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权威词典中,“神”是“宗教及神话中所指的主宰物质的、超自然的具有人格和意识的存在”,或者说是“具有人格意志不受自然规律支配,神通广大、变化莫测、长存不灭的超自然体”,在中国古代文献中“神”大体有四重含义:①天神或神灵;②人死后的灵魂;③人的意识和精神;④万物的奥妙和变化的原理。
英国宗教评论家凯伦·阿姆斯特朗指出“神”是一种创造性想象的产物,她认为人类对神的概念有时空局限的历史性,因为不同族群在不同时期使用同一概念所表达的意思会有差别。客观的“神”并不存在,每一代人必须创造适合于自己的神意象。本居宣长对“神”的定义为“邪恶之物、奇怪之物均为可畏之物,皆谓之神”。这里,他强调神具有破坏性、否定性的一面。
在今天世界,人神长期共存。人与神的关系,究竟是神创造人,还是人创造神呢?
傅佩荣教授在《神的历史》一书的序言中给出的答案是:人不能创造自己,所以把创造权推给神;另外,人也设法创造他所能接受的神。人所创造的神必定有着千百种面貌,由此构成丰富的内涵与多变的历史。
人类所说的神,具有如下三种性质。
①关系性。指神与人之间有某种关系,也就是说如果一位神明不能赐福于人,不能帮助人,这种神就不会有信徒,就不会有人去朝拜。神的本质会随着人的想法的改变而改变。因此,神之所以有历史,完全是人所造成的。
②功能性。指我们无法得知神的本性,只能根据其作用来描述神。那么,神有什么作用呢?凡是人做不到的、想不通的,而且迫切需要的,都推给神。
③辩证法。这是从认识的效果而言,我们所认识的都是相对于我们而存在之物,神是绝对的,无法成为被认识的对象。正如中世纪神学大师托马斯在写了关于神学的巨著之后,对于神的概念,感叹地说:我们所能知道的只是“神不是什么”,而不是“神是什么”。人类创造了“神”,反过来被“神”所困扰,只要世界还存在未知的领域,神就永远存在。
被誉为“人的哲学家”的卡西勒提出神明演化的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瞬间神”阶段。它是人们感受宗教情境的最初层次。“瞬间神”是指一种方生方灭的心理内容,内心有所希冀、恐惧,经外在物象刺激后身心瞬间充满灵感的状态。
卡西勒以人类经验中最富有神秘感的生育为例。因为从受孕到分娩时间较长,所以早期社会的妇女相信,婴儿的灵魂进入母体,就是妇女感受到腹内有胎儿之时,怀孕这种经历,容易与一些一闪而过的景象混同,如鱼跃出水面,蝴蝶破茧而出,流星划破天空,“瞬间神”对特定的人在特定的时间内出现。
第二阶段:“职能神”阶段。职能神是宗教意识发展的必经阶段,因为人类有各种需求和利益,所以要有一系列职能不同的神来保护他们的利益,满足他们的需求。
比如,农业生产有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等有秩序的周期,就需要一些职能神在各自能力范围内发挥作用,如日神、雨神、水神、火神等自然神,以及主管特殊时期与需求的神,如婚姻神、谷神、渔猎神、战神、冥神及各个行业的神。
第三阶段:“人格神”阶段。它代表宗教意识的最高境界。卡西勒认为语言的衍化是人格神产生的必要条件,如果神的名讳始终沿袭它原有的意义,那么这位神明也就被限制在它原有的领域中。如果神名发生讹变,就有机会加入人格内涵,和人一样有血有肉,和人一样参加各种活动。
