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质上看,宗教是禁欲主义的,那么一般说来,僧(和尚)、尼(尼姑)、冠(道士)等人一般都要舍弃情欲,否则就是玷污佛门,有辱教规。可是,性是每一个正常人的自然需要,是很难彻底消除的,这些人常常处于性压抑的矛盾与痛苦之中。过去有僧人咏猫叫春的诗:“春叫猫儿猫叫春,听它越叫越精神;老僧亦有猫儿意,不敢人前叫一声”,可谓十分典型地反映出其性压抑的心理。
在古今中外的一些文艺作品中,常常涉及到描绘和尚、尼姑、教徒、神父这方面矛盾的内容,例如至今还保存在嘉峪关城楼内戏台上的明代壁画《老僧窥女》,就反映出这种情况。一个老和尚经常从徒弟手持的铜镜中偷看对楼的少妇,有个小和尚也要偷看,却被老和尚按着头制止了。而对楼的那个少妇由于长期被老和尚窥视,竟生了一个怪胎。生怪胎固然是神话,而和尚动春心却不是个别的。
这方面的记述与描绘在明朝以前已有很多。再以壁画而言,在敦煌莫高窟第257窟南后部中层,有一幅名为《小沙弥守戒自杀因缘》的北魏壁画,内容是:有一长者,笃信佛教,送其子到一高僧门下为沙弥。有一居士,每日供养寺庙高僧。有一天,居士外出赴宴,留其女在家看守门户,忘了给寺庙僧人送食物。高僧派小沙弥到居士家取食,少女一见沙弥,心生爱慕之情,求与沙弥婚配。可是沙弥守戒志坚,不舍佛法,当即反锁门户,自杀殉戒。少女破门而入,见沙弥身亡,悲呼哀泣。居士回家后问明原因,呈报国王,依法缴纳罚金赎过。国王为了表彰沙弥守戒的高行,以香木火化其尸,起塔供养。
这个小沙弥似乎是坚守佛戒的典型,但是,如果他不为少女所动,坚决拒绝、掉头离去就可以了,何必自杀呢?自杀,正是难熬的欲火和难违的佛规在内心剧烈斗争而又无法解脱所产生的后果。同时,国王对这个自杀的沙弥如此大肆表彰,正说明了僧徒守戒之不易,如果普遍不为女色所动,那么突出地表彰也无必要了。如此,便知自古以来,即便是在佛门清净之地,恐怕也常有“乐”事横生。
大凡上过学的人都知道“推敲”一词,语文老师在作文课上总会唠叨——写文章要反复推敲。其来源于唐朝诗人贾岛在创作《题李凝幽居》一诗过程中的故事:
闲居少邻并,草径入荒园。
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
过桥分野色,移石动云根。
暂去还来此,幽期不负言。
据《苕溪渔隐丛话》,贾岛写好此诗后,对其中“僧推月下门”一句感到不满意,欲将“推”易为“敲”——“僧敲月下门”。贾岛骑驴行路时仍在想着,一边念叨,一边比划,到底是“僧推月下门”形象,还是“僧敲月下门”有感觉?不知不觉间,驴子闯进了时任京城行政长官的韩愈的出行队伍中间。扰乱京官出行,这可是一起不大不小的事件。韩愈在了解情况后,不仅未责怪贾岛,还帮贾岛一块思考分析。韩愈认为“僧敲月下门”更好,敲门声在月光下响起别有韵味。两人还由此结下了很深的“布衣之交”——“推敲”一词也诞生了。
或许有人会惊讶于贾岛的才情,“月下僧人敲门”,一般人怎么也不会想起意境如此幽深的佳句啊。这固然因为贾岛本身非常有才,但与贾岛的出身和生活环境更有关系。据《唐诗纪事》,贾岛早年曾出家当和尚,法号“无本”。如果贾岛没有当过和尚,他能联想起僧人的夜生活情景吗?至于贾岛为什么后来又还俗了,也与韩愈有关。元和六年(811年)春,贾岛从长安到洛阳拜见韩愈,韩对贾的诗文十分赏识,便劝他还俗,参加科举,考试入仕。但贾岛屡考不中,举进士不第,仅做了参军一类的低层小官,这是后话。
贾岛
“僧人月下敲门”,其实是一件很风流的事情,本是和尚出轨的隐语,诗外反映的是过去一些不守戒规的和尚与尼姑之间私会的“潜规则”,或许这就是贾和尚的“经验之谈”也未可知。
男人出家为“僧”,俗名“和尚”;女人出家为“尼”,俗称“尼姑”。但一个人只要出家,不论是和尚,还是尼姑,都是要断红尘,绝六欲。特别是男女间性事,必须杜绝,做到性冷淡。为此,过去寺庙里的山门在太阳一落下后,便要关闭,谢绝香客,与世隔绝。但是,“食色,性也”,一个人出家,红尘可断,性欲难灭。若是年老者还好办,有正常性欲的壮男寡女则难了。于是,总不免有尼姑“思凡”,和尚偷食禁果。难忍寂寞之下,暗度陈仓,弄出《西厢记》中张生、崔莺莺月下私会那类故事来。
而在贾岛生活的唐代,社会上对性的要求十分宽松,可谓比今天还要“性开放”些。和尚与香客、尼姑与施主、和尚与尼姑之间的风流韵事不断,不论是“僧推月下门”,还是“僧敲月下门”,在当时都不算是新闻。唐高宗李治与皇后武则天的关系,便是在武则天出家后建立的。据《唐会要》,“太宗(李世民)崩,武则天随嫔御之例出家,为尼感业寺”。身为已故皇帝的妃子,当了尼姑后是不可能再还俗的,武则天为什么可能?因为她与李治结合,从此事中可知那时寺庵内的“乱象”。
但是出家人不得有性需求是硬性规定。那么如果有,怎么办?比较安全的办法是尼姑找和尚,和尚约尼姑,一般不会与俗人往来,以维护宗教自身形象和内部秩序。和尚庙附近必有尼姑庵的说法,可能就是这么来的。南宋周密著《癸辛杂识》中记录了这样一件事:当年杭州附近有一座名叫“明因寺”的尼姑庵,这庵里便发生了和尚与尼姑通奸的事情。如果有大和尚来庵里了,晚上必会叫出年轻的尼姑陪睡。为了应付越来越多的和尚,越来越频繁的“来访”,庵里想出了一个法子,专门弄了一间“贵宾房”,名曰“尼站”。尼站内安排不少尼姑进去,接待这些有地位、有需要的和尚。
因而在过去,有的尼姑庵实际就是一处打着“佛门净地”旗号的妓院,庵内的尼姑就是削去青丝的暗娼。在这种情况下,和尚于月色之夜推开或敲开尼姑的房门,更是件自然的事情。为何会有这种“尼姑庵”出现?一是庵主为了“创收”,保持“香火”;二是有的嫖客有特殊的性心理,在腻烦了青楼女子后,对尼姑别有情思,尼姑经不住这种男人三番五次的勾引,而失身为妓。
自从贾岛将和尚风流现象入诗后,“僧敲月下门”这句过去出家人出轨隐语,便为更多的“俗人”知晓,不少文人出身的主政官员,甚至将之写进僧尼因性还俗的判词中。在清代,画家郑板桥在山东潍县做县令期间,曾发生了一件僧尼私通案件:当地崇仁寺和大悲庵门对门,崇仁寺内的一名和尚与大悲庵内的一名尼姑对门相望,日久生情,导致私下通奸。僧尼的保密工作可能没有做好,这事让附近邻居发现了,邻居知道僧尼心虚,便欲敲诈他们。但僧尼不买账,于是邻居将此风流事告了官。僧尼被传唤到了县衙,郑板桥见他们年龄差不多大小,是天生的一对,不忍心“煮鹤焚琴”,拆散他们,于是责令他们还俗,结为夫妻,还提笔写下了这样的另类判词:
一半葫芦一半瓢,
合来一处好成桃。
从今入定风规寂,
此后敲门月影遥。
鸟性悦时空即色,
莲花落处静偏娇。
是谁勾却风流案?
