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了两双鞋子。一双防水的球鞋,一双布鞋。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走路舒服,因为我每天都要散步。
这件事,可以说是极为重要的,也是最随心的,尤其是一个人走路。只要你是一个没有被捆绑住的人,随时随地,你都可以去走。走快,还是走慢,是戴耳机听音乐,还是只带耳朵听自然之声,完全取决于自己的心情。
永远不厌倦的,是去看一切东西,去听一切声音,用鼻子,和裸露的皮肤,去感受空气和风的细微变化。
我的愉不愉快,取决于真不真实。我一点儿也不想从眼前的景物中得到什么结论和思考什么道理,只倾心于一些变化,比如,走着走着,一丝雨滴落在了脸上,或者,看见一棵野树上的嫩芽,昨天还紧紧包裹住,今天,已经绽开了。
在山里走,没有什么人可以交会,目光所及,要么是被风摇动的树叶,要么是开得绵密的野花,或者是停在草叶尖摇晃的小鸟……不止一次在路过竹林的时候,来了风,我就停下来,仰起头,听竹叶沙沙作响。
水泥路走起来很轻松,可以走得快些,不过上坡的时候,我会感觉小腿紧绷。下坡的时候,脚步轻快,两腋生风。石板路很不简单,因为没有任何两块石头是相同的,脚底感受到不一样的硬度,像是一种按摩。走在破碎的公路上要小心,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踏进水坑里……对一些人来说,踩在雨后的泥土上是愁人的,但对我来说不是这样。泥土沾了水之后,黏稠地挽留你的鞋子的感觉,是很有趣味的。
我的散步,没有时间限定,乘兴而走,兴尽而返。有几次被恶狗挡路,我才出去几分钟就回来了;有时候,又故意绕了个远路,在山上走了整整一个下午,踏着夕阳和树影返身。走累了,我会找个视野宽阔的地方,站住,擦擦汗,看着远方停留一会儿。或者,我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在这里,我最常休息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山顶的大石头,那里可以俯瞰整个村子;还有一个,是公路边的车站。那里很长时间才会来一辆车,候车的座椅是一棵放倒的大树。乡间小巴好像并不准点,我只遇见过两三次,车来了,停在我面前,我对司机摆摆手,车窗里的人会奇怪地看着我——一个坐在车站里,又不上车的人。短暂的对视之后,他们的车开走了,我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通常我只会带一支烟。要找一个最心仪的地方把它抽掉。
有一天,我回到山下,才发现打火机不见了,又重新沿着原路回去找它。这样重复的路线并不让人感到无聊,并且我心里十分确定,它应该在山顶我坐过的地方,不会被人捡走。
果然,到了山顶,远远地,我就看见那个粉红色的小身影,白云在空中移动,它安静地躺在大石头上。我走过去,拾起它,放在裤兜里,又静静在那儿坐了一会儿。
我在这个村子住了多少天,就散了多少天步,直到最后一个星期,才知道公路边有一家小卖部,门口没有任何的招牌,只卖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那家小卖部的主人,每天都透过小小的木窗看我从他门口经过。所以,当有一天,我因为忘记带钱而又十分需要,走进他的小店,请求能不能赊一包烟给我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就赊给我了。
有时我又会在路过水井的时候,停下来,看村妇洗菜,那口水井很深,里面的水取之不尽,井水的表面,有时候会漂着一些草根和菜叶,但我相信,下面的水,应该很清净。有一天,我看见有一个人在那里洗衣,就想何不把自己的衣服也拿来这里洗。我就走下去,用手试了试井水,一刹那指尖冰冷的感受,让我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口水井旁边,有一洼菜地,里面趴着几棵卷心菜,大得像怪物。直到我走,都没有人去收割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