比如中国的玄武神话,玄武的意象不断变化,由最早的玄龟、龙龟,到龟蛇合体的形象,最后发展到“人神同形同性”的玄武大帝,由方向神(职能神)转化为威力无比的人格神。
与卡西勒的“三阶段”说不同,爱德华·泰勒认为,从蒙昧的信仰转化为文明的信仰,约略历经精灵崇拜、祖先崇拜、自然崇拜,各类功能神崇拜及至上神崇拜等阶段。结论是:世界各民族的神都是人类自身的反映,是人类对自身理想人格的投射。
灵魂观念与万物有灵观念是神灵崇拜产生的思想基础和精神支柱。但这两种观念并非人类与生俱来的,人类进化到旧石器中晚期,才开始有了初步的灵魂观念。按照泰勒的观点,原始人是从两种生理现象的观察中获得了一种与身体完全不同的灵魂意识和观念。
一是什么构成生与死的肉体之间的差别,是什么引起清醒、梦、失神、疾病和死亡;二是出现在梦幻中的人的形象究竟是怎么回事。
早期人类思考得出的结论是:每个人都有生命,也有幽灵。两者同肉体有密切联系。生命给予它以感觉、思想和活动的能力,而幽灵则构成了它的形象。两者也可以离开肉体,生命离开即意味着人失去感觉或死亡,幽灵的出走则向人表明远离肉体。
灵魂观念与梦境、影子、昏迷以及濒死体验有直接的关联。古人认为死亡后肉体会变成鬼,而精神则成为神。既然灵魂不灭,那么推己及物,万物有灵观念就产生了,最后演化为泛灵信仰。
日本号称是一个有八百万神明的国度,“八百万神明”说的是神明多得数不过来,也无法统计。江河湖海、一草一木,到处都有神,甚至每一粒大米中都有神的存在。
和很多民族一样,日本先民也有所谓的泛灵信仰,这是一种相信无论是生物还是非生物,万物皆有灵附着其中的思想。这种思想在古代的各个民族之间是相通的,后来由于犹太教以及继之而起的基督教、伊斯兰教的流行,才被贬低为未开化民族的信仰。只有未开化或落后的民族才信奉泛灵信仰,这是一种来自西方文明的偏见。
应该指出,信奉泛灵信仰的民族由于大多数没有文字,无法留下过去的记录,而日本神话在一千多年前就被记录下来并完整地保存着,日本的泛灵信仰最后发展成日本独特的神道教。
在古代日本人看来,神是一种来自万物之中超越人类智慧的一种存在,自古以来日本人就崇拜众多神明。然而,神明是人的肉眼所看不到的。因此,古人只能通过大自然来感受神的存在。高耸入云的高山被人当作神来崇拜,大树和巨石也被认为可能是神明降临人间的依附之物,甚至看到路边的小草或听到虫鸣而忽然领悟到生命的意义,人类从无法制造的自然现象中,去感受神的存在和神的力量。
日本众神的产生有三个来源。
首先,日本众神源自自然崇拜。
日本人是多神论者,万物皆有神性。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可能寄附着神。只要是神,就拥有超越人类的特异能力,甚至有正负两面的作用,好好祭神敬神就会得到保佑,反之则会惹上麻烦。比如当发生地震时,日本人就会问:神为什么对我们的怒气这么大?所以日本有一句谚语:不去触神不作祟(神祟)。
日本原本的大和文字里关于“かみ”(kami)(日语神的读法)的意思很多。如含有事物表面、河川上游、时间伊始、身份高的人、主人、政府等意思,只是汉字写法不同。日本使用汉字的“神”表达。“神”拆分为“示”“申”,“示”指的是奉献活祭品给神的祭坛,而“申”则是雷电之意,这里指的是雷神与天神。在《广辞苑》中,日本人使用汉字的“神”有以下几重含义。
①拥有超越人类的神威,平时隐藏起来,可以给凡人带来祸福,是人惧怕和信仰的对象;
②日本神话中登场的人格神;
③最高支配者,天皇;
④神社祭祀的死灵;
⑤给人类带来灾害的恐惧的存在。
