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科学技术的快速发展,战略威慑所依赖的技术基础也发生了改变,信息技术、航天技术以及精确制导技术方面的优势,使战略威慑的手段更加多样,战略威慑理论向着新的、更趋完整的理论体系方向发展。
苏联解体、冷战结束宣告一个时代的终结,世界战略格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美国作为唯一超级大国,依靠强大的军事和经济实力,谋求建立以美国为中心的“世界新秩序”。构筑国家导弹防御系统主导下的北约东扩、科索沃战争、伊拉克战争等,不断抢占冷战结束后留下的政治真空。俄罗斯明显感到国家安全正经受着冷战结束后最严峻的挑战,遏制北约东扩是俄罗斯一项刻不容缓的战略任务,必须依靠足够水平的核武器与美国相抗衡,冷战时期常用的核威慑又重新启动。同时,人类进入21世纪迎接信息时代的到来,军事对抗方式迅速改变,空间威慑、信息威慑作为全新的威慑形态开始登上历史舞台,有核国家纷纷调整核战略和战略核力量,美国在确保核威慑作用的前提下,逐渐缩小核武器的规模和结构。相关领域的研究正逐渐成为国际学术界的研究热点,更引起各国政府的强烈关注。
20世纪90年代以来,俄罗斯重新强调核武器的战略威慑作用,放弃了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的承诺,意图依靠战略核力量遏制战争,保持俄罗斯的大国地位。1997年12月,俄罗斯总统叶利钦批准的《俄罗斯联邦国家安全构想》中明确指出,核武器既要遏制核战争,也要遏制使用常规兵器的大规模战争和地区战争。2000年4月,普京政府通过新《俄罗斯联邦军事学说》,正式推出俄罗斯的“现实遏制”核战略,进一步加强了核武器在国家安全中的重要地位,宣布当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受到威胁时,将首先使用核武器。
英法等国也对核力量做出了相应的调整和改进,主张建立和维持“最低限度”的核力量。英国的1998年《战略防务评估报告》和2003年《国防白皮书》都阐述了核武器及其运载工具的扩散风险依然存在,需要保有核武器,对潜在对手形成战略威慑,战略核潜艇仍然是确保英国安全的必要手段。但在核武器使用条件上,英国实行“模糊”策略。法国政府1994年发布的《国防问题白皮书》,1996年7月颁布的《1997—2000年军事建设规划》等一系列法规文件,决定除继续保持独立的核威慑外,为应对国际安全的不确定性和推动全面核禁试与防扩散,法国主张建立刚好够用的核威慑力量并把冷战时期“三位一体”的核威慑力量调整为依靠海军和空军的“二位一体”力量。法国强调核力量威慑的重点是武力威胁,尤其是对“无赖国家”,谋求用自己的核力量在欧洲防务与安全方面发挥作用。
美国战略威慑的调整在冷战后全面而深刻,威慑手段由以核武器为主转为核武器与常规武器并重,威慑的性质由进攻性威慑转向防御性威慑。老布什政府和克林顿政府都奉行“地区防务”军事战略,与之相配合的采取“延伸威慑”。战略重点由应对全球战争转向应对地区冲突,保持同时打赢两场局部战争的作战实力。加强了常规威慑力量,在全球军事部署上坚持前沿部署,提高了军队的机动能力和全球军事干预能力。克林顿政府根据1994年9月美国国防部提出的《核态势评估报告》,制定了“全方位核威慑”战略。美国不仅在核力量,而且在常规力量方面也处于领先地位,在冷战后美国主导的几场局部战争,使实战威慑复兴。
