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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一早,思梅接到Jack的电话:“上头”给了压力,得加快行动。尽管隔着手机,思梅还是能听出Jack心里的不情愿。这有违他一贯稳健的策略。“加快行动”就意味着思梅将迅速接近黄金龙。看来,Steve给Jack的压力不小。这也情有可原。这项目何止是进展太慢?简直是毫无进展。当然也不能全怪Jack过于保守。从上周一到现在,卧底一周多,黄金龙一共到上海两次,每次停留不超过两天,与思梅的接触,只在接机送机的奔驰S500上。思梅掌握的一切私密信息,仅限于黄金龙往返于上海和长春的航班时间和座位。机会实在太少,她无计可施。

其他所有无需直接通过黄金龙获取的信息,只要思梅能想到的,她都已经查遍了。

首先是工商和税务调查:金合,2005年成立,注册资金一千万元人民币,以厂房和设备出资,法人代表和大股东都是黄金龙。其余股份由黄金龙的弟弟和老婆分持。弟弟和老婆同时担任董事和监事。公司自成立至今没做过股权或董事变化,增资倒是年年有,截至2009年底,注册资金已达一个亿,可见生财有道。思梅对黄金龙的弟弟和老婆也做了调查:弟弟有家餐厅,老婆有家美容院,再无其他生意。

接下来是网络媒体调查。没想到黄金龙出奇的低调,连民营企业家常见的自吹文章都找不到,这显然和脖子上的大金链子不符。提及金合的网络新闻倒是有一些,但报道的都是同一件事:2010年底,金合的子公司长山镍业成功引入外资,和俄罗斯米莎集团建立合资企业。

思梅随即调查了长山镍业:1980年成立的国企,90年代中期开始连年亏损,2010年秋,长山镍业被金合出资“改制重组”。所谓重组,就是私有化:国企变私企。网上有几篇匿名论坛投诉,标题是“金合非法侵占国有资产”,核心内容却在抱怨买断工龄的补偿金太少,多半只是下岗工人泄愤。

针对合资公司的工商及网络调查结果就更简单:米莎持股51%,金合持股49%,俄方担任法人和董事长,黄金龙担任副董事长和总经理,另有九个董事席位,俄罗斯米莎指派六名,金合指派三名。合资公司成立不到一年,尚未做过年检,只有注册资金到位的验资报告:五千万美金的注册资金,金合以土地厂房设备出资,占49%;俄罗斯米莎以美元现金出资,占51%,全部资金业已到位。有关媒体报道都很正面:成功引进外资,稳固中俄友谊。一切欣欣向荣。可那封检举信里所说的“中方捣的鬼”又到底指的什么?违规操作?劳资纠纷?还是贪污舞弊?

做过这一轮桌面调查,思梅收获甚微,心里越发没底。GRE的每个项目都不容易,但像“金沙”这样毫无线索的,倒是很少有人敢接。

对大多数公司而言,接到匿名举报实属常事。钩心斗角,利欲熏心,嫉贤妒能……各种动机皆有可能,处理需谨慎。放任不管固然不成,但过度跟进却有可能伤害员工忠诚度。GRE是业内老大,反欺诈调查的经验不计其数,其针对匿名举报的策略是:值不值得跟进,取决于举报信中是否提供足够有价值的线索。没有线索,又找不到举报人,最好的对策就是暂时置之不理且保守秘密。此种策略,即便是最年轻的项目经理也明白。偏偏Steve——GRE中国区的负责人——竟然仅凭一封毫无线索的匿名举报邮件,就敢向客户推销一个近十万美金的调查项目。GRE各大区竞争激烈,掌门人们皆把业绩当成命根,眼盯着纽约总部那几把交椅。莫非,Steve也是为了眼前业绩铤而走险?

但即便成功诱导客户签署了难以完成的项目合约,顶多也只能拿到一半的预付款,如果最终达不到客户的预期,不仅有可能拿不到尾款,也有损公司口碑和信誉。不但会失去这位客户,也会失去不少未来的潜在客户。作为商业调查行业的大师级人物、GRE的明星,Steve是不该犯此种低级错误的。因此,Steve对“金沙”的态度应该是:势在必得。

这猜测让Jack忧心忡忡。思梅则是紧张而兴奋。

思梅对Steve不熟,只在公司年会时见过一面。即便是完全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只要被他的目光一扫,心中也会感到压力。Steve的双眼绝不揉沙子。就像战场上严厉的将军,他的士兵没有贪生怕死的机会。思梅就是冲进敌人阵地的士兵,她应该无所畏惧。拿破仑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然而,已经过去九天了,思梅还没获得任何线索。黄金龙明天到上海,在此之前,她得再做些什么。