记取当堂郑板桥。
在历史上,确实有不少僧、尼、冠在不同程度地享受性的欢乐,甚至纵欲,毕竟人的情欲是很难被清规戒律所压抑以至于消灭的。因为人的素质不同,其后续的反应也自然不一样了。既然对皈依佛门、道门的目的和动机不同,那么对情欲的态度也自然会有所不同。有些人为僧或为尼、为冠是为了诚挚的信仰,他们遵守教规一般就比较自觉。但多数人是为各种境遇所迫或饱经世态炎凉而进入寺观寻求归宿的,例如有人是寄身寺观寻口饭吃;有些妓女年老色衰以后出家;宫人、宫妓入道也占了不小的比例,她们年老出宫后无依无靠,大多以寺观为最后安身之地,如唐代长安政平坊安国观中的女道士大多是上阳宫人。诗人曾有“萧萧白发出宫门,羽服星冠道意存”,“君看白首诵经者,半是宫中歌舞人”之叹。敦煌莫高窟唐445窟壁画《弥勒经变》中所描绘的王室伎妃剃度图,就反映了早期妓女出家为尼的历史真实。画上有一大群伎妃被圈在帐中等待剃度,有二伎正在剃发,另有二伎已经剃完正跪在地上向佛礼拜。
至于是否有人怀着特殊目的而入教门的就很难说了,有些贵族妇女正是为了寻求一块自由、开放的土地而入道的。唐玄宗的胞妹玉真公主和同时出家的金仙公主就是这样,她们当了女道士后不失公主的一切荣华富贵,朝廷照例供给她们资财,然而生活却比做公主更自由,更不受约束。也正因为女道士生活更自由一些,所以公主们多半不入佛寺而入道观。
在相当长的一个历史时期内,不少女道士似乎是风流人物的代名词。那位入道的玉真公主在唐玄宗时代是有名的“交际花”,她常常出入宫廷,和哥哥唐玄宗以及达官贵族们一起游玩,唐诗中有当时近臣们专写与玉真公主同游的唱和之作。当时的女冠、女尼们常四处游历名山大川,李白曾送他的朋友女道士褚三清出游南岳,赋诗赠别说:“吴江女道士,头戴莲花巾……足下远游履,凌波生素尘。”看来这些女道士是很自由浪漫的。女道士有时在道观中公开讲经,惹得一些纨绔子弟前来争相观看:“华山女儿家奉道……洗妆试面著冠帔,白咽红颊长眉青,遂来升座讲真经……观中人满坐观外,后至无地无由听。豪家少年岂知道,来绕百迎脚不停……仙梯难攀俗缘垂,浪凭青鸟通丁宁。”韩愈的这首诗把女道士的容貌风姿以及招蜂引蝶的情况描述得非常生动。
这些女道士的交游很广,行迹放诞风流,她们广交达官名士,与他们诗词酬酢,吟风弄月,弹琴对弈,同席共饮,联袂出游,谈笑戏谑,可谓无所不至。当时有名的才女道士鱼玄机、李季兰等都可谓是“社交明星”。“风流之士,争修饰以求狎,或载酒诣之者,必鸣琴赋诗,间以谑浪”,李季兰在开元寺与诸文士聚会,席上她巧妙地借“山气日夕佳”的诗句来讥诮刘长卿的疝气病,惹得举座大笑。女道士竟和男子开这种玩笑,其自由、开放可见一斑。在这些男女交往活动中,她们当然不会那么清心寡欲,而是无拘无束地追求着爱情。鱼玄机和温庭筠、李郢等名士都有爱情关系;李季兰与文士阎伯均、朱放等相恋至深;女道士宋华阳三姐妹与李商隐也有缱绻之情。这样的风流韵事在历史上、尤其是在唐代为数不少。
以上这些情况,从今日的宗教观点来看,实在是玷污教门,违反教规。但是从性学的观点来看,以上某些情况是人性自然地流露,是作为对性压抑的反动而出现的性放纵。而且,这和当时的社会风气是分不开的,当时社会上普遍流行耽溺于美和感官的享受,一般人的宗教信仰丝毫没有顾虑死后世界的不安,而只有追求现世的物欲。他们把追求物欲、情欲的满足和炽热的宗教热忱结合在一起,这往往是后人很难理解的。
和尚与尼姑之间的风流事在俗世中未免显得过于荒唐,除去风雅之客参与其中,民间俗人也时常打趣这两家佛门子弟的孽缘。时人曾编过这样一个故事:一日天降暴雨,一和尚与一尼姑同在山中的土地庙中躲雨,两人生了火后便各自安歇。睡到一半时尼姑突然醒来,发现和尚正拉着她的手,一脸红光,嘴角含笑。顿时大怒,想将手抽回,无奈力气太小,欲叫醒他,又怕他狗急跳墙,只能任其牵着,谁知这一牵便是一夜。次日雨停,尼姑羞愤之余捡起地上的木炭在墙上写道:
和尚装睡想瞒天,
竟把贫尼手来牵。
路遇僧人需躲避,
秃驴不是好东西。
混球一个!
写完拂袖而去。和尚见尼姑离开,便走到墙边,一看傻了,这还了得,若被路人看去岂不坏了名声?于是写诗辩白:
老衲昨日累久,梦遇故人挽留。
误牵道姑之手,调戏之意没有。
阿弥陀佛。
此种荒诞趣闻,野史中不知有多少记载。就这样直到民国初年,僧尼之间亦藕断丝连不曾断过。安徽寿县县城的箭道巷内有座尼姑庵,庵里有一个小尼姑,法号“觉云”。觉云年方二十,人长得漂亮。正值妙龄的觉云,难忍青灯之苦,于是不顾清规戒律,向县衙递交了还俗申请。当时的县长也是文人出身,讲究民主,反对封建,对觉云的行为深表同情,于是在还俗申请作了这样的答复:
小尼姑,名觉云,
喜红尘,厌佛门。
脱袈裟,着锣裙,
准、准、准!
准尼姑,寻夫君,
免得僧敲月下门。
大唐盛世本来就诗才辈出,因而不仅须眉称雄,也有不少女诗人脱颖而出,前面提到的鱼玄机就是其中留传佳作甚多的一位。这位美丽多情的才女,也曾得到多情公子的爱怜,谁料世事沧桑,命运又把她塑造成一个放荡纵情的女道士,最终为争风吃醋杀死了自己的侍婢,自己也走向了刑场,空留下无限的叹息。
鱼玄机,原名幼薇,字慧兰,唐武宗会昌二年生于长安城郊一位落拓士人之家。鱼父饱读诗书,却一生功名未成,只好把满腔心血都倾注到独生女儿鱼幼薇身上,对她刻意调教。小幼薇在父亲的栽培下,5岁便能背诵数百首著名诗章,7岁开始学习作诗,十一二岁时,她的习作就已在长安文人中传诵开来,成为人人称道的诗童。
鱼幼薇的才华引起了当时名满京华的大诗人温庭筠的关注,于是在暮春的一个午后,专程慕名寻访鱼幼薇。温庭筠在平康里附近的一所破旧的小院中找到了鱼家。平康里位于长安的东南角,是当时娼妓云集之地,因这时鱼父已经谢世,鱼家母女只能住在这里,靠着给附近青楼娼家做些针线和浆洗的活儿来勉强维持生活。就在低矮阴暗的鱼家院落中,温庭筠见到了这位女诗童,鱼幼薇虽然还不满13岁,但生得活泼灵秀,纤眉大眼,肌肤白嫩,俨然一派小美人风韵。温庭筠深感这小姑娘生活的环境与她的天资是多么不相称,不由得油然而生怜爱之情。
鱼玄机
温庭筠委婉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并请小幼薇即兴赋诗一首,想试探一下她的才情,看是否名过其实。小幼薇显得十分落落大方,毫无拘促为难的模样,她请客人入座后,站在一旁,扑闪着大眼睛静待这位久闻大名的大诗人出题。温庭筠想起来时路上柳絮飞舞,拂人面颊之景,于是写下了“江边柳”三字为题。鱼幼薇以手托腮,略作沉思,一会儿,便在一张花笺上飞快地写下一首诗,双手捧给温庭筠评阅,诗是这样写的: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低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温庭筠反复吟读着诗句,觉得不论是遣词用语,平仄音韵,还是意境诗情,都属难得一见的上乘之作。这样的诗瞬间出自一个小姑娘之手,不能不让这位才华卓绝的大诗人叹服。从此,温庭筠经常出人鱼家,为小幼薇指点诗作,似乎成为了她的老师,不仅不收学费,反而不时地帮衬着鱼家,他与幼薇的关系,既像师生,又似父女、朋友。不久之后,温庭筠离开长安,远去襄阳任刺史徐简的幕僚。秋凉叶落时节,鱼幼薇思念远方的故人,写下一首五言律诗《遥寄飞卿》:
阶砌乱蛩鸣,庭柯烟雾清。
月中邻乐响,楼上远山明。
珍簟凉风著,瑶琴寄恨生。
嵇君懒书礼,底物慰秋情。
飞卿是温庭筠的字,他才情非凡,面貌却奇丑,时人因此称之“温钟馗”。也许是年龄相差悬殊,也许是自惭形秽,温庭筠虽然对鱼幼薇十分怜爱,但一直把感情控制在师生或朋友的界限内,不敢再向前跨越一步。而情窦初开的鱼幼薇,早已把一颗春心暗系在老师身上,温庭筠离开后,她第一次借诗句遮遮掩掩吐露了她寂寞相思的心声。不见雁传回音,转眼秋去冬来,梧桐叶落,冬夜萧索,鱼幼薇又写出《冬夜寄温飞卿》:
苦思搜诗灯下吟,
不眠长夜怕寒衾。
满庭木叶愁风起,
透幌纱窗惜月沈。
疏散未闲终遂愿,
盛衰空见本来心。
幽栖莫定梧桐处,
暮雀啾啾空绕林。
少女的幽怨如泣如诉,心明如镜的温庭筠哪能不解她的心思?倘若他报以柔情万种的诗句,鱼幼薇也许就成了温夫人;但他思前想后,仍抱定以前的原则,不敢跨出那神圣的一步。
唐懿宗咸通元年,温庭筠回到了长安,想趁新皇初立之际在仕途上找到新的发展。两年多不见,鱼幼薇已是亭亭玉立、明艳照人的及笄少女了,他们依旧以师生关系来往。一日无事,师生两人相偕到城南风光秀丽的崇贞观中游览,正碰到一群新科进士争相在观壁上题诗留名,他们春风满面,意气风发,令一旁的鱼幼薇羡慕不已。待他们题完后,鱼幼薇也满怀感慨地悄悄题下一首七绝:
云峰满月放春睛,
历历银钩指下生。
自恨罗衣掩诗句,
举头空羡榜中名。
这首诗前两句气势雄浑,势吞山河,抒发了她满怀的雄才大志;后两句笔锋一转,却恨自己生为女儿身,空有满腹才情,却无法与须眉男子一争长短,只有无奈空羡!几天之后,初到长安的贵公子李亿游览崇贞观时,无意中读到了鱼幼薇留下的诗,心中大为仰慕,只想一睹这位题诗奇女子的风采。可惜李亿这次来京是为了出任因祖荫而荣获的左补阙官职,忙于官场应酬,一时无暇去打听鱼幼薇的情况,只是在心中记住了这个名字。
就任后,李亿这位来自江陵的名门之后,开始拜访京城的亲朋故旧,温庭筠在襄阳刺史幕中,曾与李亿有一段文字交往,因而李亿也来到了温庭筠家中。在温家的书桌上,一幅字迹娟秀的诗笺令李亿眼睛一亮,这是一首抒情六言诗:
红桃处处春色,碧柳家家明月。
邻楼新妆待夜,闺中独坐含情。
芙蓉花下鱼戏,螮蝀天边雀声。
人世悲欢一梦,如何得作双成。
诗句清丽明快,诗中人儿幽情缠绵,使得李亿为之怦然心动。待他问明诗作者,原来就是那个题诗崇贞观的奇女子鱼幼薇,李亿心中更加激动。
温庭筠把李亿微妙的神态看在眼里,暗中已猜中他的心思。他想:李亿年方二十二,已官至左补阙,可谓前途无量;而他人又生得端正健壮,性情温和,与鱼幼薇还真是天设地造的一对。于是,好心的温庭筠出于对鱼幼薇前途的考虑,为他们从中撮合。李亿与鱼幼薇当然是一见钟情,在长安繁花似锦的阳春三月,一乘花轿把盛妆艳饰的鱼幼薇迎进了李亿为她在林亭置下的一栋精细别墅中。林亭位于长安城西十余里,依山傍水,这里林木茂密,鸟语花香,是长安富家人喜爱的一个别墅区。在这里,李亿与鱼幼薇度过了一段令人心醉的美好时光。
不过,在江陵,李亿还有一个原配夫人裴氏,见丈夫去京多时仍不来接自己,于是三天两头地来信催促。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李亿只好亲自东下接眷。李亿有妻,鱼幼薇早已知道,接她来京也是情理中事,鱼幼薇通情达理地送别了李郎,并牵肠挂肚地写了一首《江陵愁望寄子安》,诗云:
枫叶千枝复万枝,
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
日夜东流无歇时。
子安是李亿的字,那时从长安至江陵,往返一趟大约需两个月时间,而李亿此次又是出仕后首次回家,必然有一番会亲宴客、上坟祭祖的活动,又耽搁了几个月。鱼幼薇独守空房,从红枫秋月,一直等到春花渐落,才见良人携妻来到长安。尽管一路上李亿赔尽了小心,劝导妻子裴氏接受他的偏房鱼幼薇,可这位出身名门、心高气傲的裴氏始终不肯点头。
一进林亭别墅的大门,裴氏就怒不可遏地喝令随身侍女,把出来迎接的鱼幼薇按在地上,用藤条毒打了一顿。鱼幼薇不敢反抗、也不敢怨怒,她只希望在夫人出了一口气之后,便能接受她成为一家人,为了和心上人在一起,受点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呢?然而裴氏的怒气并不是一发就消,第二天、第三天仍是闹得鸡飞狗跳,硬逼着李亿把鱼幼薇赶出家门不可。李亿实在拗不过裴氏,只好写下一纸休书,将鱼幼薇扫地出门。两人的婚姻仅仅维持了三个月。
其实,深爱着鱼幼薇的李亿又怎忍心弃她不管呢,他表面上与她一刀两断,暗地里却派人在曲江一带找到一处僻静的道观——咸宜观,出资予以修葺,又捐出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香油钱,然后把鱼幼薇悄悄送进观中,并对鱼幼薇发誓道:“暂时隐忍一下,必有重逢之日!”咸宜观观主一清是个年迈的道姑,她为鱼幼薇取了“玄机”的道号,从此鱼幼薇成了鱼玄机。一个风华绝代、才情似锦的姑娘岂甘孤伴青灯做一世道姑,长夜无眠,鱼玄机在云房中思念着昔日的丈夫李亿,泪水和墨写下了一首《寄子安》:
醉别千卮不浣愁,
离肠百结解无由。
蕙兰销歇归春圃,
杨柳东西伴客舟。
聚散已悲云不定,
思情须学水长流。
有花时节知难遇,
未肯厌厌醉玉楼。
自入道观后,鱼幼薇把满腔愁情寄托在诗文上,寄托在夫君的到来上。而李亿把鱼幼薇寄养在咸宜观,本意也是要寻机前来幽会的,却无奈妻子裴氏管束极严,裴家的势力又遍布京华,李亿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从不曾到咸宜观看望过鱼玄机。鱼玄机朝思暮想,了无李郎音讯,只有把痴情寄付诗中,又写了一首《寄李子安》:
饮冰食檗志无功,
晋水壶关在梦中。
秦镜欲分愁堕鹊,
舜琴将弄怨飞鸿。
井边桐叶鸣秋雨,
窗下银灯暗晓风。
书信茫茫何处问,
持竿尽日碧江空。
诗每写成,都无法捎给李郎,鱼玄机只有把诗笺抛入曲江中,任凭幽情随水空流。唐朝道教盛行,著名的道观多成了游览胜地和交际场所,许多才色稍佳的女道士便成了交际花。然而,咸宜观因一清道姑品性严谨,恪守规矩,所以一直保持着一分清净的局面。观中客人寥寥,鱼玄机只能在此守着寂静,与道友为伴。
三年时光默默流走了,一清道姑年老力绝,溘然长逝;另一位与鱼玄机年龄相仿、朝夕为伴的彩羽道姑,竟跟着一位来观修补壁画的画师私奔了。咸宜观中,就剩下鱼玄机孤零零的一人。就在这时,她又听长安来客说起,她日夜盼望的李郎,早已携带娇妻出京,远赴扬州任官去了。这一消息对鱼玄机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她觉得自己被人抛弃,空将一腔情意付之东流。这一连串的打击,使鱼玄机痛不欲生,一改过去洁身自爱的态度,索性放纵起来,让自己亮丽的才情和美貌,不至随青烟而消散。于是,在冷冷清清的咸宜观中,她深夜秉烛,写下了一首后来传诵千古的《赠邻女》诗: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这首诗不啻是她人生的分水岭,在此之前,她是一个秀外慧中,痴情万缕的贤淑才女;从此之后,她看破了人间真情,只为享乐纵情泄欲,变成了一个放荡冶艳的女人。鱼玄机在咸宜观中陆续收养了几个贫家幼女,作为她的弟子和侍女,她开始过一种悠游闲荡的生活,在观外贴出了一个“鱼玄机诗文候教”的红纸告示,这无疑是一面艳帜,不到几天工夫,消息就传遍了长安。自认有几分才情的文人雅士、风流公子,纷纷前往咸宜观拜访鱼玄机,谈诗论文,聊天调笑,以至昏天黑地,鱼玄机的艳名也就越传越广。
