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玻璃汽车突然来了又突然走了。修老师那未曾谋面的远房叔叔给我们留下了三粒药片,治好了我、面瓜还有修老师的瘙痒症。一个星期,所有人都在谈论那辆从没见过的玻璃汽车,还有汽车里的人。
大家都感到奇怪的是,那汽车明明是玻璃的,可为什么看不清里面的人和物呢?
修老师让学生们在九点钟之后上课。他说,他要和梅水同学,面瓜同学好好地补几天觉,要把十多天失去的好梦一个都不落地找回来。
我脖子不痒了,天天做梦。这个星期,我才知道做梦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啊。我爸爸和妈妈也能睡安稳觉了。妈妈说:“看来,梅水脖子的痒痒病是好了,修老师的远房叔叔再把我儿子身上的皮肤颜色治好了,就更好了。”
爸爸说:“我的白菜呢?有谁能救救我的大白菜?”
妈妈问我:“梅水,修老师说没说,他远房叔叔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不知道。”
看来,所有人都在期待修老师远房叔叔的归来。
大约在修老师远房叔叔离开后的第八天,我的脖子又出现了瘙痒。我有点惊慌失措了。我不想重新体验瘙痒的痛苦。我跑着去找修老师,告诉他,我的脖子又开始痒痒了。问他:我现在该怎么办?
修老师脸上也流露出焦虑之色。我低头一看,修老师赤裸着双脚,两只鞋子扔得东一只西一只。我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问:“你怎么了,修老师?”他苦笑着跟我说:“一个小时前,我的脚,也开始了瘙痒。”
我说:“都好了,怎么又痒痒了?”
修老师说:“可能,药效过了,痒痒症状又复发了。”
面瓜的脚复发得更厉害,他除了挠,干脆光着脚在地上蹭。他走路专拣有石子的硌脚的地方走,他说,地上有刀子就好了。有人看见面瓜不穿鞋了,赤脚在村子里窜。我看见面瓜的脚病复发时,他正用脚踹学校的那棵杨树。我说:你这样多累啊,你在砖墙上蹭会好一些。
面瓜因为脚太痒了,连眼泪都痒出来了。面瓜对我说:“梅水,你不知道,我的脚太痒了!”
我说:“我怎么不知道?我都想把自己的脖子拧下来。”
面瓜流着泪跟我说:“有时候痒得太厉害,我想:我还不如像我家原来的那只小羊一样,死了就清静了。”
那些天,面瓜的爸爸去了趟梅河边,回来说:“往年的这个季节,梅河的水都满了,今年怪了,水少了很多。真不知道水都流到哪里去了?”
村里的人说,天也下雨啊,怎么就没水呢?让人想不通!
面瓜对梅河水为什么少了根本不关心。他爸爸站在院子里仰脸望着天,长叹:“你说,梅河的水为什么少了?”
面瓜的脚正痒得厉害,痒红了眼睛,他对爸爸说:“爸呀,你管河里的水少没少干什么?你该管管你儿子的脚都痒成什么样了!我的脚你怎么不管?”
面瓜的爸爸也红着眼睛说:“你的脚我管得了吗?谁知道你的脚得了什么怪病?说实话,你们得的这些病,我都没听说过,大医院的大医生们都没听说过!让我管,我也得管得了才行啊!你就忍着点,别逼我了行吗?”
面瓜没法子,就用脚继续蹭墙,就像猪在墙上蹭痒痒。他跟我说:“梅水,我试了很多种法子,只有你教我的这个办法好,蹭墙解痒。”
面瓜这么说,把我委屈得够呛,我说:“你起码还有解痒的办法,我呢?我的脖子朝哪儿蹭?用刀刮吗?”
面瓜同情地说:“我帮你挠吧?”
我说:“你挠跟我挠有什么不一样?”