2001年布什入主白宫,根据美国对21世纪国际安全环境的重新认识以及技术因素和美国国内政治环境的影响,对克林顿政府时期的内政外交政策进行全面审查和大幅修改。9月,美国发布的《四年防务审查报告》,提出了前沿威慑的新威慑模式。12月,单方面宣布退出《反导条约》,大力发展国家导弹防御系统。在经历了“9·11”恐怖袭击后,2002年1月,美国国防部向国会提交了一份《核态势评估报告》,对核战略作了重大调整,正式将战略防御纳入美国的核威慑战略中。2004年8月,美国对国家导弹防御系统开始实战部署并先后进行了多次陆基和海基拦截试验,加快推进国家导弹防御系统的建设。美国《2015年国家安全战略》提出“决心并准备对潜在对手进行威慑,在必要时击败潜在对手……只要核武器存在,美国就必须投入必要的资源,在不试验的情况下保持一种维持战略稳定的安全、可靠和有效的核威慑” 。
在核威慑存在的同时,世界主要军事强国也都从国家安全战略和军事战略的高度对信息威慑给予密切的关注,不断加深对信息战的战略破坏性和确保国家信息安全重要性的认识。信息威慑作为一种灵活的威慑手段,在冷战后发生的四场局部战争中得到了运用。美国官方已将信息战武器定义为大规模破坏性武器,将其与专指核、生、化武器的大规模毁灭性武器相提并论。 美军力图通过信息威慑这种非战争军事手段,凭借强大的信息作战能力,影响对方的指挥与控制,从而达到战略威慑的目的。
2009年1月,美国国防部发表的《四年任务使命评估》,将“网络中心战”列为美国的“核心能力”。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下令设立“网络沙皇”这一职位,负责统管国家网络安全事务,为未来网络战做准备。6月23日,美国国防部正式宣布组建网络司令部,以统一协调保障美军网络安全和开展网络战等军事行动。北约也把目光转移到“先发制人”的战略上,他们计划组建几支网络快速反应部队,以应对日益严重的网络安全威胁。德国国防军组建了6000人网络战部队,在阿富汗执行了网络监控任务,应对网络突发情况。
90年代以后,战略威慑理论不断发展,美国学者利林·格雷将冷战后的时代称为“第二核时代”, [1] 以区别于美苏对抗的冷战时代。核威慑在信息条件下自然延伸,信息威慑、空间威慑、常规威慑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战略威慑理论成体系不断向前发展。
一是“现实遏制”核战略重点强调核威慑的有效性。俄罗斯新军事学说“现实遏制”核战略的核心就是核威慑,将核威慑的有效作用强调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要程度。俄罗斯改变原苏联时期对核力量极为保密的做法,加强宣传攻势,时常有选择地公开报道核武器的研制、试验特别是核力量部队的部署、训练及演习情况,其目的在于让对手了解俄罗斯强大的核实力。放弃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的承诺,充分表明俄罗斯为维护国家安全不惜打一场核大战的意志和决心。模拟临战前公布敌方重要政治、经济、军事、工业中心或重要民用设施为核打击目标,基本界定俄军平时和战时可能首先使用核武器的条件,以阻止和打消敌人的进攻企图。核威慑主要目的是防止核大战和大规模的常规战争,其威慑的主要手段仍然是先发制人、迎击、核报复——第二次核还击等。
二是“全方位核威慑”战略更加注重实战威慑。经过近10年的调整,作为美国面向21世纪的新核威慑战略的蓝本,“全方位核威慑”战略的提出标志着在21世纪美国核战略的基本确立。与冷战时期的核战略相比,“全方位核威慑”战略有了重大的变化。新核威慑战略的最高指导思想是追求绝对军事优势,在坚持核威慑的同时,将威慑的对象扩大并且重点发生转移,提出建立进攻性打击系统、防御系统、后备反应基础设施的“新三位一体”威慑力量体系,增加常规威慑和防御威慑,构建一种全方位的威慑。 在运用中意图降低核打击门槛,使美国的核战略由过去的威慑开始走向实战。
