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开皇初年,孙思邈主动结束与朝廷完全脱节的生活,入尚药局当值,只不受爵位。杨坚知孙思邈个性,乃满足他的愿望,只要求他随召随至。孙思邈对这一安排颇为满意,故在尚药局相当敬业。
此事,得从隋文帝杨坚立国说起。
曾受杨坚辅政的宇文赟(周天元帝),乃一荒淫无度、不理朝政之主,整日自我糟践。其中一项,便是狂饮,饮则必醉,醉则当风而卧,不知此最能伤身。孙思邈有言:“饮酒不欲使多,多则速吐之为佳。勿令至醉,即终身百病不除。”又云:“醉不可以当风,向阳令人发狂。又不可当风卧,不可令人扇之,皆即得病也”。 这话,宇文赟自不可能听到,听了也不会接受。
由于宇文赟不自珍重,结果年仅二十二岁便一命呜乎。其子即位时才刚八岁,是为周静帝。若论辈分,杨坚为大行皇帝宇文赟国丈,周静帝即为杨坚外甥孙(尽管周静帝非杨坚女所生)。老国丈杨坚身份如此特殊,便有了夺国机会。他乃串通郑译与中贵人刘昉,在周宣帝棺木前合计一番,最后假传周宣帝遗诏:命杨坚总知中外兵马事。
杨坚牢控内宫后,着即制服宇文氏诸王。他向掌玺吏索要玉玺,拟诏征五宗亲王入朝。掌玺吏为宇文氏宗亲,先是不依,对杨坚斥道:“此天子之物,自有其主,宰相何故索之?”
杨坚已有伪诏在手,沉不住气,劈手夺过玉玺,命武士将掌玺吏推出斩首。眼见刽子手就要下刀,杨坚猛记起西岳真人之言,暗想眼下尚不可枉杀宇文氏宗亲,否则人心丧尽,乃命将掌玺吏驱出宫外,发配西疆,永不得返。
杨坚将上述诸事安排妥当,这才召集众臣,宣布丧事。除老将尉迟迥等极少数旧臣外,没人怀疑遗诏的真实性。且大多重臣久慕杨坚为人,痛恨宇文赟暴政,当即表示接受调遣。杨坚乃命宫人,将八岁幼主宇文阐从东宫接出,安顿在昔日宇文赟常居的天台宫。
杨坚再想那西岳真人之言,乃觉逼宇文阐禅让实为天命,便按照拟定的步骤,有条不紊地实施。他先以顾命大臣自居,将天元帝那几个皇太后废除,只留其女杨氏为唯一皇太后,嗣主宇文阐生母朱氏为帝太后。接着,杨坚将宇文氏宗室虚为右丞相、上柱国,将自己加封为假黄钺、左大丞相,总管百官,令行天下。第三步是诱宗室五王入京,逐一杀之,并讨伐尉迟迥等不肯依附的大臣。
老将尉迟炯确有效忠周室旧主之心,不顾事成与否,居然起兵反杨,试欲匡扶周室。然周室人心尽失,应者寥寥。凡六十八日,尉迟炯兵败自杀。
杨坚将全部精力用于国事,无暇顾及亲情。为防止发妻生疑,对独孤伽罗恳切地道:“我与你患难夫妻,既得天下,当富贵共享。”早就巴不得做皇后的独孤伽罗,对杨坚诺言深信不疑。
公元五八一年正月,杨坚觉得时机成熟,乃逼周主授予相国、百揆、九锡,建台置官。又逼周主下诏,晋升随王妃独孤伽罗为王后,长子杨勇为世子。
二月,杨坚假众官劝进,称恰逢今日甲子,随王务必应天受命。于是杨坚自相府着常服入宫,直上临光殿。没人给杨坚住持加冕仪式,他自己将那沉重的皇冠套在头上,随之要过玉玺,改服九龙黄袍,由文武百官簇拥,于临光殿即位。杨坚将这年改元“开皇”,意即开启皇皇大业。
那八岁的周主禅位之后,逊居别宫。周主虽幼,却知天下要变,自己岌岌可危,不由得哭泣不止,七日不食。旁人观之凄然。
杨坚因封地“随国”有一“之”字,觉得不吉,乃将那“之”字去掉,变“随”为“隋”,定为国号,期于万世一系。随即拉下脸子,迅速将宇文氏宗族诸大小王公全部杀尽,且派杀手将八岁幼主宇文阐勒死。杨坚将宇文阐杀害后,又假惺惺为之举丧。宇文阐死日,雨狂风骤,好好一座正宫,硬坍下一处房檐。
此事让杨坚如吞了一只苍蝇,却声张不得,下意识想到自己的长寿健康,乃觉务必有一大医待在身边,医术高明,忠诚可靠,随机侍奉,确保万寿无疆。否则一旦身染重疴,早早伸腿,夺得这皇位又有啥意思?
