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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一周之后。

1月的上海,天总是阴阴沉沉,哭哭啼啼,寒得令人浑身发抖,一天到晚想要躲进被窝里。

思梅的公寓在黄浦区,48平方米。80年代的公寓楼,今冬似乎格外湿冷。倒不是上海的天气发生了突变,变化的是工作节奏。思梅以前每晚十点下班离开公司,到家11点。倒头就睡,没时间充分感受室内的气温。金合的时间表却全然不同:五点半一到,大家一哄而散,多待一分钟就要唱空城计。完全没有加班的必要:200平方米的办公室,一共八个人。一个总经理,一个会计,一个出纳,一个司机,两个业务,一个前台,还有一个总经理助理。总经理不开会,不见客,不发邮件,就连公司都不常来。剩下七个无所事事,她这个总经理助理尤其多余,唯一的功能就是订飞机票——虹桥到长春的往返,一周订过两回。除此之外,就是机场接送。思梅不会开车,但需要跟着。第一次思梅坐前座,黄总坐后座。第二次黄总一上车,把屁股往边上挪了挪:“小邢坐后边。谈谈下周的工作。”

邢珊,思梅在金合公司的新名字。身份证是找“渠道”做的。GRE公司有很多“渠道”,学名该叫服务提供商,大部分是私营小公司,有些内部关系,能更顺利地拿到法律容许却事实不太容许的各种材料;或者能尝试拿到某些法律并不容许的东西。GRE是纽约上市公司,按照公司规定,一切行为必须遵循当地和美国联邦法律。但实际操作难免有些小例外。“邢珊”的身份证即是如此。金沙项目敏感而特殊,拥有中华区“齐天大圣”Steve的尚方宝剑,即便有些灰色小违纪,纽约总部的“如来”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书面报告里不提。反正这是在中国,这里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只要不出问题,一切手段都OK。金合是个民企,不会专门去核实一个月薪四千元小助理的身份信息。

黄总实在胖。即便是奔驰S500,后座也显得不够宽敞。黄总的胖腿时刻不离小助理的牛仔裤。多亏高架上堵得一塌糊涂,车里缺乏左右摇摆的惯性。黄总低声骂了一句:“真他妈忙!两边都那么多乱八七糟的破事儿!当老子有三头六臂?”

“工作再忙也得注意身体。饭是要按时吃,不然要伤胃。”思梅小声回应,自觉无比做作,脸上有些发烧。思梅却没料到,这“羞涩”却恰巧帮了她。黄老板早习惯了会演戏的女人,扭捏的奔放的全都司空见惯,唯独这装不出来的羞涩,让他觉出点儿新鲜劲儿来。看那紧张的小眼神!好像做错事的小孩子。她看着哪儿呢?后视镜?

黄总四处看了看,从某一只镜子里找到司机老孙一双眯缝的笑眼。黄总故意大声咳嗽了一嗓子。老孙也是在上海新聘的,不是从吉林带来的,可既然当了几十年司机,怎能连这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

思梅的表情越发不自然,迅速把脸转向车窗外。目光随之飘移,黄总的心也跟着一起飘:真是纯天然!就连两腮的淡淡红晕都是纯天然!比那些涂脂抹粉的娘们儿强多了!当年难产死掉的女人,突然在黄总脑子里一闪。那影子让他心里一颤。黄总鼓了鼓勇气,想拉“纯天然”的手腕。可机场已经到了。还是司机不给力,见老板在兴头上,也不知道多兜几个圈子。该把老刘带到上海来。老刘是吉林的老司机,跟了自己十几年。可长山合资被俄罗斯人盯得太紧,不能不留个信得过的。黄总想起老毛子,心里又是一阵烦,低声骂了一句:“妈的。飞来飞去,想把老子累死!以后陪我应酬。学明白了,也能替替我!下周三回上海,来接我!”

老孙还算识相,快步为黄总打开车门。黄总起身下车。思梅忙跟上,黄总却又突然转身。思梅险些撞到黄总怀里,连忙退回半步,下意识地低头看地。黄总咂了咂嘴,皱眉道:“咋这么蔫儿?没点儿年轻人的朝气!多跟同事交流!下班去打打球!活动活动!公司的福利干吗不用?”