美国“9·11”事件后又提出“前沿威慑”,针对在不同地区已出现的对美国全球利益的所谓威胁,以强化前沿的威慑态势为核心,慑止该地区任何针对美国利益的挑战。其实质是对“多层次威慑”与“全方位威慑”的继承与发展,强调通过加强在世界各地的军事部署和发展新的威慑工具,将进攻性威慑与防御性威慑、慑止现实威胁与遏制潜在对手等手段更加紧密地结合起来,从而进一步扩展威慑的多层次性和全方位性。
另外,在伊拉克战争爆发之前,美国军方提出了著名的慑战结合的“震慑论”。为美国现行的“先发制人”国家安全战略和“速胜论”作战思想提供了理论支持。“震慑”理论希望通过“迅速占据优势”,施加“震慑”机制来影响对手的意志、判断和理解力,使之符合自身的战略需要,达到“迅速制敌”的目的,从而彻底地震慑对手。但是由于对情报的严重依赖,将全方位的信息优势作为前提条件,认为对手的意志和观察能力是可以操纵的,这些固有的弱点最终往往导致威慑效果难以实现。
三是太空威慑在军事斗争的舞台上发挥作用。在战略威慑的对抗中,当敌对双方军事上形成核均势时,核武器作为一种推行霸权主义或敌对双方争夺优势的工具,其作用就自然下降了。既拥有进攻性战略武器,同时又拥有能制服核武器的防御性战略武器,才是获得威慑效果的重要手段,美国“高边疆”战略的推行加速了人类开拓和利用空间时代到来的过程。
太空一直是美国争夺的“高边疆”,美国不断进行反卫星武器的试验,也促使太空威慑作为全新的威慑形态开始登上历史舞台。美国1985年成功地进行了第一次反卫星武器试验,进入21世纪后,美国反卫星试验基本是在实验室中进行的。美国加紧实施太空战的部署,2008年2月,美国海军利用宙斯盾巡洋舰上的一枚“标准-3”型导弹,成功击中了一颗间谍卫星,这意味着美军多种反卫星手段已日臻完善,完全具备了太空威慑的条件与能力。
四是信息威慑成为各国研究的重点。随着军事对抗方式的演变,信息威慑在20世纪90年代作为一种全新的威慑形态,伴随着信息科学技术在军事领域的普遍渗透和快速发展应运而生。面对日益复杂的安全环境和自身发展利益,世界各发达国家均在创新发展信息威慑理论,积极备战网络信息战。
1996年,美国兰德公司受国防部委托完成的《战略信息战——全新的战争手段》的报告提出了战略信息战的概念,指出信息战将同核战争一样成为新的战略威慑手段。美国参联会前副主席威廉·欧文斯在1996年发表的一篇题为《美国的信息优势》的文章中,首次提出了“信息伞”的概念,欧文斯认为,军事革命能够导致威慑理论的变化。这意味着可以通过“信息威慑”来影响其他的国家。美国海军学院罗杰·巴纳特教授在美《海军学院院刊》1998年春季号上首次提出了“信息威慑”概念。他认为,信息攻击能力与核突击相似,可使受到攻击的城市、地区陷于瘫痪;信息攻击具备了这样的攻击能力,自然也就具备了威慑效果。
美国信息战专家在发展信息战理论的进程中,完成的最有代表性的理论成果有阿尔文·托夫勒的《未来的战争》、爱德华·沃茨的《信息战的原则与实施》和维恩·斯瓦图的《信息战争》等。美国国防部和参联会相继出台各种文件和对策措施,全面加强信息优势建设,不仅准备打赢“危机和冲突时期内信息战”,而且更强调在平时和危机爆发前运用“媒体战”“心理对抗”等“信息对抗”以形成信息威慑。俄军将网络信息战称为“第六代战争”,认为在未来战争中,要夺取并掌握制信息权和制电磁权,就必须打赢网络信息战。而印军也在积极准备虚拟空间争夺战。信息威慑成为各国战略家研究的重点理论,信息威慑思想的产生为战略威慑思想创新发展提供了崭新的理论空间。
