
资料来源：《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264，《道藏》第8册，第296～297页。
上述四通道符中，灵宝破酆都真符（又名青玄破酆都符、青玄天尊救苦破酆都赦罪真符）、破二十四狱符、破三十六狱符，均收录于《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264《符简轨范品（开度通用）》。
唯独“破天狱诸狱符”之名，则未见道书中谈及。不过，前引《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264《符简轨范品（开度通用）》还收录另外两通用以破狱的道符：破天牢地狱符、破诸大地狱符。本处所言“天狱诸狱”，是不是“天牢地狱”和“诸大地狱”的混淆或合称，抑或指称其中之一者，亦未可知。
值得一提的是，王契真编《上清灵宝大法》卷41《斋法符篆门》亦收录“青玄天尊救苦破酆都赦罪真符”，其形制与前引《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264）“青玄破酆都符”完全一致，并且详细介绍了该符的施用情况：“凡破狱，预以青纸书青玄破酆都符，阳日朱书、阴日用墨书，依九龙符存用。吸炁入符，临破狱怀于心前，每狱焚一道，至普掠狱，指掐灵宝诀，取中祖炁，默祝化形咒，同回光符焚于普掠狱中。再心咒曰‘敕咤哩现光明’，念三遍。瞑目，存灯光化成百宝祥光，上达九天、下彻九地，存前符化无量天尊，遍诣诸狱，救拔罪魂，乘光而出幽冥也。”
图17 青玄破酆都符、破二十四狱符、破三十六狱符
资料来源：《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264，《道藏》第8册，第297～298页。
图18 破天牢地狱符、破诸大地狱符
资料来源：《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264，《道藏》第8册，第297页。
这四通真符的告文，前引《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288《诰命等级品（开度祈禳通用）》“破九幽狱符告文”条文末附有按语云：“右九幽地狱、酆都三十六狱、酆都二十四狱、酆都诸大地狱、天牢地狱，凡十三处并同此告文，只告下不同耳。如风雷狱，则告下东方风雷地狱。余准此。”
这就是说，破三十六狱符、破二十四狱符、破诸大地狱符、破天牢地狱符的告文，与前述“破九幽狱符告文”的内容及格式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告下”的对象会各有所指。譬如，破风雷狱符“告下”的是东方风雷地狱，其他内容则因循不变。
其实，除了上述几种真符外，宋元道书中还著录了其他诸多的破狱道符。譬如，王契真编《上清灵宝大法》卷41《斋法符篆门》中收录的“破狱九天符”“十天玄化符”“十方救苦天尊符”等
；《无上玄元三天玉堂大法》卷14《慧光烛幽品》“九天真阳玉光破暗金符”“慈尊开幽牢符”，
卷15《寻声救苦品》“虚无三炁九阳玉光照破地狱真符”“重符密行”
；《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264《符简轨范品（开度通用）》“玉清宝箓拔幽魂真符”“玉清净酆都诸大地狱符”“青玄上帝开酆山诸大地狱符”“青玄开酆都狱符”等，
卷265《开度追摄品》“破狱都匠符”
；《灵宝玉鉴》卷29《开明幽暗门》“九阳梵炁元皇破狱真符”，
卷30《开明幽暗门·九幽地狱灯》“三晨慧光破狱真符”“九真梵炁破狱真符”，
卷31《开明幽暗门·二十四狱灯》破二十四狱符，
卷36《变化法食门》“浄酆都破狱符”
；《道法会元》卷16《玉宸炼度符法》“破狱符”“关灯破狱”“九阳破九幽符”“破狱四符”“九阴符”等。
前举诸符均与破狱有关，乃系不同场合施用的，每道真符都承担着各自不同的宗教使命，呈现出特殊性和专门化倾向。
破狱，是道教荐拔亡魂仪轨中非常重要的一项科仪。翻检历代道书可知，唐宋以前道门斋醮科仪文献中并无“破狱”之说，此当系唐宋之季或两宋羽流杜撰增衍而成。南宋时，有关破狱的经典、灯仪及说法开始大量出现，相关仪轨及理论日趋丰富、逐步定型。宋元以降，破狱法事更多是以灯仪的形式来表现。据金允中编《上清灵宝大法》卷35《然灯破狱品》云：“破狱之科，本不与然灯连续。但唐广成先生科有九幽灯，则后世之九卮灯也，大则八十一盏，亦可九盏。其古法科中文辞正以照烛九幽狱，其行用则与礼灯之法相似。故今以然灯点于狱前，请道众宣科，而高功存思行用也。”
由此可知，最初破狱原本不与灯仪连用，至迟到南宋末，二者就已联袂并用、融合成为燃灯破狱仪，亦即出现了“九幽神灯仪”“黄箓破狱灯仪”“血湖灯破狱仪”等多种说法。
道教的破狱法事自开创以来，始终受到道门中人及信众的推崇和重视，其文本、诀法及仪轨不仅师弟相继、传承不绝，且对世俗社会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以至于明清时期某些地区的民众径直以“破狱”“打城”来指称整出的道教拔度仪式。事实上，破狱法事在近世道教黄箓斋仪中的地位乃系日益凸显的结果，其重要性不断强化，乃至最终被视为超度亡魂仪式中的核心环节。对于道教的破狱法事，学界长期以来未给予足够的重视，相关研究亟待深入。笔者草撰此文，意在抛砖引玉，希望激发更多对此议题的关注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