上课时,面瓜突然举手喊了一声“报告”,修老师看了看面瓜说:“我说过,上茅房不用喊报告。”
面瓜说:“我不去茅房。我想挠痒痒。”
修老师说:“挠痒痒也不用喊报告。”
面瓜难为情地指指教室的墙说:“我要去墙角蹭蹭我的脚。”
修老师说:“你去蹭吧。”面瓜就去墙角,抬起光脚在墙上一下一下地蹭。面瓜见大家都看他,他就要求修老师继续讲课,别看他在墙上蹭脚了。修老师说:“面瓜,你以后脚痒痒了,不用举手报告。”
面瓜一下一下在墙上蹭脚,修老师接着讲一道算术题。那道题应该分三个步骤演算,但是,修老师给我们演算错了。我们都看明白是修老师错了。修老师自己糊涂了,算不下去了,他木呆呆望着黑板发愣。
我知道修老师的心思不在算术题上。我看见他让面瓜去墙角蹭脚时,他脚上的痒痒病也被叫醒了,他的两只鞋相互踩起来,动作非常地艰难。
我说:“修老师,你别硬撑着了。脱了鞋,在墙上蹭蹭吧。在墙上蹭的办法挺好,是吧,面瓜?”
修老师脱了鞋,背对着我们,用脚在墙上蹭起来。他蹭了很长时间,不转头。我说:修老师,这法子还好吧?
修老师还是不回头回答我,只是点点头。
女生麦子突然说:“修老师,你哭了吧?”
修老师用手胡乱在自己脸上抹了一下,转过头来说:“谁说我哭了。”
我们看出来,修老师确实哭了。
第二天,修老师又离开了学校。他回了一趟家,问家里人,他是不是有个远房叔叔?叔叔现在在哪里?家里人告诉修老师,确实有个远房叔叔,但是,已经有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联系了,根本不知道他的叔叔在哪里。修老师跟家里人说,这个远房叔叔突然来找他了,还开着一辆非常漂亮的玻璃小汽车,那是一辆从没见过的小汽车,很少能见到的小汽车。家里人都不信:不能吧,你远房叔叔家里一直很穷的,在穷人里都是最穷的。修老师无望地回来了,并带回来许多种治疗瘙痒的药。
这些专治瘙痒的药,对我们三个患者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但是,我、面瓜还有修老师,仍旧抹那些颜色不同的药。我的脖子散发出多种药物混合起来的难闻的味道。在吃饭时,妈妈哀求我说:“梅水啊,你别抹那些药了,我都吃不下饭了。”我说:我痒啊!妈妈和爸爸就端着饭菜到院子里吃去了。我心里过意不去。
下一次吃饭时,我不等爸爸和妈妈端饭去院里吃,我先端着饭走到院里,蹲着把饭吃完。从我脖子得了瘙痒症之后,我一直是蹲着吃饭的。这样做的目地是为了尽快吃完饭,坐着吃饭,总要磨磨蹭蹭的,假如,脖子突然间痒起来,这饭就没法继续吃下去了。也没心思再吃下去了。
修老师不止一次对我和面瓜说:“有时候,我在想,我到底见没见过那辆汽车?到底有没有远房的叔叔?我们都是在做梦吧?
修老师这么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我反正是迷糊了,不知面瓜还清醒吗?
我问爸爸和妈妈:“你们说,那辆玻璃汽车是不是真的?”
爸爸照我的头拍了一下:“你有病!你和面瓜,还有你们的修老师都病得不轻!”
那天,骑着破摩托车的镇邮递员来了,他一直把摩托车开到我们教室的窗户根底下,喊了一声:“修迪接着!”
我们和修老师都在教室里给破窗户留下一个空地方,一包东西就从窗外扔了进来。东西刚被面瓜接住,外面的破摩托车很难听地响着,放了一通大臭屁,跑了。
修老师一接过那个邮包,两只眼睛就直了。
我伸过头一看,邮包写着修迪收。但是,寄包人的地址上写着:毛玻璃城。
我怪叫了一声:“毛玻璃城!”
修老师被烫着了一样,手抖了一下。
修老师喃喃自语:真的有毛玻璃城?真的有毛玻璃城?
面瓜说:“老师,先看看包里边是什么东西吧!”
修老师这才想起来应该打开邮包。他动作很慢,一下一下地,像剥炸弹。
面瓜催促道:“老师,快点。”
邮包被打开了。在一张不透明的玻璃纸上,放着三粒白色的药片。这是我们三个人服用过的药片。
我指着药片说:“修老师,是你叔叔寄来的。你叔叔在毛玻璃城!”
修老师说:“先别说我的叔叔了。咱们还是先把药吃了吧。”
面瓜把药吃进去后说了一句:“多亏不是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