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升空前一天,晚上六点,平托律师如约来到鲁克的寓所。他是巴西人,今年近70岁,身体健壮,粗硬的胡子已经花白了,穿一件格子呢西服。鲁冰父亲手下的公司老人,如今只剩下他和拉里了。来到客厅,首先闻到一股酒气。拉里和鲁克正在对饮,地下扔着一只酒瓶,是中国著名的五粮液酒。他皱着眉头,和拉里打个招呼:
“你好,老猢狲。”
老拉里醉醺醺地说:“你好,老河马。”
鲁克醉眼陶陶地起来同平托拥抱,平托温和地责备拉里道:“老家伙,你不该让他喝这么多,明天就要升空了。”
拉里的眼睛倒是十分清醒,他说:“没办法,是鲁克逼我来的,他心情不好。”
平托目光锐利地盯着鲁克,问:“孩子,你有心事?”
鲁克避开他的目光,喑哑地问:“5千万元汇到了吗?”
“汇到了。鲁克,这笔生意真不错,利润十分可观。”
鲁克声音低沉地说:“这正是我担心的,这几天我一直心神不定。倒不全是因为他们的保密条件。你知道,要求货物保密的货主过去也有不少。但唯独这次总是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可能就是因为条件太优惠了吧!平托大叔,你相信预感吗?”
平托笑道:“我只相信一半。预感到好运时,我就去相信它;预感到厄运时,我就坚决摒弃它。鲁克,不要胡思乱想。哪怕货舱里装的是撒旦,等把它运到荒僻的拉格朗日墓场,它也不能兴风作浪。”
鲁克咧着嘴笑道:“谢谢大叔的吉言。平托先生,你安排一下,我明天想留一个遗嘱。万一“星球动物园”号回不来,我想把遗产分割一下。老猢狲大叔,不要做出这么一副苦脸,我只是想吓一吓死神,那是我们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我们经常角斗,可他从未占过我的便宜。”平托从他玩世不恭的嬉笑中听出几丝怆然,他和拉里交换着眼神,皱着眉头说:
“好,明天我安排这件事,但首先你不要喝酒了。老猢狲,你这个老糊涂,你只会由着他的性子胡闹。下回再看见你这样,我就把你头朝下泡到酒缸里。”
火奴鲁鲁国际航天中心,鲁斯式空天飞机正在做升空准备。这种空天飞机与以往的航天飞机和老式的空天飞机都不同,它是水平放置垂直升空的,所以机场内没有高耸入云的起飞塔。十几个工作人员和机器人正在解除空天飞机的防风缆绳。除此之外,航天中心内平静如昔。送行的平托感慨地说:
“今天是2041年4月12日,正是第一个宇航员加加林上天80周年,是第一艘航天飞机哥伦比亚号上天60周年。想一想那时候,每一次升空都是牵动全世界目光的大事,单是地面控制人员就数以百计。喏,你看!”他指指寂寥的控制室,那儿只有七八个人在工作,“我不知道这该算作技术的进步,还是社会的倒退。”
鲁克笑道:“我可付不起几百人的工资。再说,即使发生什么事故,说到底还得靠我们在天上去苦干。你放心吧,这几个人都是在空天飞机上长大的,这匹马的脾性早就摸熟了。”
平托深深看他一眼:“孩子,航天业的衰退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在衰亡过程中孤军奋斗是格外艰难的。听我的话,这次飞行结束后就急流勇退吧!”
鲁克笑道:“行,听你的话。鲁冰呢,还没有消息?”
平托摇摇头:“没有,七天前她同一个叫盖茨的美国人一块儿走了,听说是去澳大利亚旅游。这个孩子。”他不满地咕哝着。
鲁克勉强为她辩解:“不要指责她,平托大叔。都怪那次事故,她至今还是一个病人嘛!”他沉吟一会儿,说:“万一这次我回不来,请你好好照料她。告诉她,我会在拉格朗日坟墓里盯着她,叫她不要让我失望。”没等平托答话,他就呵呵笑道,“呸,干吗在这会儿说这些丧气话,再见,平托大叔。”
他同平托握手后大踏步走出控制室的边门。平托转过头盯着控制室的屏幕。不久,穿着宇航服的鲁克出现在指挥舱里。飞船的主电脑开始了例行的自检程序:
“燃料系统自检完毕。”
“安全系统自检完毕。”
……
鲁克忽然插话道:“小兔子,你再用肉眼检查一下盖革计数器。”不久布莱克回答:“检查完毕,放射性指数正常。”
鲁克对着屏幕向控制室打一个响榧:“OK,起飞吧!”
