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8月的一个晚上,加拿大温哥华市的格利警官在阿比斯特街区例行巡逻,车上的微型电视正播放着纳特贝利体育场里1500米决赛的实况,那儿正举行世界田径锦标赛。格利警官是个田径迷,他一边开车,一边用眼睛瞟着屏幕。忽然电话响了,是局里通知他立即赶往邓巴尔街的洛基旅馆,说那儿刚打来一个报警电话,是一名女子的微弱声音,话未说完声音就断了,但从电话中能听到她微弱的喘息声,很可能这会儿她正生命垂危。格利警官立即关了电视,打开警灯,警车一路怪叫着驶过去,7分钟后在那个旅馆门口停下。
洛基旅馆门面很小,透过玻璃门,能看见有几个旅客在门厅里闲聊,还有几个在看田径比赛的实况转播。柜台经理阿瓦迪听见了警笛,紧张地注视着门外。格利匆匆进去,向他出示了警徽,说:“212号房间有人报警。”
阿瓦迪立即领着他上到二楼,格利掏出手枪,侧身敲敲门,没有动静,经理忙用钥匙打开房门。格利警官闪身进去,一眼就看见一名浑身赤裸的黑人女子,半个身子溜在床外,电话筒还在床柜半腰晃荡着。屋内有股浓烈的血腥气,那女子的下体浸泡在血泊中,未发现其他人。格利摸摸女子的脉搏,还好,她没有死,警官立即让柜台经理唤来救护车。
他用被单裹住女子的身体,发现她的上半身满是伤痕,像是抓伤和咬伤,在喉咙处更有两排深深的牙印。送走女子后,他仔细地检查了屋内,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地毯上丢着女子的T恤、皮短裙、黑色的长筒袜和透明的内裤,床柜上放着一百美元,卫生间里的小物品整整齐齐,可以看出没人使用过。
柜台经理阿瓦迪告诉他,这名黑人女子是半小时前和一名高个男人一块来的,那个男人10分钟前已走了:“是个黄种人,身高约6英尺2英寸 ,身材很漂亮,动作富有弹性,他留的名字是麦吉·哈德逊,当然可能不是真名。”
“他订房间是付的现款吗?”
“对。”
格利点点头。这桩案子的脉络是很清楚的,肯定这是一名妓女遇见了有虐待狂的嫖客。这种情况他不是第一次遇上,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记录了阿瓦迪的证词后,便离开了旅馆。
第二天早上他赶到医院,医生告诉他,那名女子早就醒了,她的伤势并不重,失血也不算太多,主要是因极度惊恐而导致的晕厥。格利走进病房时,那名女子斜倚在床头,雪白的毛巾被拥到下巴处,脸上还凝结着昨晚的恐惧,听见门响,她惊慌地盯着来人。格利把一个塑料袋递过去。
“这是你的衣服。我是警官格利,昨晚是我叫人把你送到医院的。”
黑人女子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谢谢你。”她的声音很低,显得嘶哑干涩。格利在她的床边坐下:“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还有地址。”
女子低声说:“我叫萨拉,是美国加州人,五天前来到加拿大。”
格利点点头,他知道这个黑人妓女是那种“候鸟”,随着各国运动员、记者和观众云集温哥华,她们也成群结队飞到这里淘金来了。他继续问下去:“那个男人是什么样子?请你尽量回忆一下。”
萨拉脸上又浮现出恐惧的神情,脱口喊道:“他就像是野兽,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
“是吗?请慢慢讲。”
女子心有余悸地说:“我们是在街头谈好的,那时他满身酒气,答应付我100美元。一到房间,不容我洗浴,他就把我扑到床上,后来……我受不了,央求他放开我,我也不要他付钱。那个人忽然暴怒起来,用力扇我的耳光,咬我,掐我的脖子,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格利看看她:“恐怕不是用手掐你,据我看他是用的牙齿,昨晚我就在你颈上发现两排牙印。”
女子打个寒战,用手摸摸脖子,把要说的话冻结在喉咙里。格利继续问道:“还是请你回忆一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辨认他的身份?”
女子从恐惧中回过神来,回忆道:“他像是个运动员……”
“为什么?”