追溯日本神的源流,可以发现,在日本,不仅那些与西方的神一样的有意志、有人格的存在是神,那些看不见的、离我们很遥远的也被称为神。本居宣长将“神”的本质定义为“畏惧之物”。比如那些没有意志、没有人格、浮游在空气中、人的肉眼看不见的精灵也是畏惧之物。谷川健一在《日本的众神》中举例说,风在古代是一种妖怪,如果有人走在山野之间,突然感到寒冷、头疼,继而生病,表明这个人遭遇了风神,也就是“御前风”。“御前”原来的意思是神的向导,为神明带路,不知什么时候,“御前”远离了大神,成了无人祭祀四处游荡的精灵,在山野中作祟,人们因为害怕而供奉它,祭祀它。
基于自然崇拜,山川草木、风雷水电皆有神性,是神明依附之物。神有善神和恶神之分,甚至有的神同时兼有善、恶两面,越是恶的神,威力越大。人们要敬而远之,不可得罪它,而且要好好供奉它,安抚它。源于自然崇拜而产生的神,是自然之神。
其次,日本的众神源于祖灵信仰。
祖灵既称御灵,也称亲灵。在日本民间信仰中,祖灵信仰是一种普遍的共同的信仰,日本人相信死去的祖先会继续保佑和看护本家族的后代子孙。日本的祖先神,从狭义上说,就是将自己直接的祖先、先辈作为氏神去供奉祭拜,日本人极为重视一年一度的盂兰盆节。从广义上说,虽然有些神明不是自己直接的祖先,但他们是日本历史上值得敬畏的先辈,日本人将其作为共同的祖先敬仰,并作为神来祭拜。这类神明都是日本的历史人物,如丰臣秀吉等。
柳田国男指出,按日本的民间信仰之中“古神道”的说法,在人死后一定年数之内的灵魂还不能称为“祖灵”,而称为“死灵”,要经过若干年的供奉,供奉的时间长短不一,有的地方要50年,有的地方只需要30年,死灵在不断的供奉中会逐渐失去个性,在达到规定的年限,举行“升祀”活动,经过了“升祀”活动的死灵,完全失去了个性,成为祖灵的一部分。
死灵从一开始并不具有人格,也没有意志。在日本有些地方,家里有人刚刚去世,在迎接第一个盂兰盆节的时候,家人会将新祭奠的亡灵放在葫芦里,带到墓地,置于墓地的旁边,之后又将其带回家。这种做法有两层意思,一是他们把死灵看作一种可以放在容器里的灵魂;二是让刚死去的亲人熟悉从家里到家族墓地的路线,认得路线以后回家才不会迷路。
日本文化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承认作祟的怨灵为神,这是日本的特色。日本历史上最有名的怨灵,如平将门、早良亲王、菅原道真和崇德天皇,被称为“四大怨灵”。要知道,这四个日本历史人物中,有三个人与日本皇室有关,崇德天皇是第75代天皇;早良亲王的父亲是第49代光仁天皇,亲哥哥是第50代桓武天皇,而自己是差点当上天皇的皇太子;至于平将门,他是桓武天皇孙子高望王的孙子。他们死不瞑目,怨气冲天,为了安抚他们,让怨灵之魂安静下来,只得将其作为神来祭拜,类似这类的神,和祖先神一样,构成了人格神。
因而,基于祖灵信仰,因怨灵信仰而产生的神,被称为人格神。
最后,古代日本人从信念和希望中本能地产生对神的信念。对于此类神明,日本学者山中恒称之为造化理想神,它有两大类,一类是创造天地的神,如前面提及的五别天神、神世七代等众神;二是生育森罗万象的万物之神。
平田笃胤认为神代的神大多是人,这一代的人都是有优秀力量的神,所以才叫神代。实际上,神并非人,而是和人对立且支配人的东西,将动物、植物、器物之类称为神也是如此。人并不是神,把人称为神的做法,是神代故事的一种写法。
按照山中恒先生的分类,日本神明大体可分为:①造化理想神(包括创世之神和生育万物之神);②自然神(万物本物和统治万物的神);③人格神(祖先神和承认作祟的怨灵为神)。或者说,按神明的属性简单划分为“神话之神”、“自然之神”和“人物之神”。
