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们不可能对太阳展开探险。”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的秘书长大笑着肯定地说道。
这个想法真真是荒唐的。向着……太阳去探险!
坐在他右边的男人,负责NASA任务的官员,努力表现得更加婉转。
“我必须承认秘书长是对的,向着太阳旅行是不可能的。宇航员一靠近太阳的外围就会被烧成灰烬。”
“对地球人来说没有不可能的事。”一位矮胖的、名叫西蒙·卡兹的男人反驳道。
他一面悠闲地吃着咸花生,一面还在自己鼓起的口袋里继续翻找着。
NASA的秘书长担忧地挑起一边的眉毛。
“卡兹教授,您是说您真的打算进行一次太阳探险?”
西蒙·卡兹镇定地回答道:“总有一天要做这样的旅行的。毕竟,在我们头顶上的天空中,太阳是我们看得最清楚的天体。”
矮男人打开了一张图,上面画着一条飞行航线。
“从地球到太阳的距离是一亿五千万千米。但是,得益于我们的新型核聚变反应堆,我们用两个月的时间就可以到达那里。”
“问题不在于距离而是热度!”
“太阳每秒释放的热能是1026卡路里。如果我们带上大的热力盾,应该能够保护自己。”
这一次,两位官员似乎对他的不屈不挠忍无可忍了。
“我不知道您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其中一位官员咒骂道,“没有任何人会设想冲向一个大火炉,去太阳旅行是不可能的。这是如此显而易见,我都羞于大声向您解释它。从没有人做过这样的事情,而以后也不会有人去做,我可以向您保证。”
西蒙·卡兹还在咀嚼着花生,一点也不见狼狈。
“我喜欢尝试之前从来没人进行过的尝试……即使我失败了,我们的旅行也能给之后的探险提供一些从未有过的信息。”
秘书长用手掌拍打着会议室巨大的桃花心木桌。
“该死,您应该还记得关于伊卡洛斯的神话!尝试靠近太阳的人都会被烧掉翅膀!”
西蒙·卡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喜色。
“多么绝妙的想法啊!您刚刚想到了我们宇宙飞船的名字。我们要将它命名为伊卡洛斯。”
伊卡洛斯探险队共有四名队员,两男两女:西蒙·卡兹,经验丰富的战斗机飞行员,而且拥有天体物理学文凭;皮埃尔·波洛尼奥,金发高个的生物和等离子物理学专家;露西尔·阿简米扬,火箭试飞员;帕梅拉·沃特斯,技术人员以及太阳物理学方面的天文学专家。他们都是志愿者。
NASA最终做出了让步。如果这一行的重要人物都相信不可能的事情,他们也就会对自己说,如果自己的研究中包括了太阳探险,似乎项目会更“全面”。毕竟,他们已经出资向不可能的外星发射了探测仪,所以也不在乎再多一次心血来潮。
西蒙和他的团队收到了必需的资金。起初NASA尽全力让媒体大力宣传这件事情,随后负责人又开始害怕任务失败后自己会被人取笑。
对NASA来说,能够发生的最糟糕的事情就是被人取笑。尽管他们开了倒车,但这个项目最终仍然完成了。西蒙·卡兹想要完成这个项目的愿望是如此强烈,使得他们战胜了所有障碍。
宇宙飞船被设计得就像一台巨大的冰箱。陶瓷层下包裹着用电泵冷却的水管网络。外层则覆盖了石棉和反光材料。
伊卡洛斯——长二百米的宇宙飞船——就像一艘巨大的火箭动力飞机。
然而,飞船中的可活动区域仅有驾驶舱的五十平方米,其厚度只是因为抗热保护系统造成的。
