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们都像喜欢抽烟喝酒一样热爱指责我们,因为他们自己就是在指责中长大的。大人们渴望这种权力太久了,做的这个梦也太长了,他们都有些等不及了。指责的烙印不是打在大人童年的屁股上的,而是印在了他们的心里。有一次,马程序对我说:“我觉得自己怎么像是在监狱里?”
我当时没在意马程序的话,江鱼和郁葱葱也没在意他说的这句话。马程序在不同的场合也说过。
真正在意马程序这句话的是女生杨天笑。
女生杨天笑的名字跟她的精神状态相差太远。她整日不笑,郁葱葱说杨天笑的笑神经被一个庸医做了手术,不慎,把她的笑神经都给切除掉了。郁葱葱说扬天笑应该叫垂头哭才对。不过,这绰号没叫出去,也就是说没叫响。主要原因是马程序在人背后不同意郁葱葱这么叫。马程序说,杨天笑本来就没有什么高兴的事,再这么叫,人家一个小女生就死定了。
有些事情很有意思,江鱼为了讨好女生杨天笑,把这件起外号的事告诉了杨天笑。没想到,女生杨天笑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委后,对马程序友好起来。她对马程序的友好,我和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她表达的方式是主动跟马程序热情地打招呼。这让江鱼很郁闷,也很受不了。
现在的女生都挺聪明的,不是一个臭男生恭维几句就会对你绽开笑脸的。但是,恭维的话会让女生的心笑出声的。
女生杨天笑有相当一段时间成了我们四个人的议论话题。不知道为什么,当一个过去不被注意的女生,或者说,我们不认为漂亮的女生,一旦浮出水面,就会改变我们的印象,觉得她越来越漂亮了。
当我们开始注意女生杨天笑,并有意无意说她好话时,江鱼总是跟我们大唱反调:“你们说谁漂亮?说杨天笑?她漂亮?你们见过美人吗?噢,一个女生留着长头发就漂亮啊?长毛狗还留长发呢!非洲狮子还留长发呢!……”江鱼这小子还要继续发挥下去,被我阻止了。江鱼有泄私愤的意思。
我,郁葱葱,马程序和江鱼都愿意打牌,打那种简单的对抗升级赛,两个人一组,对拼。过两个星期,我们四个人就凑在一起,打两个钟头,很过瘾。我们大多都在郁葱葱家玩,因为他的爸爸和妈妈都忙着外面的生意,家里常常无人,我们在那里玩时很自由。马程序家很小,他爸爸开出租车,钱挣得很辛苦,家里连瓶矿泉水都没有,要喝水,就得喝自来水。所以,我们都不愿意去马程序家。我们更不能在江鱼家玩了,他爸爸江翰先生天天在家写小文章,恨不得他家里的人都跑到月球上旅行度长假。
说来很怪,我的三个朋友,还没人见过我的爸爸。开家长会时,都是我妈妈去,爸爸从来不照面。也没人确定我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有时,我们没地方去,我们宁可去街心花园的水泥台阶上玩,我也不说去我们家玩。
我们去了郁葱葱家。一般情况下,我和江鱼一伙,郁葱葱和马程序一对。打牌的结局是胜负难测。我和江鱼有很多的暗号,比如说,江鱼手中有大王,他就会拽三次右耳朵。我马上就会为了保他手中的大王而献身。我要抓了大王,就捏两次鼻孔。四个人打久了牌,都知道对方有诡计,就在打牌之前,严格制定法律,不许有多余的动作。江鱼背后跟我说:“我有王,我就假装嗓子不舒服,吭两声。你抓了王,就装扮哭脸。”但是,郁葱葱和马程序很快又识破了我和江鱼的诡计,他们立即修订了打牌的法律,不让做任何动作和表情。打牌的过程中,我和江鱼都发现郁葱葱和马程序有问题,又苦于找不到他们的阴谋藏在哪里。他们的牌打得很顺,从三一直打到了十。他们一旦打过了J,我和江鱼就没有翻身的希望了。我和江鱼瞪大了眼睛,也没看出他们有什么破绽。
只是郁葱葱面前摆着一瓶矿泉水,抓完牌后,他就喝一口水。有时,马程序抓完牌,就要去一次卫生间。我终于明白郁葱葱和马程序把阴谋藏在哪里了。我跟郁葱葱说:“抓完牌,不要喝水。”
郁葱葱的嘴还装硬:“我渴了不许喝水啊?”
我说:“你抓牌前可以喝。”
江鱼说:“抓完牌不许喝。”
我对马程序说:“抓完牌不许上卫生间。”
马程序反抗道:“我有尿不许上卫生间啊?”
