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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萨满艺术中美术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审美规律

艺术是人类表现思想、情感和反映社会生产、生活的一种特殊的意识形态,具有审美性是艺术的一个重要特征。在萨满造型艺术的研究中,美感的产生和体验是在特定的宗教氛围中进行的,审美主体进行审美活动的规律有其特殊性。这一审美活动中,审美心理、审美表达方式、审美标准、审美思维的特征反映了萨满造型艺术审美规律的独特性,这些特征是萨满造型艺术独特审美规律的具体体现。对这些特征的研究是萨满造型艺术审美规律研究的主要内容。以下分别从审美心理的特征、审美表达方式的特征、审美标准的特征、审美思维的特征四方面进行研究,揭示萨满造型艺术原始美、神圣美生成的内在规律。

一 萨满造型艺术生成的审美心理的特征研究

(一)神秘情感

蕴藏在萨满艺术中的原始初民的审美体验是萨满艺术研究的重要内容。原始初民认为生活中平凡的事情里隐藏着神秘的东西,认为现实充满了神奇色彩。在萨满主持祭祀时,族人面对的是萨满祭祀的法器神具,这些具有独特艺术特征的物品,创造出来的目的不单单是刺激人们感观,而是激发族人的神圣情感,并以一种奇特的方法表达出来,释放情感的土壤是浓厚的宗教气氛。美国人类学家R.H.洛伊(Lowie)通过对乌鸦族印第安人进行第一手的研究,认为原始宗教的特征是“超凡感、神秘感或超自然感” ,R.H.洛伊只关注宗教情感而忽略宗教行为,他认为宗教情感中“惊异和敬畏,其根源则在超自然者、超凡者、神秘者、神圣者、圣善者和神性之中”。虽然R.H.洛伊的主张忽略宗教行为,只论宗教情感的观点有些片面,但他对于宗教情感的重要作用的揭示,是此领域的一个重大贡献。

在萨满教观念中外界是神秘莫测的世界,为应对外界危险,萨满要时刻保持异乎寻常人的清醒状态。萨满的训诫证明了这种神秘感的存在。《吴氏我射库祭谱》载:“气贵养涵,朝夕勿惰。清寒寡居,洁身敛淫。心正爱勤,气畅常存。”“常秉一心,万勿杂思。尤忌淫嬉,伤神自恨。”告诫萨满静心养心,时刻保持敏知力。《吴氏我射库祭谱·观经》:“观在足,在思,在目,足思为重,目为辅也。观在铭,在默,在析,铭默为重,析为辅也。观在较,在求,在取,较求为重,取为辅也。只观非才,详观为杰。观而不察,浮云者也。观而详察,百问迅下。观而又察,观察无穷。”训诫是让萨满在“超凡感、神秘感或超自然感”体验中增加敏锐的感知力。《吴氏我射库祭谱·耳经》:“耳在聪,在微,在求,微求为重,耳为标也。耳在心,在思,在辨,思辨为重,纳为辅也。听而不辨,流声者也。听而辨析,千里在握,求而又辨,百维无畏。” 萨满对世界的感知,是在知行中探其源。《富察哈喇礼序跳神录》载,“萨满详析,宜精宜勤,宜细宜勤,节中求节,徵中求徵”,“先察先觉,未雨绸缪”,启示萨满敏知。此书还载有萨满世代秘传的“涉奔术”,是萨满修身养性的心经:“涉奔,满语知觉也,为千聪万慧之源。凡事不预,临渊何悲。”“先有涉奔,而后感知,而后对之应之,先觉后知,知能应对。”“凡为萨满,先觉先悟。觉者感也,感者悟,悟者知,知而应,应而行,迎刃解困。聪颖神赐,阖族致旺矣。”在萨满教观念中,萨满时刻面临严酷的考验,萨满需要倾心锤炼自我敏知的能力。“古曰神者申也。人之所思,人之所念,人之所想,人之所冀,便是神也。学勤蜂劳蚁,百草可知其药性,百兽可知其禀性,百草可知其翔性,百鱼可知其水性,山川星月可知其动性,不知不解不能不做,非萨满也。” 以上萨满在锤炼敏知力方面的不懈努力,正说明信仰萨满教的族众中笼罩的神秘感是根深蒂固的,在族人心中外界世界是神秘的,对外界世界的敏知,是常人无法达到的,萨满只有不断努力才能做到。可见,不单在制作萨满法器时,在平常的生活中,萨满的心智仍然沉浸在神秘的气氛中。