他于是又想起孙思邈,“一定要找到孙思邈。哪怕给他更高封号。”杨坚对独孤伽罗道,心里大惑不解:他怎么死活不愿为官?
“孙思邈有过留言,曾与麻风病人接触,恐我们受到感染。”独孤伽罗皇后提醒皇上。
“麻风病也敢接触?”
“他是个实在人。那回用葱管给您排尿,可是亲眼所见。”
杨坚想着孙思邈憨厚实在,越发觉得有必要将其留在身边,乃琢磨如何将他召来。得知孙思邈去了麻风村,杨坚即遣御林军壮士前往传唤。殊料那些壮士不敢真去冒险,况且麻风村不只一处,非心诚者怎找得着?一干人马于郊外兜了几圈,回宫即报:麻风村不见孙思邈踪影,当追究欺君之罪。
杨坚对御林军所言将信将疑,乃琢磨新法。他先欲发布通令,着将孙思邈缉拿,押解长安。独孤氏皇后连称不妥。劝道:一是孙思邈并非罪人,二是孙思邈没准远遁。他若逃入山林倒也罢了,若渡江南去,投奔陈主,我大隋王朝岂不失一国宝?故对孙思邈只宜招安,不可强征。
杨坚一想也是,乃采纳皇后之言,即命中贵人起草一份诏书,措辞婉转。称皇朝甫立,万象更生,尚药局尤需增强,以备天下庶民之需。特召贤士孙思邈并其他茂材人等,疾速入京,即时受封。
这诏令写得甚是得体,既不失朝廷威仪,又彰显求贤之心。杨坚立命将诏令张贴于各处驿站并集镇街市,使广而知之。
其时,孙思邈正在中原地区一集镇给人看病,偶然见到这份诏令。
孙思邈不敢在诏令前久留,恐怕被人认出,因他行医时并未说出真实姓名。他读毕诏书,顿觉为难。他或许可对诏书假装不知,继续浪迹江湖,不与朝廷交往。而如果那样,他必将承担“对朝廷大不敬”的罪名,没准儿哪天被杨坚逮着,落个华佗被曹操所害的下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话一点不假。倘若以小民之身,抗拒朝廷,只能是飞蛾扑火,自取其咎。
孙思邈反复权衡,最后决定应诏前往,但附一前提条件。即可忠心侍奉皇上,却不接受任何爵位。孙思邈暗想,治病本来不分贵贱,就当杨坚也是普通病人好了,尽管他富有一国。
孙思邈于是背着褡裢,主动返回,向朝廷禀报。
孙思邈突然在皇宫门口出现,使杨坚颇为满意,立即抽空单独召见。为显示皇帝威仪,杨坚让孙思邈跪得远远的。四十岁的孙思邈身子仍显单瘦,圆领棉袍缀着补丁。他全身匍匐,眼光不及杨坚的赤舄之尖。
“你真见过麻风病人?”杨坚威严地问。
“启禀皇上陛下,鄙人已见过百人以上。”孙思邈如实回答。
杨坚本能地身子一颤,厉声道:“大胆,这么说你把病毒带进宫了?”