山北笃在比较一神教与神道教的差异之后,认为日本的众神就是在维持日本古代固有的泛灵信仰,然后才发展为神明的,少走了一神教这段冤枉路的日本神话,也许是更贴近人类原始想法的神话。他将日本的八百万神明分为五大类:
①天空中心之类的抽象概念神祇;
②雨水河川等自然现象或自然物事神祇;
③农耕或战争等人类活动的神祇;
④英雄、领袖神格化形成的神祇;
⑤祭祀生前余有遗恨者所形成的神祇。
对神明的划分,最早当属《古事记》。《古事记》将神话中的神明分为两大类。
第一大类是天津神,即居住在高天原的众神,也包括从高天原降临到地上世界的神明,如天孙和跟随天孙下凡的几位神明。
第二大类国津神即出现在地上世界的诸神,包括山神、海神等自然之神。
日本人有时称天津神为天神,把国津神称为地祇,是谓“天神地祇”,简称“神祇”。
《古事记》以后,才出现原本是人后来成为神明的这种现象,一是怨灵化为神明,二是历史名人死后成为神。
大林太良引进杜梅周尔的“三机能体系”,认为印欧原始神界的基本构造跟日本古典神话的神界构造极其相似,按照三机能,日本众神大体分为:
①专管祭政和军事机能的众神;
②支配土地而掌管生产机能的众神,并且将第一、第二机能神汇总为同一个范畴,而与第三机能的神发生对抗。
大林太良对古代日本神的分类体系如图1所示。
图1 古代日本神的分类体系
大林太良、吉田敦彦在分析日本神界的三种机能体系后,进一步提出了神界的主格神和分掌第一机能、第二机能和第三机能的强有力的神。
第一机能:主权神集团。即天照大神、高御产巢日神和神产巢日神。
第二机能:战神集团。即须佐之男和“让国神话”中的建御雷神。
第三机能:丰饶神集团。其代表是大国主命和协助他建国的少名毗古那神。
古代日本,除了天津神、国津神和人格神之外,自然之中还有山与河之类的“荒神”,俗称精灵。除了本国的神,神道教中还有许多《古事记》里未曾提及的神明,其中有一些是来自外国的神,甚至也有来路不明的神,如摩多罗神便是其中之一,是一尊难以确知是否原生于日本、出身不明的神明。他头戴中国式的头巾,身穿和风狩衣,手中打鼓,左右配有童男童女。
随着泛灵崇拜的扩展,日本人的“神”的观念也在不断扩张。谷川健一在《日本的众神》一书中举例说明“神”的观念是如何扩大的。
①惠比寿:日本渔民将定季洄游、在海上出现的动物视为海神馈赠的礼物,起名为惠比寿(日本七福神之一)。很多地方把鲸鱼称为惠比寿,它可以带来很大的经济利益。
②动物灵:在日本东北和北海道,传说鲑鱼王的精灵回到河里,人们听到它的声音会立即死亡。狼和熊是山林之王,当然也是“山灵”。在日本一些地方,美人鱼(儒艮)被称为海灵。
③海神的坐骑:在冲绳,人们认为海豚是住在龙宫的神的使者,在祭海神时,有人要扮演海豚在海面忽上忽下的样子,在《日本书纪》中,山幸彦从龙宫回来陆地,骑的是海神的马,这匹骏马其实是一条大鳄鱼。妻子丰玉姬骑着大龟返回海里。所以,鳄鱼、大龟本是海灵,后来也变成神的侍从。
④与族灵的合体。在日本一些地方会把某种动物当作祖先,有一个叫仲宗根丰见亲玄雅的日本人,在海上遇难,是鲭鲨将其背回岸上的,所以他又被称为“鲭祖氏玄雅”,鲭鲨就是一种鲨鱼,这个氏族把鲨鱼当作祖先,其世代子孙从不吃鲨鱼。
⑤与异类的婚姻。在日本民间传说,有大量人与异类通婚的故事。往往会将一些动物尊为神,尊为先祖。
比如日本人视天鹅为神,如果天鹅的羽毛掉在地上,是不允许用手捡的,必须用筷子夹起,用怀纸包着放在神社里专门收集天鹅羽毛的箱子里。有的地方把天鹅称为“产土神”,意思是天鹅是自己家乡的守护神,是祖先的神灵。