随着倒计数声数到一,大地忽然震抖一下,鲁斯式空天飞机几百个垂直喷管喷出蓝白色的火焰,它平稳地缓缓升高,消失在云层中。从屏幕上看到它的垂直喷管自动收回,随之尾喷管开始点火,空天飞机改变了方向,疾速向外太空飞去。
十个小时后,“星球动物园”号已经离地球35万千米。这会儿它是在地球的阴影里,天幕漆黑,星星不再眨眼,安静地镶嵌在天幕上。月亮仍如平素一样大小,只是更加明亮。地球则显得黑黝黝的,只有在边缘有一个淡蓝色的环形带,十分明亮而迷人。
从屏幕上已经能看到拉格朗日墓场,那是一个不规则的巨大的立方体。飞船关闭了动力系统,这会儿正靠惯性在继续“爬高”。等爬升到离地月各38万千米的目的地时就可以“下锚”了。鲁克喊道:
“伙计们,飞行很顺利,我马上就要进行手动姿态调整了,班克斯,你再检查一遍投料机构。”
就在这时传来地面控制室主任詹姆斯的呼叫:
“‘星球动物园’号,鲁克船长,我们收听到一艘来历不明的小型航天飞机的呼救信号。它的升空是秘密的,事前没有通知全球航天管理中心。这会儿它正好在拉格朗日点附近,离你们的直线距离7万千米。你愿意同他们联系吗?”
鲁克迅速在屏幕上找到了那艘小飞船,它正在废料山侧后方游荡。鲁克恼怒地低声咒骂道:“我还得先扮演一个太空救生员的角色,我会为这次重新点火白白损失十万元,没有人会向我付一分钱。”他又骂了一声,不情愿地喊:“喂,告诉我他们的通话频率!”
他调整了频率,立刻听到一个女人急切的声音:
“鲁克哥哥,是我,我和亨利·盖茨!”
鲁克十分震惊:“是小冰?你怎么会到航天飞机上?”
大概是觉得理屈,鲁冰没有了往日盛气凌人的语气,她软声道:“哥哥,怪你从来不让我坐飞船嘛!盖茨为我弄了一艘,陪我上天玩玩儿,谁知道它会出故障呀!”
盖茨在话筒中喊道:“鲁克船长,怪我太莽撞,冰儿一定要过过太空瘾,我就千方百计弄来这一艘破玩意儿,现在动力系统已经完全失灵了,请你快来救我们!”
鲁克冷漠地说:“好,我现在就去。告诉我你们的具体方位和速度。”他对这些参数计算后说,“两个小时内赶到。飞船上电力系统怎么样?”
“电力系统正常,生命保障系统能正常运转,几个小时内不会有问题。我们盼着你们。”
“星球动物园”号点燃了姿态调整发动机,飞船艰难地绕了一个弧形,全速向那个方位飞去。飞行途中,鲁克为了排除妹妹的恐惧,一直同她通着话。他问盖茨:
“你的飞船上一共有几个人?”
“就我们两个人。”
“你会驾驶飞船?”
盖茨笑道:“20年前,航天旅游业正兴旺时,我那时16岁,接受过航天驾驶速成训练。这种私人旅游飞船是傻瓜型的,很好驾驶。不过,一旦出故障我就傻眼了。”
鲁克讽刺地说:“你很勇敢嘛,21世纪的堂吉诃德。”
盖茨笑道:“过奖,要知道,爱情能使一个懦夫变成勇士。”
话筒里传来鲁冰咯咯的笑声,接下来是响亮的亲吻声。鲁克皱着眉头关了送话器。
狄士龙接到那位警官朋友的电话后,一刻也没有耽误,立即拨通姚云其的电话,姚云其急切地问:
“狄先生,有收获吗?”