“启禀皇上陛下,鄙人如若染疾,能是这等模样?”说时,孙思邈略抬了抬头,又赶紧伏地。
这话很有说服力。杨坚让孙思邈把头仰起,对他看了又看,确信别无异相,这才放心。乃道:“朕命你自此就在尚药局当值,当真不要任何封号?”
孙思邈忙道:“鄙人这就够了,别的都不需要。”
“你小子记着,不许对朕耍半点花招,否则族灭。”
孙思邈再次谢恩。而当杨坚复问他有何要求,孙思邈赶忙磕头:“启禀皇上陛下,鄙人只恳求一条,若有一时半刻空隙,即去乡间一走。”
杨坚略一沉思,点头认可,但又强调:“然而务必随叫随到。”
孙思邈千恩万谢而退,心里大觉满足,出得宫门,立即全身心投入尚药局事务。他穿着朴素,干活麻利,寡言少语,每日忙得陀螺一般,从不因蒙皇上单独召见而受宠若惊,四处炫耀。相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正合了《史记·老子列传》之语:“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
孙思邈进入尚药局,方知这儿天地广阔。原来它不仅拥有若干座独立大院,院内除了药库、书房,还有宽敞药圃。此期,尚药局因直属门下省管辖,拥有许多外人不知的特权。自然,在这儿侍奉者也多有限制,无论看病、开方、下药、煮药、送药、洗刷器皿,均需十二分小心。若有闪失,轻则打入地牢,重则脑袋搬家。
孙思邈很快熟悉在尚药局当值的规矩,琢磨如何与之适应,继续有所作为。他时刻提醒自己:只可顺应环境,不可违逆规矩,否则就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此亦合道家“天人相应”之理,“天”即所处生活环境,或复杂,或单纯,或险恶,或和谐。“人”,就是自己。
为皇室治病的医疗机构与人员自古就有。夏商之前,以巫师任之,其手段多为卜筮,且兼汤药。周代设有医师,为朝廷官员,兼具为国王、王室成员治病和医疗管理的职能。《周礼·天官·冢宰》有说:“医师掌医之政令,聚毒药以共医事。凡邦之有疾病者、疕疡者造焉,则使医分而治之。”
其时医师已有分科,为食医、疾医、疡医、兽医四大类。医师之下有医生。那时医师地位很高,属天官系列,由最高行政长官冢宰直接统领。战国以后,秦国等将其改称太医令,除承揽周代医师之事外,主要侍奉王室。两汉、魏晋沿袭旧制,仍以太医令称之。尚药局名称,最早出现于梁,设于太医署之下,其主管称为奉御。后尚药局升格,其头领由太医令兼任。北齐则将尚药局从太医署完全独立出来。北魏亦设尚药局,延至宇文邕创立的北周。宇文邕死后,尚药局暂停。
杨坚逼宇文阐禅让后,立即着手整顿朝廷机构。隋于门下省设立尚药局、尚食局,负责宫廷医疗保健事宜。据考,尚药局曾设典御二人,侍御医、直长各四人,医师四十人。还有医佐员、主药、药童、按摩师等,门类十分齐全。足见杨坚对这一机构的重视程度。
孙思邈以尚药局医师身份当值,风险算不了什么。对他最具吸引力者,是那许多珍贵的医药书籍。他平时给人诊治,当病员少时,便干别的。有时在药房拣药,有时在苗圃种药,有时在炉旁煎药,如此更能熟悉各项操作程序。于他来说,每件事都那么新奇,富有吸引力。他干活从不挑挑拣拣,不管是累是脏。虽闻知诸多御医屈死故事,孙思邈想得更多的却是:难得有机会广泛阅读稀有善本,而民间绝无此等便利条件。
此则有舍有得,符合孙思邈处世原则。
孙思邈被获准进入尚药局藏书库时,两眼立刻发亮。他凭一木牌进入书库,木牌上印有皇家徽记,写着姓名,还有编号。入得库内,只见立着一排排木架,每排木架上都摆满藏书,有竹简,有薄纸书,还有珍贵绢书。木架一端标出排列顺序:壹、贰、叁、肆……