江鱼紧逼一句:“抓牌前可以上卫生间。”
重新修订打牌的法律之后,郁葱葱和马程序的牌运开始一蹶不振了。十分钟前还得意忘形的郁葱葱和马程序,情绪一下子掉进了下水道里,开始痛苦起来,他们手里的牌一张比一张臭。我们一路狂奔,顺利地打过了J,跳过了Q ,直接打K 。距离最后的胜利A ,只剩下一步之遥了。
我看见郁葱葱和马程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就在这时,郁葱葱家的电话响了,郁葱葱起身接电话,还回头跟我们说:“我爸和我妈很少打电话的。”他喂了一声,就愣了一下,回头看了我们一眼,表情显得很吃惊,举着电话说:“是杨天笑,她找马程序。她怎么找到我家里来了?”
我们三个人的目光很快落在马程序的脸上。马程序的脸微微有点红。他去接了电话,只是哦哦哦地答应着,并不说话。我们几个不知道马程序听到了女生杨天笑在说什么,又都想知道,就都有点着急,都一副馋巴巴的样子。
最急的是江鱼了。他本来是坐着的,现在他站起来,凑近马程序耳朵边上的电话筒。马程序从接到女生杨天笑的电话开始到现在,嘴里一直是发出一个音,哦哦哦。马程序肯定是掩藏着电话内容,不想让我们三个人知道。
马程序放下电话,回到打牌的座位上,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对我们说:“来,接着打牌。”
我、郁葱葱和江鱼哪里还有心思打牌啊?都等着马程序跟我们透露一点他和杨天笑的通话内容。
江鱼问:“她怎么把电话打到郁葱葱家里来了?看来,她为了找到你,很费心思啊?”
马程序不接江鱼的话茬儿,说:“来,打牌啊!”
我们三个旁观者都沉默着,看着马程序,心里都想着女生杨天笑。我有一个感觉,在这个时候,女生杨天笑突然间越来越漂亮了。
这让江鱼、郁葱葱和我很郁闷。
江鱼突然奇怪地大声说道:“接着打牌!”他要做出一副不关心杨天笑和马程序之间的事的样子。
但是,江鱼频频打出错牌。我觉得江鱼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出牌上,一心都扑在了扬天笑打给马程序的电话上了。我忍不住说江鱼:“你的脑子被猪踢了吧?大王都已经出来了,你还出小王,让人家破二沉了底,抠我们了。这错误还能出啊?弱智啊!”
江鱼把手里的牌朝桌子上一甩:“不玩了。”
马程序不说话。我看出来,马程序也早不想玩了。女生杨天笑来电话找他之后,他就想着怎么脱身了。他又担心我们说他重色轻友,就六神无主地坐在那里挺着。马程序在勉强维持着四个人打牌的友好气氛。
江鱼突然说道:“今天谁也不许走!”
我们都抬头看着江鱼。觉得他的话里有所指,我和郁葱葱走不走没关系,江鱼是说给马程序听的,目的是不许马程序走。
江鱼把话说的这么明显,马程序真不好意思脱身走掉了。
郁葱葱觉得气氛不好,就站起身,打开他家里的冰箱,把能吃的能喝的都搬了出来,摆在桌上:“吃点东西吧。”
我们都没心情吃喝,全闷着。就在这时候,电话铃声又响了。郁葱葱接了,回头对马程序说:“是杨天笑的,问你为什么还不走?她说她在中央大街等你呢!”
马程序更不自在了,脸色在很短的时间里经过了一年四季,红白绿黑应有尽有。我都开始有点同情马程序了,屁股坐不住椅子了。
江鱼又大声说道:“谁也不许走!”
听见江鱼大叫,我觉得他那霸道样子很像是屠杀犹太人的法西斯独裁者希特勒。他是生活在我们身边的脸上不长小胡子的希特勒。这个中国的有纳粹倾向的小希特勒让大家都不舒服。一点都不舒服。
郁葱葱一只手举着电话,不知道该递给马程序还是对电话里的杨天笑说一句话,弄得所有人都僵在那里。
我们都听见电话里杨天笑清晰动人的声音:“喂,喂,喂,有人听电话吗?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郁葱葱用手捂着电话,扭曲着脸,压着嗓子问我们:“到底谁来接电话啊?”
江鱼又很独裁地说:“把电话挂了!”
“希特勒。”我终于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除了江鱼,郁葱葱和马程序都听懂了,只有情绪冲动、昏了头的江鱼,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到那个死了半个多世纪的外国纳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