蕴含萨满教信仰的萨满造型艺术加强了萨满世界的神秘性,萨满用这些艺术符号强化族人的宗教神秘意识。萨满造型艺术的梦得、制作、保存、祭祀都带有神秘感。萨满创作萨满造型艺术品,虽依据神授,但实际上是在神赐予的信念和毅力下完成的,是靠萨满多年来对神的旨意的感悟所达到的。俄国学者E.B.列武年科娃曾说:“萨满与其余人所不同的是,他恰恰具有艺术的思维。” 俄国突厥学家B.B.拉德洛夫指出:“萨满的力量和艺术只有在跳神时才能发挥出来。” 萨满祭祀时所用的神器和精美崇拜物向来被萨满们和氏族核心成员所重视,被看成萨满能力、降神真伪、祭祀质量、灾异预兆的主要验金石。萨满艺术被创造时,其根本的目的是提升氏族成员对神祇的崇敬情感。萨满造型艺术为萨满神事活动服务,族人举办神事活动越多,萨满造型艺术的数量和样式越多,这是因为每一种萨满造型艺术诞生时,萨满依据神授的旨意,在“创作”时审美情感即兴而发。正因为这种莫名的神圣情绪,萨满造型艺术有极强的神秘性。是萨满高超的艺术感悟力与领神经验交织在一起,心领神会的产物,是毕生乌云礼仪经验的总结。萨满造型艺术是萨满表达内心神圣情感的神秘语言。

(二)悲剧审美

萨满艺术研究是启示原始初民审美心理的途径。萨满祭祀中有献牲、嗜血仪式,有些仪式中族人共同杀食本族崇拜的禽兽。如鄂伦春族人认为熊与他们有某种亲缘关系,传说熊是鄂伦春人的祖先。熊是鄂伦春族典型的图腾崇拜对象。捕猎到熊,族人会举行共同吃熊仪式。族人认为杀食被尊称为“阿玛哈”(舅父)、“雅亚”(祖父)、“俄特日肯”(老爷子)的图腾——熊,是神圣的行为。无疑,族人共同杀食熊这一仪式,能够团结加固本族力量。在鄂伦春族春祭仪式中,会在祭神的“斜仁柱”内宰杀禽兽,人们在萨满的主持下共饮禽兽鲜血。“跳神完毕,人们将禽兽鲜血装在碗里,献到萨满神鼓上,萨满将血一饮而尽,然后由新学艺的小萨满喝血,并让族人喝血,萨满向族人扔撒供品,以示神的惠赐。” 又如满族猪崇拜由来已久,《新唐书》卷二一九《黑水靺鞨传》载:“俗编发,缀野猪牙,插雉尾为冠饰,自别于诸部。”《雪妃娘娘和包鲁嘎汗》中记述了雪妃娘娘小时候曾佩戴野猪牙。 满族跳肉神仪式,仪式中要宰杀神猪,仪式包括领牲、摆腱子、吃喜肉等程序。其中领牲程序源于萨满教观念,祖宗的游魂能依附着神猪的耳朵回来,领后辈族人的供品。鄂伦春、鄂温克、达斡尔、赫哲、锡伯族、满、蒙古等民族中传诵着“饮鲜血生壮力”之说,是古代杀食图腾物祭祀遗风。以上宗教行为是原始初民确认自己与图腾物有着血缘关系的方式的遗存,这其中蕴藏着神秘的悲剧情感心理。