咸宜观中,鱼玄机陪客人品茶论道,煮酒谈心;兴致所至,游山玩水,好不开心;遇有英俊可意者,就留宿观中,男女偷欢。她用一首《道怀诗》表现了她当时的生活景况:
闲散身无事,风光独自游。
断云江上月,解缆海中舟。
琴弄萧梁寺,诗吟庾亮楼。
丛篁堪作伴,片石好为俦。
燕雀徒为贵,金银志不求。
满怀春酒绿,对月夜窗幽。
绕砌澄清沼,抽簪映细流。
卧床书册遍,半醉起梳头。
鱼玄机当时十分青睐一个叫左名扬的落第书生,她之所以钟情于左名扬,只因为他那一派贵公子风范和堂堂的容貌仪表,都酷似昔日的丈夫李亿。虽然她曾经愤恨过李郎的薄幸,但是内心中却始终忘不了他,在左名扬踏进咸宜观的那一瞬间,她不由一怔。迷离中仿佛以为是李郎回到了她的身边。于是,她对左名扬倾注了满腔的柔情,完全以一种小妻子的神态对待左名扬,时常留宿左名扬在她的云房中,共享云雨之情。
除左名扬外,与鱼玄机来往密切的还有一位经营丝绸生意的富商李近仁。起初鱼玄机根本不把这个脑满肠肥的商人放在眼里,但李近仁却别有心计,不但常常在鱼玄机面前竭力展示自己温文儒雅,还向咸宜观捐送了大量的钱帛,却又不表现出对鱼玄机有所希求的模样。鱼玄机慢慢地被他的大度恢宏打动,觉得他完全不是那种满身铜臭味的商人,于是也就心甘情愿地以身相报了。
李近仁时常远赴苏杭采办货物,经久不见人影,但他一返京就必定到观中探望鱼玄机,给她带来许多绸缎织绣之类的礼物。而且,咸宜观中的开销用度基本上都包在李近仁身上,但他又丝毫不限制鱼玄机的交游。因而鱼玄机在委身李近仁的同时,又可自由地与各种人物交往,这中间也包括她的老师温庭筠,但温庭筠与她一直保持着一种纯粹的友情。当时有一位叫裴澄的官人对鱼玄机十分爱慕,一心想成为她的座上姣客,可鱼玄机见他与李亿的裴氏夫人同姓同族,心存顾虑,对他敬而远之。
有一天,咸宜观中来了三位锦衣华冠的贵胄公子,同时还携有歌姬和乐师。贵胄公子在鱼玄机眼里已司空见惯,倒是那位身材魁梧,相貌清秀,举止谦逊,神情略带几分腼腆的乐师深深地吸引了她的目光。在有意无意中,鱼玄机对乐师略施情韵,使这位叫陈韪的乐师受宠若惊,虽然碍着主人家的面不敢多言,但已抛过无数感激与仰慕的眼风。陈韪含情脉脉的眼神,更加撩动了鱼玄机的情火,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似燃烧起来。当那群人离去后,夜里鱼玄机仍无法平静下来,在床上辗转一夜未合眼。第二天茶饭无心,好不容易熬到上灯时分,终于在情思迷离中,摊开彩笺,写下一首露骨的情诗:
恨寄朱弦上,含情意不任。
早知云雨会,未起蕙兰心。
灼灼桃兼李,无妨国士寻。
苍苍松与桂,仍羡世人钦。
月色庭阶净,歌声竹院深。
门前红叶地,不扫待知音。
写完后,鱼玄机正在思量如何让陈韪看见情诗,陈韪却在第三天清晨又来到了咸宜观。原来他回去后也对美艳含情的鱼玄机念念不忘,找准了闲暇时间,又急急地来会佳人了。鱼玄机一见自然喜出望外,把他引进云房,故意让他看见桌上的情诗。陈韪见诗,洞察了伊人的心思,自己更加心神荡漾。于是关门掩帘,只听得云房内传出阵阵亲昵的笑语。从此陈韪便成了咸宜观中最受欢迎的客人,只要有时间,就来幽会鱼玄机。
艳丽的日子不觉又是两三年,鱼玄机的贴身侍婢绿翘已经18岁了,竟也出落得肌肤细腻,身姿丰腴。受鱼玄机的影响,绿翘也颇为善弄风情,双眼含媚。这年春天的一日,鱼玄机受邻院所邀去参加一个春游聚会,临出门前嘱咐绿翘说:“不要出去,如有客人来,可告诉我的去向。”酒宴诗唱,一直乐到暮色四合时,鱼玄机才回到咸宜观。绿翘迎出来禀报道:“陈乐师午后来访,我告诉他你去的地方,他‘嗯’了一声,就走了。”鱼玄机心想:自己经常外出,陈韪总是耐心地等她归来,今天怎么会急急地走了呢?再看绿翘,只见她双鬟微偏,面带潮红,双眸流露着春意,举止似乎也有些不自然,于是明白了一切。
入夜,点灯闭院,鱼玄机把绿翘唤到房中,强令她脱光衣服,跪在地上,厉声问道:“今日做了何等不轨之事,从实招来!”绿翘吓得缩在地上,颤抖着回答:“自从跟随师父,随时检点行迹,不曾有违命之事。”鱼玄机逼近绿翘,仔细检视全身,发现她胸前乳上有指甲划痕,于是拿起藤条没命地向她拍打。绿翘矢口否认自己有解佩荐枕之欢,被逼至极,她对鱼玄机反唇相讥,历数她的风流韵事。鱼玄机暴跳如雷,见一个一贯驯服自己的婢女竟敢说自己的不是,跳起来,一把抓住绿翘的脖子,把她的头朝地上猛撞。等她力疲松手时,才发觉绿翘已经断气身亡。
鱼玄机一看出了人命,顿时慌了手脚。然而她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当即定下神来,趁着夜深人静,在房后院中的紫藤花下挖了个坑,把绿翘的尸体埋了进去。过了几天,陈韪来访,问起:“为何不见了绿翘?”鱼玄机回答说:“弄春潮逃走了。”陈韪不敢多问,也就不了了之。
转眼到了夏天,有两位新客来访。酒酣耳热之际,一客人下腹胀极,忙到紫藤花下小便,见有一大群苍蝇聚集在花下浮土上;驱赶开后又复聚过来。土上无一脏物,为何引来蝇聚,客人心中生疑,回家后告诉了当衙役的哥哥,于是官衙中派了人来咸宜观勘查,挖开紫藤花下的浮土,见到了一具女尸,竟然肌肤未腐,宛如生时,寺中其他小道认出女尸是绿翘。
鱼玄机被带到公堂,抬头看座上,审问她的竟是旧日追求她而遭拒绝的裴澄。为免皮肉之苦,她主动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杀人经过,因罪行恶劣,被处以斩刑。这年她才26岁,历尽波折变幻的一生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除了鱼玄机,唐代颇负盛名的女诗人还有两位,可称为唐代女诗人中的“三朵金花”。她们是薛涛和李季兰,这三人都被收入到专门收录唐五代诗人事迹的《唐才子传》一书中。而这李季兰与鱼玄机一样,也同样是位风流女道士。
李季兰(713-784年),原名李冶,浙江吴兴人。吴兴自古就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曾诞生过大名鼎鼎的“吴中四士”(贺知章、张旭、张若虚和包融)。这四位名士当中,除了包融的名气稍逊色点之外,其他三位可都是中国文化史上响当当的大腕人物,其中张旭的草书更是唐代一绝。但吴兴不仅出才子,也出才女。李季兰便是吴兴所出的才女。
李季兰作诗与成名的年龄很早——年仅6岁。那是唐玄宗开元初年,有一天,父亲抱着五六岁大的李冶在庭院中休憩,看到女儿可爱的模样,父亲忽然来了兴致,想考一考女儿的天赋,便随手指着一株蔷薇,逗弄道:“能用这株蔷薇作首诗吗?”
