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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转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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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玉环回到自己的闺房之中,默默地坐在初春的光晕里,直到夜色阑珊……
她轻轻地关上窗子,试图将所有的喧嚣都阻隔在窗外,可真正的波澜却来自于她的内心深处。百无聊赖的她触动着琴弦,将内心深藏的情愫融入瑶琴之中,奏出一曲纯净的天籁之音,惊艳了时光,却弹不尽心中的雪月风花。
缠绵的弦音使得她的思绪犹如脱缰的烈马一般纵横驰骋而去。她不禁又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之中。细雨空蒙,烟柳夹堤,刚刚逝去的那段时光是如此美妙,也是如此动人,只可惜却是如此短暂。那位送自己回家的英俊公子会不会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匆匆过客?有的人近在咫尺,有的人远在天涯,因为有缘,天涯也是咫尺;因为无缘,咫尺便是天涯。有人因为一次偶遇便一直同行,有人一路同行却因为一个意外而各奔东西。
淅淅沥沥的雨水撩起了春天的衣襟,顺着绿叶清晰的脉络缓缓地滴落在庭院之中,涤荡着树叶上的尘埃,却冲不走她繁乱的思绪。这个宁静的夜被春雨淋成一片无垠的海洋,这是思念的海洋。
她不禁又打开了直棂窗,风儿迈着轻灵的步伐掠过她的心底,雨滴迈着轻盈的舞步打湿了她的心扉。
经过雨水的滋润,叶子变得更绿了,花蕊变得更红了。扑面而来的春的气息使得她身体里突然生出一种蠢蠢欲动的感觉,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她多么渴望能够和那位英俊的公子一直在雨中走下去,走到天荒地老,走到天涯海角,可惜雨总有停的时候,人也总有累的时候。
微微的清风吹拂着她如丝的秀发,几点雨滴溅落到她白皙的面颊上,而频频蹙眉的她却全然不知,仍旧沉浸在甜蜜的回味之中,痴痴地看着窗外。窗外阑珊的灯火究竟为谁而点亮,窗外如水的月光究竟为谁而皎洁,她不去管灯火是否兀自明灭,却在想今夜的明月又将去装饰谁的梦境,他的梦中是否会出现她的身影。
她自然知道人总有许许多多的夙愿难以实现,总有许许多多的梦想终究只是空想。有些情缘就像风儿一样匆匆掠过,却又在一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论你接受也好,感伤也罢,却在你的世界里真实地上演着。
唯有静静地坐在时光的角落里,才能细细品味出岁月的滋味。岁月就如同这场春雨,给大地带来了生机和新意,却也会吹落在枝头绽放的花蕊。零落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仿佛映出了那个翩翩公子俊俏的模样。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辗转反侧的杨玉环久久未能入睡,当一缕阳光透过窗子洒在她脸上的时候,她意识到新的一天开始了,一切都已过去了!
杨玉环突然想起韦婉华今日约她到洛河之上去赏春。韦婉华出身名门,受“生于苏杭,葬于北邙”社会思潮的影响,她的父亲在兖州刺史任上致仕后并没有告老还乡,而是选择在洛阳安度晚年。
杨玉环急忙起床更衣,匆匆地吃过早饭后就开始梳妆打扮。青春靓丽的她顿时就变得顾盼生姿,香气逼人。
在两个丫鬟的簇拥之下,杨玉环乘坐犊车来到洛河之上的码头。只见码头上泊着一艘装饰精美的大船,站在船头的韦婉华向杨玉环挥挥手,韦婉华上身穿紫色对襟弧领襦,下身穿红色间色裙,肩披白色披帛,透着说不尽的雍容;她唇若红樱,眉如墨画,神似秋水,有着诉不完的柔媚。杨玉环急忙向她挥手致意,快步向大船走去。
“玉环参见王妃娘娘!”杨玉环故意调侃道。
“死丫头,故意拿我打趣是不是?”韦婉华笑着说。
“岂敢,岂敢,只是民女没见过什么世面,生怕怠慢了王妃!”
“死丫头,你要是再这样,看我怎么撕烂你这张嘴。”韦婉华假意做出一副要撕她的嘴的架势,机敏的杨玉环迅速躲到贴身丫鬟的身后,求饶道:“好姐姐,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行了,别闹了,暂且饶过你!”韦婉华故作无奈地说。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我看王妃肚里也能撑船。”杨玉环转而关切地问,“姐姐,这些年过得如何?肯定是风光无限吧!”