狄士龙把话筒夹在肩头,到冰箱里拿了几片面包,一盘香肠和一罐啤酒,他边吃边说:
“有。现在我给你念一念我刚得到的情报。”他努力吞下面包,喝口啤酒润润嗓子,把电话记录念完。最后他总结道:“这个金发男人是一个危险人物,他从属于一个极端秘密的被称作‘末日审判’的组织,这个组织神通广大,残忍成性。对于他们,警方了解的还远远不够。所以,我劝你立即抽身退出来,我也不会再继续调查了。你预付的款子我只用了1000英镑,其余的我将从银行退给你。”
电话中沉默了很久才问道:“那鲁冰会有危险吗?”
“不知道。从目前的迹象看,盖茨似乎是对鲁冰一见钟情,他可能真的爱上她了。如果是这样,鲁冰暂时还不会有危险。”他听见敲门声,“喂,稍等一下,有人敲门。”
他走过去,侧身站在门边问:“是谁?”
没有回音。他警惕地通过猫眼向外窥视,猫眼中看到一个黑色的圆环,等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枪口时已经晚了。一声轻微的枪响,子弹通过猫眼钻进他的右眼,接着门被撞开,一个小个子拎着无声手枪闯进来,对着地上的狄士龙又补了一枪,子弹准确地钻进眉心。
无绳电话被摔在地上,话筒中姚云其焦急地喊:
“狄士龙先生,你怎么啦?你摔倒了吗?”小个子恶意地笑着,对着话筒又开了两枪。话筒被打得四散飞迸,通话声断了。
狄士龙仰面倒在地上,一只眼睛血肉模糊,一只眼睛还在大睁着,小个子确信他死亡后从容地离开了。
现在“星球动物园”已同那艘“飞蛾号”并肩飘荡,就像一只巨雕在带着幼雏飞行。鲁克小心地向它靠近,直到两船距离保持在100米。然后,他让拉里代替他驾驶,他带着一根太空飘浮的保险绳来到减压舱门前。班克斯嬉笑着说:
“让我去吧,我很想扮演一个英雄救美的角色。”
鲁克简短地说:“我去,让他们做好准备。”
几分钟后,鲁克已站在打开的减压舱外门门口。他看见“飞蛾号”的减压舱门也已打开,两个人也已穿戴整齐,盖茨抱着鲁冰站在门口等着。两艘飞船都未配置动力飞行器,只有来一个太空跳远了。他向那边招招手,盖茨猛地把鲁冰推开,鲁冰依靠惯性飘飘荡荡地飞过来,从她背后抽出一条保险带,就像一只吊丝的蜘蛛。鲁克也猛地双脚一蹬,迎着她飘飞过去,很快,他把妹妹揽到怀里。透过头盔,看见妹妹十分亢奋紧张,但并不是胆怯,她在头盔里热烈地说着什么。洁白的太空服严严地包着她,使她显得娇小而纯真。鲁克似乎在头盔里看到了16年前的小妹妹,心头泛起一阵苦涩的甜蜜。
鲁克解开她的保险带,朝盖茨扬扬手,盖茨也扬扬手,把带子抽回去。鲁克带着妹妹拉着自己的保险绳返回飞船。他把妹妹留在减压舱内,然后又过去把盖茨接过来。
尽管穿着臃肿的太空服,鲁冰还是兴高采烈地投入盖茨的怀里。鲁克哼了一声,关上减压舱外门。舱内慢慢充上气,然后内门缓缓打开了。鲁冰跳进去急不可耐地取下头盔:
“哥哥,谢谢你,这次太空旅行太精彩太刺激了!”
她兴高采烈地吻了吻哥哥,又旁若无人地和盖茨热吻。盖茨很绅士地微笑着,面色平静,一点也看不出刚从死亡中逃生。这使鲁克不由得对他滋生了好感。他想,一个敢为爱情到太空冒险的人,算得上一个真正的男人。
鲁冰欢笑着和众人打招呼:
“你好,老猢狲大叔,你好,班克斯先生,你好,布莱克先生!”
她在每人的额头印上一记。小兔子布莱克张着嘴傻笑着,班克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大声赞叹着:“我的上帝!你太美了,真正的女神!”
鲁克飘过来:“你们到生活舱休息一会儿,我们马上要卸货了。”
盖茨走前问了一句:“我的‘飞蛾号’怎么办?”
