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点钟后,教室里就闷热起来,天上没风。修老师问:“谁知道哪里有凉快点的地方?”
面瓜说:“我家的鱼池边上。”马上就有人反对:“去你家的鱼池边上上课,你家的鱼待在水里凉快,我们站在岸上还是热。”
我说:“村东边有块草地,有几棵树,那里凉快。”
女生都嫌那里远,不想去。我说:“草地里还有花。”几个不想去的女生一听说可以采花,就说:“去草地去草地。”
修老师就说:“我们去草地上语文课。别忘了带上语文书!”
一说去草地里上语文课,男生差不多就是去玩的,多半都不带书。我也不带。面瓜埋怨我为什么不支持他,去他家的鱼池边上上语文课,那样的话,他可以一面上课,一面看着鱼池,给鱼喂食。我说,等明天的算术课再去你家的鱼池边上吧。
女生在草地里采了会儿花,男生疯野了一气,修老师也没准备上什么语文课。他采了一束花,满头的汗,问我:“梅水啊,河在哪里?”
我说:“远,还要走两个草地这么远。去河边上语文课?”
修老师说:“我想洗个澡。”
男生都说:“我们都想洗个澡。”
修老师突然改口道:“不,我们去河边上语文课。”
同学们就叫唤起来:“对,我们去河边上语文课!”
有几个女生不想去,因为她们看得出来,修老师是领着大家去洗澡的,不是去上语文课的。再说,女生从不跟男生在一起洗澡。修老师说:“不想去的,可以先回家。要把课文熟读两遍。”
我们跟着修老师在河里泡到下午五点多钟,他才想起该放学了。等我们走回村里时,有的家长在村口等着,见我们回来了,就问:“今天放学这么晚啊?”
修老师说:“今天的收获最大。”他把采来的野花插在瓶子里,摆在教室窗台上。他跟我说:“洗过澡跟没洗澡就是不一样。我想好了,准备在学校边上搞一个洗澡间!”
在河里洗澡时,修老师一脱衣服,露出光身子,把我和其他人都吓了一跳,他可真白啊。让面瓜说,比他家的小羊羔身上的白毛还要白。
我记得当时,我怕修老师看见我身上的泥鳅相,便躲到一边,悄悄下了水。我在水里一通猛搓,觉得搓干净了,才敢游到修老师跟前。我一露头,修老师还是大惊道:“梅水,你身上怎么这么脏?”
我赶快把身子又蹲到水里。
第二天,我刚来到学校,修老师悄悄跟我说:“梅水,把你的语文书借我用一下。”
我说:“你的书呢?”
修老师说:“别说出去,我的语文书让我丢了。可能丢到草地里了。”
我说:“修老师,你真贪玩啊!”
修老师说:“你也贪玩啊,别光说我!”
我不服:“我就是贪玩,也没把书弄丢啊!”
修老师压低声音跟我说:“零比一,我暂时输了。”
我说:“一比零,我嬴了。”
修老师在操场上建洗澡间的事,我以为他是说着玩的。没想到,第二天,他找来一个废弃的汽油桶,一直把桶滚到学校来。他刷啊洗啊,又找村民帮忙,用三根大木杆子一支,把汽油桶吊了起来。用水管子把里面灌满了水,让太阳晒着。修老师说,晒一天,水温了,就可以洗澡了。这一天,大家又没心思上课了,下了课就围着汽油桶转悠。
晚饭后,我们又跑到学校,想看修老师怎么洗澡。这比看露天电影有意思多了。修老师终于来了,手里端着洗脸盆,里边放着牙膏牙刷,还有洗头液。他一看见这么多人围着,就不好意思了:“我洗澡,怎么还有人参观?”我一回头,除了学生,还有大人站在后边看热闹。在人群里,我发现妈妈也躲在别人身后。我跑过去,想让妈妈回家,便生气地问她:“我们老师是男的,男的洗澡,你来参观什么?”
妈妈说:“我就是想知道用这东西洗澡好不好,如果方便好用,能把你洗干净,让你爸在咱家的院子里也弄一个大汽油桶。”
我说:“你快点回家吧,我们修老师要洗澡啦!”
妈妈磨磨蹭蹭地回家了,好像在学校操场上不是我们的修老师要洗澡,而是要上映一部好看的电影似的。
因为有人围观,修老师就脱得只剩下一条短裤,站在汽油桶下,然后,把一个小木塞子打开了。从小木塞子里喷出一股细细的水流,像一个男孩子在撒尿。修老师光着身子站到汽油桶下,他那白白的身子在夕阳下,简直白得晃人眼,人们还是忍不住从嘴里发出“哇”的一声。浑身上下淋湿了水的修老师开始朝身上抹香皂,涂满了白沫儿。修老师一边上下乱抹,一边对我说:“梅水,脱衣服,也洗一洗,告诉你吧,很舒服的。”
我也只穿着一条小短裤,站在汽油桶下,我可能太黑了,跟修老师对比太强烈了,也引得围观人群里发出一片“哇”的声音。很快,我的黑身子被香皂的白沫遮盖住了。修老师还是不停地朝我身上抹香皂。面瓜从老远跑过来了,他家的晚饭吃得有点晚了,见我和修老师站在汽油桶下洗上了,便一边跑一边脱衣服,跑到跟前时,他竟然脱得一丝不挂。有人先哈哈笑起来。光顾高兴的面瓜这才又匆匆穿上短裤,他站在汽油梯下时,还对女生大喊大叫:“男生洗澡,你们女生看什么?”
人堆里有人喊道:“快点洗吧,汽油桶里要没水了。”
修老师开始用水冲掉身上的香皂沫儿。当我们三个人把身上的香皂沫儿冲净后,我瞪大了自己的眼睛看修老师和面瓜的身体。此时此刻,修老师和面瓜也把眼光盯住我的身体看。我看见修老师的皮肤惨白,而面瓜和我的身体像脱皮的蛇一样,健康的黑色消失了,也变得惨白,都能看见血液在青色的血管里流动着。
我胆怯地问修老师:“我的皮肤怎么变得这样吓人?”
修老师瞪着惊惶失措的眼睛说:“我也没想到,怎么会洗成了这样?”
紧跟着,我们发现脚下被水冲过的草蔫了,迅速地变黄了。
从那天开始,我变成了一个非常白的人,一个惨白的人。还有修老师和面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