思梅知道黄金龙说的“福利”是陆家嘴附近的一处公共羽毛球馆。不知谁租的场地,反正金合的员工也能用。黄金龙的暗示很明确:她不够主动。羽毛球并不重要。思梅硬着头皮把黄总一直送进贵宾厅。既然黄总有了态度,她就得尽量识相。顶好一直送上飞机,幸亏民航局不让。

从机场出来,思梅直接去搭地铁,没让老孙等。老孙脸上虽堆着笑,但那笑意里富有深刻的含义。思梅拎得清:黄总不在,S500和她没关系。再说,她也不能让金合的人知道自己的真实住处。她必须画一条线,一侧是金合,另一侧是自己的一切,任何信息不能逾越此线。这是卧底的基本法则。

手机又在思梅裤兜里振。掏出来一看,果然是Jack。短信约思梅晚上见面,谈谈项目进度。北京又在问了。到金合卧底一周了,她还丝毫没有进展。其实她早想多做些什么,可Jack让她耐心等待和观察。

九点半,老地方。九点半正是Jack平常下班的时间。离婚的事业男,把办公室当成情人。这正是令思梅崇敬之处。

思梅看看手表,五点刚过,时间还早。与其裹着被子坐在家里,不如换了运动服去打羽毛球,就算是执行黄总的命令。其实黄金龙根本不在乎,可思梅自己在乎。能够多一些接触“新同事”的机会,她本来也不该放过。谁知线索从何而来?

而且羽毛球对于思梅,总有些“老朋友”的意思。上中学时常打,还代表学校参加过比赛。那曾是她唯一获得同学关注的机会。上了大学,不再参与业余比赛,女生中缺少对手,男生又统统疏于来往。球也多年没打了。

球馆距离金合不远,两站地铁的距离。每周二、五晚七到九点,金合的员工免费。这一晚来了十几个,有两个金合的年轻同事,剩下的思梅并不认识,不知来自哪个公司,但看得出他们彼此都熟识。场地该是另一家公司所租,金合的人只是来“借光”的。思梅谁也不熟,第一次不便多问。以后再伺机慢慢打听。

随机组合打双打,打一局,等三局。思梅打完一局,坐回长椅上。人虽然多,水平却一般,运动量不够,没出多少汗,一直坐着。

面前两个球场紧挨着。左侧的场地很忙碌,走马灯似的换人。右侧的场地却很清闲,一共就三个人,两男一女。三人打单打,打两局歇一局。场上的两个上下飞舞,大汗淋漓。歇着的坐在思梅身边不远处,是个沉默寡言的小伙子,浑身正冒着热气。

小伙子穿深蓝色运动背心和短裤,踢足球或许更恰当。鞋倒是穿对了,红色的阿迪。没穿袜子。脚踝很光滑,反射着日光灯的白光,也反射着他自己的目光——他时常盯着自己的脚踝,也许是脚尖。有时也抬头看球场,一声不吭,表情严肃,仿佛满怀着心事。思梅比他大方,旁若无人地大声给同事加油。那原本就是她的工作——和同事打成一片。同事才是她的目标,可她莫名地一直注意到那小伙子。观察一个人,不需要用正眼去看。即便不是高级调查师,这也是女孩子的特长。那小伙子面容白皙清秀,似有几分面熟,但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轮到小伙子上场,完全暴露在思梅的视野里。年龄该是和思梅相仿,高个子,长腿,寸头,头型很帅,身材略瘦,像运动员或者当兵的,目光简单而正直。他打球很专注,动作敏捷,跳得极高,球拍呼呼生风。打了好球并不作声,也没笑容,坚决不向两边看。失误会沮丧,但只一点点。赢下一局,终于释然,流露瞬间的傻气,北方人特有的。思梅也为他叫了几声好:球打得实在好。可惜他的观众太少。她不希望那么精彩的球变得默默无闻。她突然很想跟他比试比试,就算输也无妨。他赢球后的表情傻得可爱。

小伙子打完一局,迈开长腿往回走。他又低头看脚,再次变得满腹心事。他额头有几粒青春痘,使他并不完美。他发尖上的汗珠儿晶莹剔透。真的有些面熟,也真的想不出在哪里见过。看来,思梅离合格的高级调查师还差得远。

小伙子一屁股坐回长椅,和思梅保持着半个人的距离,但比刚才靠近了些,手撑在长椅边缘。应该不是当兵的,因为手指纤细修长,比女孩子还白嫩。

轮到思梅上场。她也格外卖了些力气,努力挥拍扣杀。多年不碰球拍,没想到再拿时却也能得心应手。一记重扣,同事齐声叫好,里面掺着一个悦耳的男低音。声音虽小,却被思梅捕捉到了,心中微微一震。那声音似乎也有些耳熟。思梅握拳在空中一挥,灯光灌入双目。瞬间的错觉,仿佛回到学生时代。在操场上,情窦初开的男生女生们,在耀眼的阳光下挥汗如雨。那是许多人的美好回忆,思梅却只是局外之人,混在演员里的观众,冷静观察着别人谱写青春之歌。 k+bBBcVORn3064lxWRjMwrRc/dxwzLSVPv5NayD+kn/mTt0NmlE1D4NBoE3jGIY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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