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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威海卫交涉的经过

3月25日,英国内阁全体会议通过了租占威海卫的决议。当天,英国首相致电驻华公使窦纳乐:

由于总理衙门接受了俄国租借旅顺口的要求,渤海湾内的均势已经发生重大的变化。因此,必须用你认为最有效和最迅速的办法,取得在日军撤退后占领威海卫的优先权。占领条件必须和俄国占领旅顺口的条件相同。英国舰队已经从香港出发,开往渤海湾。 [15]

英国终于开始了租占威海卫的行动。然而,当天是星期五,加上时差问题,等窦纳乐看到这份电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的3月27日。

3月28日,窦纳乐到总理衙门,第一次向清政府提出了英国租借威海卫的要求。根据窦纳乐次日向索尔兹伯里的报告,可知此次会谈“持续了3个小时”。 [16] 然而,关于此次会谈,中方文献几乎没有记载。参加此次会谈的总理衙门大臣张荫桓当天日记如下:

初七日庚寅(3月28日)晴。昨蒙恩兼署吏右。丑初起,诣颐和园谢恩。溥六兄亦到,盖署户右也。无起,各散。返寓少憩。未正赴署晤英使、义署使,论山西铁路事。

张荫桓仅仅提及“晤英使”,对会谈内容,只字未提。而另一位总理衙门大臣翁同龢当日日记如下:

初七日(3月28日)晴。晚有风。寅正二刻直房,电一,依。赫德《旁观末论》。日前都统等名单发下,昨日面请懿旨也。昨遗署副都统缺,今日补之,辰正散。是日汉侍讲题本上。退后摩挲字画,甚暇而甚倦,疑触新寒。晚与刚、廖二公检密考,只一武员。又检武职名单,删十件,以太旧,不知其人在否也。督办处笔政多寿来回事,素礼亭之子也。

可知翁同龢因在军机处值日,并未参加会谈。似乎也没有人向他提及此事。

后来研究者提及这次会谈时,多引用《租威海卫专条》签订后总理衙门奏折中的一句话——“非租借山东之威海卫停泊兵轮,不足以资抵制” 作为此次谈话的内容。对具体的谈判过程,不甚明了。虽然并无详细中文材料,但根据窦纳乐给索尔兹伯里的报告信,我们能清楚地还原当时会谈的具体情况,并可根据其记载推测清政府的态度。

窦纳乐在提出英国租占威海卫之前,首先做了一番陈述。他介绍了英国在俄占旅顺问题上所做的努力,表明“英国已经不遗余力引导列强放弃威胁中英双方商业利益的任何政策”,他同时表示,对于俄国“要求延伸西伯利亚铁路至一处不冻港并租借该不冻港的要求,没有人反对,但是,获得一个加固的海军基地则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17] 随后他提出租占威海卫的要求,并阐明这是“因为俄国租占旅顺作为海军基地,北直隶湾的均势已经遭到严重破坏,所以英国必须租占威海卫,期限与旅顺相同”。他表示英国的这一要求是“迫不得已”,此前,“英国已经表明了其真诚”,“英国保证,如果俄国放弃索取旅顺港,英国将不在该海湾内谋求任何港口”。 [18]

对这一要求,从窦纳乐的叙述来看,在场的总理衙门大臣并未表示出惊讶、愤怒等任何激动情绪,他们表现得比较沉稳,相继提出了四个问题。

首先,总理衙门大臣“询问威海卫对英国的战略价值”,窦纳乐答复称,舰队从遥远的海军基地驶到渤海湾是很大的劣势。关于这一话题,大臣们讨论了一段时间,“显然倾向于对我(窦纳乐)的要求不予正面回复”。当窦纳乐询问时,他们说“等日本真正归还威海卫时再说”,并且说据中国的情报,即便偿款完全赔付,日本也企图继续留在威海卫,因此他们担心把一块不在自己手中的土地许诺给英国,将会很“尴尬”。对此,窦纳乐表示,这是英国的事情,英国“只是要求在日本撤离后占领,无论他们何时撤离”。 [19]

