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菲尔德探长那场晤谈后,我在一个凉爽的初秋午后去到盖德山庄。那里给人一股强烈印象,完全是轻松愉快的天伦乐画面。当天是星期六,孩子们和宾客都在户外活动,我不得不承认盖德山庄正是幸福家庭钟爱的乡居别墅的典型。当然,查尔斯·狄更斯要盖德山庄成为幸福家庭钟爱的乡居别墅的典型;查尔斯·狄更斯要求他生活圈子里的每个人善尽本分来维持这个形象,或假象。而且,尽管孩子们的母亲被逐出家门而缺席,尽管这个家庭内外都存在紧绷氛围,我相信他也希望营造幸福家庭钟爱的乡居别墅的事实:简简单单,就只是勤奋的作家和他那些景仰他、深爱他、感恩他的子女和朋友们欢乐的初秋聚会。
我得承认,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伏尔泰《老实人》里纯真的主人翁憨第德,而狄更斯就是同一部作品里高度乐观的邦葛罗斯博士。
狄更斯的女儿凯蒂在院子里,我走进巷道时,她迎了上来。我走得满头大汗,拿着手帕频频揩拭脖子和前额的汗水。我说过,这是个凉爽的秋日,但我是从火车站走过来的,而我从来不习惯走远路。更何况,为了要见狄更斯,我比平时提早饮用了我的两杯鸦片酊药剂。虽然这个药物本身没有副作用,但我得承认眼前的庭院、绿草、树木、玩耍的孩子们和凯蒂本人周边似乎都罩着一圈光晕。
“哈啰,威尔基。”凯蒂走过来拉起我的手,开心喊道,“我们最近几乎都没见到你。”
“哈啰,凯蒂。我弟弟也跟你一起来度周末吗?”
“没有,他不太舒服,要留在家里。晚上我就回去了。”
我点点头:“天下无双先生呢?”
“在他的小屋里,要把今年圣诞节故事的最后一点儿工作做完。”
“原来小屋已经可以用了。”我说。
“是啊。上个月备齐了家具,之后爸爸每天都在那里工作。今天的工作应该马上会结束,他午后散步的时间到了。他不会介意你去打扰他,毕竟今天是星期六。我陪你走到隧道那头好吗?”
“太好了。”我说。
我们漫步横越草坪,朝马路走去。
凯蒂口中那栋小屋是演员查尔斯·费克特去年圣诞节送给狄更斯的礼物。1864年的圣诞节,我弟弟与其他几位宾客在狄更斯家过节,从圣诞夜一直待到1月5日。他告诉我那个圣诞节气氛有点儿凝重,原因之一在于,狄更斯不知怎的认为我弟弟查理的消化不良宿疾并不单纯,一口咬定他不久于人世。当然,与其说这是狄更斯凭良心做出的判断,倒不如说是他的愿望,因为凯蒂1860年下嫁我弟弟,把狄更斯气得欲哭无泪,几乎心神丧失。狄更斯认为他这个心浮气躁的女儿故意选在他人生低潮期离他而去。事实正是如此,连我弟弟都知道凯蒂根本不爱他,只是当时她母亲被父亲抛弃,家庭气氛跌到谷底,她急于跳脱那种环境。
凯蒂——她名叫“凯特”,但大家都喊她凯蒂——不是什么大美人,可是在众多兄弟姐妹之中,只有她遗传了狄更斯的灵敏、机智和比狄更斯多点讽世意味的幽默感。她也遗传了狄更斯的没耐性,还遗传了他的说话语气,甚至行为举止。即使在婉转地向我弟弟求婚的时候,她都坦言她结这个婚不是为了爱情,只是为了逃离原生家庭的便宜行事。
因此,相较于过去在塔维斯多克寓所宾客盈门的欢乐节庆,1864年盖德山庄那个寒冷幽闭的室内圣诞节显得有点儿阴郁,至少在圣诞节当天早晨是如此。直到费克特为狄更斯献上他的大礼:一整栋瑞士小屋,气氛才改变。
费克特自己也是个怪人:若有所思、脸色蜡黄、动不动对妻子和旁人发脾气(但他从来不会对狄更斯发作)。当天早餐后他宣布,他此行带来的那些大小箱子其实是一栋拆解后的“迷你瑞士农舍”。只不过,正如在场众人不久后目睹的,小屋的尺寸并不迷你,而是一栋正常尺寸的小屋,主人愿意住在里面也没问题。
这下子狄更斯精神都来了,他立刻兴奋地号召“所有身强体壮的单身男宾客”(显然刻意把我弟弟排除在外,而且原因不在于他已婚)都得冒着严寒天气到户外协助他组装礼物。可是狄更斯、宾客马库斯·斯通(这个人的确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和亨利·乔利,以及几名男仆、园丁与许多从各自的圣诞节炉火旁被传唤来的当地壮丁都发现那五十八只箱子(总共有九十四片附有编号的巨大组件)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最后费克特找来他在兰心剧院的木匠才搞定。
那栋小屋——最后的成品远比狄更斯看见那些木箱时想象的大得多——如今坐落在罗切斯特公路对面一块同样属于狄更斯的土地上。在周遭高大雪松的遮蔽下,它就像一栋两层楼高的可爱姜饼屋,一楼有个宽敞房间,二楼的房间附有浮雕阳台,另有室外楼梯可供上下楼。
狄更斯非常喜欢他的小屋,乐得跟个孩子似的。等到春暖花开、地表解冻,他就雇请工人在公路底下挖掘了一条人行隧道,方便他从家里走到小屋,一路上不会被人看见或打扰,更不会被奔逃的小马车撞倒。凯蒂告诉我,当天两端的工人同时挖到中间点、打通隧道时,狄更斯兴奋地鼓掌,而后带所有人回山庄喝酒,包括宾客、子女、工人、旁观的街坊邻居和马路对面的法斯塔夫酒馆无所事事的酒客。
我们来到隧道,走进凉爽空气里。凯蒂问我:“威尔基,这阵子你跟爸爸晚上都到哪儿去了?好像连查理都不清楚。”
“凯蒂,你到底在说什么?”
