狍子奔鞍儿,
鹿奔尖儿,
山羊起来可坡窜。
《狩猎谣》
“时候不早了,我回去睡觉,赵炮。”孙大杆起身告辞。
赵永和送他出地仓子,主要是给火堆加柴禾,朝炭火上复加湿柴,控制炭火不燃烧太快,有保证烧到天亮。
猎人都深信炮头地仓子前的火堆越旺越吉利。孙大杆站在火堆前稍停片刻,火燃烧很旺的,大棒子柴烧成的炭火块扛炼。旺旺的篝火让他为明天的狩猎充满信心。
赵永和填完柴禾便回到地仓子里,等身上的寒气散尽,他迅速脱掉衣服。寒冬里赶紧钻进温暖皮筒被窝里明智,和钻女人被窝急忙脱衣服一样,心情不一样,一个急不可待,一个为避寒。
冬天的夜很长,一时不能入睡。作为炮头赵永和更不能高枕无忧,猎帮全靠好炮头,他一直努力做一个好炮头,力争每次出围都打肥围。
“想当猎人,就要当个好炮手!”爹对他说。
赵永和的父亲出名的趟子手赵老白,三江地区猎帮无人不知白狼山中的赵家趟子,当然包括赵家的几位先人都是猎手,后来形成的村落被人称赵家趟子村。
“爹,我跟你打猎。”十四岁那年,赵永和第一次正式跟爹提出,“我想当炮手。”
“唔,人不大,口气倒不小。”赵老白暗自惊喜,自己制造出来的裤裆里带把儿(男孩)的人长大了。
“爹……”他缠磨父亲道。
“你还没读完私塾,要学认几个字,别像爹瞪眼瞎,一个大字不识。”
赵老白还没认真考虑儿子将来做什么,先念完私塾再说,至于未来当不当猎人到时候再考虑,“眼目下你还小,好好读书吧。”
“爹,我都长大啦。”
“大?多大?个子还没枪高。”
“人家不是还长吗,爹,这次打猎,让我去吧。”他央求父亲道。
赵老白组织这场围猎是大红围,捕猎对象是虎,去老虎岭布设地枪、地箭,随去的成手猎人行动时都要万分小心。倒不是怕野兽伤害,而是自己布的陷阱,人不小心要丧命。如此危险的行猎,能让儿子跟着去吗?赵永和是根独苗,他身上两个哥哥都没站住(夭折),身下三个妹妹。传宗接代,用猎人粗话讲赵家全靠他打种呢!斤贵的种子需要特别保护,丝毫闪失不得。
赵永和一门心思去当炮手,根本不理解父亲怎么想的,继续缠磨。赵老白烦了,瞪起眼睛道:“不行,别磨牙!”
赵永和不敢吱声,怕爹乌烟发炮(大发雷霆)。但他没有死心。偷偷坐着准备,要跟父亲去下趟子,捕猎老虎实在太刺激了,一定去看看。孩子动脑筋,如何跟爹走。明晃晃地跟在后面是他第一个方案,跟爹走,跟猎帮走,像游戏跟我走,歌谣:我的兵,跟我走;不是我的兵,架屁蹦。爹要是架屁蹦我不怕,大不了闻臭味。几个时辰后他否定了自己的方案,跟着走不成,爹可不是小伙伴那样架屁蹦,要用脚踢,根本跟走不成。第二个方案他想出来,爹领人出猎要套家里两辆花轱辘两个轮子的,全车除了车轴和轮子外圈是铁的外,几乎都是木质的,所以还称花轱辘木车拉着布地枪、地箭的东西,及几袋子米面和几花篓蔬菜。爹和猎手们都骑马,花轱辘跟在后面,有时候马队先到营地,花轱辘车后到。赵永和决定藏身一只花篓里。
捕老虎,赵老白选在五花山晚秋季节,白狼山色彩斑斓,同老虎身上花纹融合,老虎过重高看自己的保护色,认为一身巧妙的伪装颜色在这个季节出来活动比较安全,有经验的猎人抓住它麻痹大意的弱点,布地箭地枪猎获它。
赵老白带了六个猎人,四人随他骑马前面走,两人分别赶两辆花轱辘车后面随行。行进一个中午,快要到达营地时,赵老白口渴,勒住马等待花轱辘车赶上来。
“吁!”赶车的猎人喝停牲口,问,“赵炮,有事儿?”