原始人图腾崇拜信仰中有着神秘的悲剧情感审美心理。这种审美心理积淀在族人的集体潜意识中,并发生作用。这是他们特有的审美发生规律和独特的神秘、抽象、奇异的艺术境界。“图腾”一词来源于北美印第安语“totem”的音译,意思是“他的亲属”,意为“一个氏族的标志或图腾”。原始初民认为他们与某种动物、植物有血缘关系。英国人类学家弗雷泽把这种现象称为图腾制度的表现,认为“群体或部落中每一个成员都认为自己与共同崇拜的某种自然现象——通常是动物或植物存在血缘亲属关系。这种动物、植物或无生物被称为氏族的图腾……每一个氏族成员都是图腾的亲属,甚至是后代,这就是图腾制度的信仰方面” 。原始初民的图腾信仰方式比较特别,主要是确认自己与图腾的血缘关系。具体的确认方法在R.罗伯特·史密斯《闪米特人的宗教》中有详细说明,即“在这种交流中,神与它的崇拜者通过一起同吃同喝神圣的牺牲品的血肉而团结在一起” ,氏族每个成员因吃图腾物而将神圣的生命微粒吸收到了他们自己的个体生命之中。 原始初民在图腾物上寄托赐福免灾的心态是面对大自然无助的悲观的表现。有学者认为:“对图腾的崇仰意向愈强,人对自我生命本质力量的否定性体验也就愈烈,有时甚至投射、转化为像图腾文身这样一种近乎丑学意义上的悲剧性情感体验。” 原始人在心理上越依赖图腾物,也就更大程度地否认自我生命的本质力量。这种审美情感是一种悲剧情感美。然而这只是他们审美体验的一个经历阶段,不是终极目的。 在萨满主持献牲祭祀或图腾圣餐祭祀时,杀食图腾物,族人会同情被奉为亲属的图腾物,“由于值得怜悯的对象在某一方面比我们弱(暂时性的),所以往往带有通常伴随着安全感和自我优越性而产生的一点点快乐” 。使得最初的对图腾物的恐惧情绪得以净化,高调崇拜趋于平和,心理达到平衡。这种具有宗教心理特征的审美过程,是一个需要完整进行的审美过程,先是悲观地否认自我,承认对方的强大,再通过拥有对方的力量来净化掉自己的悲观和恐惧。这个净化体验与美学上的净化不谋而合,“美学上的净化是指在艺术创作或理解艺术作品的过程中用积极的体验去克服和取代消极的体验……在净化过程中,矛盾的甚至沉重和痛苦的体验仿佛得到了缓解,‘使这些体验暂时不流露或消失’,结果出现了情感上的舒张,产生了解脱感、‘净化感’” 。这个心理体验与萨满造型艺术的审美心理相同。正如亚里士多德的悲剧观念所阐释的:悲剧正是借激起怜悯和恐惧来达到这些自卑情绪的净化。这就更好地解释了原始初民群体中萨满祭祀仪式在缓解族人心理矛盾、群体矛盾中的重要作用。

二 萨满造型艺术审美表达方式的特征研究

萨满造型艺术的审美表达方式主要是以暗示为主。萨满造型艺术的表现手法多为意象型,简省式造型中无论是夸大植物、动物局部特征的图案或纹样,还是以实代虚、以符号会意的图示,还是表达宗教观念的色彩,都具有暗示性,暗示是萨满造型艺术审美表达方式的重要特征。

以信仰萨满教的民族尚色崇拜为例,色彩代表萨满教信仰的禁忌与要求。满、蒙古、鄂温克、达斡尔、鄂伦春、锡伯、赫哲及朝鲜、柯尔克孜等民族都用不同的色调装饰萨满神服、神帽、神器等,体现了各自的尚色崇拜。人类初民时期,人们需凭借视觉本能适应自然。北方少数民族长期过着游牧、渔猎生活,更加重视色彩的视觉经验与暗示作用。在萨满教传统观念中,色彩暗示着生命的信息、吉凶的征兆,例如满语“包索给孙”(boco gisun),汉意为“色语”。白色是吉祥之色、安全之色,北方冬季漫长,身着白装能够隐蔽,多射猎物。另外萨满教观念中白色是善良色。“神居住在天上,白色是天的颜色”。而且自然崇拜中太阳的光就是白色,是最高的神祇,因而白色是最高贵的颜色。《吴氏我射库祭谱·色经》载:“先祖崇尚诸色,各有所宗,乃人生大礼,深表情怀。尚白为祖风,尚黄为美风,尚红为猎风,尚黑为雄风。萨满以色铭心,以色铭志,万世崇尚。” 萨满观念中,色彩的和谐源于色彩代表一天中天空的不同色调。《吴氏我射库祭谱·色经》中记载吴扎拉哈喇家族萨满析解用色的信条:“颜为光魂,色示生焉。黄曰日晨,白曰日阳,红曰日霞,黑曰日眠。月明阴白,星明烁黄,萤明微火,闪明瞬失。色喻凶邪,彪炳中天。” 此信条表述了北方少数民族用色的民俗奥秘。1961年秋,富育光曾赴黑龙江故乡访问满族臧姓八十多岁大萨满保尔单老人。保尔单老人用兴安岭植物调出多种颜色制作本姓大神服,据他体会,在萨满艺术中基本分为四类色调。第一类以白、黄、红诸色的配用为主,多用于众多有益人类的各种善良神祇的绘图、服色和祭物装饰上;第二类以黑色或以黑色为基调的蓝、褐等色的配用为主,多用于追魂一类的祭器和灵偶上;第三类以红色为核心的诸色调配为主,多用于萨满血祭的祭器上;第四类为各种杂色在艺术饰品的自然组合运用,但在艺术表现上力求各种艺术体的和谐美,多用于萨满除邪祛病或驱魔的神器、面具上。 萨满文化的色示有着严格的宗教规范,并有诸多禁忌和要求。信仰萨满教的民族用色彩暗示宗教信仰。可见,萨满造型艺术内涵丰富,以暗示为主的审美表达方式与其这一点是相适应的。