李冶看到满园的蔷薇花开得纵横交错,一阵风吹过,花香袭人。自己也沉醉在蔷薇花浓郁的花香中,想象自己就是其中的某朵蔷薇花。略过片刻,只见李冶粉嫩的脸上一片童趣,脆生生地答道:“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李冶的意思是说,这蔷薇花,架子虽没有搭好,但是已经开得到处都是了。李父一听大惊失色,这“惊”有两层意思:一惊的是女儿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文采。这两句咏蔷薇的诗确实是眼前景致,生动形象;二惊的是,一句“架却”,谐音“嫁却”,这话明里是咏蔷薇花,暗地里说的则是待嫁女子心头乱。
李季兰
李父既惊叹女儿的诗才,又为女儿提前萌发的春情暗自担心。惊叹之余,他不由一声长叹:“罢了,此女聪慧异常,长大后只怕是个不检点的妇人。”
李父思前想后,在经过数个不眠之夜后,终于想出一个自认为高明的主意,就是将小女儿送到道观出家,希望借助青灯黄卷收收女儿的性子,并且让她对男欢女爱之事断了念想。
就这样,小李冶被送入玉真观出家,改名为李季兰。道观草木深,一岁一枯荣,当了女道士的李季兰最初不过是每日做诗弹琴,倒也清静自在。转眼间,李秀兰已经16岁了,已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唐代的道观多是风月的舞台,观里的青灯古卷并没有寂灭李秀兰的情念;相反,清冷的修行生活让她少女的心更加炽热。
据《唐才子传》描绘,李季兰的形象是:“美姿容,神情萧散。专心翰墨,善弹琴,尤工格律。”可以想象:一个身着清雅道袍、发束黄缎道冠的妙龄少女,容颜美丽,举止飘逸萧散。面对这样的图景,世间可有男子能掩抑心中情丝?再说这玉真观虽地处偏远,但景色优美,因而也不时有一些文人雅士前来观光游览。文人中不免有些风流多情之辈,见到观中风姿绰约又眉目含情的李季兰,偶尔会暗中挑逗。对此,李季兰并不嗔怒,反而流露出“回眸虽欲语,阿母在旁边”的神情。
16岁的李季兰渐渐春心萌动了,一首七律泄露了她的诗意情怀:
朝云暮雨两相随,
去雁来人有返期;
玉枕只知常下泪,
银灯空照不眠时。
仰看明月翻含意,
俯盼流波欲寄词;
却忆初闻凤楼曲,
教人寂寞复相思。
俗话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李父的担心还真变成了现实。后世一些人因此对李季兰多有贬斥,视其为“半娼”。
其实在社会开明的盛唐,李氏皇朝多有胡人血统,公主改嫁之事屡见不鲜,唐玄宗纳儿妇为己妇都被时人所宽容,所以,李季兰的所作所为,充其量在当时也就是“前卫”罢了。李季兰从6岁起就“恨嫁”了,而到了16岁才正式开始与人相恋。在古代,这个年龄根本不算早恋。在她这一生中,与之感情生活密切相关的男子有三个,当然,这并不是说,她一生之中遇到的让她动心的男子仅仅是这三个,只是真正能够走进她的心灵并留下记忆的只有这三个。他们分别是高僧皎然、官员阎士和与名士朱放。
初遇情爱的时候,女道士李季兰约20岁,男僧人皎然则为35岁左右。皎然,俗姓谢,字清昼,出身于历史上著名“王谢家族”中的谢家,是个门第相当高的贵族子弟,为东晋名将谢玄的后人。唐代大诗人刘禹锡有诗说“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但到了谢清昼这一代,往日的富贵鼎盛,已成为家族遥远的追忆了。
皎然早年也曾有强烈的功名意识,他也曾几次到首都长安参加科举考试,然而屡试不第,几次都名落孙山。此后皎然对科举之事心灰意冷,索性一咬牙出家当了和尚。这皎然虽是个和尚,却不是个一般的和尚,他不光写得一手好诗,理论研究也很在行。他的论诗专著《诗式》就是讨论怎样写好诗的一本书,是唐代诗歌理论的重要著作,在当时的文艺沙龙里相当抢手。皎然本人也常被邀请参加各种文学活动,受欢迎的程度很高。唐代是诗歌的国度,诗人不少,但诗歌理论家不多,所以这更突出了皎然的不寻常。
诗人兼学者的皎然和尚有不少文人朋友,他常常参加这些朋友举办的各类文学沙龙,皎然和尚就在这时候与李季兰道士相识。李季兰是个多情的人,与皎然相识未久,即生了一片相思痴情,并且还不像一般的小姑娘,扭扭捏捏的,爱上又不好意思说出来,而是该出手时就出手——主动写情书表白心迹。这封情书就是一首诗,名为《结素鱼贻友人》:
尺素如残雪,结为双鲤鱼。
欲知心里事,看取腹中书。
在这首诗中,大胆而又痴情的李季兰,将“心中事”假“腹中书”向皎然和盘托出,并以鲤鱼之“双”暗示皎然,希望自己能与皎然像鲤鱼一样成双成对。它热切又不失温婉,足见李季兰的才情与深情。然而,即便李季兰如此用心,皎然或许是不喜欢她的这种大胆出格的示爱方式,不为所动。但他毕竟是贵族子弟,回绝李季兰的方式也十分绅士,既不伤对方的自尊,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很快写了一首叫《答李季兰》的答诗,全诗如下:
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
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
针对李季兰的这种痴情,皎然在这首诗的后两句中作了明确回答:“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意思是说:女施主无需在我身上花费这些心思,我乃出家之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并不贪恋世间女色。皎然的态度甚为干净利落,毫无拖泥带水之痕,亦无暧昧之意。李季兰的初恋以失败而告终,她亦因此消沉过一段时日。然而不久之后,她就投入到另一场双方都倾情投入的恋爱当中。
这一次的男主角是皎然的好朋友阎士和。阎士和,字伯均,是诗人李嘉佑的内弟,在家族排行二十六,人称“阎二十六”,是个典型的公子哥儿。
李季兰天生便是情种,当爱情来临的时候,方寸大乱,魂不守舍。而阎士和呢,名士风流!二人一拍即合,如胶似漆,整日耳鬓厮磨你侬我侬。不久,二人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到此时,李季兰的身份却成了两人之间几乎不可逾越的鸿沟。阎士和毕竟是官宦子弟,虽说不是什么名门贵胄,但成天和一女道士混在一起已经影响了他与家族的声誉,如果再肆意妄为,将李季兰娶回家,就更加说不过去了。而此时的皎然亦出面相劝,他言辞恳切,陈述利害,劝阎士和放弃李季兰,阎士和很快便开始动摇。虽然当时的阎士和并没有与李季兰陈说心中所想与最终的抉择,但冰雪聪明的李季兰岂能感觉不到爱人的心意。在那首《送阎二十六赴剡县》中,李季兰就已经表露出对两人关系的担心:
流水阊门外,孤舟日复西。
离情遍芳草,无处不萋萋。
妾梦经吴苑,君行到剡溪。
归来重相访,莫学阮郎迷!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诗中以绿遍天涯、无处不生的芳草喻离情,写得情意缠绵,凄惶动人。值得琢磨的是,诗的最后两句,大意是劝诫阎郎,你莫学东汉的阮肇,到天台山采药时遇到仙女结为夫妇,便不思归家了。李季兰担心情郎移情别恋是完全有理由的。毕竟此时的她完全没有婚姻的保障,甚至连爱的权利也被女道士的身份剥夺了,要留住情郎的心,谈何容易。
阎士和此去是否移情别恋,日后有没有“归来重相访”,现已无考,但李季兰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痛苦的相思之中,却是有诗为证的:“情来对镜懒梳头,暮雨萧萧庭树秋。莫怪阑干垂玉箸,只缘惆怅对银钩。”(《得阎伯均书》)至于阎士和来书的内容,李季兰虽然诗中只字未提,但从诗人捧书垂泪、满怀惆怅的情态推测,绝不会是告知归期,也不见得有多少知心话语,倒是言不由衷、敷衍搪塞的可能性极大。
这段情事众说纷纭。有人说阎士和是个有抱负的青年,因不愿沉溺于情色而及时抽身;也有人指责说,这个阎公子是花花公子,只是骗财骗色而已。不管怎么说,阎士和的离去,对李季兰是个不小的打击,一段恋情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夭折了。期间,李季兰写下一首缠绵悱恻的失恋诗作,名叫《相思怨》: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
弹着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在历经两次情伤之后,李秀兰又遇上了生命中最后一个打开了自己心扉的男人。这个人叫朱放,是位名士兼隐士。只是二人尚未体味什么相爱的甜美与温馨,朱放便接上谕去江西为官,二人挥泪而别,李季兰写下了缠绵悱恻的《寄朱放》一诗:
望水试登山,山高湖又阔。
相思无晓夕,相望经年月。
郁郁山木荣,绵绵野花发。
别后无限情,相逢一时说。
随着朱放的远离,李季兰这一段感情也渐行渐远了,这从朱放的《别李季兰》一诗可看出些苗头:“古岸新花开一枝,岸傍花下有分离。莫将罗袖拂花落,便是行人肠断时。”细加玩味开头的两句,似乎朱放已将两人不可能结为伉俪的结果暗寓其中。或许,不论是阎士和还是朱放,这些男人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与李季兰这样的“文学女道士”谈一下文学,交流一下感情还可以,要想娶回家当老婆,那是万万不能的!一次次的希望,换来一次次的失望。李季兰心如止水,不再贪恋什么,终于悟出了男女之情的实质: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这四句诗平白如话,但意味深长,把男女关系一语道破,成为脍炙人口的传世名篇。这不仅需有曾经沧海的人生体验,更需要有勇气和洞见,同时还带着把一切都看淡的宁和。清朝时,有一个叫黄周星的遗老文人曾在这首诗的末句下批注:“六字出自男子之口,则为薄幸无情;出自妇人之口,则为防微虑患。大抵从老成历练中来,可为惕然戒惧。”黄老先生是说,这“至亲至疏夫妻”一句如果是男人说出来的,肯定是个无情无义的陈世美;而出自女人之口,则肯定是经过多次生活体验,并且有过秦香莲式的遭遇。这是切中之语,区别只是李季兰虽然没有秦香莲明媒正娶的身份,而被抛弃的命运则是相同的。
从此,李季兰热衷于只恋爱不结婚。她没有像其他才女一样热衷于找个如意郎君,她只是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爱情事业中去。就在李季兰接二连三遭受失恋打击的时候,又有一个才华横溢的男子拜访了她,这人就是著名的“茶圣”陆羽。陆羽的到来恰好弥补了李季兰的失落情绪,二人经常煮雪烹茶,对坐清谈。陆羽是个细心热情的人,在李季兰重病之时,一直在她身边照料,令李季兰感动不已。李季兰与陆羽的感情保持了数十年,未曾间断,但二人碍于身份,不能婚嫁,只能互为知己。若说李季兰一生都为感情所欺,也不尽然。至少,她还有陆羽这样一个情深义重的蓝颜知己。她曾对陆羽的前来问病喜极而泣,有诗如下:
昔去繁霜月,今来苦雾时。
相逢仍卧病,欲语泪先垂。
强劝陶家酒,还吟谢客诗。
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
泪水里浸着浅浅的笑意,饱含着一个女诗人的感动。人在病中最脆弱最无助,陆羽的这次到来,无疑让李季兰感到非常的温暖。
李季兰性情开朗豪放,反应敏捷,喜欢与人戏谑谈笑,言辞谈吐颇有名士风,唐代著名诗人刘长卿称她为“女中诗豪”。李季兰的有些诗写得清气满怀,萧然有林下之风,带有浓郁的名士气息,如下面这首《寄校书七兄》:
无事乌程县,蹉跎岁月余。
不知芸阁吏,寂寞竟何如?