随后,总理衙门大臣询问英国在占领威海卫问题上“是否已经与日本达成谅解”,窦纳乐对此答复称:日本已经根据《马关条约》向中国声明他们撤离的意向,所以英国不必和日本达成谅解。 [20] 窦纳乐并未透露实情,实际上,早在2月3日和18日,日本曾两次向英国表示其“致力于在朝鲜恢复势力”,“在得到战争赔款后将不再希望占领威海卫”, “收到剩余赔偿后将会撤离威海卫”。 且英国已于3月17日得到日本外相的保证:“如果中国无法自己保住威海卫的话,日本绝不反对某一致力于维持中国独立的列强占领威海卫。”

此时,总理衙门大臣们表示,如果英国占领了威海卫,“中国在北方就没有自己的海军基地了”,窦纳乐以“中国海军可以自由进出威海卫”作答。大臣们建议“在朝鲜沿岸获得一个岛屿”,但窦纳乐拒绝讨论任何替代地,坚持选择威海卫。总理衙门然后托词说中国必须有一个自己的海军基地。对此,窦纳乐答复称:“如果能说服俄国放弃旅顺的话,他们(指中国——引者注)能拥有两个,因为这样也能保住威海卫”。 [21]

最后,大臣们询问“能否将威海卫开作商埠,并为英国船只提供特别便利?”窦纳乐答复称:英国“不是想要一个商港,而是想要一个军港,和旅顺抗衡”,“中国政府必须意识到这样的抗衡是基于中国的利益,而非英国的利益”。窦纳乐称,“从中英间的长期关系中”中国应该意识到英国对中国并无领土诉求,“并不想获得中国的租借地”,租占威海卫“这种为抵制俄国的自我牺牲式提议”作为一个“直率的要求,旨在恢复列强在北直隶湾的均势。这将向列强表明,我们不允许任一列强在北方取得优势,也将确定中国自身安全和保护的最大希望”。总理衙门大臣很认可他的这番话,“有些人表现出欢迎抵制俄国优势政策的倾向”。 [22]

关于这次会谈的结局,窦纳乐有如下记载:

他们和平常一样,不愿意给出明确的表态,仍然在重复他们的话。当我说我必须给英国政府一个明确答复时,他们再次表示无法承诺任何事,但日本撤离后将会慎重考虑这件事。我不愿给您这样一个回复,于是再说,我必须知道中国是接受还是拒绝这一要求。他们说他们既不接受也不拒绝,他们希望推迟这一问题。我说,这最多也就是几天的时间,对此他们说,恭亲王病了,庆亲王去了颐和园,无法立即给出答复。我最好致电建议在威海卫归还之后再讨论这一问题。我再一次拒绝,并说,我将在三天之内再回来,听取他们的决定。 [23] 大臣们最终没有给出明确答复,他们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通过第一次会谈,我们可以得出如下印象:第一,面对窦纳乐提出的租借要求,总理衙门似乎已有预料,并未表现出激动情绪,这与议胶州、旅大事不同;第二,总理衙门虽然没有同意,但也从未拒绝。第三,总理衙门表现得很“友好”,不愿和英国决裂。当事人窦纳乐强烈感受到了这种“友好”,他在会谈后第一时间给索尔兹伯里发去的电报中提到了这种友好。

目前我在这里明显地感觉到,总理衙门对英国的友谊和支持对抗俄国表现出极大的希望,如果我们能够提供一点鼓励,这将会防止如果我们因不得不使用武力达到目标而引发的感情的变化。 [24]

3月31日,第二次会见。首先,这是一次冗长的重复,“上次不在场的一两位大臣,重复了之前的所有讨论,我(指窦纳乐)也给出了同样的答复”,这种重复“耗时两个小时或更久”。 [25] 此后,又回到谈判的原点。总理衙门大臣们说“并非拒绝租借”,“只是要求暂时推迟”。对此,窦纳乐坚称“形势以及英国民众的强烈情绪不容推迟”,他必须在当天下午或两天之内得到明确的答复。大臣们则“非常气愤地”抗议这一说法,声称“无法忍受在一两天内决定这样一个严肃的问题”。窦纳乐“好话说尽”,但是总理衙门大臣坚称让他们“在如此短的时间做这样的决定是不友好的”,并指责窦纳乐说,“这样的做法让人感觉英国不比俄国体谅,将会影响中国对英国的好感”。 [26]

