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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谋局中局

秋天来了,南下的雁群不时地发出凄厉的啼叫声,在秋风中久久地回荡。兴庆宫内武惠妃的寝宫咸宁殿前那颗古树虬枝盘根,却显露出几许颓败的气息。

红尘几度落花红,几度秋风凉,武惠妃在无尽的等待之中饱受着煎熬。她不明白目标明明近在咫尺,却为何又远在天涯!

咸宁殿闹鬼的传闻不胫而走。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空旷而又昏暗的咸宁殿都会让武惠妃感到无限的惊恐,因为每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似乎都隐藏着让她瑟瑟发抖的魅影。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三副血淋淋的面容时常会出现在她的噩梦之中。接连不断的噩梦将武惠妃无情地击倒了,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政治女强人如今却只能在病榻之上痛苦地呻吟着、嗟叹着。

得知母亲病倒了,李瑁急忙带着杨玉环前来探视。他的心中满是愧疚,觉得自己不应该那样对待含辛茹苦的母亲,因为母亲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能够出人头地!

李瑁和杨玉环毕恭毕敬地跪在武惠妃的床榻前,齐声向病榻之上的武惠妃问安。杨玉环的心头不禁一惊,这才几天的光景,那个曾经雍容华贵而又趾高气扬的武惠妃,如今却变得面容憔悴,形同枯骨。

武惠妃艰难地睁开双眼,看了看他们,但很快又闭上了。

“孩儿特地来向母亲谢罪,前些日子因为太过任性,顶撞了母亲,孩儿罪该万死!”李瑁一边说着一边向母亲稽首,但武惠妃却始终紧闭着双眼,似乎没有听见。

杨玉环见状急忙说:“大王这些日子一直在练习骑射,如今都能拉开一百斤的弓了!”

武惠妃无奈地摇摇头,满是伤感地说:“但愿玉环说的都是真的。不管怎样,以后的路恐怕你要自己走了,为娘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李瑁的眼前顿时变得一片迷茫,泪水顺着脸颊淌到了地上,他泣不成声地说:“母亲怎么能说如此不吉利的话!孩儿以后再也不会意气用事了,再也不会让母亲劳心费神了,只求母亲能够一直陪在孩儿的身边!”

杨玉环见此情此景也不禁流下了伤心的泪水,默默地在一旁低声抽泣。

武惠妃想要坐起来,虽然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但她僵硬的身体也只是稍稍地挪动了一下。她的贴身侍女茉莉见状急忙跑过来将武惠妃扶坐起来。武惠妃拿起茉莉递过来的手帕轻轻地拭去儿子脸颊上的泪水,说:“哭什么,为娘还没有死!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最缺乏的就是男子汉的气概!”

武惠妃转而对一直低头垂泪的杨玉环说:“玉环,本宫以前对你是有些严厉,可都是为了你好,你不要怪罪本宫。瑁儿对你用情至深,你以后要好好地照顾他,切勿辜负了他对你的这一番深情厚谊!”

杨玉环急忙点头称是,但武惠妃却似乎看出了她有些走神。其实她从进殿的那一刻起就隐隐觉察到殿内有股怪怪的味道。她终于按捺不住问道:“娘娘,殿内用的是何种香料啊?”

武惠妃觉得杨玉环真是稚气未脱,否则怎会在这个场合突然问起这个,殊不知杨玉环正在一步步地接近一个天大的阴谋。

“好像是产自波斯的一种什么香料。茉莉,这种香料叫什么名字来着?”曾经过目不忘的武惠妃愈发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回禀娘娘、王妃,这是产自波斯的瑞龙脑!”

“对,本宫想起来了,瑞龙脑!瑞龙脑!茉莉此前已经跟我说过好几次了!”