五是常规威慑越来越凸显其重要性。在“冷战”期间,战略威慑主要表现为核威慑。“冷战”结束后,在核威慑条件下,常规威慑在军事斗争中的地位和作用显著提高。在当前国际环境下,世界各国面临的现实和潜在的战争威胁,主要是局部战争和地区冲突。核武器运用的局限性,使得常规兵力武器成为应对威胁的主要手段,常规战略威慑力量能发挥更大的威慑作用。常规威慑灵活可选、威力适度、效果可信,可有效地保护具体利益,成为跳出核威慑悖论僵局的必然选择。在20世纪的最后几年,为确保美军在未来10年乃至更长的时间里处于世界军事领域的绝对优势地位,美军配合国家的全球战略抛出了一个又一个“构想”。1996年7月,美参联会首先推出《2010年联合构想》,吹响了美军迈向21世纪的第一声号角。2000年5月,美军又在此基础上出台了更加完善的《2020年联合构想》,不断提升常规力量的建设水平和作战能力。
先进武器在战场上可能改变战争的面貌,甚至是整个战局发展。能在一个小时之内无障碍打击全球的武器,显然超过提高一支军队的作战效能。2013年底,时任俄罗斯副总理罗戈津在国家杜马发言时将高超音速飞行技术称为“军事领域的第六代技术”,并认为该技术催生的6~20马赫高超音速武器具有重大的军事应用价值,将从根本上改变战争样式。谁先掌握并运用了第六代技术,谁就会拥有新型非接触战争的武器,获得避免任何战斗损失的军事优势。从打击能力上看,常规高速高精确度武器的威胁已经接近战略核武器水平。美国准备将高超音速武器用于未来快速全球打击系统,美军提出的“全球快速打击”构想实质在于,借助高超音速武器,强调首次打击的重要性,减少防御方的反应时间,赢得对有核国家的军事优势。
在未来的战争,速度将与信息一起成为取得胜利的决定性因素。高超音速武器的发展,不仅可以帮助传统的弹道导弹实现华丽转身,有核国家战略上减少依赖洲际导弹,从绝对摧毁的核威慑变成高效精确的常规威慑,而且能提高穿透防御系统陆基末段高层防御系统的突防能力,有效加强二次核反击的实际威慑能力。高超音速武器将成为未来军事大国的重要标志,将成为主宰未来战争的下一代高新技术武器,其不仅可以突破现役所有的防空反导系统,未来作战模式也将因之发生根本性改变,因此正成为新型战略威慑力量,从而影响未来世界格局的形成与稳定。
70多年来战略威慑理论与政策的发展历史告诉人们,战略威慑从侧重纯威慑发展到侧重实战威慑,已经完成了一个螺旋式上升的历史循环,并成体系向前发展。尽管当前和未来安全环境下的战略威慑,看起来也许与过去的战略威慑迥异并需要具备与之不同的能力,但基本原理却是相同的。回顾战略威慑的历史也不难发现,美国的政策一直是根据武器达到的技术水平,而不是根据对世界形势的正确分析来确定的,这就使技术不仅决定武器,而且决定对战略威慑的全部思维方式,包括美军所倡导的“网络中心战”。所以,战略威慑理论与政策制定的正确与否,历史将是对军事学者的客观评判。
[1] John F.Dulles, the Evolution of Foreign Policy ,Department of State Bulletin,No.761(Jan.25,1954).
[2] Robert Jervis, Deterrence Theory Revisited ,World Politics(Vol.31,No.2),Jan.1979,pp.289-324.
[3] Richard Betts, Conventional Deterrence : Predictive Uncertainty & Policy Confidence ,Washington D.C.:The Brookings Institution,1980.
[1] Colin S.Gray, The Second Nuclear Age ,London:Lynne Rienner Publisher,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