韦婉华叹了口气,说:“虽然在外人眼里很是风光,可酸甜苦辣却只有自己知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免得辜负了这醉人的春景。”
这艘船穿行在水天一色的洛河之上,清风白云相和,蓝天碧水相望。河岸的美景如同水墨画般秀美。杨玉环和韦婉华并排站立在船头的甲板之上。船夫们卖力地划着船桨,船头与水面碰撞后激起无数的浪花,溅在杨玉环所穿的白色齐胸襦裙上,但她却全然不知。她感觉洛河之上的层层涟漪就像一缕缕愁思,如墨般向远方漫延开来,如梦般在她的眼前层层展开。
“小娘子!美人!”一阵嘈杂之声惊扰了杨玉环的梦。她猛然发现一艘快船正向她们所乘的这艘船快速地逼近。那艘船的甲板上站着七八个年轻男子,看上去痞气十足,不时地喊着一些污言秽语。
“快点划!快点划!”韦婉华急促地命令道。尽管船夫们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仍旧无法摆脱那艘企图靠近的快船,两者的距离越来越近。
从未经历过什么风雨的杨玉环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坏了,惊恐地看着韦婉华,无助地问:“姐姐,咱们该怎么办?要是落到他们手里可就完蛋了!”
“妹妹不要怕,光天化日之下,谅他们也不敢撒野!”韦婉华故作镇静地说,但杨玉环却能感受到她貌似铿锵有力的话语中带着一丝颤抖。
眼见两艘船就要挨上了,韦婉华大声喊道:“赶紧靠岸!”船刚刚靠近河岸,韦婉华就紧紧拉着杨玉环的手跳上了岸,夺路而逃。杨玉环带来的那两个丫鬟因为惊恐过度摔倒在地上。韦婉华带来的四个侍女还算见过大世面,有的捡起树枝,有的拿着烛台,有的拎着首饰盒,准备在关键时刻与那帮地痞周旋一番,保护自己的主子。
虽然韦婉华和杨玉环拼尽了全力,却终究跑不过那帮已追上岸的地痞。韦婉华见逃跑无望,索性停下了脚步,平复了一下自己急促的呼吸,转过身对那帮穷追不舍的地痞厉声说道:“尔等休得无礼!我乃大唐忠王妃。”
其他人显然被韦婉华的气势震慑住了,但领头的却不以为然。领头的是个光头,在普遍蓄发的唐代,他这个秃瓢自然显得格外引人关注。“光头”长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色眯眯地说:“老子才不管什么狗屁王妃!”话音未落,他就发出一阵令杨玉环瑟瑟发抖的坏笑。
“住手!”随着一声断喝,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横亘在两人和那帮地痞之间。此人正是李隆基的第十八个儿子寿王李瑁。
“光头”咬着牙说:“你小子是不是想找死啊!快滚,少管闲事!”
面对咄咄逼人的“光头”,李瑁却并没有丝毫的胆怯,高声说:“这回你的麻烦恐怕是惹大了,你父亲崔隐甫估计也保不了你!”
崔隐甫堪称一代能臣,刚正不阿,特别是在御史大夫任上干得风生水起,政绩卓著,但他却因卷入与中书令张说的政治斗争而几经沉浮。更令他烦恼的则是一直膝下无子,年近不惑时才有了“光头”这么一个儿子,自然对他呵护备至,百般溺爱。他早年曾经担任洛阳县令,后来又两度出任河南府尹,还曾一度身兼东都留守,可谓在洛阳经营多年,门生故吏众多,根基甚深。“光头”凭借着父亲的威望和权势在东都洛阳横行乡里,欺男霸女。
“光头”见对方竟然知道自己的底细,不免心生胆怯,但面对眼前这两个令他垂涎欲滴的美女,“光头”心中的欲望之火不禁再次熊熊燃烧起来。他挥挥手,对手下的弟兄们说:“给我上!狠狠地教训教训这个不识时务的臭小子!”
那个英俊男子的身后站着两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是寿王府内的队正 ,都是武举人出身,身手敏捷,武艺高强,对付那帮乌合之众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三拳两脚就将那帮气焰嚣张的小混混儿们打翻在地。
李瑁走到倒地痛苦呻吟的“光头”面前,狠狠地踹了他一脚,仍旧不解气地说:“真想不出崔使君居然会有你这么个败类儿子,他一世英名恐怕将会毁于一旦!”