瑞龙脑直到天宝年间才开始被人们所熟识,此时人们对瑞龙脑还是颇为陌生的,但杨玉环却并不陌生,因为早在她七岁时就曾接触过当时还犹如凤毛麟角的瑞龙脑。那时她的生父杨元琰还健在,生父的一位来自西域的商人朋友曾经将这种罕见香料送给她和她的三个姐姐,虽然十几年过去了,她对瑞龙脑那种特殊的香味至今都还记忆犹新,可如今大殿之中弥漫的这种香气显然与瑞龙脑的香味有着明显的差别。或许并不是纯正的瑞龙脑,或许其中掺杂着其他的东西。

此时的杨玉环对人心的险恶还缺乏足够的认识,根本就没想过竟然会有人胆敢谋害武惠妃,不过她还是敏锐地意识到那个始终纠缠着武惠妃的噩梦会不会与这种散发着怪怪味道的香料有关,因为此前有过太多因误用香料而使得自身受损的教训。经过这段时间的洗礼,杨玉环成熟了许多,并没有急于声张,而是凝视着不远处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一个香气缭绕的熏炉就默默矗立在那个角落里,四条兽足显得厚重大气,腰部的四个吊环为其平添了几多灵动之感,炉盖上镂空的祥云状孔洞更是透着低调的奢华。

李瑁也渐渐从悲伤的情绪中挣脱出来,问道:“外界纷纷传言咸宁殿闹鬼,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武惠妃故意装作不以为然地说:“纯属无稽之谈!前日两个宫女胡说什么在殿外见到三个男鬼,恰巧被茉莉听到了,本宫已将那两个胡说八道的宫女发配到掖庭去罚做苦役了!”

“既然咸宁殿不安宁,母亲何不暂且迁居大明宫!”

武惠妃望着略显稚嫩的李瑁,心想,你怎么这么幼稚啊?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为娘怎么能够离开你的父亲而独自前往大明宫呢?如果真是那样,太子之位恐怕就真的要花落他人家了,不管怎样,为娘都要硬撑下去,撑到你登上太子之位的那一天,也不枉费为娘的这一番良苦用心。

“为娘有些累了,你们先回去吧!”武惠妃示意茉莉扶她躺下。李瑁和杨玉环也急忙起身告退。

在离开时,杨玉环趁人不注意用宽大的袖子做掩护,迅速拿起香薰炉上的盖子,偷偷地取走了一小块香料。她以为这个小动作瞒过了在场的所有人,其实却被目光敏锐的茉莉发现了。虽然茉莉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内心之中却充满了惊恐,因为她隐隐感到这个天大的阴谋即将被杨玉环戳穿。

杨玉环回府后,玲珑热情地迎过来,问这问那,问东问西。杨玉环觉得她好像有些反常,仿佛要从自己的嘴里探听到什么。杨玉环又转念一想,莫非是自己多心了。

杨玉环将自己偷偷拿走的那块香料放进了用来专门放置金银细软的隐秘夹层之中。她此时还不想让包括李瑁在内的任何人知道此事。她想要找个机会去见一见亲哥哥杨铦,由于她已经被过继给叔父杨玄璬,因此当着外人的面反而要称呼杨铦为“从兄”。

韦婉华的哥哥韦兰在将作监担任二把手将作少匠(从四品下阶)。在韦兰的帮助下,杨铦得以在将作监谋了个差事。虽然终日负责土木工程的将作监并非处于权力中枢地位,但杨铦却可以借此在偌大的长安城中立足。后来殿中监为了巴结武惠妃和寿王,主动要求将杨铦调到殿中省,殿中省负责皇帝的衣食住行,地位自然要比将作监重要许多。

杨铦去殿中省任职后比之前要忙碌了许多,兄妹见面的机会自然也就少了许多,但今天杨玉环却突然想起了哥哥,因为杨铦自幼就对香料情有独钟,对于香料散发的香气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

次日清晨,杨玉环悄悄取出香料带在身上,准备动身去找杨铦。就在此时,玲珑突然走进来,递给她一封信,说:“这封信是被人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信笺上写着寿王妃亲启,奴婢就赶紧给您送过来了!”

杨玉环既感到惊讶,又感到诧异,急忙拆开信笺,发现里面装有一张残页。她仔细打量着残页上的字迹,是何等的熟悉。她看着看着不禁大惊失色,这正是前些日子她写给李瑛的那封密信,只不过信的上半部分已经被人剪去了,只留下最后那一句“望好自珍重”。那封密信的残余部分肯定还在送信人的手中。如果要是让李瑁或者武惠妃知道了此事,自己恐怕就……

她不敢再往下想下去了。

“你先退下吧!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杨玉环故作镇静地说。

“奴婢明白!”