鲁克微嘲道:“就让它在那儿飘荡吧,有地球和月亮的引力锁定,它会很安分地在那儿待到世界末日,那将是你留给子孙后代最牢靠的遗产。”
班克斯和布莱克都笑起来,盖茨耸耸肩,钻进生活舱。
飞船再次调整姿态,靠上核废料堆。它的大小像一座山峰,外形呈不规则的立方体,无数废料桶通过长长的铁臂膀勾连在一起,形成颇为壮观的立方网格。这样,寒冷的外太空可以通过空隙充分冷却每一个废料桶,使残余裂变的热量不致聚集到危险的程度。不过,透过网格看,在堆积物的中心,由于引力作用,铁臂已被压弯,废料桶已经相互堆叠起来。好在这个废料场实际上已经关闭,重力不会再增加了。
投放废料是一件细致的工作,在自动投料机把废料桶推出飞船后,要人工操纵它们,用类似火车挂钩的装置同上下左右准确地勾连,班克斯已有十几年没干过这个活了。
一切准备都已就绪,班克斯按下投料按钮,没有动静。班克斯急忙报告:
“船长!投料机构发生故障!我检查时一切正常呀!”
正在这时,地面控制室又呼唤道:
“‘星球动物园’号,鲁克船长,有一个自称姚云其的先生一定要立即同你们通话,他说有极端紧急的情报通知你们。现在就把他的电话转过去,请注意收听!”
鲁克略为沉吟,他头脑中忽然有不祥的预感。他果决地说:“拉里大叔,你想办法把鲁冰一个人喊出来,不要惊动盖茨!”
拉里很快牵着鲁冰出来,他惊慌地说:“盖茨不在生活舱!”这时姚云其焦急的呼唤声从38万千米外传过来,鲁冰满脸疑惑地听着:
“鲁克先生,冰儿,告诉你们一个可怕的消息,盖茨是国际恐怖组织派来的,他要对‘星球动物园’采取某种行动,详情还不清楚,这是侦探狄士龙先生刚刚告诉我的,狄先生随即被凶手杀害。你们千万要小心!”
鲁冰的脸庞刷地变得惨白,惊慌地看着哥哥。鲁克怒声问:“盖茨这会儿在哪儿?”
鲁冰惊惧地说:“他陪我到生活舱后就出去了,不知道在哪儿。”
班克斯突然怒冲冲地喊道:“投料机构一定是他破坏的,我去把他抓起来!”
鲁克阴沉地说:“我们一起去,注意,他一定带有武器。”
“不必去,我已经来了。”盖茨笑嘻嘻地从服务舱里钻出来,手里拎着一把威力强大的激光枪,“你们几位老老实实给我待在那儿,你,船长先生,你们三位,还有你,鲁冰小姐。”
几个人在手枪的逼迫下聚集到一块儿,鲁克顺手把一件多用锤子抓到手里,他十分后悔飞船上没有一只武器。鲁冰没有动,她茫然望着几分钟前还对她俯首帖耳的恋人,老拉里赶紧过去把她拉过来。
“不要害怕,等我把话说完,你们甚至要感谢我。你们看这件盖革计数器,它不是一直正常吗?告诉你,那些人在装载货物时已对它做了手脚,我把它恢复了,你们听。”他把计数器打开,计数器立即发出清晰的吱吱声。盖茨笑道:
“听到了吗?在货舱里它叫得更欢,就像一只饶舌的百灵。你们知道货舱里装的是什么吗?你们兢兢业业运上天的究竟是什么?是1250颗氢弹,每一颗的当量都在一亿吨以上,它们足以把地球毁灭一次了。鲁克船长,那位和蔼的美国绅士没告诉你这些情况吧?”
