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村子太小了,没有街巷,没有吃馄饨面条的小铺,也没有卖豆浆油饼的摊子,所有关于吃的事情,都要找小林。
刚来这里的头两天,小林每天都要来问我:“你今天想吃什么?”我每次都告诉他:“随便,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后来,他也就不再来问了。
这非常好。不用思考“吃什么”的日子。
在我过往的生活里,吃,是很重要的事情。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每一天有很大一部分时间都会用来思考:一会儿吃什么。上午十点左右,开始思考午饭的事情,下午四点不到,就想好了晚上吃什么了。而且我的选择极容易被当天的所闻所见所左右,比如,看见电视里有人在剥蒜,我可能就会想要去买一份让人汗泪交流的凉皮;听见女儿的玩具里唱“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晚上可能就会点一份鲜红油润的烤鸭外卖;在咖啡厅听见邻桌的人聊牛油火锅,整个人都是蠢蠢欲动的;进了单元门,闻到邻居煎鱼的香气,恨不得去敲门讨一口吃。有一段时间,在写一本和食物有关的书,可没少受罪,写蒸羊羔,就去了趟三益轩;写大盘鸡,又去了趟阿丽亚。后来因为迅速发胖而发了狠话:冷静!克制!没有自制力的人是不配拥有美好人生的……当天下午写到烤羊肉串:“油滴在炭火上,滋滋作响,甚至着了起来。”大脑很兴奋,意志在瓦解,晚上就去了一趟怀远夜市。
对一个极容易胃口大开又有点强迫症的人来说,这大千世界,全是诱惑,吃点儿东西,并不只是填补空肠那么简单。
而事实上,人的身体哪里需要那么多呢?
人供养自己无可厚非,但纵情的人,满足的都是一个字——贪。
我在第一天就跟小林说,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可能我确实也已经有些厌倦了为吃费心的生活。又或者,我的心思一下子被那些清风明月、细雨野花吸引过去了,口腹之欲,变得不那么重要。
我说“随便”,小林却并没有随便对我。早餐杂粮小菜,豆浆白粥一样不少。中午和晚上,两菜一汤,都是当季食材,精心搭配,烧鱼、炖肉,去菜地里摘一把“上海青”,略施薄油,炒断生气,就是一盘可口的素菜。但是很奇怪,菜再好吃,我在这里的食量,只有家里的一半。这种很快就饱了的感觉,非常舒服。
一天早饭过后,小林对我说:“今天有记者来采访,中午可不可以吃简单些?”我说“完全没问题”,就回房间去工作了。那天在下雨,我把窗子半开着,一边听雨声,一边敲字,只有风偶尔会来搅扰一下……后来,敲门声把我的思路打断。我起身开门,只见小林披风戴雨地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木盘。
“抱歉,这么晚才让你吃上午饭。”他歉意地说。
我一看,噢,中午一点了。
“哪里!一点儿也不饿。”我让他进来。
他把餐盘放下。一碗鸡蛋面、一碟水果,还有一把新采的油菜花,用草叶捆起来,点缀在旁边,花瓣沾满了雨水。
西红柿和鸡蛋,一红一黄,炒出来,覆盖在面条上,滋味互相渗透,用筷子搅拌的声音丰腴动听,挑一口到嘴里,在舌底咂摸西红柿被隐藏的酸味,不赖!一碗面条下肚之后,感觉还略有些欠缺,旁边这盘新鲜水嫩的水果,正好作为填补。小番茄鲜红发亮,圆滚滚的,一颗一颗放进嘴里,牙轻轻一咬,就有酸甜的汁水迸浆到舌尖。那几片梨子也是香脆爽口的,还没把它们都吃完,就感觉饱了。
吃完午饭,我把那束油菜花拿起来,插进一个装了水的杯子里,放在窗前。然后端着木盘,冒着细雨,把碗筷送回厨房去。
小林见我去了,递给我一个铁盒子,说:“里面是土茶,你拿回去,饭后喝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