古代日本人对于和生活密切相关的大自然,怀抱着崇敬和戒慎之念。一方面,神明赐给人类所需的一切;另一方面,神明也会给人类带来灾难和厄运,地震、海啸是因为神对人类的行为不满而发怒,予以惩罚。基于这种理念,日本人很少抱怨各种天灾,认为人类从大自然已经索取太多了,而应该更多地检讨自己,以取得神明的谅解。
自古以来,大山受到日本人的喜欢和敬畏,它是自然的代表,也是神的象征。山在天与地之间,被认为是神降临的地方,也被视为神圣的所在,因此把它们当作信仰的对象,比如神道教中著名的熊野信仰,一些名山,如亩傍山、天香具山、富士山、三轮山、吉野山,每年都有大批人前往朝拜。因为山岳屹立不倒,山中住着众神明,它们带着宽厚仁慈的心在守护人类。自然崇拜是神社起源的主要原因。
除了自然崇拜,祖灵信仰也是神社起源的又一个重要因素。古代日本人认为,祖先的死灵会化为神灵,在山上守护着村落,并会不时造访村落和到家里做客。早期日本人在死去的亲人的遗骸上堆上泥土,或为了供养方便而在遗骸上培土,然后种上树苗。这些树长大后成为神木,人们不得砍伐那里的树木,除了祭祀也不得随便入内。
古代日本人除遥拜祖灵之外,认为巨大的岩石和大树皆有神灵,于是他们在这些可供神灵依附的石头或大树周边,用草绳围起来作为神篱,或者以石头排列成磐境,以祭祀神明。这样的场所被视为圣地,并逐渐发展为神社。
最古老的神社形式,一般是认为没有神殿的神社。神社开始有神殿,是受到佛教寺院的影响。在佛教传入之前,神的领域是用绳子圈起来的,禁止凡人入内,以区分人们所信仰供奉的对象。
从弥生时代到古坟时代的遗迹中,随处可见用巨大石块和岩石围起来的场所,它被称为磐境,它一般常见于远离部落村落的大山、山谷、水边或海岛上。
佛教传入的同时也传入建筑艺术和工艺,人们开始盖起神殿,出现了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各种不同类型的神社建筑物。但是至今日本还存在着若干没有神殿的神社,保持原始状态,原因是御神体太大了,神殿装不下。比如大神神社,是以三轮山为神体的;金钻神社以御岳山为神体,这类神社被称为“神奈备”。另外,还有因独特的原因而不盖神殿,比如诹访神社的神体也很特别,人们从山上锯下巨大的枞树树干矗立于神社之内,将这根大树干作为神体,每七年更新一次,在山上把树木锯断,拉到山下,再搬到神社把它立起来,这一连串的工作构成御柱祭的主要内容,七年一回的御柱祭是一场祭礼。
借着岩石、磐境等祭坛兴建起来的被称为屋代,意思是神明降临人间时的临时住所。当祭祀仪式结束,便会连同祭祀用的器具一并被撤除,屋代是最初的神殿。
后来,日本人认为神明如果能常驻人间,就是安定人心。为了让神明常驻人间,人们就开始建造名为御屋的常设神殿,也就是“宫”,而“神”所在的“宫”,就是“神宫”。
佛教的传入,从根本上改变了日本历史文化的进程,也对日本神道教产生巨大的影响。一方面,佛教有经典、偶像、伽蓝式的巨大寺院建筑,还有建筑技术、医疗知识以及传教的佛、法、僧三宝,深深地影响到日本人的日常生活和精神信仰;另一方面,佛教完全凌驾于朴质的神道教之上,形成以佛为主、以神为从的格局并持续了将近1000年,对现在的神社仍有极大的影响。佛教传入后,日本神明的立场也发生变化。佛拯救苦恼的日本神明。“本地垂迹”的想法逐渐普及,以佛为“本地”(本体),以神为“垂迹”(暂时的形体),神佛习合,融为一体。佛主神从。比如八幡神的本地佛是阿弥陀佛,天照大神是大日如来或观音菩萨,须佐之男是牛头天王,大国主神由大黑天变化而成。这些神明被称为权现。神社和寺院大多合二为一。