“给我拿根烧瓜。”赵老白说。
烧瓜三江人当水果吃,有两个品种,青皮和花皮的,顾名思义,青皮烧瓜一色青皮,长得更长些;花皮的烧瓜相比较短些,熟时花皮的烧瓜甜酸口味更好。赵家菜园子里种的多为花皮的烧瓜,打猎时带来给大家吃。
“哎!”赶车的猎人去翻动装蔬菜,惊人地发现,“啊!少爷!”
赵老白目瞪口呆,他看见藏在花篓里的儿子。
“爹。”赵永和爬出来,胆怯地不敢抬头看父亲严厉的目光。
“回去,麻溜给我滚回去!”赵老白呵斥道。
“爹……”赵永和求饶,恳求爹留下他。
“赵炮,青草没棵的,让他一个人回去怎么行啊!既然少爷跟来了就留下……”赶车的猎人一旁帮孩子求情说好话,被炮头粗暴地打断:
“奢嘴子!”
奢嘴子意为好多言多语的人。赶车的猎人挨了炮头的训斥不敢吭声,嘴里嘟囔句什么声音很小谁也没听清。
前面的几个猎手过来,也想替少爷说几句话,看炮头一脸的怒气,顿时哑言。
“我们规矩你忘了?”赵老白是乎还没完,要教训猎人,他说,“我们猎帮来单回双山规 ,难道你忘了吗?”
猎人明白,行围中炮头权力至高无上,人人必须服从。他们心里为少爷着急,如果真的被赶回去,钻山越涧、野兽出没的几十里的山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怎么走啊?
躺在地仓子里如今已经是猎帮炮头的赵永和,回忆十几年前那场被爹赶下山的情景,至今心还酸楚楚的。终生难忘的事件恰恰是他猎人生涯序幕,那个富于刺激、危险行当围猎舞台他从那一刻登上去。
一切善意的良苦用心未必都被理解,比如赵老白轰赶儿子一个人下山回家,便是一次不被人理解的良苦用心。甚至让人骂他不近人情,虎毒不食子,当爹的竟然如此狠心这样做。
“爹!”赵永和扑通跪在父亲面前,哀求留下,他不是自己下山怎样害怕,就想看看猎虎的场面。
“走吧,趁早。”
赵老白毅然决然轰走儿子,维持炮头尊严,按照山规行事。人人都这样理解,离炮头良苦用心还差得远。他心里打算不能对任何人讲,包括儿子。让孩子下山,意义不在维护炮头尊严和严格地执行山规上,考验一下儿子的生存能力,他能战胜重重困难,事后就答应他做猎人。
“爹我走啦。”赵永和坚强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说。
“带上它!”赵老白给了儿子一杆猎枪,和几张煎饼,还往他身上扬了几把枪药,“回家走吧,路上别贪玩。”
浓浓的枪药钻入男孩的鼻孔,他不清楚父亲为什么往自己身上扬枪药?这是炮头对儿子的婉转爱护。怕他半路上遇到野兽,一定要遇上,谁来保护他?多年打猎积累了经验,野兽怕火,宿营地的地仓子前夜晚打火堆,吓唬野兽。在密林中行走,野兽可能突然蹿出扑上来。往衣服上扬枪药,野兽闻到火药味儿便不敢靠前。
人怕逼,马怕骑。赵永和在他十四岁那年秋天,独自一人下山回家。
从来没见过山里大型野兽,初生之犊不畏虎,赵永和以身上这杆铁器为荣,俨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位炮手。在他这个年龄还没人拥有,甚至连猎枪都没摸过,自己肩上扛着杆真家伙。
一路走下来,他恨父亲的心情薄云一样淡,最后完全消失。那一天,一个人心始终提吊着,赵老白不跟任何人说自己忧心的东西,闷头抽烟。
儿子走后,他还是有些后悔,不该让一个从没进过山的孩子独自一个人下山。路很远,恐怕要贪黑才能到家。猎人四大怕:麻达山,遭熊舔,滚砬子,不开眼。其中一项发生在孩子身上怎么办?
麻达山,经常发生的事情。遮天蔽日的原始密林里,连终年在山里活动的挖参人都容易迷路,正如人们所说:走走走走走啊走,又回到了老地方。采参人称为麻达山。那山林中迷路的事情都能发生在放山人身上,何况头一次进山的孩子啊!迷路人心慌意乱,在林海中越走越远,最后弹尽粮绝,结局饥饿劳累而死。
第二个危险可能被孩子遇到,遭熊舔。熊生性凶猛,会主动攻击人,避险成为猎人必修课。黑瞎子追人一趟线,这句俗语表明了熊追撵人特点,人与熊遭遇,拐弯跑才能脱险。还有,熊眼睛周围长满长毛,迎风跑长毛便可遮住眼睛……这些以前没教授过儿子,他不懂一旦遭遇熊如何脱险?