宇宙飞船在全世界摄像机的注视下出发了。在最开始的十万千米,一切都进行得不错。但西蒙随后发现,在驾驶舱里保留一个舷窗的做法是错误的。太阳光烧灼着它所触及的一切。
队员们只能临时使用一些过滤装置,甚至使用了许多层,以便遮挡这种炽热,却徒劳无功。尽管有许多塑料层,太阳光仍然能够穿透它们并将伊卡洛斯内部照耀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宇宙飞船上的四名成员一直都戴着太阳镜,探险开始有了夏季的感觉。西蒙尝试着让气氛放松下来,甚至建议将厚布工作服换成纯棉的夏威夷短袖衬衫。他甚至还考虑到了极细节的部分,即在飞船上持续播放着用尤克里里弹奏的夏威夷音乐。
“没有人敢说曾经历过比我们更多……日晒的假期!”他开玩笑地说道。
西蒙保持着团队的士气。
他们正在靠近太阳。
冷却系统被使用到了极限,但伊卡洛斯里的热度仍然在不断上升。
“根据我的计算,”帕梅拉一边将防晒霜递给担忧太阳照射的露西尔一边说,“我们进入了危险区域,只需要一次耀斑我们就会被烤焦。”
“当然,这世上总是幸运和不幸同时存在。”西蒙承认道,“但是就目前来说,我们还是最靠近太阳的人类。”
他们看向了舷窗的方向,透过层层过滤装置,他们能辨认出太阳黑子,而这些过滤装置正是之前他们一次性安装在舷窗上的。
“这些黑子是什么?”生物学家问道。
“是‘稍微’冷一些的区域。那里的温度是4000℃,而不是6000℃。”
“足够快速烤熟一只珍珠鸡了。”帕梅拉叹了口气,突然变得悲观,尽管她晒黑的面色和带着花朵的衬衣让她看起来就像个加利福尼亚的游客。
“你们真的认为我们能够去到更远的地方吗?”皮埃尔问道,“至于我,我非常怀疑。”
西蒙试图重新稳住团队的士气。
“不要担心,这些我都考虑到了。我带来了火山专家使用的能够抵抗等离子聚变的装备!”
“您想要我们在太阳上行走?”
“当然!肯定不能走很久,但是一定要这么做,即便只是象征性的。伊卡洛斯项目的野心比它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
露西尔指出,由于现在太阳内在的电磁场能量巨大无比,他们与地球上的无线电联系被干扰了。
“好吧,”西蒙认命地承认,“我们不能直接传递图像了。算了,我们回去以后再播放视频吧,如果它们到那时还没有熔化的话……”
他透过被堵住的舷窗向外看去。在聚变的星球表面,耀斑正在形成,就像一次巨大的岩浆喷射。这是这颗恒星向他们吐出的唾沫。
伊卡洛斯受到的光线攻击是如此强烈,以至它自身也像恒星一样闪耀。而全世界的天文学家在辨认出伊卡洛斯前都曾有一刻以为在太阳的外围刚刚出现了一颗新星。
在宇宙飞船上,温度不停攀升。
刚开始,团队的四位成员都坚持穿着自己的衣物,但很快他们就无法忍受与布料的任何接触了。于是他们开始全裸,鼻子上还戴着太阳镜,就像在蓝色海岸的天体露营地一样,四个人也晒得越来越黑。幸运的是,帕梅拉带了许多防晒霜。
早上,所有人都享受地吃着吐司。然后,在午餐时他们会吃烤串(只要简简单单地将肉串与舷窗附近的金属接触一下就足以使它们被烤熟),根据情况,还配有挪威煎蛋、法式炖蛋或烈焰可丽饼,以及热咖啡。至于制冰机,则被固定在了最大功率上。
皮埃尔在出发前要求给飞船上配备了巨大的冷藏柜,里面装满了冰激凌,而这些甜食已慢慢成为他们主要的食物来源。
露西尔寻找着一切办法为机舱内部降温。她为所有人提供了盐花,以便大家不会脱水。