三 萨满造型艺术审美标准的特征研究

萨满造型艺术的审美标准是宗教实用性。萨满造型艺术的形态多变,表面上看萨满造型艺术的审美标准模糊,深入分析会发现,这些形态变化的根本原因在于宗教实用性,宗教实用性是萨满造型艺术的基本审美标准。

萨满造型艺术形式、种类的多样化体现了人们实际需要和宗教信仰之间的关系。以神偶为例,伴随萨满专职祭祀的出现,多神崇拜得到发展,神的种类增多,神的宗教功能增多,分工越来越细。形式多样的神偶从制作上分为有实物型和制作型(石制、皮制、木制、布制),从造型上分为具象型(植物形、动物形、人形)和抽象型。实物神偶如鄂温克族以一公一母的幼熊皮、一公一母灰鼠皮为神偶,这是早期神偶的形式。石刻神偶如达斡尔族“博果尔”神的众多偶体中,九个妖怪的形体为石刻,这种石刻的神偶是石器时代的遗物。具象的皮制、木制神偶如鄂伦春族、赫哲族信奉的虎、鱼、鸟形神偶等。人形偶如鄂温克族的祖先神“舍卧刻”,是用一种哈卡尔树木刻制成的人形,一男一女,有手、脚、耳、眼,还有用鹿或犴皮做成的衣服。达斡尔族用水彩或剪贴的方法制作的布人像、纸人像,即使在绘制动物崇拜的神时,也要绘制人形,在绘制人物神像时衬托以太阳、星辰以及熊、龙、龟、蛇、乌鸦等。神的形象由实物、具象形式到抽象形式,由植物、动物到神的人形化、人格化,萨满神偶种类形式的多样化是人们实际需要投射到宗教信仰中的结果。