李瑁后来将此事上奏李隆基。龙颜大怒的李隆基随即让李适之接替崔隐甫出任河南尹,而崔隐甫最终郁郁而终。
韦婉华急忙走过去,称谢道:“多谢十八郎出手相救!”
李瑁笑笑说:“三嫂,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客气!”就在两人交谈之际,李瑁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长相俊俏的杨玉环身上。无意间的惊鸿一瞥,他的眼神就不由自主地被杨玉环深深地吸引住了。她黛眉清秀,樱唇淡薄,墨发飞扬,浅笑如兰,他又怎能安之若素,于是向韦婉华问道:“这位姑娘是?”
韦婉华将刻意缩在自己身后的杨玉环一把就推到李瑁面前,笑着说:“这是我的邻家妹妹杨玉环,可谓国色天香,风华绝代!”
杨玉环有些羞赧地说:“休听姐姐胡说!民女见过寿王!”
李瑁急忙还礼说:“姑娘言重了!”
这次美好的对视永远地定格在李瑁的心中。由于李瑁已经到了适婚年龄,父母一直都在为他物色王妃人选,但他却一直都没能找到中意之人,而杨玉环这个贸然闯入自己世界的美丽女子却突然撩动了他的心弦。
虽然皇子的婚姻往往都会带有浓重的政治色彩,可他却不愿父亲把他的婚姻也当成权力交易的砝码,于是入宫去找自己的母亲武惠妃。在三十个皇子之中,他之所以能够得到父亲李隆基的格外赏识就是因为他有一个好母亲。
武惠妃是恒安王武攸止的女儿,武攸止是武则天堂兄的儿子,因此武则天也就是武惠妃的姑祖母。武则天的黯然退位使得曾经煊赫一时的武家风光不再,更不幸的是父亲在武惠妃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无依无靠的武惠妃童年生活是在威严而又有些阴森的皇宫中度过的,那时的她不过是数千后宫佳丽中很不起眼的一个。她整日谨言慎行,终日提心吊胆,有了忧愁没有人倾诉,有了欢笑也没有人分享。
虽然宫中的生活是枯燥而又乏味的,可她却并没有放弃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渴望,盼着有朝一日梦想能够照进现实,像自己的姑祖母那样得到皇帝的宠爱,进而通过征服皇帝来征服天下。
由于她一直都在为此而努力着,而机遇又总是偏爱有准备的人,她最终如愿以偿地用自己的美貌和聪慧征服了帝国最高统治者李隆基。
武惠妃知道自己的容颜终有老去的那一天,对于韶华不再的她,拥有三千佳丽的李隆基或许终会厌倦。她要想在宫中一直都能呼风唤雨,必须要生个儿子,这样在她失宠的时候才会凭借“母以子贵”延续曾经的荣耀。
李隆基是一个生育能力很强的皇帝,总共生了三十个儿子和二十九个女儿。得到这样一位“高产”皇帝的宠幸,生儿育女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可让她始料未及的是生育之路却坎坷异常。
在武惠妃的殷切期盼中,儿子李一、李敏和女儿上仙公主纷纷来到了这个世界。谁承想她苦苦期盼的孩子却都成了这个世界中的匆匆过客,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父皇和母后带给他们的无上荣耀就永远地闭上了双眼,甚至还来不及看清父皇和母后洋溢着幸福和喜悦的脸庞。
三个孩子的相继夭折使得武惠妃倍受打击,不知上天究竟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不仅是她,李隆基也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因为他太希望能和这个心爱的女人拥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
李敏夭折的时候,李瑁刚刚半岁。望着襁褓之中的李瑁,无尽的忧愁爬上了李隆基的脸庞,因为他担心硕果仅存的李瑁也会步哥哥的后尘,永远地离他们而去。
这可怎么办?李隆基最终心一横,决定将李瑁送出宫去,让这个小生命彻底地远离这座表面上富丽堂皇但实际上却暗流涌动的皇宫。
李瑁被送到了李隆基的大哥宁王李宪的府上。直到李瑁七岁的时候,他才得以入宫与亲生父母一起生活。尽管李瑁此时还很年幼,见到哥哥们尚且有些腼腆,可拜见兄长之礼却做得一丝不苟、有模有样,就连站在一旁的李隆基都感到很是惊讶。
武惠妃一直将这个唯一的儿子视若珍宝,总是对他言听计从。
“母亲,妹妹马上就要大婚了,而我却仍旧孤身一人。如今孩儿看上了一位姑娘,还望母亲设法成全!”李瑁一边为母亲捶着背一边说。
武惠妃突然转过身,厉声说:“如果你要纳妾,母亲自然不会过多地干涉,但你若是要娶妻,那可就由不得你任性了!你应该知道你父亲对王妃的人选可谓慎之又慎!”