虽忍受着酷热的煎熬,但他们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一个历史性事件。而且,正如西蒙所说:“有些人要花钱来享受几个小时的桑拿,而我们,我们可以每天都享受这个。”
嘴唇开裂情况最轻的成员为他的这个笑话而大笑着。
帕梅拉想到可以做一些扇子。当我们如此期待哪怕一点点的凉意时,扇子带来的清凉微风简直就是天赐的福音。
但当他们越靠近太阳,酷热越让他们难以忍受,他们说的话就越少,行动也越来越少。
在地球上,他们的壮举吸引着全世界的目光。人们知道他们仍然活着。人们知道伊卡洛斯还没有熔化,而它的航天员们甚至有着将双脚踏上这个火球的野心。
当然,科学家们长时间以来都在解释说太阳没有表面,它只是在持续发生核爆炸。但是,人类中的一员走出火箭将脚轻轻踏在火焰上的景象已经足够壮观,以至让所有人印象深刻,充满期待。
旅程的第二十三天过去了。西蒙自己都难以相信,但他们仍然活着!他们检查了地图,没有问题,他们已经飞行了五千万千米,只剩下……区区一亿千米了。
他们沿着金星继续前进。这颗爱的行星被笼罩在轻纱下。尽管它很耀眼,但在由于浓厚的含硫大气层,人们仍然难以辨别它的面目。
他们离开了白色星球。现在是旅程的第四十六天,他们已经飞行了一亿千米,离到达只剩下五千万千米了。
随后,他们经过了水星,它的表面就像玻璃,应该是被高温熔化过才形成了这样如台球一样光滑的表面。
他们向炎热的水星致敬。
“水星表面的温度超过400℃。”皮埃尔指出。
“我们只要一下去就会被烧成灰,正如蝴蝶如果太靠近火焰就会被烧掉翅膀一样。”西蒙提醒道。
在他们面前,太阳那个巨大的星球仍在蔑视他们。自此,在太阳和他们之间再没有任何其他天体了。现在航天飞船上的温度已经超过45℃。冷却系统的运作越来越困难,但他们已经开始习惯了这种极端的炎热。他们重新找回了某种热情。
距离目标只剩下一千万千米了。
皮埃尔目不转睛地盯着舷窗。
“我做梦都想再看一次夜晚。”他说道,“如果我们再也不能回到地球,我急切地想要再经历一次这个巨大的灯具停止照明的那一刻。哦,是的,让人休息的一刻。”
他一口喝下了滚烫的咖啡。他的舌头已经感觉不出热和冷了。
“至于我,我再也不会去海滩晒太阳了。”露西尔宣布,她越来越像混血儿了。
“不管怎样,我认为这种古铜色在假期结束后还会持续很久。”帕梅拉开玩笑地说,她的肤色更深了。
“我说,出发前你的头发不是直的吗?”露西尔问道。
“是啊,怎么了?”
“你的头发现在卷得像羊毛。”
他们同时笑了起来,但笑容突然变得不那么自然了,甚至有点紧张。他们互相观察着彼此,四个人都因为干燥而炎热的空气被晒得黝黑,头发卷曲,嘴唇因为脱皮而变得过度肿胀。这是怎样的外表啊!西蒙欣赏着帕梅拉线条优美、晒成金色的长腿,他突然有了将她抱住的欲望。皮埃尔对露西尔也产生了同样的欲望。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与他人有过肌肤接触了。
当冰棍儿和做冰的水用完以后,驾驶舱内的士气开始低迷。
直到现在他们的运气都还不错,但是情况似乎马上就要发生反转了。当帕梅拉努力扇扇子以期得到一点儿凉风时,她手中的物体突然自燃了。露西尔惊恐地看到自己的指甲油也烧着了,于是她只好将手指插进沙袋中。
他们离太阳只有几千千米了。
在飞船上,温度有规律地攀升着。他们的墨镜开始抵抗不住如此刺眼的光线了。
当宇宙飞船靠近太阳时,西蒙抛出了一个绝妙的笑话:“你们不觉得今天很热吗?”