其实信笺之中不仅装有那张残页,还有另外一张信纸,上写:“寿王妃如若想解除心中疑惑,请于明日巳时三刻到景龙观一见。”

景龙观位于宫城与胜业坊之间。胜业坊是李隆基为安置自己的兄弟们而亲自挑选的风水宝地。毗邻胜业坊的景龙观则是长安城中为数不多的“闹中取静”的绝妙去处。杨玉环想要前去一探究竟,可又担心那将会是一个陷阱。经过一番激烈的内心挣扎,她还是决定去,而且带着玲珑一起去。此时的她仍旧觉得玲珑是自己身边最值得信赖的人。

杨玉环冥思苦想着那个神秘的寄信人究竟会是谁,可当她真的见到那个人的时候还是大吃了一惊,原来那个人竟然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忠王妃韦婉华。

“怎么会是你?”杨玉环不曾想到昔日的邻家姐姐竟然就是那个令她时时刻刻都在诅咒的邪恶阴谋家。

“其实自从嫁入皇家之后,你就会发现很多事都会超乎你的预料,不是你太过单纯而是这世上原本就太过复杂!”

“不是世界复杂而是人心险恶!咱们就开门见山吧!你约我来这里,到底想要干什么?”

“寿王妃,你也太沉不住气了!很多时候,你要懂得矜持。既然你如此迫不及待,那么姐姐也就跟你直说吧!你是冲着那封信来的,而我也是为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当然是那件你拿走的不该拿走的东西了!”

杨玉环心头不禁一惊,看来沉香之中定然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跟武惠妃频频被噩梦纠缠有关。既然这样,她自然不愿轻易交出去,于是说:“原来你是冲着它来的,可你为什么不早说?我来得匆忙并没有带在身上。”

韦婉华冷笑了两声,说:“这个恐怕就不劳寿王妃费神了。你只需说出将那块沉香究竟放到何处了,我自会让玲珑去取!”

杨玉环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颤,原来玲珑居然是她安排在自己身边的奸细。她也曾怀疑过玲珑,但她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怀疑,因为她觉得自己待玲珑如同亲姐妹,玲珑没有理由背叛自己,但背叛其实是不需要理由的。

今日玲珑一直试图从杨玉环的口中探听到那块沉香的下落,却没能得逞,因此她的主子再也坐不住了!

就在那一刹那,很多原本解不开的困惑瞬间就全都解开了。那日她偶遇太子李瑛之事之所以如此之快就被李瑁得知了,肯定是玲珑告密并且还添油加醋地渲染一番,才会使得李瑁如此动怒。

其实当时自感危机将至的李瑛对一向宽厚仁慈的李瑁原本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想借杨玉环之手传书,同时也希望杨玉环能够规劝李瑁念及兄弟之情,劝阻武惠妃就此收手。正是由于玲珑的告密使得李瑁误会了杨玉环,自然也就在无形之中粉碎了李瑛自保的计划。

杨玉环无意之中探听到武惠妃的阴谋之后,曾经修书一封并让玲珑亲手交给李瑛,或许玲珑并没有去东宫,而是直接去了忠王府。其实就在武惠妃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废掉太子李瑛的时候,忠王李玙一直都在坐山观虎斗,企图借机坐收渔翁之利。

见杨玉环始终无动于衷,韦婉华示意身后的两个侍女拔出了腰间的短剑,闪着慑人的寒光。从未见识过此番阵势的杨玉环,内心的惊恐已经达到了极点。她感觉孤立无援的自己如今已经彻底地沦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杨玉环只得将放置沉香的那个夹层的准确位置告诉了玲珑。玲珑很快就从寿王府找到了那块她们急切希望得到的香料,然后又迅速返回了景龙观。韦婉华将那块香料牢牢地攥在手中,得意扬扬地说:“寿王妃,姐姐奉劝你千万不要在我们面前耍小聪明!”

杨玉环不知道她口中的“我们”究竟还包括哪些人,但此时的杨玉环已经没有心思去琢磨那些了,此时她最关心的则是那封令她牵肠挂肚的密信,急忙问道:“那封信呢?”