就窦纳乐本人而言,他“不愿使用威胁”的方式,而是希望以“耐心”说服清政府“从现实的角度看问题”,迅速同意英租威海。但他也不希望他的耐心给清政府造成错觉,即“拒绝不会使他们有极大的危险”。于是,窦纳乐的态度开始强硬。他说,如果中国“同意将旅大租给俄国,而拒绝同样将威海卫租给英国”,这将是一种“敌对”态度,会产生“恶果”,他坚持最晚可以等到“后天”;总理衙门大臣称,后天“无论如何都没法给出答复”,窦纳乐说,“这一答复等同于拒绝”。听到此言后,大臣们询问:“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窦纳乐答道:“我无可奉告。我应该如实电告首相和海军司令,舰队将很快到达舟山(chusan),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归我管了。” [27] 窦纳乐提出了武力威胁。对此,大臣们提出了“大声抗议”,并给出一个理由,说,“皇帝明天将去颐和园”,他们中很多人都要随驾,所以后天不行。窦纳乐回复说:“为了中国考虑,告诉皇上,城里还有比颐和园庆典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和大臣关注。” [28]

随后,窦纳乐离开,第二次会谈就此结束。

关于这次会谈,翁同龢在日记中有如下记载:

三月初十日……申初英使窦偕戈、甘二人来,李、廖在坐,崇、敬后来,余独与窦论情理形势,彼连称是,亦允电本国。卒之要挟,谓十二若不定,水师提督带兵到烟台,事且不测。余力斥其不应如此,彼无词,推诸政府,诿诸议院,千万语不变,所要者威海租地与俄抗衡耳。

据日记可知,初次会谈不在场的翁同龢与窦纳乐谈了很久,其记载也与窦纳乐的报告基本相符,惟“水师提督带兵到烟台”和窦纳乐所说的到舟山有出入。然而需要注意的是,翁同龢日记中的“余力斥其不应如此”,有论者将其作为翁同龢乃至清政府反对租让威海卫的证据,然此语语境是“卒之要挟,谓十二若不定,水师提督带兵到烟台,事且不测”,翁同龢力斥“不应如此”的是窦纳乐的要挟,而不是租占威海卫的要求。

同日,尚不知英国有租威海卫之请的张之洞致电盛宣怀,希望他能设法使英国不占长江口的吴淞而占舟山,以保长江流域。该电如下:

胶旅既失,英觊吴淞,法索广湾,自在目前。……思欲留一线生机,则乘日内先以孤悬海中早有成约之舟山许英,而留吴淞为出路,或尚可为中国留根基。台端能切实一言以救中国否。吴淞一屯英兵,沿江各省商务必大扰乱减色。中国断不敢将长江许他国,英何必明占吴淞。英既得舟山,其利与占吴淞同,获义名而不扰商务,在英尤利,以此动之,或得允许。

次日(4月1日)盛宣怀复电:

寄香帅 读蒸电,声泪俱下,德占胶州而意在齐鲁,俄占旅大而意在满洲,法索广湾而意在全粤。吴淞为长江咽喉,焉得不觊。联英之议,至此已空。鄙见莫如以威海租英,借以牵制俄德。已预下密著,未知应否。吴淞事,岘帅看得甚轻,乞速密致一电,勿提鄙言。俾宁沪路不致掣肘,方可议借款速办。

电报中,盛宣怀因为英觊吴淞而提出“以威海租英,借以牵制俄德”,然而他也不愿看到英国占据长江流域。关于运作“以威海租英”之事,从盛宣怀的语气来看,此前他并未向张之洞提及。他称自己“已预下密著,未知应否”,但不知通报赫德之事,是否由其推动。但综合盛宣怀在此事中的所有举动来看,他“以威海租英”之心非常明显,很可能是一个很重要的推动者。

同日(4月1日)一早,入朝时翁同龢等总理衙门大臣与庆亲王商量英租之事,据其日记载:“入时庆邸至小屋谈威海事及德王进见事,同署皆欲见邸商量,邸亦约诸公在板房晤谈。” 谈出什么结果,翁同龢并未记载,但根据次日事态发展,可知他们商定了此事。