他们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西蒙决定,他们在这颗星球上的第一步将会在太阳黑子的区域内进行。皮埃尔套上了火山学家的服装,然后激活随身制冷系统,手上拿着一面地球的旗帜走了出去。所有人都祝他好运。绑在他身上的钢制安全缆绳能够让他在任何时候回到飞船上。
他们的对讲机记录了一次历史性的对话。
“我是第一个行走在太阳上的人类,我将要在这里插上代表我的星球的旗帜。”
西蒙、露西尔和帕梅拉做出鼓掌的姿势,同时又小心地避免击掌,以免引起更多的热度。
皮埃尔将旗帜丢入了太阳的火焰中,旗帜立刻就燃烧了起来。
西蒙问他:“你看到什么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难以置信……有……有……有……居民!”
对讲机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噼啪声。
“他们向我走来了……”
他们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皮埃尔的身体刚刚燃成了灰烬。在飞船里,他们干涸的耳朵只能捕捉到一种类似干枯树叶发出的瑟瑟声。
火山学家的服装永远也不可能得到NASA的质量保证标签了。他们收回了安全缆绳,它的最前端已经熔化。
露西尔在胸前画着十字:“……愿你的灵魂升上‘黑而冷’的天际。”
这一刻,在她看来这是对皮埃尔真正最虔诚的祝愿。
西蒙差一点就将拳头打在了伊卡洛斯的内壁上。想起要避免一切的摩擦,他及时地改变了主意。
“我想要清楚地知道一切。”他解释道。
他走向了衣柜,从头到脚穿上了一套火山学家的衣服。
“不要出去。”帕梅拉说道。
“你也会死的。”露西尔警告说。
“但如果真的有太阳居民,应该叫他们什么呢?为什么不叫……太阳人!我们一直以来徒劳地寻找着火星人、金星人,而这里也可能有外星人,在这个天空中最灼热的地方。太阳人!太阳人!”
西蒙向火焰中走去。他观察着大片橘红色的岩浆。这既不是气体也不是液体,而是纯粹的、极度的灼热。他现在觉得,在这种热量旁边,即使酷热的飞船船舱也是凉爽的。
在火山学家套装下,他的皮肤被烤黄了。他知道自己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来找到太阳上的居民。他在安全缆绳允许的范围内艰难地前行着。如果在接下来的三分钟里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他就会重新回到飞船里,绝不能像皮埃尔一样被烧焦。西蒙完全没有成为烈士的愿望,他只是渴望,疯狂地、热烈地渴望投身于大胆的科学实验中。然而,死去的科学家就是失败了的科学家。
他担忧地查看着自己的手表,它爆裂成了许多正在熔合的碎片。
正在此时,他看到了“他们”。他们就在那里,像许多不现实的影像在升腾。太阳人!他们的外表是活跃的等离子群,像有着橘红色翅膀的大蝴蝶。他们可以通过心灵感应来沟通。
他们和西蒙进行了交谈,但时间不长,还不足够让他燃烧起来。接着太阳宇航员点了点头,重新回到了伊卡洛斯上。
“真令人难以置信,”他对帕梅拉说,“这些火中的生命在太阳上已经生活了几十亿年了。他们有自己的语言、科学和文化。他们沐浴在太阳之火中完全没有任何不适。”
“他们是谁?他们的生活模式如何?”
西蒙做了个含糊不明的手势。
“他们都告诉我了,但条件是我保证绝不透露给人类,太阳必须继续是人类的‘未知领域’。我们必须保护它不受持对外扩张主义的地球人的骚扰。”
“你在开玩笑吗?”
“完全没有。他们让我们离开仅仅是因为我发誓为他们告诉我的一切保密。我绝不会背叛自己的誓言。”
西蒙透过舷窗的保护层凝视着刺眼的光芒。
“总之,选择伊卡洛斯作为这次任务的名称是个愚蠢的主意。那个总是可以从自己的灰烬中重生的鸟叫什么来着……”
“凤凰。”帕梅拉说。
“对了,凤凰。凤凰探险,我们这次任务的名称应该叫这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