“在我手中呀!不过本王妃可从来都没有说过要拿那封信换这块香料!”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恐怕你的手中并没有掌握着跟我讨价还价的砝码吧!玲珑,快送你的主子回府吧!”

杨玉环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高声喊道:“你们蓄意谋害武惠妃难道就不怕被皇上知道吗?”

“谁说我们要谋害武惠妃了?证据呢?你可不要信口雌黄!”韦婉华凌厉地反唇相讥。

杨玉环知道再这样继续争吵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况且一旦激怒了她,反而会危及自己的生命,只得有些不情愿地转身离开,不过从转身的那一刻起,她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许多,将这件事默默地埋藏在心底。

次日,杨玉环洗漱的时候发现玲珑已经不见了踪影,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有杨玉环知道她应该是去了她原本就该去的地方。

虽然李隆基聘请天下名医为武惠妃诊治,可她的病情却没有丝毫好转,而这正是忠王李玙所希望看到的,当然也是他一手策划的。他暗中唆使武惠妃的贴身侍女茉莉在香料瑞龙脑之中添加了一种名叫断魂草的叶子。这种来自波斯的神秘叶子能够让人噩梦连连。武惠妃的病虽然发端于忠王,但她之所以会病入膏肓,却源于她内心蛰伏已久的强烈不安和恐慌。

开元二十五年(公元 737 年)十月初一,李隆基颁布制书说,从今以后,他每年都会亲自去东郊祭祀春神,以迎接春天的到来,可病榻之上的武惠妃却愈发觉得自己恐怕再也看不到春天的脚步了。自感时日不多的武惠妃,却仍旧在不遗余力地想要将李瑁推上太子之位。

当天晚上,李隆基来到了咸宁殿。他来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见到李隆基来了,武惠妃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勉强坐了起来,有气无力地说:“妾服侍三郎已经有二十五个年头了吧!”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朕初识爱妃时,你不过才十四岁,如今我们的瑁儿都十九了!”

“妾把最美好的时光都奉献给了三郎,也得到了三郎长久不衰的宠爱。这是妾的无上荣幸!如今上天留给妾的时间恐怕不多了。妾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们的瑁儿。如今坊间都在盛传,瑁儿将会被册立为太子,一旦太子另立他人,恐怕将很难容得下瑁儿。太子之位一日不定,妾死不瞑目啊!”

这段时间,李隆基一直都在刻意地回避这个问题。面对宠妃的追问,他依旧在巧妙地回避,说:“爱妃,不要担忧,瑁儿不会有事的!”

“我们做父母的能保护得了他一时,怎能保护得了他一世,最重要的是让他有自己保护自己的能力!”

李隆基沉默不语,痴痴地望着眼前这个已经陪伴自己走过了二十五年风风雨雨的女人,想着他和这个女人所生的那个眉清目秀、为人谦和、待人和蔼的儿子,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高声喊道:“来人哪!传翰林文待诏!”

太极宫、兴庆宫和大明宫内均设有翰林院,太极宫设在显福门内,兴庆宫设在金明门内,大明宫设在右银台门以北,即使是洛阳的宫殿和骊山的华清宫内也都为翰林院设置了专门场地。唐代皇帝无论在哪座宫殿居住或听政,翰林待诏和翰林供奉均会随时跟随在皇帝左右,其中有起草诏书的、有下棋对弈的、有精通五行的、有医术精湛的,甚至还有和尚老道,可谓鱼龙混杂。为凸显对文辞之士的重视,李隆基后来单独设立了翰林学士院,翰林学士渐渐成为唐朝政治舞台上举足轻重的关键角色。

一个小宦官领命后急匆匆向着金明门方向跑去,恰巧遇到了高力士。高力士当即就猜出了李隆基深夜传召翰林文待诏的用意,于是急忙问道:“今夜何人在翰林院当值?”

“回禀内侍,今夜张垍和刘光谦当值。”

“圣上有没有说要传召哪位翰林文待诏?”

“圣上并没有明示!”