远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车。
因过大雷岸,莫忘八行书。
“七兄”为何许人不详,从李季兰诗中可知此人当时正在自乌程赴任所的途中,因此叮嘱他在行旅之时不要忘记给她来一封信,告知途中情况,免得她挂念。李季兰的这首五律,写得很幽清淡宁,有人评论有盛唐大诗人孟浩然的风格。尤其是最后两句“因过大雷岸,莫忘八行书”,曾被赞为“五言之佳境”。确实,不知道这个典故的读者,可以望文生义,知道典故的读者,对这一联之所以为好,体会就更深一层了。南北朝时刘宋王朝的著名诗人鲍照,旅行经过大雷岸(在今安徽省望江县),把沿途所见山水风景写了一封信给他的妹妹鲍令晖。这是一篇著名的散文,收在《文选》中,题作“登大雷岸与妹书”。李季兰这里以鲍令晖自况,借大雷岸作书一事,寄兄妹相思之情,用典既精切又自然。
李季兰情场失意,文场得意,她的诗名越传越广。由她引发的诗友集会活动的规模也是越来越大,人员越来越多。最后,李季兰的文名居然传到朝廷里了,连当时的玄宗皇帝都起了好奇心,下诏传李季兰入宫。这是天大的荣誉,此时的李季兰已经四十多岁了。古时人的保养之术与今人不可同日而语,而人的平均寿命又短,四十几岁时已然身心俱衰。当这样的李季兰听到这么一道口谕的时候,确实是五味俱陈。她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自己:额头上已经刻上了几条横竖分明的抬头纹,满头青丝中不时渗出醒目的白头发,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恨嫁的女童,也不再是那个情感充沛的少女,如今老妪似的身躯,怕也盛不下多少诗意了吧。
其实,唐玄宗要召见她,并非是要看她的容貌如何,而是欣赏她的诗才。毕竟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人”,各种类型的美女应有尽有,自然不会去打一个半大老太太的主意,但这口谕已足以勾起李季兰对已失去的青春、随流年而飘逝的容颜的怀念。怀有“美人迟暮”之感的李季兰又悲又喜,在这种心态之下,她写下了《恩命追入,留别广陵故人》一诗:
无才多病分龙钟,
不料虚名达九重。
仰愧弹冠上华发,
多惭拂镜理衰容。
驰心北阙随芳草,
极目南山望归峰。
桂树不能留野客,
沙鸥出浦漫相逢。
李秀兰进京后,玄宗一看,掩饰不住失望,但还是抚慰了一句:“原来是个俊老太太(俊妪)呵。”李季兰被留在皇宫中住了一个多月。此段经历,史书只一笔带过,具体都做了些什么,也不得而知。最后,玄宗赏赐了一笔优厚的路费,准备让她回乡养老。史书称“优赐甚厚,遣归故山”。唐代的诗人,受到皇帝“优赐”待遇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诗仙李白,另一个就是李季兰了。这男女“二李”,可说是站在唐代风流浪尖上的人物。
这时候李季兰的名声已响彻长安,经常被长安城里城外的道观寺庙邀请去参加一些文人墨客的集会,非常受欢迎。于是李季兰也便干脆乐不思蜀,不再回江南了,在长安城中长住了下来。谁知,这一住却给她带来一个凄凉的人生结局。
李季兰的晚年正处于在唐德宗时代,那时已是接近晚唐了。晚唐时代的社会政治有两大特征:一是宦官专权,二是藩镇割据。尤其后者在唐代后期呈尾大不掉之势。所谓“藩镇”,就是拥有兵权的地方将领,他们拥兵自重,在军事、财政、人事方面不受中央控制。藩镇产生的原因是唐朝在安史之乱后添了许多节度使,而节度使管辖的地区就被称为“藩镇”。唐政府本以为可以通过藩镇来平定一些叛乱,不料藩镇后来成了导致唐朝混乱乃至灭亡的根源。
建中四年十月,德宗因为长期拖欠泾原将士的军饷,引起兵变,被迫仓皇逃往奉天(今陕西乾县)。这时曾任泾原节度使的朱泚正闲居长安,被部下拥立为皇帝,改国号秦,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泾师之乱”。德宗逃跑后,朱泚占领宫廷,胁迫重臣,自称大秦皇帝。朱泚是有名的沽名钓誉之徒,他上台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枪手”写文章歌颂自己的功德。就这样,滞留在长安的李季兰成为他的首选对象。
此时的李季兰已是迟暮之年,和众多文人一样,身无长物,又无力逃亡,只好留在长安。悲哀的是,她的盛名,竟让她无法在乱世中隐居自保。也许,是出于叛将的逼迫;也许,是出于对朝廷的极度失望。总之,李季兰写了歌颂朱泚功德的诗,并且与朱泚来往得还相当密切。在乱世之中如此轻率是极不明智的行为,李季兰的名声再大,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道姑。她只能随着时代的洪流起伏漂泊,却丝毫没有力气去改变它的流向。与任何一个政治人物的纠缠都是陷入一个旋涡,一旦风雨骤起,她便只能跟随先前的涡流,再无离开的自由。
在费尽气力之后,德宗皇帝终于解放了长安。他大肆诛杀叛将余党,而李季兰的行为,无疑等同于叛国。盛怒之下的德宗,将李季兰召入宫中,大声斥责道:“你既然是个诗人,怎就不知道严巨川的诗?‘手持礼器空垂泪,心忆明君不敢言’啊!你就做不到吗?”严巨川其人的资料没有留传下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也是一位诗人;朱泚乱起时,也陷身贼中。唐代人赵元一著有《奉天录》一书,这是本专门记载德宗避难奉天时期的第一手资料。体例是按日叙事,多记功臣勋业及逆臣言行,以示惩劝。这本书的卷二收录了严巨川这首诗的全文:
烟尘忽起犯中原,
自古临危道贵存。
手持礼器空垂泪,
心忆明君不敢言。
落日胡笳吟上苑,
通宵虏将醉西园。
传烽万里无师至,
累代何人受汉恩。
李季兰无言以对。德宗掉过头去,命令:“扑杀。”就是乱棍打死。英武的德宗,当初叛军来时,是一位优秀的长跑将军;现在竟然对一个年老体弱的女子施以如此酷刑,实在有失君道。算来李季兰当时已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了,行刑的人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个枯瘦的小老太太当年在江南是那样的光彩照人,倾倒众生。李季兰一缕香魂就此消散,只有保存在全唐诗中的16首诗篇,依稀可见女诗人昔日的才情风流。
说罢了民间的女道士,便不得不提一提那些风流的僧侣了。既然做了和尚,理论上就必须与女色绝缘。然而,据不少史料记载,古代女子,尤其美貌少妇却偏偏喜欢与佛门弟子幽会偷情,以满足自己难耐的情欲。目前,史料上记载着的有关佛家风韵事的便是历史上家喻户晓、无人不知的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徐昭佩和她的情人智远道人的故事。据《南史·后妃列传下》记载,南朝梁元帝萧绎娶徐昭佩为妃,但二人关系不大融洽。这主要是因为元帝只有一只眼睛,相貌不雅。每次元帝临幸徐妃,徐妃“必为半面妆以俟”,意即妆容只化半面,仍留一半作素颜,她的理由是梁元帝一只眼睛只能看一半。于是元帝总是被激得“大怒而出”。从此成年累月不入徐妃寝宫。徐昭佩深感宫闱寂寞,芳华虚度。