4月2日,双方展开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会谈。这一次,几乎所有总理衙门大臣都在场,并且庆亲王奕劻也在。此次会谈,诸位大臣退居幕后,谈话由庆亲王主导。根据窦纳乐的说法,谈话气氛很轻松,“在整个漫长的谈话中,没有人提到上次我曾使用的威胁”。窦纳乐再次重申了英国要求租占威海卫的原因,也遇到了同样的反驳,但是不像前两次有那么多细节。 [29]

然后“庆亲王温和地总结了会谈,说现在英国已经提出了要求,中国也同意了,等到日本归还威海卫之后就可以商量细节了。我说,细节可以等,但是租借的一般条款必须现在同意”。 [30] 这里需要注意的是,庆亲王一开口就同意了英国的要求。但窦纳乐好像没有意识到。随后,庆亲王提出“有三个问题必须一并解决”,关于清政府这三项条件,兹录于下:

第一,威海卫租期需与俄租旅顺相同,若俄国归还,英国必须归还。

对此,我回答说,我们的租期与俄国占据辽东的期限相同。

第二,必须允许中国海军使用威海卫。中国政府希望在重建海军时得到英国海军军官的帮助,否则中国军舰将无处可泊。

我答复称,我将推荐给英国政府考虑,我预计这将会得到乐观的答复。

第三,英国需要宣称满足于威海卫,在中国可能给予法国或其他列强租借地时,不再索取其他港口。

对此,亲王说得很详细,使用了一些修辞,加重了语气,邀请英国帮助打破这种无休止地对华索取。

我说,我将会让您知道他的观点,但这需要在得到租占威海卫的许诺之后。

亲王说他已经暗示他们愿意让予,但是英国必须不再索取其他地方。如果我们倾向于其他地方,我们可以获得,但必须做出选择,并承诺不再提出进一步要求。

我说,我真诚地意识到中国希望看到列强停止对其要求的愿望很自然,但是他们不能希望在南方拥有和北方同样巨大利益的英国,因为要保护北方便放弃南方。相反,我们必须尽一切可能同时保护南方和北方,但是我可以保证,不到必要时刻我们不会提出要求。

庆亲王说,他希望我能把刚才的话致电英国政府,并将答复告知总理衙门。

我说我将会这样做,但是我希望等他们许诺威海卫。

亲王表现得很惊讶,说,他们已经给出了许诺,但必须同时报告不再进一步索取更多要求。 [31]

这段略显冗长的对答,生动还原了当时的会谈场景。在庆亲王看来,他早已暗示和许诺让予威海卫,如果英国需要其他地方,也可以选择,但必须放弃威海卫,同时中国做好了法国索取租借地的心理准备。亲王的谈话基调很明显:向英国示好,并希望得到英国的帮助。而窦纳乐的答复,都是典型的外交辞令。

谈话至此,事态已经明朗。最后,窦纳乐起草了一份备忘录,列明哪些已经接受,王大臣过目后,同意窦纳乐“可以将准确表达关于威海卫协议的备忘录发电”。 [32]

关于此次会谈,翁同龢的日记中有如下记载:

十二日(4月2日)……未正二窦使来,戈颁、甘伯乐从,先说云南勘界,责我官吏迟延。遂言威海事,庆邸允之,而要以此约不得更索利益。伊则谓威海抵俄专为北方,若法占南海口岸,我亦须别索一处抵之。辩论良久,仅允打电问政府,仍坚以今日所允为定局。余曰吾联数大国立约为大和会,三事为纲,一不占中国之地,一不坏各国商务,一不侵中国政权,窦颇首肯,云英国甚愿,未知别国何如。……

翁同龢最后“吾联数大国立约为大和会,三事为纲”一句,实为试探英国对联华的态度,他认为“窦颇首肯,云英国甚愿”。会谈中类似的话还有很多。然而,在窦纳乐给索尔兹伯里的长信中,仅在信末淡淡地说了一句:“就密切与英国的关系,他们谈了很多,但时间已经不允许我写下他们的话了。” [33] t/unaN27v3pBw0XPSq8y6WRD2az4JVFTssb1NcmI02vm20ifmAhP5HtrXgj86tm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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