失足落崖滚砬子事件时有发生,白狼山多沟壑,即使山林中不迷失方向,脚下的危险难以躲避……
唉,我真混!赵老白恨骂自己。
纵使做父亲悔青肠子,也无法改变赵永和独自一人走山路的事实。然而事情并没赵老白想想那么坏,十四岁的男孩,有了意外的艳遇。不该发生这种男女事情的年龄却发生了,走出白狼山男孩成了一个男人,他再也不是处男。这次深山密林发生的奇遇,意义不仅仅是浪漫,重要的铸成一个恩怨情仇故事的开头。
遮天蔽日的山林,小路突然消失,赵永和忽然转向,分不清南北。周围都是树,一模一样的树,不知朝哪个方向走。
“爹!”他本能地呼喊一声。爹!爹!声音如小鸟飞过树梢,传向远方,只是没有他期待的回音。停下脚步不行,必须往前走,选准一个方向后继续向前,边走便喊:爹!不知走了多远,喊了多少遍。声音嘶哑,嗓子火辣辣地疼。他再也喊不出声音时,不喊了闷头朝前走,希望遇到什么人,带他走出密林到下山的道路上去。忽然,一个人出现,穿着黑色衣服,个子很高,膀大腰圆,他高兴奔过去。到了跟前,才看清是一棵雷劈的松树,黑黢黢外形酷像肥胖的人。
嚄!怎么是棵树,明明看着是一个人啊!无助的男孩目光茫然而悲伤,从喜到悲瞬间发生,他差不多要哭了,强忍着没哭还是身背的猎枪给他力量,走下去,一定能走下山。被雷击的树被他看成是一个人,显然是产生了幻觉。完全看清楚是木头不是人,他不在指望遇到人,伸手摸摸雷劈树,好像听大人们说,雷劈木有什么神力 ,摸摸它说不定就能找到下山的路。
赵永和努力回忆在山里转了向,大人们说如何走出去的话,可惜一句都想不起来,平日未留心这些。知道日后自己在林子中迷路,问一问这方面知识不就用上了吗!胡思乱想一阵,赵永和上路。
他像一只迷途小鹿东撞西蹿,绕登一溜十三招,重又回到雷击树前,怎么还在原地打磨磨(转来转去,打转转)啊!正当他无助急哭时刻,有一个人朝他走过来。
起初赵永和以为自己又看花哒眼,先前误将雷劈树桩子当成人,这回是不是又……因此坐那儿没动地方。
“孩子!”一个女人站在面前,叫他。
赵永和使劲眨了眨眼睛才看清楚,她左胳膊挎着柳条圆筐,里边装着松塔和青核桃。他的目光虫子一样爬到一张脸上,她三十左右年纪,最突出是胸前,洋棒子(玻璃瓶)奶子几乎要顶破打着补丁的带大襟的夹袄。
“你是人?不是树?”男孩梦呓般地说。
大奶子女人惊讶,她说:“你怎么啦孩子?我咋是树呢!”
赵永和看清楚站在面前是个人不是树,哇地一声哭起来。
“孩子别哭!说说你怎么到这里来的。”大奶子女人说。
委屈一阵,赵永和止住哭泣,鼻子还一抽一抽的,他说:“我转向了,找不到南北。”
“你肯定是头一次来,谁头一次来都蒙头转向,这儿叫裤裆圈,”大奶子女人引用一首歌谣讲道,“裤裆圈,迷魂圈,谁进来都蒙圈。”
“我咋走到这里来啦?”赵永和像是在问自己。
该女人问男孩的话,男孩自己却问了,男孩显然不能回答。她说:“你是干什么的,还背着枪?”
枪,一个阳刚的字眼,足可以使男孩陡然昂扬雄壮。赵永和不假思索地说:“我是炮手!”
“炮手?你这么小就当炮手?”大奶子女人惊异神色道,明显是个小尕子,迷路还抹眼泪薅子,没见过这么囊巴的猎人。
“嗯哪!”
“你一个人打小围?”
赵永和毕竟是猎户的后代,耳闻目染会些打猎术语,譬如女人说的打小围,用词很准确,一个人、两个人,最多三个人出猎称打小围。另指打动物大小而言。小围一般打兔子、野鸡、松鸡。大奶子女人根据赵永和独自一个人,年龄恁小猜测是打小围。
“我还没正是上场。”赵永和说了实话。
“哦,我说吗,你岁数不大打猎……”大奶子女人转而问,“你要去哪里?”
“回家。”
“家住在哪儿?”