“他把我扑到床上后,又突然下床开了电视,电视中是田径世锦赛的实况转播。此后,他似乎一直拿一只眼睛盯着屏幕,还有,他的身材完全是运动员的体型,匀称健美,肌肉发达。老实说,当他在街头开始与我搭话时,我还在庆幸自己的幸运呢!没想到……”
“他是哪国人?你知道吗?”
萨拉毫不迟疑地说:“中国人。”
“为什么?柜台经理告诉我他是黄种人,但为什么不会是日本人、韩国人或越南人?”
萨拉肯定地说:“他是中国人。他说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语,但在发狂时说的是中国话。我是在旧金山华人区附近长大的,虽然不会说中国话,但我能听懂。”
“那么,他是否也有可能是在华人区长大的华裔美国人?”
萨拉犹豫地同意了:“也有这种可能,不过……他似乎是把中国话作为母语。”
“他说的什么?”
“是一些不连贯的单词,什么100米、200米、刘易斯、贝利等。”
“你知道刘易斯和贝利是谁吗?”
萨拉摇摇头,格利也没再告诉她。现在,他已经不怀疑萨拉所说的“他是个运动员”的结论了。贝利和刘易斯是几十年前世界上有名的短跑运动员,只有那些全身心投入田径运动的人,才会在忘情时还呼唤他们的名字。格利立即想到三天前看到的一百米决赛情况。起跑线上的八个运动员,有五名黑人,两名白人,只有一名黄种人,是中国的田延豹。这也是多少年来第一次杀入决赛的黄种人选手。田延豹是个老选手,已经35岁,很可能这是他运动生涯的最后一次拼搏。他在起跑线上来回走动时,格利几乎能触摸到他的紧张。事实证明,格利并没有看错。发令枪响后,牙买加的奥利抢跑,裁判鸣枪停止。但是,田延豹竟然直跑到50米后才听见第二次鸣枪,等他终于收住脚步,离终点线只有20米了。他目光忧郁,慢慢地走回起跑线,走得如此缓慢,返回的时间足够他跑五次100米了。
那时格利就知道,这位不幸的中国人体力消耗和心理干扰太大,肯定与胜利无缘了。再次各就各位时,他恶狠狠地瞪着那位牙买加选手。很可能,因为这名黑人选手的一次失误,耽误了另一名选手的一生。
那次决赛田延豹是最后一名,而且这还并非不幸的终结。冲过终点线他就栽倒在地上,中国队的队医和教练急忙把他抬下场。刚才他耗尽了最后一丝潜力以求最后一搏,不幸又把腿肌拉伤了。
这样,两天后,也就是昨天晚上的200米决赛,他不得不弃权,可是按他过去的成绩来看,他在200米比赛中的把握更大一些。在电视中看到这些情况时,格利十分同情和怜悯这个倒霉的中国人,但此刻他却不由自主地把怀疑的矛头对准了他。按体育频道主持人的介绍,田延豹恰是6英尺2英寸的身材,体型十分匀称剽悍。也许,一个在赛场上遭受毁灭的男人会怀着一腔怒火去毁灭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他问萨拉:“那人大约有多大岁数?面部有什么特征?”
“20多岁、圆脸、短发,至于别的特征……我回忆不起来。”
“你能确定他不足30岁吗?”
萨拉迟疑地摇摇头:“我不能,他没有给我足够的观察时间。”
“他走路是否稍有些瘸拐?”
“没有注意到。”
“如果看到他的照片,你能认出来吗?”
“我想可以。”
格利站起身:“那好,你休息吧,我下午再过来。”
他立即动身去温哥华电视台借来了前天晚上决赛的光盘,但在返回途中他已经后悔了。冷静地想想,他的推测纯属臆断,没有什么事实根据。而且……即使犯罪嫌疑人真的是那个可怜的中国运动员,他也是在一时的神经崩溃状态下干的,很可能这会儿已经后悔了,何况他也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何必为了一个肮脏的妓女毁掉一个优秀运动员的一生?
等他迟疑不决地回到医院,那名妓女已经失踪。她趁护士不注意,穿上自己的衣裙溜走了。这不奇怪,哪个妓女没有违犯过法律?她们不会喜欢到警察局抛头露面的。于是,格利警官心安理得地还了光盘,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