美国华盛顿郊外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镇,这儿每年都会举办七八次不事声张的聚会。客人一般有7名或9名,都是60岁以上,衣着简单,但他们的座车大都是手工特制的麦克拉伦F-1碳纤维高级轿车,时速450千米,1200马力以上的引擎,防弹玻璃,装甲外壳。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这个新闻自由的国家里,没有多少人知道,正是这些沙龙聚会控制着美国的航向。在20世纪70年代,当尼克松总统因水门事件灰溜溜地下台时,世界上不少人在赞叹民主的胜利。但是,真正原因是鲜为人知的:固执的尼克松在国内政策上让这几个老人厌烦了,在一次元老集会后,水门秘密被不露痕迹地捅出来,于是,全国的民主机器立即狂热地轰鸣起来。狡黠多智的国务卿基辛格比总统早一步看出了门道,他立即和总统拉开了距离。在一次接见外国客人时,他竟然不顾礼仪抢占总统的镜头,使尼克松大为恼怒,也使尚不明真相的记者迷惑不解。
这个组织的成员都是经过复杂的甄选推举程序选出的各集团代表人物。他们代代更替,但总人数不变,每次会议有表决权的代表人数不得少于5人,且必须是单数,因为在这种政治寡头会议中倒是实行着极严格的民主。今天的会议主席是68岁的戴维斯·布朗先生,他面色沉重地说:
“今天诸位要面临一个很不轻松的议题。因为柯尔和赫伯特先生上次没有与会,我先简单介绍一下。诸位知道在2030年全世界销毁核武器公约生效后,我国还保存着一个不小的秘密核武库。我想我们不必为此苛责我们的前辈。那时世界上有铁幕国家,我们无法对他们实施完全可靠的监督。一旦他们在销毁核武器时打埋伏,就会严重威胁我们的民主制度。但历史发展到现在,情况已有了变化:第一,已经确认,2030年以后除我国外的所有国家,都确实销毁了全部核武器。第二,这个星球在温室效应后已经太脆弱了,再使用核弹会把它彻底毁灭,不会有胜者。所以,这些核弹已经成了烫手却毫无价值的山芋。
“这批核弹全部秘密保存在尤卡山核废料堆放场,但是,洪水引发的新地震带正好有一条穿过此地。为了避免在世界上造成一场风波,上次会议决定租用私人飞船把它们运到外太空去,然后让这个秘密在一声轰响中永远消失。”他苦笑道:
“虽然我们派了最精干的人员去谈判和组织这件事,但不幸的是,国际恐怖组织“末日审判”竟然窃到这个秘密。据半小时前收到的消息,他们已经派人登上那艘飞船,当然他们肯定会借机对我国进行讹诈。我们必须立即决定采取哪些应变措施。”
所有的人都面色阴沉。上次没有与会的柯尔先生今年75岁,是代表中年龄最大的,素以精明严厉为人敬畏。他刻薄地说:
“我真为这个愚蠢的决定而羞愧。你们兴师动众地把核弹运到外太空去处理,又想保守它的秘密,这不是白日做梦吗?美利坚合众国在长达两个半世纪中一直是地球的核心,多少美国政治家在世界舞台上叱咤风云。谁能想到他们的后代这样低能?”
戴维斯·布朗冷冷地说:“柯尔先生,恐怕没有时间聆听你的责备了,言归正传吧!”
“我们能有多大的回旋余地?我们能做的,第一,在我们捉襟见肘的财政中尽量收拢一笔款子以应付恐怖分子的讹诈;第二,命令防御系统全面启动,一旦他们的条件太苛刻—一这是很可能的一—就拦截这艘飞船,不让它进入能准确投弹的近地空间。那时,同样受到威胁的各国政府就不会隔岸观火了,他们会和我们同心协力地对付恐怖分子。”
乔治·布朗皱着眉头说:“那首先会使我们成为众矢之的。”
柯尔阴笑道:“那并不一定是坏事。这桩秘密肯定已经保不住了,既然如此,我倒是很高兴看到衰老的山姆大叔能再当一次世界舞台的主角,哪怕这次是扮演一个反派角色。”
戴维斯·布朗先生对众人扫视一番,说:“如果没有不同意见,我们就对此表决吧!”