“赵家趟子村。”
大奶子女人内心一抖,赵家趟子村对于她意义超乎寻常。赵家趟子村大部分人姓赵,外姓也有。姓赵?不会这么寸(巧)吧?她打量男孩,准备仔细询问他哪股老赵家,话到桑子卡住没说出来,她见到一双雄性动物目光怦然心动,骆驼疯(发情)是这样,毕竟是过来的人,对那种想什么渴望的目光理解,他瞪大眼睛盯着自己前胸,目光完全粘在上面,如一束灼人的阳光,正慢慢将一个躯体考软,像蜡一样融化。
赵永和目光发直,望到树上的果子,确切说两只水灵的梨。三江地区有条谜语:一棵树结俩梨,小孩看到干着急。谜底便是奶子。他确实见到一对梨,想吃一口不言而喻。
大奶子女人向四处扫了一眼,她不敢确定林子中没有藏第三双眼睛,白狼山秋天里有人拣山货。这里什么事儿都做不了,万万做不得。难以遇到猎物,不能让它逃掉……带他回家!大奶子女人望眼天色,说:“快贴晌(傍晚)了,今天你走不到家。”
“那可咋整啊?”
“跟我走,到我家住一宿,明天再走。”
赵永和乐意这样,累啦走不动,遇到好心肠的女人,心被颤巍巍两只大奶子吸引,多看几眼都好。他满心欢喜地跟着她走。那个年代交通不便,旅行基本靠步量,中途天黑走到哪里随便找户人家借住,称找宿,不要担心没人收留。
半路上,赵永和问:“你家住哪个村子?”
“在前面,没名。”大奶子女人说。
白狼山里面规模多小的村庄都有,小到三五户人家,大山褶皱里虱子似的几间木屋、窝棚就可能是一个村子,或者被称为村子。女人大概就是住的这样村子。
“我家房后的山有名,阎王爷鼻子。”
十四岁男孩未谙世事,阎王爷鼻子是什么地方?最不可触碰的地方。
俗语说人死是摸阎王爷鼻子,家住阎王爷鼻子旁边?好在不知阎王爷鼻子含意的十四岁男孩心里没负担,别说房后面是阎王爷鼻子,就住是阎王爷他家也没关系,反正不知道阎王爷老大贵姓。
任何地名都有来路,女人的家后面的山体被刀砍斧劈,形成耸立高崖, 形似人的鼻梁,故称“阎王鼻子”。她家的木屋如一个马蜂窝吊在山崖下面,外墙皮抹着牛粪和泥,枯草颜色,表面不光滑,牛未消化的草刺猬毛似的向外扎刺着,蜻蜓蝴蝶都不敢落。不然,山间小屋外墙壁上是有昆虫落到上面的。
“狗剩儿,狗剩儿!”木屋前,女人朝里面喊。
一个十一二岁大小的男孩跑出来,他接过母亲手里的圆筐,眼睛盯着筐里的山货,食物的诱惑力统治全部神经,是乎没见到母亲身后还跟着一个背枪的男孩,自顾挑选一只个大的榛子塞入嘴里,松鼠一样用牙直接咬碎榛子壳儿。
“你就认吃,狗剩儿!”母亲顺手拍下后脑勺说。
他们一起进屋。
“狗剩儿,你跟小哥玩,我做饭。”女人说。
这时,叫狗剩儿的男孩才来到赵永和身边,伸手去摸他的猎枪,被制止:“别碰,真家伙。”
“我摸摸,摸一下。”狗剩儿央求道。
赵永和还是想到自己要在人家吃住,摸一下枪总该可以。猎枪是杆沙枪,里边没装沙子火药走不了火,同一根铁棍子差不多。他舍不得是太喜欢枪,长这么大爹第一次让他背枪,异常珍惜。他说:“小心,别弄坏喽。”
“不能啊!”狗剩儿端起枪,瞄准赵永和,做射击状。
女人端着半葫芦瓢小米看见儿子端枪,吆喝道:“干啥呢狗剩儿,枪怎么对着人,不准对着人。”
“空枪,没子儿。”狗剩儿说。
“空枪也不行!快挪开!”母亲说。
狗剩儿放下枪,他本来对枪不感兴,拉起赵永和,雀跃地说:“我俩到外边玩去!”
谁愿圈在屋子里,赵永和随狗剩儿出去,路过热气腾腾的厨房,白色水雾中女人扎着围裙在锅台前忙活,说:“别走远喽,饭快好啦!”