“既然如此,那就传召张垍吧!”高力士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老辣的高力士不经意间的一招妙棋便使得胜利在望的武惠妃顿时就陷入了满盘皆输的不利境地。

张垍的父亲张说不仅是前任宰相,更是当时的文坛领袖。李隆基对出身名门的张垍格外器重,于是将女儿宁亲公主嫁给他。宁亲公主是忠王李玙同父同母的亲妹妹,这些年来,两兄妹一直相依为命,相互关爱,而张垍对忠王李玙这个大舅哥又一向颇为敬重,因此在事关李玙前途命运的关键时刻,他断然不会袖手旁观。

即使抛开个人感情,张垍或许也会出面反对。此时的张垍还是个愤世嫉俗的“愤青”。他的父亲张说在世的时候极为推崇曾在武则天时期为相的刘祎之的一句名言:“不经凤阁鸾台何名为敕。”

即使是帝国皇帝要想将个人意图上升到朝廷诏令也要经过必要的法定程序,也就是要经由中书省(即凤阁)拟旨和门下省(即鸾台)审议。喜欢独断专行的李隆基却时常挣脱这些制度上的束缚,时常在夜色的掩映下授意在皇宫内宿值的官员秉烛草拟制书,任命张嘉贞为宰相的制书是如此,任命苏颋为宰相的制书也是如此。他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排除不必要的阻力,等到第二天群臣得知此事时已经成了既成事实。

见到款款走来的张垍,李隆基命令道:“速速草拟册书,册封寿王李瑁为太子!”

张垍却并没有领命,依旧跪在地上,因为他知道李隆基又想要故伎重演,竟然未经商议就如此草率、如此武断地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而且这个决定又将深深地影响帝国未来的走向,因此他决定奋不顾身地阻止。

“难道还用朕说第二遍吗?”李隆基恼怒地说。

“陛下,臣斗胆进言,太子乃国家之根本、社稷之未来,万万不可草率。恳请陛下与诸位大臣商议后再做定夺。”张垍不卑不亢地说。

李隆基怒吼道:“朕该怎么做,难道还用你来教吗?”

张垍伏地叩头说:“臣罪该万死,但臣刚才所说句句是肺腑之言。臣死不足惜!”

李隆基咬着牙冷冷地说:“好一个死不足惜,朕今日就成全你!”

正在此时,高力士急忙从殿外走了进来,对着张垍义正词严地指责道:“你想流芳百世,却将圣上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你是何居心?你对得起令尊的在天之灵吗?”

李隆基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渐次熄灭了。立志做千古圣君的他渴望着自己能够青史留名,可如果他重重地惩处敢于直言进谏的张垍,恐怕将会有损于自己的盛名,况且张垍的父亲张说又是缔造开元盛世的大功臣。高力士的一席话让原本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李隆基渐渐恢复了理智。

善于察言观色的高力士捕捉到了李隆基内心的变化,于是对张垍说:“还不赶紧退下,省得让圣上看到你不悦!”

张垍识趣地起身离开,一边走一边用衣襟擦拭着额头上不断滚落的汗滴,暗自惊呼,今夜真是命悬一线,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明日的朝阳了!

张垍走后,高力士对李隆基说:“虽然张垍出言不逊,罪该万死,但他的话倒是颇有几分道理。册立太子事关重大,圣上最好还是明日早朝与朝臣们商议之后再做定夺!”高力士的话说得很巧妙,其中却暗藏玄机。如果是与宰相商议,无论是李林甫还是牛仙客恐怕都会赞成;可如果要是与朝臣商议,那么肯定又会是另外一番景象。不同的路径其实通往不同的目的地。

一直躺在病榻之上沉默不语的武惠妃自然听出了高力士的弦外之音。或许今夜诸多的偶然背后都隐藏着高力士的影子。怒不可遏的武惠妃用尽全身力气近乎歇斯底里地吼道:“高力士,我家一向待你不薄,你为何会做出如此忘恩负义之举?”

高力士说:“惠妃娘娘,虽然武家对老奴不薄,可圣上对老奴更是不薄,老奴实在不敢因私废公!”