然而徐昭佩毕竟是个活生生的女人,也有七情六欲,她耐不得深宫的寂寞凄凉,便与荆州瑶光寺中的智远僧人暗度陈仓,时常偷情私通。不久徐妃又看上了朝中大臣暨季江。这暨季江风姿超然、玉树临风,徐妃便派心腹侍婢,悄悄引他溜入后宫,密与交欢。暨季江不无感叹地说:“柏直狗虽老犹能猎,萧凓阳马虽老犹骏,徐娘虽老犹尚多情。”于是“徐娘半老”便成为了历史上最为经典的成语之一。堂堂一国之君,难道真得连个和尚都不如。梁元帝终于忍无可忍,逼徐妃投井自杀,然后把尸体交还给徐家,“谓之出妻”。事后,梁元帝还杀尽包括智远和尚在内的所有与徐妃私通的人,并且亲自写了一篇《荡妇秋思赋》述其淫行,以泄其愤。
当然,喜欢与和尚偷情的远不止梁元帝的徐妃,古代皇后、公主喜欢与和尚私通的更是不乏其例。据《北齐书·后宫》记载:北齐武成帝高湛继承帝位后,逼奸嫂嫂李祖娥,皇后胡氏不耐宫闱寂寞,同高湛的亲信随从和士开勾搭成奸。和士开被杀后,成为太后的胡氏寂寞难耐,以拜佛为名,经常出入寺院,终于又勾搭上了一个名叫昙献的和尚。昙献年轻貌美,精力充沛,深受胡氏喜爱,两人经常在禅房私会。而后,胡太后把国库里的金银珠宝多搬入寺院,又将高湛的龙床也搬入禅房。宫中上下人人皆知,只有皇帝高湛蒙在鼓里。一次,太子高纬入宫向母后请安,发现母后身边站着两名新来的女尼,生得眉清目秀。当夜,命人悄悄宣召这两名女尼,逼其侍寝,可是两名女尼抵死不从。高纬大怒,命宫人强行脱下两人的衣服,才发现两名女尼原来是男扮女装的少年和尚!这两人都是昙献手下的小和尚,生得十分漂亮,被胡太后看中,将他们乔妆打扮成女尼带回宫中。高纬又惊又怒,第二天就下令将昙献和两名小和尚斩首示众。
既然是细数皇室与佛门中人的风流韵事,就不能不说一代女皇武则天。前文说过,和尚薛怀义是她的第一个男宠。薛怀义,原名冯小宝,本是同官县街头卖膏药的小贩,后来因为在街头帮人打架误伤人命,为躲避官府的缉拿,潜逃到洛阳,在白马寺出家当了和尚。唐太宗驾崩后,武则天作为太宗的遗妃,被送到感业寺出家为尼。白马寺和感业寺只有一墙之隔,一来二去两人就认识了,冯小宝怜香惜玉,时常帮武则天打水,或者常打些山鸡野味送给武则天。由于两人都是半路出家,抵挡不了世俗的诱惑。武则天便经常借打水之名,与冯小宝私下见面,幽会也成了常有之事。直到高宗去世后,武则天在后宫广纳男宠,而她那位落难时的知己冯小宝则成为了她的第一个男宠。武则天赐他薛姓,还让他与太平公主的丈夫、驸马薛绍联宗,让薛绍称他为叔父,大大抬高了薛怀义的地位。唐高宗死后,武则天就让薛怀义自由出入后宫,以便随时召幸寻欢作乐。而武则天在登帝位之后,立刻让薛怀义当上了洛阳名刹白马寺的主持。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薛怀义的悲剧恰恰是从他的巅峰时刻开始的。侍寝日久,薛怀义希望能给武后的治政添砖加瓦。武后知其心意,便于688年命他督建明堂。薛怀义果真不负武后所望,把督工之事干得有板有眼,因功被擢为正三品左武卫大将军,封梁国公。随后又担任大总管,统率军队,远征突厥,多少显示出了一些才智。人的忘乎所以恰恰出现在有了些微功劳的时候。薛怀义很快变得不知天高地厚,有些骄横跋扈,甚至对御史、宰相都有些不敬。久而久之,他的这种行为也引起了武后的不满。武则天开始慢慢疏远他。也正是在这时候,御医沈南璆走进了武则天的私生活,成为武则天的新男宠。
当薛怀义知道武则天和御医沈南璆的事情之后,尝试着挽回武则天对自己的情意。695年的正月十五(上元佳节),薛怀义精心设计了一出上元晚会,可武则天根本不领情。气急败坏之下,正月十六日,薛怀义一把火烧毁了明堂。对于武则天而言,明堂是她得天命的标志,是她号令天下的场所,是大周王朝的象征。明堂顶上一凤压九龙的造型,更是她自身的写照。相对于这些而言,和薛怀义之间微不足道的私情算得了什么呢!但是,薛怀义天真地把这两者混为一谈了,为了引起皇帝的注意,他不惜烧掉她心中最神圣的东西。薛怀义最终的下场很惨,被乱棍打死后,尸体送到白马寺,烧成灰烬,和在泥里建造佛塔。薛怀义的被杀,一说是被武攸宁率人暗杀,一说是被太平公主暗杀,但无论是谁干的,都可能是秉承了武则天的旨意。
大唐王朝的女皇喜欢和尚,大唐的公主也十分喜欢与和尚偷情,这样的公主最著名的有两位:一位是高阳公主,一位是太平公主。
高阳公主是唐太宗李世民的第十七女。还在她15岁的时候,李世民就精心挑选了宰相房玄龄的次子、高大雄壮的房遗爱做她的驸马,可是房遗爱却一点也不合高阳公主的胃口。公主喜欢的是温文儒雅的书生,洞房花烛夜之后,房遗爱就再也没有上过公主的凤床了。高阳公主喜欢打猎,在一次出猎的途中,遇见了文雅俊秀的会昌寺和尚辩机。这辩机自小就好学发奋,才华横溢,15岁出家为僧,师从道岳法师。贞观十九年正月,玄奘大师求经归来,奉旨在弘福寺主持翻译取来的经文,辩机以渊博的佛学、飞扬的文采、出众的仪容,被玄奘法师选中,参与撰写青史巨著《大唐西域记》。高阳公主与辩机私通的这年,辩机只有26岁。为了安慰房遗爱,高阳公主特别送给他两名年轻漂亮的侍女。房遗爱得此两名侍女,竟然在高阳公主与辩机上床时,为他们把门望风。
金枝玉叶竟如此风流,也不是没有原因的。高阳出身高贵,是最受宠爱的公主,她从小在思想和行为上少受礼教约束,这才有如此自由的思想,萌发偷情的愿望,甚至于敢把自己的爱交给一个和尚;也同样因为出身高贵,她没有寻常女子的种种义务,不需生养,不用洗手做羹汤,这才有偷情的时间和精力。而辩机的情,也不是人人都能偷得的。身为当时最有才华的男子之一,辩机不但容貌清秀,气质脱俗,而且因为是不入尘世的和尚,更是不同于一般的纨绔子弟。
尽管有着无数缜密的考量与准备,纸里终究还是包不住火。高阳与辩机事发的原因,实乃阴沟里翻船——原来当时的官府抓住了一个贼,发现其赃物里有皇宫用品——一个金镶玉的枕头,为高阳公主所有。贼供出此物从辩机处偷得。顺藤摸瓜,真相很快大白。这一个枕头不但让皇室颜面扫尽,还损了辩机的命,断了高阳的情。
高阳对辩机情意深切,因辩机被杀对唐太宗心生怨艾。贞观二十三年(649年)唐太宗去世,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在没有了父亲的管束后,高阳公主更加肆无忌惮,无法无天,包养了更多的情人。也许因为辩机是个和尚,又是初恋,所以她对这一类人总是情有独钟,那些方外人士在她情人中占了相当大的比重。
另一位太平公主则是武则天的女儿。据《旧唐书》记载:“有胡僧惠范,家富于财宝,善事权贵,公主与之私,奏为圣善寺主,加三品,封公,殖货流于江剑。”在公主与他有私情后,这个惠范和尚不仅加官晋爵,还搜罗了万贯家财。同为与公主偷情,惠范与辩机的结局竟如此不同,不能不令人苦笑叹息。