直到明治时代初期,政府推行“神道国教化”,要求神社和寺院分离。原来已经整合千年难以区分的佛寺和神社,被迫做出抉择。明治初期,日本也产生了一场“文化大革命”,“废佛毁经”,一些寺院被拆,佛像被捣毁,经书被烧,和尚被赶出寺庙。日本人也干过毁灭文化这样的蠢事,但幸亏很快就醒悟过来,才没有造成文化浩劫。
此外,明治政府还颁布神社寺院领地征收令,把拥有大量土地的神社寺院的一部分土地收归国有。在日本,只要你看到远离神社的孤零零的大鸟居,就说明这个神社从神社到鸟居之间的土地被征收。
同时,明治政府更进一步修建各种新的神社,供奉历史上的国家功臣和皇室忠臣。同时,公布“神社合祀令”,进行大规模的神社合并,将没有社格(神社位阶)的神社与乡村级别的神社合并或废止。小型神社内同时祭祀多个神明,就是这波合并潮的结果。
追溯神话源头,不难发现,日本主要神明确定之后,神明的体系和队伍不断扩充和发展。日本的神明具有以下几个特点。
无论东西方神话,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是神界分等级、层次,且等级森严,不可逾越。比如古希腊神话中,宙斯是神界之王,是众神之神,处于神界的顶点,接下来是十二个主神。这十二位主神都是宙斯的亲人,除了十二主神外,还有一大堆辅神。
日本的神分为天津神、国津神。天津神中以天照大神、高御产巢日神、神产巢日神为最高,其次才是神世七代。
诸神在地位上有严格的界限,即使是出自同样的父神母神,由于能力不同,使命不同,出生的时间和出生方式不同,被赋予的期待不同,而产生了身份上的巨大差异。父神伊邪那岐祓禊时生出的“三贵子”,其身份地位要远高于之前的兄姐,即使是“三贵子”,其身份地位也悬殊,天照大神是太阳神,是最尊贵的神,是君主。而月读命、须佐之男是臣子。
神的等级森严,是古代日本社会等级森严的体现和写照。从社会层面,贵族与平民,武士与庶民,亦就是“士农工商”的阶层等级分明,不可逾越。一个人出身时的身份决定了他未来的命运。
小至一个家族,兄弟姐妹本是同一父母所生,但由于日本实现长子继承制,长子继承家格、家禄和一切财产,次子、三子被扫地出门,只能给别人当养子,或是外出自谋职业。
日本各位神明地位明确,各司其职,如天照大神掌管高天原,照亮白天;月读命掌管夜晚,须佐之男掌管海洋(因不从父命而被剥夺),大国主命暂时统治苇原中国,等等。每尊神明都有自己的职责,不渎职也不越位。
古希腊神话中的神,和日本的神明就不同了,可能希腊的神没有日本八百万神明那么多。一方面,经常会出现一尊神,身兼数职,比如雅典娜是智慧与勇敢女神,同时也是武功高强的女战神;赫费斯托是火神,冶炼之神和铁匠的保护神;阿佛洛狄忒是爱神;阿波罗是太阳神,兼管青春、光明、音乐、美术、预言和医药。另一方面,又出现专管一件事的神明小组合,比如文艺女神缪斯是九位女神的总称,这九位女神是宙斯和他的第五位妻子记忆女神谟涅摩叙涅,缠绵九昼夜生下的;复仇女神本来也是一个,后来一分为三,分别是不安女神阿勒克图、妒忌女神墨纪拉和报仇女神提希丰,三女神组合成复仇女神,都是白发的老处女,身材高大,口中流血,头发是一条随风摆动的毒蛇,令人恐惧之至。
在日本神话中,几乎看不到日本神明有什么特别的本领,也很少对其描述。比如须佐之男到高天原,天照大神误以为弟弟要来抢她的位子,于是全副武装,穿上盔甲,背上弓箭,摆上决一死战的样子,但很快就消除误会。尤其是讲到父神伊邪那岐遭到母神派兵追杀,非常狼狈,还要靠耍小聪明(用葡萄和竹笋引诱贪吃的黄泉丑女)和援军(用桃子击退魔鬼)等,方能脱身。能够创造日本国土、生出一大堆神明的父神看来也没有太大的个人能耐。
