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意很想问他哪只眼睛看到自己在偷乐了,话还没出口,就见他忽然沉默下来。
两人面对面站在街旁,再过去几步就是热闹喧嚣的大排档,而街对面则是一片高耸静谧的住宅区,被半旧不新的绿化带围着,生生和这一头的人间烟火隔绝开去。
余意来南城之前是做过功课的,隐约还能记得这块地区从前经历过城改规划,原本是要建成高档别墅群的,却不知怎么地就中途停下来了,耽搁了几年后,剩下这么不伦不类的模样。
夜已深沉,街尾的路灯下跳出三两只夜巡觅食的猫儿,其中一只格外神气,翘着尾巴在垃圾桶边穿梭蹦跳,谁知脚底一滑,打了个踉跄,半幅身子栽进垃圾桶里,屁股露在外头拼命挣扎。
怪逗的,余意看着好笑,卫风却依然严肃。
“余意。”他神色安静的时候,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便一瞬间尽数散去,薄薄的嘴角轻轻耷拉着,叫她名字的声音软软的,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余意多多少少有几分不习惯,尽管今天是第一次认识,可到底是第一眼惊艳难忘,余意甚至觉得连名字都这么肆然落拓的人,根本不该有这样颓丧的表情。
卫风说着话,人也慢慢靠近她。
街边笼统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余意为了不让自己拐到大马路上去,只好硬撑着往后弯下腰,脚底没怎么挪动,彼此之间的距离却是不断地在缩减。
对方压迫而来的呼吸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细细密密,不遗余力地将她缠绕住。
余意只顾着提着一口气,差点没把自己憋死过去,这被动的姿势让她心底逐渐生出一团火起来。
虽然她也不知道一开始怎么就稀里糊涂答应这顿夜宵——也许是徐哲百折不挠的卖萌起了作用,也许是这人书包上那个朱红色的小巧铁甲挂件引起了她的注意——总之,她的的确确是放了赵莹莹的鸽子,跟着这两个说不上熟又好像关系也不差的新同学来到了这里,却不代表要被他这么戏弄!
卫风不再动了,垂眸看她隐含怒意的眼睛,像是执意要看出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半晌,好看的笑容重新挂上唇畔,眼角眉梢的阴霾颓然顷刻间挥散不见。
余意心头飘过一丝异样,隐约觉得他似乎真的不大开心。
卫风也不觉得自己欺负了人,抄起手从上到下打量她:
“小爷我还是得说句实话。”
“你比我有底气多了。”
这的确是一句十分真诚的夸奖。
卫风一向心大,很少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烦心事,在为人处世方面,他更是乐得清闲,是非曲直他虽然看得很透,倒也没那么执着于争个黑白分明,总觉得这日子横着是过,竖着也是过,躺着窝着一样过,哪里需要费那么多时间精力去跟人打交道周旋。但凡自己画个地儿,别让无关紧要的人碰就行,那圈子外头的,爱怎么闹随他闹去,却没想到,原来不打算揽进自己地盘的东西,有一天被别人践踏了,他也是要生气的。
可他却没有把玩阴招的李震揍一顿。
说到底,他是没有底气。
在读生在校外打架不算大事,但也不是小事,尽管不见得要被开除,可接踵而来的就是一连串的麻烦,他不怕麻烦,老头儿怕,而他怕老头儿。
余意哪里知道这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卫风都想了些什么,更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夸自己,只觉得这么下去,自己的腰非得弯断了不可。她眼一闭,伸手用力推了他一把,却被他倒提着领子往前跌了几步,鼻尖不偏不倚地撞上他的肩头,疼得她差点没骂不出来。
卫风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伸手在余意头上一拍,转而在她颈上一勾,挨过来和她靠站着,这会儿倒是又笑开了。
他是适合笑的,半张侧脸被灯火映亮,鼻梁又高又挺,那颗垂在眼角的泪痣像是会滚动的水滴,眼看着要坠落下来一样,又在他抬眼的刹那,乖顺地贴服着肌肤,衬得那肤色又白又亮,令她一个女孩子都瞧着嫉妒。
“行吧,看在你晚点名没出差错,又听我发了牢骚,小爷我赏你一顿夜宵还是没问题的。”
这个人本就长得高,又顶着一张惑人的脸,这样吊儿郎当地邪笑着,像逗弄宠物一样将她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让不远处几个女生都看直了眼。
食色性也,怪不得傍晚那个女生这么禁不住诱惑。
余意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了邪,见他笑了,不再阴阳怪气地做些奇怪事,说些奇怪的话了,她也跟着松了口气。
卫风得逞般抬高一边的眉毛,相当笃定点点头:“看,这不就是在偷乐了么?”
“……”搞了半天这破话题还没结束?
“我乐你个毛毛腿!”余意没忍住爆了粗口,她觉得自己根本不用吃了,气都气饱了。
卫风眼神亮湛,哈哈大笑起来,耸耸肩,转身准备吃夜宵去了。
余意愤愤地瞪着他,明明答应余东耀到了这里一定会做个好好淑女的,这才一天她就接连破功,卫风功不可没!
“哎哎!小美女!”徐哲在这时跑了回来,拉着余意小声说,“风哥输了比赛,心情不好,这家小龙虾是风哥最爱吃的,咱们今晚陪他多吃点。”
怪不得。余意其实是有想到这一点的,嘴上却不以为然:“他看起来哪里像心情不好了?”
可不是么,卫风现在神情放松,笑容不减,反而让那些个悄悄偷拍她的女生又是一阵脸红心跳。
余意只想翻白眼。
徐哲一拍脑门,苦大仇深地解释:“咱们风哥就是这么坚强,越是伤心越爱笑。”
“……”这话让她怎么接?
等菜上了桌,余意才见识到卫风的所谓心情不好是怎么回事。
三盆红通通的小龙虾,足有五六斤,烧得汤汁浓稠,光泽诱人,他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戴上手套吧嗒吧嗒开吃。
月上中天,人声渐退,好酒好菜都成了残羹剩饭,老板和伙计已经从东边的桌子收拾到西边的碗碟,也没见他停下来。
这下换徐哲捂着心口痛哭了:“风哥,你行行好,再这么吃下去,我下个月的伙食费都要砸进去了!”
余意也是气得够呛,卫风吃归吃,居然还能想着她,只见她的面前堆了一堆油亮的虾钳子,眼看着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她都怀疑这些东西倒下来的话,是不是会把她淹没!
卫风在虾壳缝里找到她:“多吃点,看着没几两肉,脾气倒挺大。”
“你太平洋上的警察么?管这么宽?”余意也不装了,反唇相讥。
卫风歪过头,笑得十分欠揍:“余意,其实你发脾气的样子,比端架子那会儿可爱多了,请继续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