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江河水,郁葱葱,马程序,从来没想到我们给人的印象是小混混。我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是在教室里,班主任刘美美的细眉毛在她不大的脸上立了起来,使她的脸显得更小了:“毕必胜!你怎么像个小混混?”
真见到了外星鬼啊!小混混的称号,第一次被人拿到了公众场合,这跟电视上播广告没什么区别。
刘老师这么当众喊我的时候,我浑身的血液都朝脸上涌,一个原因是自尊心受伤让我羞愧,另一个原因是愤怒血浆在喷溅。什么叫小混混啊?哪里有这样比喻的?直接就把我比喻成了小混混,连点过渡都没有?刘美美老师说完这句话,又扔给我一本作业:“这是你的作业?”
我伸手接住那本子一看,就知道刘老师为什么要送给我小混混这个美名了。那是郁葱葱的数学作业本,我经常不做数学作业,已经成了刘老师眼中的钉子了。今天早上,我是懒得再听见刘老师用带着沙哑的嗓门儿训我、骂我,才想了这么一招儿,哀求郁葱葱把他的作业借我用一下。对于郁葱葱来说,偶尔一次不做数学作业,刘老师完全能理解。谁还能一生不犯点错误?不犯错误的是矗立在大街和公园里的雕塑。对我这种不做数学作业的惯犯来说,结果完全不同了。
当时,郁葱葱不想借我作业,我从他的脸上就能看出来,他跟做小本生意的爸爸一样,账算得很仔细:“我借你数学作业,你给我什么?”我说:“先让我用一用你的作业,你的要求以后再提。”郁葱葱又问道:“你怎么使用我的作业啊?进了教室就收作业本,你抄都来不及了。”我说:“我有办法。”郁葱葱太低估我的智商了。
“你有什么办法啊?”郁葱葱把他的数学作业本递给我,他认为我根本没有办法。我猜想,他一旦判断出我把他的作业本变成我的作业本时,他会很快就把自己的作业本收回去的。我接过他的本子,不等他的大脑里有思想这东西经过,上去就把作业本的皮子撕掉了。
“你撕我的本子干什么?”郁葱葱对我的举动不理解。
我说,我撕了皮子,换一张皮子,写上我的名字,这才是我的数学本子啊。你的本子借给我用,只能这么用啊?
郁葱葱说:“毕必胜,你行!你行啊。咱两个今后没这种交易了……”
……
“你说话啊,这是你的作业本吗?”刘美美老师逼问道。
被刘老师看破了把戏,我不能说话了,越说话,她的话就越损。对了,刘老师在训我的时候,口中的语言不带一个脏字儿,却比骂脏字儿还让我难受。
“回答我,哪来的作业本?”
我看了一眼缩在教室角落里的郁葱葱,觉得不能再出卖他了。
“我捡的。”我说。
“捡的?在哪里捡的作业本?你给我再捡一本回来!”刘美美老师的嗓音沙哑得很厉害,她一发火,嗓子就会发出警报,大家都知道这一点。有教龄十年以上的老师,嗓子不出问题的很少,除非你的金嗓子在炼丹炉里炼了七七四十九天。刘美美老师的嗓子沙哑得很典型,让人一听,就能判断出她的职业。“回答我啊!?”刘老师继续逼我。
我知道绕着学校跑一百圈也捡不到作业本的。郁葱葱干脆缩在角落里连头都不抬了。他知道我毕必胜被刘老师逼得没路走了,他现在只想着自己不要卷入这场麻烦中来。
“你不用上课了,去捡数学作业本吧!”刘美美老师抓住我的尾巴不打算松手了。我看出来了,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愿意抓别人的尾巴。如果世界上有一所抓别人尾巴的大学,肯定人满为患。如果这世界上有一种专门抓人家尾巴的职业,地球上就只剩下猫一样的人,老鼠都被撵到月球上去了。人啊,为什么热衷于抓别人的尾巴呢?
“毕必胜啊,别硬撑,我看你是瘦驴拉硬屎,硬挺啊!我问你,你把郁葱葱的数学作业本变成你的作业本,代价是什么?”刘美美老师开始损上我了。
我看了一眼郁葱葱,向他表示道歉。郁葱葱的脸色非常不好看,他已经把头抬起来了,像只羊一样等着刘老师朝他举起屠刀。刘美美老师沙哑着嗓子喊道:“郁葱葱,你站起来!”
我看见郁葱葱在站起身子之前,朝我投来怨恨的一瞥。我是强行借他作业本的,他倒霉我也知道。但是,郁葱葱会这么倒霉,我没想到。
“郁葱葱,现在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说你跟毕必胜是怎么达成这次肮脏交易的?”刘美美老师的语言就是这么夸张。
我在事实面前,无话可说。
郁葱葱站在那里,表现出一副可怜相。我知道郁葱葱想扮演一个受害者,心里渴望博得刘美美老师的同情,希望刘美美老师的同情心像温泉一样缠绵着流淌出来。但是,这小子想错了,刘美美老师可以原谅一个学生的任何错误,就是不同情一个学生不做数学作业。他的可怜相应该大大方方表现给自己的爸爸妈妈看,让父母觉得他还是一个有悔改之心的人。可惜他的观众是刘美美老师。
“怎么哑巴了?做过的肮脏交易说不出口了?”刘美美老师说话的声音,像是那些用沙哑嗓音唱歌的当红歌星。
郁葱葱不说话,跟我一样,无话可说。
刘美美老师又把江鱼和马程序叫了起来,问他们两个:“你们四个人平常穿一条裤子都嫌肥,你们两个说说,毕必胜和郁葱葱怎么达成肮脏交易的?”
可以看出刘老师想把打击面扩大,升级。
全班同学都抬头看江鱼和马程序。没想到,江鱼和马程序的脸上都出现了笑意。我跟郁葱葱借数学作业本子时,他们两个都在场。我料定他们两个谁也说不出什么,但我料不到他们两个会在这个时候笑。
“四个小混混!”刘美美老师看见了江鱼和马程序的笑意后,很清晰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像是一阵裹挟着沙尘的黑风,从刘美美老师的嘴里冲出,先是在她面前形成了旋风,很轻松就把江鱼和马程序脸上的笑意卷走了,毫不留情。江鱼和马程序还以为自己是看戏的,没想到也成了被戏耍的猴子,活该!
我们四个人都坐下后,刘美美老师也没对这件事做出什么有效和出色的处理。也同样没给我们这些不爱做数学作业的学生指出一条光明大道。我觉得刘美美老师只是想借这件事,把我们几个人狠狠地损一顿,把我们自尊的衣服一件件剥掉,一件自尊的内衣都不剩,然后,用蔑视和调笑的鞭子,在我们赤裸的光身子上一下一下地像品咖啡那样慢慢打下去,打够了,她满足了,再结束这场惩罚。
天下真有这种爱脱光学生自尊衣服的老师,羞辱学生会给她带来极大的愉悦。我们够倒霉的。
不幸啊!
我从里到外,真觉得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