七个人依次敲响面前的小木槌表示赞同,执行主席说:
“全体通过,我们可以把这件事通报给那位年轻人了。”
他是指惠特姆总统,他今年34岁,是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总统。
盖茨挥动着激光手枪,笑嘻嘻地继续说下去:
“还有一项秘密呢,你们的飞船上已经安装了一枚威力很大的爆炸装置,与投料机构连动,一旦投料机构动作,两小时后,也就是返回途中,飞船会在一声爆响中化为绚丽的礼花。是我把投料系统的电源断开了,所以,你们该对我感恩戴德才对。鲁克船长,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领你去看看现场。”
鲁克咬着牙说:“不必,我信,我在娘胎里就知道那帮婊子养的是什么东西。”
盖茨笑道:“很好,到现在为止,我想我们已经有了进行合作的坚实基础。鲁克船长,不要卸下这些宝贵的货物,我们返回地球并悬停在美国上空,然后向那些美国佬敲一大笔钱,敲它一百亿。如果他们舍不得,我们就把这些爆竹一颗颗投下去。啪!华盛顿。啪!纽约。他们一定会屈服的。等钱到手,我们的组织会照付你的运费,另外每人付500万美元,船长加倍,怎么样?”
鲁克看看他的船员,他们都已从最初的震惊中苏醒过来,盖茨提出的优厚条件使他们眼睛发光,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劲头儿。只有鲁冰似乎没有听懂这些话,她死死地瞪着盖茨,像一只凶恶的母猫。鲁克阴笑道:
“似乎盖茨先生也是一个美国佬?”
盖茨一挥手:“正是这个国家教会我,金钱比一切都重要。”
鲁克冷笑道:“盖茨先生既然能狠下心向自己的祖国投核弹,会对我们讲信用吗?会不会事情干成之后,对我们也啪啪一通呢?”
盖茨看看其他船员,他们的眼中闪着疑虑的光。他忙笑道:
“我可以拿我同你妹妹的爱情发誓,鲁克船长,我真的十分喜爱冰儿。拿到这笔钱后,我会让她过上公主般的生活。”
大家都向鲁冰望去,她惨然一笑,慢慢向盖茨移过去,她的目光朦胧,像是在梦游中。
“盖茨,你真的爱我?”
“当然,但是这会儿你不要过来。”
“你真的爱我,不是利用我,不是拿我当工具?”
“我可以发誓!但你快停住,你再过来我就开枪了!”
鲁冰忽然双脚一蹬舱壁,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盖茨稍一犹豫,她已经抱住他的胳臂猛咬,盖茨疼得大叫一声,揪住她的头发猛地一拽,把她的脸向后扳去,她的凶恶表情使盖茨暗暗吃惊,他不得不用手枪在她头上敲了一记。鲁冰惨叫一声,脑袋无力地垂到胸前。
在盖茨扬起手枪时,鲁克已经暴怒地冲了过去,一拳把他的手枪打飞。几个船员也同时扑上来,一场混战之后,他们把盖茨紧紧捆起来。鲁克把妹妹抱在怀里,她面色苍白,飘曳的黑发下渗出血迹。她在鲁克的呼唤中悠悠醒来,两颗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溢出,悬荡在空中。老拉里匆匆拿来急救箱要为她包扎,但鲁冰凶狠地推开哥哥,从布莱克手中夺过激光手枪,对准了盖茨。盖茨急急地叫道:
“冰儿不要冲动!我刚才打你实在是迫不得已!鲁克船长,快拉住令妹,你一定要好好考虑我的建议,那对双方都有利。难道你们愿意把到手的几千万美元扔掉吗?喂,你们几个愿意吗?”
盖茨对看押他的船员们喊道:“你们愿意吗?你们愿意吗?”船员们默不作声,但他们的表情分明已经动心了。鲁克看看大家,默默地拉住鲁冰,劈手夺过手枪,然后沉着脸走向驾驶位置:
“准备返航。”
盖茨喜出望外地喊道:“这就对了!亲爱的鲁克,咱们联起手敲敲山姆大叔的肥脑袋!喂,你们可以松手了吧,班克斯,你的手掌就像鬣狗的牙床,把我的胳臂都夹断了!”
几个船员询问地望望鲁克,鲁克头也不回地命令:
“放了他。”
盖茨做梦也想不到局势会突然转变,他很为自己的辩才自矜。他想起了鲁冰,走过去拍拍鲁冰的面颊:
“冰儿,我的小鸽子,你怎么会突然变成一头母狼了呢?请你原谅我,我刚才那一下实在是迫不得已。”
鲁冰仇恨地瞪着他,扬手一个脆亮的耳光!