为什么同一萨满神偶在不同民族中有不同的样式?同一民族中不同地区萨满神偶的样式也不同?因为不同地域、不同部族,人们对同一神偶提出不同的宗教实用要求,不同宗教实用性要求下必然产生不同的神偶造型。以乌麦神为例,北方各民族中乌麦神形态不同。 同一神灵在不同民族间有不同的形态,乌麦神灵就是典型例子。它具有大致三种神偶形态。其一,小雀。鄂温克族乌麦神偶是两只用皮带相连的小雀造型。单看每只小雀,是一层板皮包裹着的桦木雕小鸟。在小鸟的身体两侧及尾巴位置,缝上板皮剪出的条穗状翅膀及尾巴。鄂·苏日台把以皮子包裹、木雕做内胎的神偶制作期,称为北方狩猎民族立体造型艺术的“临盆期”,如其所说这是造型艺术发展的较高阶段,“已经发展到了真正立体造型艺术诞生的时刻了” 。有些地区的鄂温克族的育婴乌麦神在小雀形的基础上进一步简化,变为两头尖的梭形。其二,女神形象。乌麦是古老的神灵,其名称曾出现于突厥部落的毗伽可汗时期。当时突厥人把自己的兴盛看作是“腾格里、乌弥和神圣的地-水”神灵帮助的结果。乌麦是当时的主神之一。中亚诸突厥语族把她描绘成女神,这个神灵的象征物——弓箭,不但在突厥语族民族里保存着,在满族、锡伯族那里,乌麦代表的婴儿守护神的象征物中也有弓箭。 孟慧英认为:“朔尔人(位于北阿尔泰地区的突厥语民族)、托哈利人(中亚地区)、图瓦人有乌麦信仰,他们称其为‘玛依妈妈’、‘乌巴依妈妈’,他们以人神同形的思维方式创制了乌玛依妈妈的形象。” 人形乌麦神是神性与人性的结合体。其三,人兽结合的形象。属于突厥语族的哈卡斯族人心中的乌麦神,是乌麦神和畜牧神合为一体的,并流传着萨满歌:“额麦伊哲——派伊哲!你是牧畜的保护人!你是黑头(哈卡斯人)民族的灵魂。”柯尔克孜族也把主管驯鹿的天神或祖先神与乌麦结合在一起,神话中说,乌麦娘娘是幻化的长角鹿圣母,一神多形多能,突出了乌麦神的实用性功能。因为各地按照实际需要创造乌麦神的形象,有些民族给它附加了额外的神灵功能,有些民族把乌麦神塑造成人形,赋予它神性与人性的双重属性。从更广阔的背景看,乌麦神形态多样,创造的艺术手段不同,材质不同,寓意不同,唯一不变的是满足人们需要的宗教实用性。萨满造型艺术形式多样,但万变不离其宗,都以宗教实用性为审美标准。萨满造型艺术中不同手段创造的艺术样式出于不同的宗教心理需要,唯一不变的是创作目的,即宗教实用性。

四 萨满造型艺术审美思维的特征研究

萨满造型艺术的审美思维特征在于求本质,突出体现在萨满骨崇拜观念中。萨满教观念中骨骼是灵魂的寄居地,骨骼代表生命的本质。考古发现能为我们探寻萨满造型艺术的思维方式提供可靠依据。考古学者发现原始社会彩陶盆、雕像、岩画中常常有一种独特的表现形式,即表现人或动物时只用线画出人或动物的骨骼,类似X光透视的效果。萨满教这种奇特的艺术形式在我国新石器时代就已经存在,并在北方古代民族中延续下来。民国时期瑞典学者安特生发现马家窑文化半山类型的彩陶盆(见图2-4),盆内用粗细不同的线画着一副人舞动的骨架,骨架上肋骨平行排列。1983年陕西清涧县李家崖古城址发掘出一个绘有人像的石板,表现手法也是画出椎骨和肋骨。 迁葬之风在新石器时代已经盛行,考古学者们认为这种符合人体构造的绘画经验,源于萨满巫师摆放尸骨的经验。

图2-4 半山类型彩陶盆内的骨骼式人像

图片来源:张映文等:《陕西清涧县李家崖古城址发掘简报》,《考古与文物》1988年第1期,第48页。

当然,原始社会萨满巫师承担着巫医的职责,在行医中也会加深对人体骨骼的了解。如《辽东志》载:吉列迷(弗雅喀)人“男女老死,刳其肠焚之”。出于职能需要,萨满不但对人体骨骼有解剖方面的深刻认识,而且认为骨骼是神授的,对骨骼品质有着独到的见解。如新疆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发现的《萨满神歌》首段:“良辰吉日喜赋诗,月清之夜来开始。纳喇氏的家族里,有位属龙的后生,因为他的血缘纯,因为他的骨头白,若蒙众神垂怜爱,将他遴选为继嗣;恳请诸位神灵啊,给他传授好法术。在下禀报其本源,留下姓氏和名字。” “血缘纯,骨头白”被看作候选萨满的高贵品质。在萨满教信仰中骨骼有使生命轮回的作用。在萨满教诸民族中,各种鱼虫、禽兽的骨物都被奉为灵物,视为白骨藏魂,骨是寓魂之所,是生命轮回的核心。萨满杀牲祭祀仪式后,会妥善保管牲骨,不敢亵渎,相信遗留的骨头会带回生命。遗留的骨头,有些被统一送入江河或埋入山谷,有些被制成神衣配饰、神偶或其他法器。又如鄂伦春族猎杀熊,会收好熊的肩胛骨、头骨等,放在树上进行风葬,在萨满教观念中“灵魂不死”,重要的骨骼会再次召回生灵完整的生命。

