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决定去星巴克买一杯咖啡,尽管排队的长龙已经到了大街上。对于急着上班的IT族来说,不梳头不洗脸都不是问题,可如果不来杯咖啡,一天都没法儿过了。
今天的五道口,跟燕子出国前完全是两码事。那时候就只是个被铁路横插一刀的丁字路口,马路不算宽,两排大杨树,路边是城乡接合的小店面,副食品店、游戏店、小书店、水果摊。再往外多走几步就是农民的矮平房。当年燕子虽是医学院的学生,却也经常到清华来约会,对五道口并不陌生。
可现在,这里的变化天翻地覆。马路宽了好几倍,轻轨站也起来了,最显眼的是那一群直耸入云的高楼。有人说五道口是中国的硅谷,其实真正的硅谷并没那么多高楼。后来者居上,就像中国的高铁、中国的快递、中国的购物中心。燕子出国九年,北京差点儿认不出了。
燕子也需要醒晨的咖啡。这是在美国惯出来的毛病,倒是跟没去过美国的IT男们差不多。可她洗了脸梳了头,而且还冲了澡、喷了香水。这也是美国惯的。她毕竟不是五道口的编程师。她是国贸的上班族。北京的CBD里有另一群高楼,比五道口的更高,也更时髦。那里的上班族,快赶上东京、香港了。
可燕子穿得并不时髦。运动衣、运动裤、白球鞋。平时上班她就穿这些。三个月前,面试的时候,她也曾穿着意大利套装,挎着法国名包,却成了自取其辱。那家公司不需要裹着名牌的“花瓶”。它虽然位于CBD的最中央——国贸A座38层,却同其他CBD的公司不同;老板就更是不同。偌大的CBD,没几个人知道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燕子排在长龙的尾巴上,耐心等着往前慢慢移。
问题就出在这长龙上——实在太长,尾巴到了写字楼的大门口。所以燕子看见那个男人。这还不是问题。问题是:那个男人也看见了她。
那人中规中矩,戴一副金丝边眼镜,典型中年知识分子。夹着公文包,混在从轻轨站滚滚而出的人流里,其实丝毫不显眼。但燕子一眼就认出他。一个礼拜前,刚刚和他在地球的另一边,在南太平洋的小岛上,共度了良宵。
燕子拔腿就走。
却听那男人在她背后怯怯地喊:“高小姐?”
燕子浑身一颤,仿佛后背中了一箭。那男人的目光就是箭。尽管在她印象中,他的目光并不凶狠,甚至还很温柔,带着些许暧昧的暖意。可她已经犯了行里的大忌。她根本就不应该再让他看见她。一辈子都不能。
燕子兜了几个圈,不见那人追上来,心中安稳了一些,钻进停车场的宝马小跑车里。这也是忌讳。如果那男人是个高超的跟踪者,不仅发现了她,还发现了她的车牌照。简直就可以把她连根挖出来。她确实有点慌不择路。入职几个星期,本以为已经轻车熟路,可没想到真遇上突发状况,她就是个彻底的外行。燕子万分后悔。她今天其实根本不必到五道口来。她只是自告奋勇地开车把快要迟到的同事送过来。结果却遇上了他!
冤家路窄。
尽管他也许还不明白,燕子就是他的冤家。
四周都是人流,还好没有他。他原本急着上班,此刻肯定已经上楼,到他自己的办公室里去了。燕子渐渐平静下来。
可突然间,在燕子眼角的余光里,一团黑影从天而降,紧接着一声闷响!
就在车窗外七八米远的地方,有个男人趴在水泥地面上。
燕子尖声惊呼。她条件反射般地打开车门,踉跄着冲出去。她曾经是医生,具备抢救的知识和经验。
可她却在距那人两三米的地方猛停下来。
是他!在南太平洋的小岛上和她共度良宵的人。
燕子知道已经晚了,做什么都没用了。她曾经是医生。
一只黑亮的皮鞋,就在燕子脚边。另一只还在他脚上。雪白的衬衫,从黑色西裤里脱出来。殷红的血,正从白衬衫下向外漫延。
燕子一阵天旋地转,手脚冰凉,仿佛遇到了刺骨严寒,瞬间冻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