下班后,思梅又去了羽毛球馆。她得尽可能接近金合的员工,尽管他们也是新人。也许每人进入金合都并非巧合。谁知道线索藏在谁手里?尽管Jack警告过思梅: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接近新同事固然有可能获得线索,也有可能增加自己的危险。卧底法则之一:多一个熟人,就得多撒一些谎,也就多一些穿帮的可能。因此过多参与诸如打球之类的社会活动,不仅未必有益,而且还增加风险。

但那羽毛球场却似乎有着某种特殊魅力。除了接近新同事的机会,总还有些别的。思梅说不清。

那小伙子比思梅早到球场,坐在老地方,在日光灯下揉搓他的球拍,看见思梅,连忙转开视线,手里的小动作却加剧了。他的装束与周五无异。深蓝色背心和短裤,红色的阿迪,有股子天然的土气,却并不俗。思梅又觉得面熟。从进门处远远观察,就更觉得熟,却还是死活想不出在哪儿见过,隔着一层窗户纸似的。

两个场地还空着,两人都不说话,各自摆弄手机。此人并非思梅应该留意的人。金合的同事才是,还有那些与金合共用场地的其他人。同事终于来了。思梅抬头打招呼。小伙子的同事也来了,还是周二晚上的那两位。他也打招呼,果然是那悦耳的男低音。那声音也熟。在哪儿听到过?可真是让思梅费解。

然后是打球或休息。两群人,两个场地,长椅自动分为两段。思梅坐在这一半的最右端,他则坐在那一半的最左端。两人之间留着些距离,却不够再坐一位。

有个思梅的男同事崴了脚,突然躺倒在地上。场上场下那么多熟人,偏偏是他第一个跑了过去,还带着应急的喷雾剂。他认真查看伤势,帮伤者喷上药剂。伤者疼得厉害,实在站不起来,他索性把伤者抱到场边。他看上去虽瘦,力气可不小。等众人都围拢过去,他便默默地走回来,一路揉着眼睛——伤者的手无意间碰到了他的眼睛,隐形眼镜被打掉了一只。

他把隐形眼镜摆在指尖。他的眼睛原本不大,此时眯着,又细又长。隐形眼镜落到地板上。他弯腰去找,半天找不到。思梅也弯腰去帮着找,只听他在耳畔低声说:“别找了,不要了。我就是觉得不该乱扔。”

思梅笑了。四目相交,他右眼通红。他忙把目光挪开,漫无目的地游移。思梅也把目光移开,待到自觉安全了,又转回他脸上。他额角上浮有细微的汗珠,发梢上也有,晶莹剔透的。

他从书包里取出一只新的速抛隐形眼镜,犹豫着要不要拆封。思梅从包里取出消毒湿巾递给他。他摇头说不用。思梅一把撕开包装,塞进他手里:“下次还我好了。”

“不知你下次什么时候再来。”他低头用湿巾慢慢擦手,目光盯紧脚尖,好像在跟谁赌气。他的北方口音瞬间把思梅带离了这座南方城市。他并不属于这里。思梅也不。思梅得到了鼓舞,心中的某道壁垒悄然间瓦解。她故意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总归会来的。”

“谁知道!”他果断地质疑,仿佛有十足的把握似的,然后咧嘴一笑,讪讪地说,“回头像上次一样,说话不算数。”

思梅恍然大悟,惊得捂住嘴巴:“是你!你剪了头发?胡子也刮了?”思梅两颊火热,无限窘迫地说,“上次让你白等,真是对不起!我……”

“没关系!没关系!”他有些着慌,忙着摆手,“也没等多久。也就十分钟!哈哈!”他满怀歉意地憨笑,仿佛他才是做错事的人。思梅记得很清楚,她让他足足等了半个小时。她一直坐在窗边看着他,却竟然没记住他的模样。尽管那时他有长发和络腮胡子,可他也有高挺的鼻梁和白皙的双手。那时她的心思全没在他身上。

“周五,还来吗?”他问。

“其实……我也不知道。”

思梅的确不知道。黄总明天就要到上海,会一直停留到周末。金沙项目必须加紧,周五晚上恐怕是为数不多的黄金时机。如果这次再没收获,Steve一定会非常不满,说不定会停掉项目——尽早停止烧钱,把损失减少到最低。如果客户不肯付款,GRE只能自己买单。能少亏一点儿是一点儿。所以这周五,思梅必须全力以赴。

他自知问得冒昧唐突,低头看自己手里的湿巾。他的睫毛也很长,因此显得柔软和失落,和之前大胡子的粗犷形象大相径庭。她心中突然产生一股冲动,明知这违反了卧底工作的规定:“手机号?或者QQ?”

他忙拉开书包的拉锁,手里瞬间多了一张名片。动作一气呵成,仿佛早有预谋似的。

佟远,东部财经杂志,记者/编辑

“我叫……邢珊。”思梅说。她其实想说实话,但这周围都是金合的人。 OqLNOenqoSs1BD61KN3WwywzpSAd8szMLABK+kWkijRT/PnaA19g2C8Wg4Z2fl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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