安德烈斯·洛梅尔在《萨满——艺术的开端》中认为,欧洲旧石器时代晚期的洞穴岩画中用线描绘骨骼的表现手法“无疑再现了在早期狩猎者中间所流行的一种萨满信仰,即动物能从它身体的某些致命部分带回他的生命”。他举了一个例子,一件雷蒙德地区发现的雕刻骨片,骨片上雕刻了一头巨大的野牛,除头和前肢外,只剩下脊椎骨,它的周围站着七个人。洛梅尔认为这是萨满主持的降神会,用以唤回宰杀动物的生命。史前时期岩画大多采用自然主义风格,具象性很强,骨骼风格是其中有代表性的类型。澳大利亚岩画中存在明显的X光透视风格,所画形象有X光透视般的骨骼和内脏。这种现象也出现于贝加尔湖的阿雅湖湾、安加拉河、勒那河畔的岩画中。 镌刻在黑龙江右岸玄武岩峭壁上的著名的萨卡奇-阿梁岩画(见图2-5),为五千至六千年前人类的遗物 ,其中有些人像面部是狰狞的骷髅形象,躯干是一根长线上错落不交叉地画着短横线,具有X光透视风格。

图2-5 萨卡奇-阿梁岩画

图片来源:〔俄〕A.И.克鲁沙诺夫主编《苏联远东史》,成于众译,哈尔滨出版社,1995。

从对骨骼的信仰来看,我国北方鄂温克族也有用动物的骨骼唤回宰杀动物的生命的习俗,体现了原始信仰的遗存。鄂温克人打死熊,剥皮后,把熊的头、心脏、肺、肝、五趾、肋骨,用桦树枝捆好安葬在两树之间的横梁上,对熊进行风葬,相信熊能够转世复活。 这种用骨骼召唤生命的做法在阴山岩画中也有体现,如内蒙古乌拉特中旗崩巴台沟畔岩画,采用勾勒牛的肋骨、椎骨、头骨、脚趾骨的手法,描绘了一头栩栩如生的牛形象。另外还有骷髅的形象,表达了使人再生的愿望。

人和动物从骨骼中再生的观念由来已久,是萨满教的重要信仰之一。赫哲族供奉的人形痨病神偶造型有程式化规律,全身是红色,尖顶的头,没有手足,在胸部用阴刻的手法,刻画了脊椎骨,左右各五道肋骨,这种造型既突出痨病病人羸瘦的特征,又具有神秘感。体魄通过骨骼再生的观念在萨满神衣上有所体现。如鄂温克族萨满神衣上有人体各关节的造型,如把柳叶形木片、皮条或铁片串联起来,代表脊椎骨。把皮条、铁条拧成麻花状,两端用小圆圈连接,视为脊髓。还在神衣外侧两胁处装饰七条并列的铁条,代表肋骨。在袖子外侧胳膊肘处缝制铁环,代表关节。 在萨满教信仰中,萨满服饰是“完整的神体,有体魄、骨骼、肌肉和血管,神服上面的各种丝绳与铁器等等,都是神体部位的象征物。披肩恰是神体的脸面,是非常耀眼的部位……既能震慑邪魔,又能美观而引起众神祇的喜爱,更能显示本氏族的非凡力量与华富” 。现存满族骨饰披肩,就是以经过研磨、雕镂的兽骨,根据人体结构拼接而成的。 萨满服饰上的骨骼造型具有深刻的含义,其在仪式中具有超过神服的重要意义 ,这些骨骼象征灵魂所在。在萨满的意念中蕴藏灵魂的骨骼是人和动物的本质,因此萨满在表达死亡与再生的观念时,多用这种求本质的透视手法,以简代繁。这是萨满造型艺术思维运用的独特之处。

综上所述,萨满造型艺术美感生成的过程中,审美心理具有神秘情感和悲剧审美的特征;审美表达方式的特征是暗示;审美标准的特征是宗教实用;审美思维的特征是求本质。这些特征反映了萨满造型艺术审美规律的独特性。

[1] Vilf Redo Pareto, The Mind of Society ,New York:Harcourt Brace and Company,1935.又见于〔英〕E.E.埃文斯-普理查德《原始宗教理论》,孙尚扬译,商务印书馆,2001,第112页。 PE4j9kIThUFIWmnbehVngDfTt+DnVPEwi3fx+TPOGJ/kJ+isPANchaCe4F5MTt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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