孙思邈立于书架前,立时着迷,恨不能一口气将全部藏书读完。较之当年师父那有限的藏书,这儿如同一座金山。仅凭这一点,受再多委屈也值。
该从哪儿下手?孙思邈暗想,我若不出现重大失误,就该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而我干嘛要犯错误?学习条件如此优厚,我还要有立功表现。他于是定下一个庞大的读书计划,要将这府库藏书全读一遍。他从标明“壹”的书架上抽下一本,在登记簿上签字后借出。
凭着少时养成的死记硬背顽劲,孙思邈不仅认真地读,还随时摘抄其中重要章节。他没有独立房间,只在一间大屋里拥有一张案几和一席火炕。这就够了。物质生活方面,孙思邈从来易于满足。他将抄好的文稿一叠叠订好,整齐地放在炕头。
对药圃里的活儿,孙思邈同样热心。因他知道,好好一个方子,如所配药材不行,或变质发霉,或走了味儿,同样达不到理想的治疗效果。他对种植药材满腔热情,不论刮风下雨,抑或烈日当头,对所有活儿从不马虎。
对看似简单乏味的煎药一事,孙思邈也倾注极大热忱。煎药看来简单,其实功夫很深。孙思邈发觉,不少患者煎药时要么水放少了,把药草熬干;要么水放多了,药汁熬不出来。某些药品,其药性不易渗出,需多煎一些时间。另有些药材则不宜煎得太久,否则药性很快化作气体挥发。还有些药材,需单独熬上一会儿,再放入其他合药。孙思邈过去除了给家人煎药外,很少给患者煎药,因为无暇顾及。现在他觉得这是个机会,故每当煎药,总蹲守炉前,丝毫不敢大意。
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孙思邈别无所求,每日在尚药局忙碌劳作,过得相当充实。至于朝廷发生了什么,一概充耳不闻。且不说他学问到底增长了多少,只看那书架上挪过的图书便知。那书被一本本抽取,又一本本放回,已经从书架“壹”移至“陆”。
那日杨坚忽将孙思邈召去,自诉左腿抽搐,疼痛难忍。孙思邈跪而诊之,感觉异于往常,乃道:“启禀皇上陛下,可否容鄙人先以针刺处之?”
“什么意思?”
“启禀皇上陛下,鄙人对皇上之疾一时诊断不准,故不敢冒昧下药。扎针却可临时止痛。”
“限你一日,务必查出病因。”杨坚显得大不耐烦。
孙思邈不敢回嘴,取出骨针,跪于杨坚脚边,对准穴位,先施以骨针,同时观察杨坚反应。然后回到住处,翻寻各种药方。经反复探研比较,最后确认:杨坚所患为严重脚气。
此非一般意义上的脚气,而属于风毒之一种。它初起甚微,饮食嬉戏如常,力气亦不衰减,唯偶尔脚筋抽搐,感觉不畅。倘若治不及时,风毒则会深入脏腑,形成痼疾。正像打防御之战,第一道防线若不能守住,敌兵就会攻击第二道、第三道防线。如每一道防线都守不住,最后就会丢掉大本营,以致全军覆灭。杨坚的情形正是如此。他年轻时生活环境艰苦,常赤足行走,故多沾风湿,而今风毒已入脏腑。
孙思邈略知,风、湿二气每每相兼,风从地起,湿从地受,皆缘土气。人有五脏,其心、肺二脏之经络起于十指,肝、肾、脾三脏之经络起于十趾。故地之寒、暑、风、湿皆由脚受之。
孙思邈经查,乃知宋齐之间有深师道人,于脚气治疗颇多成就。深师道人曾集诸家旧方三十卷,其中脚弱一方近百首。可惜该卷大部分失散,长安难觅。孙思邈初接触此疾,手头无处方积累,临时访得三五个方子,暂择其一而用之。因亲验不够,几剂汤药服下,效果不见明显。
杨坚本烈性人,自做了皇帝,性子更剧。见疗效不显,不由大怒,即将孙思邈叫来,喝道:“你小子知不知罪?”
