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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喉结上下吞咽，酝酿出低沉缱绻的声音，在散发着红花油味道的空气里轻轻化开。
是生机盎然的山野之中破冰解冻的溪流，是大漠黄天熊熊燃烧的炽烈日阳冲破沙尘，是早春的燕雀从远方归来，在细雨中横掠水面，漾起圈圈波纹。
狭小逼仄的房间里，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正一触即发。
余意喝水的动作戛然而止，表情刹那空白，呆呆地迎上他幽深的双眸，能清晰地看见那瞳孔里盛放着的自己。
顷刻间，脸颊滚滚发烫。
“我我……”心口处砰砰乱跳，冒失的小鹿几欲冲出胸腔，她咬住舌尖，顶着红扑扑的小脸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不是，你你你冷静一点，我们才认识不到半个月……”
她只是想让他帮忙找人而已，可没想过这种事情！
然而——
“哈哈哈！”某人深情脉脉的表情一瞬破功，抱着肚子扑到床上放声大笑，“脸红了！还结巴了！就说你觊觎小爷我的美貌吧！还不承认哈哈哈！”
空气静了几秒。
什么溪流，什么日阳，什么燕雀都变成了大写的两个字——尴尬！
“卫——风——”
声线拉长，手里喝完的纸杯正在渐渐变形，余意眯起眼，将捏成一团的纸杯砸了过去：“去死啦！白痴！”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太傻了！都接触这么多次了，怎么就还没看透卫风恶劣的本质呢？这个人明明就是个小流氓！天生不怕事大，十句话有九句半都在戏弄人！每次气氛好好的，他都有办法把小清新变成泥石流！
余意面无表情地看着卫风在床上笑得直打滚，拔腿就往门口跑。
“哎！”卫风笑够了，抓过外套追了上去，“别走啊，我送你。”
“不用你装绅士，白眼狼！”
“逗一下而已，别这么认真嘛，你看你成天板着张脸，会长皱纹的。”
“你天天傻笑也没见你长鱼尾纹！”
“毕竟小爷我天生丽质。”
“求你别送了，我怕自己气死在路上。”
“来者是客，还是该送一下的。”
“咦？你的成语居然用对了，真了不起。”
“……”
今夜星光明亮，挨挨挤挤的星子镶嵌在墨黑的天幕上，一闪一动，如青春躁动的年岁里，那含蓄微妙的情愫在悄然生长。
晚风不燥，夜色正好，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不厌其烦地斗着嘴，很快绕过了大半个寂静空荡的操场。
“心情好了？”卫风闲步走在她身边，双臂枕在脑后，左右动弹了一下颈部肌肉，啧，那些人下手还真狠。
“什么？”余意踩着影子倒着走，一抬头，正好可以看见他线条干净的下颌。
她心神一动：“你刚才在围墙上坐了多久？”
卫风耸耸肩：“从某个傻子梦游一样，在爷眼皮底下走来走去开始。”
这事说来的确蹊跷。
今晚他照常在菜市场兼职，正要收摊的时候突然来了几个找茬的，老板息事宁人好歹将人送走了，没想到那些人转头就对他下手！
卫风不得不庆幸自己有独居的地方，明天又是周末也没工作，可以窝在屋里不见人，不然这鬼样子让老头儿知道了，不得把血压给吓高了。
“你才梦游呢，我出来乘凉不行啊？”余意学着他的样子把双手枕在脑后，任由星光洒在脸上，嘟嚷着反驳，“反正明天不上课，要你管。”
卫风失笑，眉梢挑起：“可是，一边乘凉还一边骂人就很扰民了。”
所以她自言自语的傻逼样都被他看光了？
“那你就一直坐着呗，干嘛要跳下来？”知道他搞了这么一通，其实是有心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余意忽然觉得被他戏弄一下，也好像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如果可以用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去替换那些挥之不去的难堪，谁能说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呢？
“上边蚊子太多了。”
“哈哈活该！”她笑得格外开怀，眼睛弯成弯弯的月牙，白净的脸孔漂亮得不像话。
“余意。”
“嗯？”
明锐的光芒在眸间稍纵即逝，卫风笑看她全然放松的脸，忽而话声一转：“你来A中做什么？为什么要找Ian？”
“因为……”脑中警铃大作，余意及时打住，瞪眼朝他看来。
“既然是合作关系，总要知根知底吧？”卫风笑意融融，丝毫不觉得自己正在对方忍耐的边缘试探。
七年了，为了那个承诺，他处处小心，风平浪静地度过了七年，却在她出现之后，第一次遭遇不知名的袭击，想不联想到当年的事情都难。
余意抿唇不语，从第一次见面起，包裹在她身上的那种戒备和警惕，又一次卷了上来。
可那闪烁懊恼的目光，却显得那样虚张声势。
卫风不为所动，字字珠玑：“你以前就读的是国际学校，前程好得很，这么想不开跑到小山村来，余东耀出了名的疼女儿，怎么舍得让你出来受苦？”
“你什么时候开始调查的？”过了很久，余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涩的，近乎苦笑的神情浮上苍白的小脸，“是不是你也觉得我很荒唐？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偏偏和家里闹翻了才甘心。”
“你的家事我不感兴趣。”
“那要怎么样你才肯帮我？”
脚下是嫩绿的草坪，她疲惫地坐下来，伸手拨弄近旁的草叶，那上头沾了露珠，一碰，就稀落落滚了下来。
“我已经找不到人帮我了……”
“所有人都觉得我有病，程之颖找来的那些家庭医生，一天到晚围着我哄我吃药……”
“他们啊，嫌我任性、脾气差，甚至已经商量着要生个更健康的孩子了……”
她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语无伦次，声音压得低低的，被风一吹就散。
卫风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的角度，让他只能看到她发间可爱的旋儿。路灯从斜边照来，他修长的影子落在她头上，像一朵阴云将她笼罩。
很多年前，他也见过她，却不是这幅模样。
那是一个很大的花园，里面开满了艳丽的花卉，浓郁的奶油香味让放学经过的他忍不住停下脚步，透过精致的金属大门往里看，是一家三口有说有笑的幸福画面。
小女孩正在追蝴蝶，小短腿跑得还挺快，咯咯咯的笑声掉了一路，偶然间，目光和他交汇，歪过头苦恼地皱起小眉头。
他紧张地正要调头走人，却见她展颜一笑，露出几颗小白牙，奶声奶气地问他：“你要和我一起玩吗？”
时光翻转，立在花丛中笑容干净的小丫头和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
纤瘦的身子在颤抖，似乎急需要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否则，就会立刻破碎成粉末。
卫风皱着眉头，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喂。”
半晌，他弯下腰，将她埋进膝盖的小脸抬起，看进她茫然的眼里。
“明天来仓库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