盖茨耸耸肩,离开鲁冰向驾驶舱飘过去,笑嘻嘻地挤在鲁克旁边。飞船重新点火,几个小时过去了,飞船同地球的距离已缩短到十几万千米。这时传来地面的呼唤:
“‘星球动物园’号,鲁克船长,现在美国总统要同你通话,请注意!”
“美国总统?我真的能有这个荣幸?”
“鲁克先生,我是美国总统惠特姆。根据可靠情报,有一名恐怖分子盖茨已经登上了你们的飞船,现在情况如何?”
鲁克平静地说:“噢,小事一桩,我们已经及时发现,并把他击毙了。”
短时间的停顿,这不仅是30万千米造成的信号延迟,鲁克能从话筒中感觉到总统的惊喜。
“仁慈的上帝!”总统低声喊道,“这真是个意外的好消息。谢谢你,美国谢谢你。”
鲁克真诚地惊奇着:“你们太客气了,竟然劳驾总统本人向我致谢。我既然拿了你们的钱,自然有义务把这批核废料运到拉格朗日墓场。总统先生,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我就要启动投料装置了。”
盖茨兴高采烈地拍拍鲁克的肩膀,他很佩服鲁克能这么平静地向总统射出恶意之箭。地面上显然有片刻的犹豫,接着总统喊道:
“鲁克先生,不要投放!请立即返回。”
“为什么?总统先生,这不是开玩笑吧?”
“不,请立即返回。回来后我们会告诉你返航的原因。请放心,原定的费用我们仍然照付。”
鲁克狞恶地大笑起来:
“总统先生,为什么不在这儿说呢?害羞吗?还是让我来说出真相吧!你们让‘星球动物园’号运送的核废料实际是1250颗核弹,足以把30亿人投入地狱之火的核弹。你们还在投放机构里安置了延迟爆炸的炸弹,准备让几个辛辛苦苦的送货人在回程中送命。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畜生!”
他的怒气缓慢地却是不可抑制地膨胀,就像在地下潜行了300年的岩浆一朝迸发。在他向几十万千米之下的美国总统泼洒着仇恨和愤怒之雨时,他觉得自己受苦受难的先辈在天上默默地看着他:
“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白人畜生!你们用火枪屠杀印第安人,夺去他们的家园;你们把赤身裸体的男女黑人展示在看台上,像牲口一样拍卖;你们屠杀澳洲土人,南美玛雅人,屠杀中国人,印度人;你们用肮脏的鸦片榨干中国人的血汗。你们干尽了天下最卑鄙的勾当。等你们有了钱,可以洗净血迹戴上白手套时,你们就人模狗样地谈论民主、自由、人权和公理。现在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在全世界都销毁了核武器之后,你们还暗藏着这么多的核弹,是不是准备在自由女神像前来一场喜庆焰火?”
他嘎嘎地笑起来,然后刻毒地说:“这点小事就让我代劳吧!我们正在返航,我们会把鲁斯式飞船悬停在美利坚上空,到华盛顿,啪,一颗;到纽约,啪,一颗。那将是世界上最绚丽的礼花。哈哈哈!”
柯瑞·瑞德先生半夜被急骤的电话铃声惊醒。他从情人颈项下抽出手臂,不情愿地拿起话筒:
“柯瑞·瑞德。请问是哪一位?”
电话中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瑞德先生,你是《每日镜报》的主编吗?我是从电话号码中查到的。”
瑞德的职业本能马上惊醒,他预感到年轻人要提供什么重要消息。他答道:“对,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一个业余无线电爱好者,今天无意中收听到一段奇怪的对话。信号是加密的,但正好我是一个破译密码的小天才。”他得意地笑起来,然后,这个叫作马可尼的年轻人详细叙述了美国总统和“星球动物园”号飞船的通话,“你有什么感想?我已经给《每日电讯报》的主编打过电话,他大概认为我还没有睡醒。你相信吗?”
瑞德的情人抬起头,睡意蒙胧地问:
“亲爱的,什么事呀?”
瑞德向她摇摇手,年轻人的话虽然像是天方夜谭,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正因为它是如此荒诞,反倒很可能是真实的,他按下录音键:
“喂,马可尼先生,我相信你,请再说一遍,要尽量详细和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