孙思邈知其所指,赶紧跪地,郑重答道:“启禀皇上陛下,小的尽心竭力,不知罪在何处?”
“治了几日,治成这样。来人,拉出去。”
两武士应声入内,即将孙思邈架起,使之双脚离地。
孙思邈问心无愧,面不改色,镇静地道:“常言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鄙人为山野匹夫,要杀要砍还不容易?只误了陛下治疗。”
杨坚一听有理,乃给孙思邈宽限时日,宣布逾时不饶。
孙思邈便请求走出皇宫,遍访乡里,寻访江湖高手。杨坚这回通融,即予恩准。
脚气患者江南居多,而江南为陈地,彼此不相往来。故孙思邈决定沿长江北岸寻访,希望有所收获。因北岸亦潮湿濡污,想乡民必有患此疾者。
孙思邈推测没错,果然江北沿岸患脚气者不少,只多不识病,且不以为意,故多有枉死。孙思邈亲眼所见,困于脚气的平民患者,其危险症状远甚于皇上。有两胫肿满者,有两脚蜷缩者,有下腹膨大者,有全身遍肿者,有胸陷背驼者,有气急欲绝者,还不乏瘫痪在床者。应有尽有,不忍目睹。
孙思邈遍访之际,意外发现深师道人书卷善本,虽有残缺,基本面貌犹在。孙思邈大喜过望,立即援用老法,以自己珍藏的秘方与对方交换。
对方却仍不肯撒手。
“哗啦!”孙思邈将装铜钱的小布袋翻了个儿,笑道:“全部家当都在这里了。”
“啊,全给我?你回家咋办?”
“不用担心,我可以一边走路一边行医,换点儿吃的。”
“不好意思,收你一半,另一半你留着做路费好了。”
孙思邈再次以诚感人,终有所获。
深师道人所辑药方中,一方名“增损肾沥汤”。主治风虚劳损挟毒,胸中微有客热,脚弱疼痹或不随,心虚惊悸不得眠等症。还附一病例:昔“湘东王至江洲……极困笃,余作此汤令服,即得力。病似此者,服无不瘥。随宜增损之方”。
该方由二十三味药构成,它们是:
黄芪 甘草 芍药 麦门冬 人参 肉苁蓉 干地黄 赤石脂 地骨白皮 茯神 当归 远志 磁石 枳实 防风 龙骨 桂心 芎藭 生姜 五味子 半夏 白羊肾 大枣深师道人所言湘东王刘裕,为南北朝时期宋朝之开国皇帝,因曾封湘东王,故有此称呼。孙思邈回到长安,急入皇宫,按“增损肾沥汤”方的要求,根据杨坚症状配上一剂,自服四分有一,觉无异味,才将汤药按规矩呈献皇上。
杨坚这回服后,感觉不赖,再服数剂,果有好转,这才面带微笑召见孙思邈:“你仍不需任何品秩?”
孙思邈灵机一动,忙述说觅寻药方的曲折过程,再求皇上恩典:“鄙人恳请皇上开恩,允许鄙人时而外出,收罗方剂。”
“你不是很有学问了吗?”