虽然武则天曾经给予幼年不幸的高力士诸多特殊的眷顾,可如果不是因为武则天任用酷吏,高力士怎会家破人亡?怎会被阉入宫?高力士一直将仇恨默默地深埋在心底。

“你……”武惠妃原本想要反唇相讥,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纠缠着,无法还击。

李隆基见状急忙挥挥手,示意高力士速速退下。高力士走后,李隆基对武惠妃好言安慰一番,便转身离开了,到韦贤妃所住的长乐殿就寝,因为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为了儿子们的前途,更为了帝国的命运。

一夜未眠的武惠妃发觉空床难独守,但她却咬牙坚持着,因为对明日的早朝充满了期待。

她自然知道李瑁要想成为太子肯定会遭遇到巨大的阻力,因为册立太子一直奉行“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原则,由于王皇后并没有生育子嗣,李隆基也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嫡子。在李隆基三十个儿子中,其中有的人的母亲只是个干杂活的普通宫女,后来凭借母以子贵才被册封为美人或者才人,而李瑁的母亲却是“秩比皇后”的惠妃。虽然生母身份的巨大差异自然而然地将皇子们划分为三六九等,可他们的身份却并没有本质性的差异,都是李隆基的“庶子”。既然大家都在同一个起跑线上,那么谁生得早,谁无疑就拥有了天然的优势,在诸皇子中排在第十八位的李瑁要想在这场近乎惨烈的太子争夺战中胜出可谓异常艰难。

尽管如此,武惠妃还是抱有一线希望,因为她竭力提携的李林甫如今已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相”,可李林甫之所以能够位居宰相之位长达十九年就是因为他绝不会逆潮流而动,识时务,懂进退,因此他绝对不会为了谁而强出头!

经过这次朝议,李隆基清醒了许多,也理智了许多,不再感情用事,不再一意孤行。他决定继续让太子之位虚位以待,尽管这样做很伤武惠妃的心。

这次巨大的打击使得武惠妃的病情迅速恶化,有时甚至会长时间地昏迷不醒。李瑁和杨玉环不分昼夜地服侍在武惠妃的身边,虽然李隆基仍旧隔三岔五地来咸宁殿探视武惠妃,但他停留的时间却越来越短。慑于皇帝的威严,杨玉环总是默默地站在李瑁的身后,而李隆基的目光也只是在她俊俏的脸上一扫而过。

杨玉环的生活因为武惠妃的突然病倒而被彻底打乱了,从前那种随心所欲而又自由自在的生活已经彻底地离她而去了。日渐消瘦的她期盼着武惠妃能够尽快好起来,期盼着自己能早日结束这种煎熬的日子,不过却事与愿违。

对于武惠妃的病,殿中省尚药局的侍御医们已经束手无策了。李隆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只得吩咐尚药局咒禁师来咸宁殿为她祈福消灾。四名咒禁师同时现身咸宁殿,两个人将用朱笔所写的符箓贴在咸宁殿内的各个角落,两个人手持宝剑在大殿内挥舞着,一副降妖除魔的架势,然后四个人齐声诵读《破地狱咒》,可道家的符咒最终却并没能将恶鬼从武惠妃的世界里彻底地驱赶走。

其实真正的鬼并非在武惠妃的眼前,而是在她的心中。当年武则天设计逼死王皇后和萧淑妃之后也曾遭受过类似噩梦的纠缠,不过她却凭借坚定的意志和坚强的神经成功地驱除了心魔的纠缠,但武惠妃的内心却并没有姑祖母那般强大。

开元二十五年(公元 737 年)十二月初七,天地间一片萧瑟,一片凄凉。三十八岁的武惠妃在病榻之上苦苦挣扎着,生命永远地定格在了这个寒冷的冬日。她走的时候并不安详,是在惶恐不安中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此时距离李瑛等人被赐死仅仅有短短的八个月时间,这或许就是佛说的因果。

她的聪慧为她赢得了李隆基长达二十五年的宠爱,但她最终却聪明反被聪明误,只得在惊恐不安中离开了这个她并不忍离去的世界。

其实那些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却并不是真的被聪明所误,而是被欲望所误。他们难以忍受平淡的生活,要么成为博弈的胜者,要么成为欲望的牺牲品。很多聪明人慨叹不如意,其实并不是因为得到的少,而是因为想要得到的太多;很多人感觉不幸福,其实并不是真的不幸福,而是总是想着要比别人幸福,这或许就是造成他们悲剧人生的根源。 QkARGfFjrf3I2STaXzJZnhVtMWetrH7TUlbOYyIYThQt7iniKBBfLpt+d4WNme/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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