从《古事记》中日本神明的演变过程可以看出,最早的神是高高在上的神,后来神明的神性渐渐淡化,趋向人性化。
这种转化始于父神伊邪那岐和母神伊邪那美。他们兄妹在举办婚礼时,约定双方围着柱子走,女右男左,当遇到时女方先开口,男神有点生气,对妹妹说女人先开口不吉利。后来他们生下的第一胎是水蛭子,两神极其厌恶,就将它放在海里顺水漂走,任其自生自灭,这种事显然不是父母所为,而是大自然的选择。在严峻的生存环境,任何对人类生存没有贡献,甚至会连累人类群体的无用之人、无用之物,必被严酷的自然所厌恶,并受到应有的惩罚。
日本有一部电影叫《楢山节考》,讲的是日本山区曾经有过的一种恶俗,凡是到了70岁的老人,不管他(她)是否愿意,其子女背着他参拜楢山,所谓参拜,就是把老人丢弃在山里,让他(她)活活饿死。这种恶俗在中国过去也曾有过。河南、河北是活埋老人,称“花甲葬”,内蒙古则是把老人扔至屋顶,让其滚落下来活活摔死。在过去的日本,尤其是生活条件极其恶劣的山区,食物极其匮乏,为了让群体能生存下来,遗弃老人是为了节省粮食,给子孙的生存提供机会。另一方面是出于原始宗教信仰,认为寡妇年迈,阴盛阳衰,容易招惹鬼魂(亡夫)上门,使家宅不宁,是谓“鬼妻不可与之同居”。
日本的神会爱,会恨,会贪嗔痴,也会有无奈和困惑,这就是神,而神本来就是人。
日本神明一代一代相传,故事情节也这样有序地发展,很少能几代神明混在一起,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很少在别人的故事里出现,也就是说,极少同时出现平行事件形成交叉的情况。当然,也有例外,如天照大神在许多场合出现,因为她是日本神话的一号女主角,要贯穿始终。而一号男主角的须佐之男后来主持了对大国主神的择婿考验。其他的神明自己顾自己,也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例如,父神伊邪那岐在生下“三贵子”,给他们进行分工,命令他们治理各自的地盘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彻底隐身了。而天孙下凡后在治理期间,除了娶妻盖房,既没有治国事迹,也没有什么艳遇绯闻。
日本神话中的每一位神明仿佛都是带着某种使命而来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后就隐退了。比如,大国主神的母亲,在儿子陷入困境濒临死亡的时候,会尽力相救。当儿子脱离危险后就再也没有提及,被彻底遗忘了,似乎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个角色一样。
在记纪神话中,没有哪个神明敢反抗统治、挑战高天原的统治地位。《古事记》里的最大反叛者是天照大神派去苇原中国的使者天若日子,这位神明也只是忘记了使命,一心讨好大国主神,并当了上门女婿,最终的目的只是取而代之,想统治苇原中国。至于须佐之男,与天照大神在高天原差点引起冲突,那只是一场误会。可见,高天原从来没有遇到想取代天照大神的神明。这也是《古事记》所强调的主题,天皇的统治是无人可取代、无人可推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