“听见啦!”狗剩儿答应道。
出了木屋的狗剩儿像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狗,蹦跳着走路,只差没摇头尾巴晃。
“你叫啥名呀?”狗剩儿问。
“赵永和。”
“有小名吗?”
“没有。”
“那你不好养活,有小名才好养活。我大名叫周庆喜,小名叫狗剩儿。”
两个孩子,确切说在狗剩儿带领下,爬上木屋西山墙旁一棵山杨树,那棵说至少有两百年树龄,距离地面一丈多高处分杈,四个树杈向上笼起如人的手掌,掌心部位是一个树洞,成为狗剩儿玩耍场所,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消磨。
“看看我的家巴什儿。”狗剩儿说。
家巴什儿,或说家伙什儿,一般指工具、武器,在孩子身上应指玩具。
其实不然,狗剩儿的家巴什儿是几盘踩夹、钢对撸 。
“狗剩儿你弄这些东西做啥?”
“整物(野物)呗!”
“你能整到物?”赵永和觉得狗剩儿年龄小,惊奇道。
出生在海边儿上的孩子会赶海,出生在山里的孩子会跑山,拾个榛子采个蘑菇啥的很正常。像狗剩儿会打猎下踩夹和钢对撸属于狩猎行的趟子活儿山里的孩子不多见。
“年嚼管儿都是我整,兔子、狍子……”狗剩儿炫耀他的战绩。是啊,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就能做趟子儿,捕获到肥狍子,实在不简单哟!
“你整到狍子?”
“嗯,还整到一只狼。”狗剩儿说当年勇。
猎人捕狼为取其皮,狼肉味道并不怎么样。狗剩儿下踩夹弄到狼显然目的食肉。狼肉不是绝对不好吃,比不上狍肉、鹿肉、青羊肉鲜美,吃总是可以的。狼油却是好东西,它可以用做治疗烧烫伤。
“你跟谁学的捕猎?”
“我爹。”
“你爹呢?”
“给熊瞎子舔死。”狗剩儿说时比划自己的脸,“娘说爹的半拉脸的肉都没了,露出骨头。”
赵永和打个冷战,猛然觉得自己的脸丝丝发凉。走到三江城的街上,时常看到半张破相的面孔和缺一只耳朵或缺鼻子的人,不用问是给熊瞎子舔的。
“你打住过黑瞎子?”狗剩儿问。
“我现在还不是炮手。”
“那你打住过啥玩意呢?”
“啥都没打到过。”
狗剩儿感觉比眼前有枪的大哥哥强了,自己毕竟弄到许多野物,小的不说,狍子、狼、青羊都弄到过。成就感足以让一个孩子骄傲,值得骄傲,小小年纪谁有他的捕猎本领和战绩,肯定不多。纯粹的猎杀是一种快感,狗剩儿体验到了说不出来。实际情况是纯粹猎帮炮头的血正在他身体里流淌,狗剩儿本身并不知晓,出生的秘密暂时不能公开。
如此说来,百年老杨树洞里的,是猎人的两个后代对话。他们两人都未意识到这一点,苛求两个孩子去想他们长大后必须关注的事情不合情理。
“明天我俩去后山,下夹子。”狗剩儿提议道。
“能打住啥?”
“狼。”狗剩儿讲他找到一条狼道,“把夹子下到哪儿,保证一勺一个。”
任何动物都有自己行走的路线,即所谓狗有狗道,狼有狼道。狼自选的行走路线自认为安全,轻易不会走其他道路。捕猎经验赵永和相比较没有狗剩儿多,问:“你咋知道狼肯定走那条道?”
“那定然,”狗剩儿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说,“有新鲜狼屎。”
狼道出现新鲜狼屎说明不是一条废弃的狼道,埋设夹子才能打住狼。
赵永和信服,因为不懂才信服。
“那我们说定了,”狗剩儿伸出手指,耍孩子们的把戏,“拉钩!”
三江孩子有自己信守约定的动作,便是拉钩游戏。用拉钩表示不准反悔和坚决守信,歌谣为: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准变。或是: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准要。
按规则赵永和伸出小拇指,马上缩回来,说:“可是不行呀,明天我还要回家呢!”
狗剩儿的小拇指还伸着仍然不死心,他说:“呆两天,过几天再走。”
“那不行。”
“咋就不行呢!”
“不行就不行。”
“我说行就行!”
树洞里两个孩子争执起来,面红耳赤,认真劲儿如两只斗鸡,一时不能停止,没分胜负。
“狗剩儿!”
两只斗鸡停下来,侧耳听树外的喊声:“狗剩儿,吃饭啦!”
“你妈喊你回家吃饭。”赵永和说。
狗剩儿说:“回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