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这里出了很多麻烦事的第十天,从梅河方向开来一辆小汽车。它一直开到村子里,停下了。它不得不停下来,村里的人把它围住了。这是一辆很怪的汽车,车身像是玻璃做成的,又不透明,看不到车里边的人和物。
围观的人越是看不清汽车里边的人,就越想看。
这时候,汽车说话了:“你们知道修迪在哪里?”
其实,不是汽车说话,而是从封闭很严的车里伸出了一个很小的扩音器在发出声音。让外面的人听上去,就像是汽车在说话。
没有人回答。因为都不想跟这辆怪模怪样的汽车交流。
这辆汽车又说话了:“请问,修迪在哪里?”
人们当时没有反应过来这辆汽车要找的修迪是什么东西。因为修迪这两个字用扩音器传出来,就像是什么电器产品。人们都摇头,纷纷回答说:没有这种电器,我们这里种粮食,喂猪养羊,不生产这种家用电器。
村里人这么乱七八糟地回答这辆汽车的问话时,汽车就连着响了好几声喇叭,意思是让大家安静下来,别瞎嚷嚷了。
我是被果子叫去的。果子说,村里来了一辆很怪的用玻璃做成的汽车,里边什么也看不见,声音挺大。
我跑到那辆玻璃汽车跟前时,扩音器里又在问话:“你们没听说过修迪这个人吗?”
有人说:嗨,是人啊?
我对着汽车说:“他是我们的老师。”
扩音器里的声音就传出来了:“终于来了一个聪明的人。好,刚才说话的男孩子,请走到车的前边带路。”
我很高兴在汽车前边带路,这辆玻璃汽车跟在我身后,车的后面呼啦啦跟着一大堆人。我心里有点预感,这辆古怪的汽车会给我们带来好运。
到了学校,我就站在操场上喊道:“修老师,有汽车找你!”
教室的门就从里面被撞开了,修老师的两只手,各拎着自己的鞋,两只光脚丫子站在地上,还在搓着。我想,他刚才一个人待在教室里肯定是挠脚丫子哪,专心致志地挠。这十天,修老师的所有业余时间,都耗费在挠脚丫子上了。不挠脚丫子,他连半页书都看不下去。修老师跟我说,有一次,在人们睡死的凌晨三点多钟,他的脚丫子痒了,痒得很厉害,从来都没有这么痒过,他起来找了一把刀,想把脚剁下去。可是,他还是没有信心冲自己的脚下手。他想,如果一刀下去剁不下来,他就会疼晕的,哪里还会有力气剁另一只脚?
修老师光着脚站在教室门口,对着那辆汽车说:你找我?
玻璃汽车上的扩音器说:“你是修迪?”
我们都看见修老师把鞋子扔到地上,眼睛盯着汽车,两只还在瘙痒的脚丫子礼貌地寻找鞋子。修老师问道:“我是修迪,你是谁?”
汽车上的扩音器说:“我是你叔叔。”
修老师说:“我爸爸告诉我,他没有弟弟。”
扩音器说:“我是你的远房叔叔。”
修老师说:“你从车里下来吧,我想看看我的远房叔叔长的什么样子?”
玻璃汽车的车门没动,扩音器又说话了:“不行。我知道现在这个地方正流行着瘟疫。所以,我不会轻易走下这辆汽车的。”
我在旁边听得很累,也烦了,直接冲着汽车喊道:“你来干什么?”
扩音器说:“这个说话的男孩子很聪明,是我见到过的最聪明的孩子了。”扩音器里的人在恭维我时,我心里非常地舒服。
扩音器说:“我送药来了。”
我、面瓜还有修老师听见这句话,眼睛都差点着火了:“什么药?”
扩音器说:“当然是治病的药了。”
我冲到汽车跟前:“治脖子痒的病吗?”扩音器里的人发火了:“请你跟我保持一定的距离。”我后退了一步。扩音器又说:“后退三步。”我只能后退三步。
面瓜也冲着汽车喊叫:“治脚丫子痒痒的病吗?”
扩音器里的声音很动听了:“治。”
修老师问道:“什么病都治吗?”
扩音器里的声音半天没有反应,像是没听见修老师的问话。修老师又问了一遍。扩音器响了:“我现在只有治疗骚痒的病。”
我有点急了:“别的病治不了吗?”
扩音器的声音显得很乐观:“暂时不行,但是,会治好的。”
麦子说:“我的大灰鹅变成了野鹅。”
果子说:“我的大耳朵疯了!”
扩音器说:“我都知道了。这都是瘟疫。现在,我想看看谁的身上变得没有血色了。请把上衣脱下来,让我看看。”
我和面瓜很麻利地脱了上衣,修老师犹豫了一下,才脱掉上衣的。当我们三个脱掉衣服后,本来早就有心理准备的人们还是忍不住“啊”了一声。在阳光下,我们三个人惨白的上身,刺疼了人的眼睛。
扩音器里的声音也发出了长叹:“你们穿上衣服吧。多可怕的瘟疫啊!这是我见过的最可怕的疾病了。说实话,我不敢再多看一秒钟了。现在,我先把治疗骚痒的药给你们!你们身上的皮肤,我还无法去改变。”
我、面瓜和修老师急不可耐地朝汽车冲过去,又被扩音器里的声音制止了:“站住别动。后退三步!”
我们后退三步站住后,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了这辆古怪的汽车上。车门依然没有打开。在七八秒钟之后,从车头里伸出了一只同样是玻璃制成的胳膊,等它伸到修老师面前时,停住了,一只玻璃手张开,里边有三粒白色的药片。同时,扩音器里的声音又响了:“你们患病的三个人,每人一粒。”
我看见修老师把三粒药片拿在了手里,并望着汽车问道:“怎么吃?”
扩音器说:“就按照你们平时吃药的方法去吃。”
修老师递给我一粒,又递给面瓜一粒。他对我和面瓜说:“先别吃。”然后,他转头望着不见人影的汽车说:“我们可以吃了吗?”他的语气里有不安,眼睛里也闪着犹豫不决的神色。
扩音器说:“为什么不马上放进嘴里?难道你们身上的瘙痒已经消失了吗?”
我看见修老师先把那粒白色药片放进了嘴里,他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几秒钟之后,修老师就低头看着自己的两只脚,说道:“真的不痒了。”
我和面瓜也把白色药片塞进了嘴里。真的,太神了,我脖子上的瘙痒消失了。完全消失了。
扩音器里的声音响了:“看来,这种药片对你们是有用的。”跟着,那只玻璃胳膊缓慢地收了回去。
修老师说:“我可以见见我的……远房叔叔吗?”
扩音器说:“现在不行。不过,我过些日子就要回到这里看你,看我的远房侄子。当然了,我还要看看梅河。梅河的水,是世界上最清澈的水了。”
玻璃汽车倒退了一下,一掉头,开走了。
修老师光着脚丫子在车后追了一百多米,那辆车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越开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