到五代时,和尚更是得到女人们的青睐。据宋代文人张邦畿的《侍儿小名录拾遗》中记载:五代时有一僧,号至聪禅师,在祝融峰修行十年,自以为戒性具足,无听诱掖也。他没想到,一日下山,于道旁见一美人,号红莲,一瞬而动,遂与合欢。红莲见是一得道高僧,便来者不拒。至明,僧起沐浴,与红莲俱化。后人有诗曰:“有道高僧号至聪,十年不下祝融峰,腰间所积菩提水,泻向红莲一叶中。”
无论偷腥儿的主是谁,但凡是走这道的,便难免发生撞车的事件。《宋稗类抄》卷4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五代的一位名叫张席的和尚去逛妓院,遇到微服出游的李后主,二人虽然谈笑投机,但毕竟还是要讲个先来后到,所以和尚先“拥妓入屏帏”,李后主不无遗憾地写道:“浅斟低唱,偎红倚绿,大师鸳鸯寺至,传持风流教法。”
到了宋代,连青楼妓女都喜欢与和尚偷情,当然这和尚一定要是有钱的和尚。据明朝文人余永麟的《北窗琐语》记载:“宋灵景寺僧了然,不遵戒行,常宿娼家李秀奴,后衣钵一空,为秀奴所绝,僧迷恋不已,乘醉直入,击秀奴毙之。”这即是说,宋代灵隐寺有一位和尚名叫了然,常去嫖妓女李秀奴,往来日久,积蓄花光,衣钵荡尽,于是李秀奴便不念旧情,拒绝了他。了然恼羞成怒,竟失手将李秀奴打死,酿成血案。当时,正在做杭州通判的苏东坡审理这桩血案。他意外发现和尚了然身上刺有这样两句情诗:“但愿同生极乐国,免教今世苦相思。”苏东坡不禁大怒:“这个秃奴,修行忒煞,灵山顶上空持戒,一从迷恋玉楼人,鹑衣百结浑无奈。毒手伤人,花容粉碎,空空色色今何在,臂间刺道苦相思,这回还了相思债。”苏东坡当即斩了这个花和尚。
宋代最典型的女人偷和尚的案例,当数《水浒传》中的梁山好汉杨雄的媳妇潘巧云了。这潘巧云偷情的和尚叫作裴如海。自幼二人青梅竹马,长大后潘巧云不忘旧情,便背着丈夫杨雄与裴如海私通。后来杨雄爱管闲事的结拜兄弟石秀杀了和尚裴如海,才使这段不伦之恋戛然而止。元明以后,出现了许多专门辑录女子与和尚偷情的史料,如明詹詹外史《情史类略》,更有本题“南陵风魔解元唐伯虎选辑”的《僧尼孽海》。当时无论当朝公主、官宦妻妾,还是良家妇女、平民闺秀,许多女人都喜欢与和尚淫乐。
在元代杂剧和明清小说中,尼姑思春,和尚偷情更是随处可见。被文人演绎得最多的恐怕当属柳翠与月明和尚的偷情故事。元代戏剧家王实甫据此作《度柳翠》杂剧、李寿卿据此作《月明三度临歧柳》杂剧。王实甫之剧已佚,李寿卿之作收入《元曲选》中,存本作《月明和尚度柳翠》,它主要写南海观音大士净瓶中柳枝上偶染微尘,罚往人世,托生为杭州美女柳翠,返本还元。月明在路上劝柳翠出家未成,便在她梦中出现,并设恶境使其省悟。月明在显孝寺说法,柳翠问禅后彻悟,在东厢坐化,复归南海。明朝文人徐渭的《玉禅师翠乡一梦》更是将这一故事发挥得淋漓尽致:高僧玉通修行多年而正果难成,因拒绝庭参府尹柳宣教,被柳宣教所遣美女红莲引诱,把持不住自己,片刻之间破了色戒,然后气急而死。后来他投胎柳家为女,名柳翠,长大后沦落为娼,败坏门风,最后在其师兄月明的点化下顿悟成佛。
清朝时,女人与和尚偷情之事也屡有发生,防不胜防。为了防止女人与和尚偷情,清朝官员竟然因噎废食,严禁女人进入寺庙烧香拜佛。据近代学者李慈铭《越缦堂国事日记》记载:“光绪十一年,御史张燎因京师白云观,每年正月举行烧香拜会,‘男女杂沓,并有闲房屈曲,静坐暗室,托为神仙,怪诞不经,请旨严禁’。”湖南巡抚卞宝第干脆颁布一则《示禁烧香》令:“烧香结会,男女杂处,最为风俗人心之大害。”禁止妇女以烧香为名进庙入观。
在明清时,专写或者涉及和尚尼姑的淫乱行为的小说为数不少,有名的是《灯草和尚传》、《风流和尚》、《呼春稗史》、《梧桐影》、《禅真逸史》等。即便是佛经,也有关于和尚偷情的记载,如宋释普济《五灯会元》卷6:“昔有婆子供养一庵主,经二十年,常令一二八女子送饭给侍。一日,令女子抱定,曰:‘正恁么时如何?’主曰:‘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气。’女子举似婆,婆曰:‘我二十年只供养得个俗汉!’遂遣出,烧却庵。”修行了二十年,一见妙龄女子便把持不住,真是枉费了婆子一番苦心,难怪她要一把火烧了庙。
和尚为什么要偷情?《水浒传》的《杨雄醉骂潘巧云,石秀智杀裴如海》一回中,施耐庵一段分析最为精妙:“看官听说:原来但凡世上的人情,惟和尚色情最紧。为何说这等话?且如俗人出家人,都是一般父精母血所生。缘何见得和尚家色情最紧?说这句话,这上三卷书中所说潘、驴、邓、小、闲,唯有和尚家第一闲。一日三食,吃了檀越施主的好斋好供。住了那高堂大殿僧房,又无俗事所烦,房里好床好铺睡着,无得寻思,只是想着此一件事。假如譬喻说,一个财主家,虽然十相俱足,一日有多少闲事恼心,夜间又被钱物挂念。到三更二更才睡,总有娇妻美妾同床共枕,那得情趣。又有那一等小百姓们,一日假辛辛苦苦挣,早辰巴不到晚。起的是五更,睡的是半夜。到晚来,未上床,先去摸一摸米瓮,看到底没颗米。明日又无钱。总然妻子有些颜色,也无些什么意兴。因此上输与这和尚们一心闲静,专一理会这等勾当。那时古人评论到此去处,说这和尚们真个利害。因此苏东坡学士道:‘不秃不毒,不毒不秃。转秃转毒,转毒转秃。’和尚们还有四句言语,道是:‘一个字便是僧;两个字是和尚;三个字鬼乐官;四字色中饿鬼。’”
明凌蒙初在《初刻拍案惊奇·夺风情少妇捐躯》一文中,也谈到了这个问题:“你道这家僧家受用了十方施主的东西,不忧吃,不忧穿,收拾了干净房室,精致被窝,眠在床里没事得做,只想得是这件事体。虽然有个把行童解谗,俗语道‘吃杀馒头当不得饭’,亦且这些妇女们,偏要在寺里来烧香拜佛,时常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看见了美貌的,叫他静夜里怎么不想?所以千方百计弄出那奸淫事体来。”
人有七情六欲,既然和尚也是人,自然也就不一定真正做到无欲无求。敦煌本《历代法宝记》记云:“则天咨问诸大德:‘和上等有欲否?’神秀、玄约、老安、玄赜等皆言无欲。则天问诜禅师:‘和上有欲否?’诜禅师答:‘有欲。’则天又问:‘何得有欲?’诜答曰:‘生则有欲,不生则无欲。’则天言下悟。”南宋济宗禅师宗杲,更说出“饮酒食肉,不碍菩提;行盗行淫,无妨般若”的话。既然高僧都承认有欲,就更别说孽根未净、定力不足的小和尚了,或者根本就是披着僧衣的假和尚了。鲁迅笔下的阿Q认为自己有权摸小尼姑的脸蛋,其理由便是“和尚摸得,我为什么摸不得”。反过来说,女人为什么要偷和尚?也许《水浒传》中好汉杨雄的老婆潘巧云临死时对杨雄说的一句话足以说明问题:“跟我师兄一晚,胜于跟你十年。”至于和尚为什么会具有如此的魅力,也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