“启禀皇上陛下,若长期困于深宅,自恃旧学,则难有新进。”
“朕可准奏。只不得远行,务必随叫随到。”杨坚这回痛快应允。
孙思邈乃自拟一个计划,决计在一段时间内主攻脚气。他的体会是,学问须得专攻,切忌浅尝辄止。经过深入探究,孙思邈对脚气病治疗果有成绩。他知脚气初起时不仅病相极微,且极易混同于其他疾病,故多数患者染疾毫不知晓,以为只是轻度不适。还有人明知所患,仍不以为意,待他疾发作,带动脚气加剧,才觉脚软乏力,以致瘫痪。此种病状,危害最甚。
孙思邈亲见一人,即亡命于此。
那日孙思邈在尚药局当值,接诊一名朝廷命官。诊毕,孙思邈谨慎地道:“官长之疾,恐为脚气。”
“笑话。我怎会有脚气?”患者却颇自负,断然否定。
“禀告官长,此非玩笑。建议抓紧治疗。”
“先生差矣。本人常服石药,肯定病因在此。你就按这个治吧。”
孙思邈见患者如此自信,乃对自己的诊断产生怀疑,以为真是误诊。粗看患者临床表现,确与长期服用石药的后遗症类似。他便照对方自诉的病因开处汤剂,以常服石药不当处置。结果药不对症,风毒痛创脏腑,再处方为时已晚,该患者不过一旬而亡。
孙思邈对这一病例印象极深,如同早年枉治狂犬病一样。他回想此一病例,殊为痛悔。虽是患者不肯接受正确的治疗方案,孙思邈仍严厉责备自己,不该附和患者。他在几十年后写作专著时,特将该病例明白载入,以告诫后人。
他且书示:“故脚气不得一向以肿为候,亦有肿者,有不肿者。其以小腹顽痹不仁者,脚多不肿。小腹顽后不过三五日,即令人呕吐者,名脚气入心,如此者,死在旦夕。凡患脚气到心难治,以其肾水克心火故也。”
孙思邈后来发现,脚气患者,枉死者不少。略而言之,有三种情况:一是觉之伤晚,二是骄狠咨傲,三是狐疑不决。因之患者不可大意。
联想到上例患者,孙思邈不由感叹:“虽有骐骥,而不遇伯乐;虽有尼父,而人莫之师,其为枉横亦犹此也。”
孙思邈对深师道人深怀敬意,特将其中一方命为“道人深师增损肾沥汤”。
针灸系上古传统治疗手段,用于治疗脚气是否有效?孙思邈就此亦进行探索。结果乃知,以针灸治疗脚气效果不错。他的结论是:“凡脚气,初得脚弱,使速灸之,并服竹沥汤,灸讫,可服八风散,无不瘥者,惟急速治之。若人但灸而不能服散,服散而不灸,如此者半瘥半死。虽得瘥者,或至一二年复更发动,觉得便依此法速灸之及服散者,治十十愈。此病轻者,登时虽不即恶,治之不当,根源不除,久久期于杀人,不可不精以为意。”
孙思邈经数年努力,于治疗脚气方面终于成绩斐然。至于晚年,满有把握地宣布:“今有病者,有受入性依法,使余治之,不过十日,可得永瘥矣。”
孙思邈经对脚气风症持续跟踪治疗,不仅医术大增,亦集方不少。其中有的载于古籍,有的采自民间。他对诸方严格剔挑,于《千金要方》专辟一卷。为让众人吸取教训,预防为先,又特辟“论得之所由”一则。内云:
凡四时之中,皆不得久立久坐湿冷之地,亦不得因酒醉汗出,脱衣靴袜,当风取凉,皆成脚气。若暑月久坐久立湿地者,则热湿之气蒸入经络,病发必热,四肢酸疼烦闷;若寒月久坐久立湿冷地者,则冷湿之气上入经络,病发则四体酷冷转筋;凡常之日,忽然暴热,人皆不能忍得者。当于此时,必不得顿取于寒以快意也。卒有暴寒复不得受之,皆生病也。
孙思邈接着提醒:“世有勤工力学之士,一心注意于事,久坐行立于湿地,不时动转,冷风来击,入于经络,不觉成病也。”
孙思邈所论“脚气”,特指起于足底的风湿症,与一般风毒不同。他就这样仓促入门,由浅入深,渐成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