其实武惠妃一直都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政治布局。她心中最合适的王妃人选无疑是宰相裴耀卿的女儿。如果想要将李瑁推上太子之位,必然要取得宰相们的支持。在三名宰相之中,老学究张九龄肯定会反对太子位易主,而她一手扶持的李林甫自然会坚定地支持她,但李林甫无论是资历还是地位均要逊于张九龄,因此只有得到裴耀卿的支持才能彻底地改变朝中力量的对比!
武惠妃曾经就此试探过李隆基,但李隆基却说:“裴耀卿的女儿年龄尚幼,还是暂且等等吧!”裴耀卿的女儿虽然要比李瑁小三岁,却已经十四岁了。李隆基曾经发布过诏令:“男年十五、女年十三以上,听婚嫁。”裴耀卿的女儿其实已经到了婚配之年,因此年龄小不过是李隆基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
李隆基之所以不支持这门亲事是因为此举破坏了他在为皇子们选妃时所秉承的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原则——那就是拥有一个好出身却又不出自权势显赫的家族。这个原则一直被他的儿孙们所坚持着。
从李隆基的继任者开始直至唐帝国灭亡,两唐书中立传的后妃共有二十一人,其中只有肃宗张皇后、肃宗韦妃、顺宗王皇后和宪宗郭贵妃四人有着显赫的家世,其余十七位要么是没落贵族,要么出身卑微。这与唐朝前期的情形截然相反,那时的李唐皇室想方设法地与世族大家通婚,皇子们娶的,公主们嫁的,无不出身于令人艳羡的名门望族。唐帝国皇帝们的态度之所以会出现如此之大的转变既是因为担心皇子夺权,也是担心外戚专权。
“母亲,难道您就忍心看着孩儿娶一个根本就不爱的人,过着并不幸福的生活吗?”
在李瑁的柔情攻势之下,武惠妃的立场逐渐软化了,吩咐道:“你让陈闳把你心仪的那个女子给为娘描绘出来。为娘倒要看看到底是何等女子竟然迷得我们家的瑁儿如此神魂颠倒。”
翰林画待诏陈闳擅长画人物,仅仅凭借别人的描述就可以画出素不相识者的肖像,而且总能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母亲见了肯定也会喜欢的!”李瑁自信满满地说。
数日之后,李瑁兴冲冲地将陈闳所画的杨玉环的肖像画递给母亲。望着这幅惟妙惟肖的画像,阅人无数的武惠妃也不禁感叹,果然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美女!
“怎么样?没有让母亲失望吧?”李瑁的言语中带着一丝自信和骄傲。
“这是谁家的姑娘?”
“她叫杨玉环,出身于弘农杨氏,父亲是河南府士曹参军杨玄璬。”见母亲的态度有些松动,他随即用撒娇的口吻说,“好母亲,你就应允了这门婚事吧!”
武惠妃沉默了一会儿,故作严肃地说:“终身大事岂是儿戏,为娘还要和你的父亲仔细商议。”
虽然武惠妃并没有答应,但她的内心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除了因为杨玉环的美丽,更为重要的则是因为她的出身。虽然杨玉环的生父和养父都不过只是个小小的七品官,在帝国官僚体系中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但弘农杨氏却是仅次于“五姓七望” 的首屈一指的望族。
武惠妃对素昧平生的杨玉环渐渐生出了一种亲近感,因为武家与弘农杨氏早就有联姻的传统。武则天的父亲武士彟就迎娶了隋代宰相杨士达的女儿。武则天掌权后更是制定了“我家及外氏常一人为宰相” 的基本方针。在宰相中,武则天要求武氏和杨氏至少各有一个人。武惠妃为女儿咸宜公主挑选的驸马杨洄同样出自弘农杨氏,可见她对弘农杨氏的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