她在昏暗的光线中转头看我,她还挽着我,此时她捏捏我的手臂。“威尔基,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别装了。最近我爸虽然赶着完成《我们共同的朋友》和其他工作,而且他还害怕搭火车,可是在你们7月那次秘密探险后,他每星期至少出门一趟,有时两趟。我问过乔吉娜,他都是晚上出门,搭慢车到伦敦,通常都很晚回来,有时候到隔天上午,也不肯对乔吉娜或我们大家透露他三更半夜都在外面做些什么。他最近甚至去了法国,还在那里中暑了。我们都认为——连查理也是——你带我爸在伦敦接触了某种声色犬马的新花样,后来他在巴黎自己去尝试,发现那超出他的体力负荷。”
我听得出凯蒂的戏谑语气里藏着真正的担忧。
我拍拍她的手臂,说:“凯蒂,你也知道绅士们誓死保守彼此的秘密,假设真有什么秘密。你应该比其他女性更清楚男性作家是深不可测的物种,不管白天或黑夜,我们随时随地都在对周遭世界做些古怪的研究。”
她在隧道里的幽暗光线中望着我,闪闪发亮的眼眸流露出不满。
“而且你也知道,”我的声音非常轻柔,几乎被我们头顶上和脚下的砖块尽数吸收,“你父亲永远不会做出有失身份或有辱门风的事。凯蒂,这点你务必了解。”
“嗯。”凯蒂答。她衷心认为,她父亲赶她母亲出门,转而追求爱伦·特南,正是有失身份又有辱门风的事。“到了,”她松开手臂,“威尔基,隧道口在那边。你自己过去吧,我不打扰你们。”
“亲爱的威尔基!进来!进来!我刚刚还想到你。欢迎来到我的小窝。进来吧,亲爱的朋友。”
我爬上二楼,在敞开的门口驻足。狄更斯从小小的书桌旁跳起来,热络地跟我握手。坦白说,两个月没见面也不通音讯,我实在不知道他再见到我时会作何反应。他的热情着实出乎我意料,也让我更觉得自己是个叛徒与奸细。
“我正在校订今年圣诞故事的最后一两行,”他兴冲冲地说,“这篇故事叫‘街头小贩’。威尔基,我敢跟你打包票,读者一定会喜欢。我预期故事会很畅销,可能会是我继《教堂钟声》后最受欢迎的作品。我是在法国得到的灵感。再过一分钟就结束了,之后我整个下午到晚上都可以陪你,我的朋友。”
“当然。”说着,我后退一步。狄更斯回到书桌前拿起鹅毛笔,大笔一挥画掉一些语句,又在行与行之间与纸页空白处书写。他让我联想到精神抖擞的指挥家,站在专注又顺服的文字乐团前方。随着他的笔提起、摆荡、沾墨、刮写、举起再俯冲,我几乎听得见飞扬的音符。
我转头欣赏狄更斯“小窝”周遭的景致,不得不承认眼前的景色真是美极了。这栋小屋矗立在两棵此时迎风摇曳、高大浓密的雪松之间,屋子开了很多扇窗子,窗外有进入采收期的玉米田、有树林,还有更多农田,甚至可以瞥见荡漾在泰晤士河上的点点白帆。我知道从马路对面盖德山庄屋顶就能轻易看见远处的伦敦街景,但小屋这边的风光更有田园风味:远方有小溪,有罗切斯特大教堂的螺旋塔,还有渐渐转黄、沙沙作响的玉米田。罗切斯特公路今天往来车辆不多。狄更斯在他的小窝里配备了一具金光闪闪的黄铜望远镜,架在木造三脚架上。我可以想见他夜里望月冥思,或在温暖的夏日远眺泰晤士河游艇上的女士的情形。没有窗子的墙面就安装镜子。我数了数,共有五面镜子。狄更斯很喜欢镜子,过去的塔维斯多克寓所与如今的盖德山庄所有卧室都有许多镜子,包括玄关和门厅,他的书房里更有一面大的。小屋二楼这里的镜子是为了给人一种站在开放式舞台上的感觉,相当于儿童的树屋,只是少了墙壁。屋里处处映照着阳光、蓝天、绿树、黄色田野与远方景物。从敞开的窗户吹送进来的和风夹带着树叶与花朵的香气,也送来远处田野的气息,以及附近田地上焚烧干叶或野草的味道,甚至掺杂着大海的咸味。
我不免想起,狄更斯生活的这个世界跟我们夜探的萨尔烟馆与噩梦般的地底城的情景简直是天壤之别。如今那些黑暗记忆似乎已随着那场噩梦的远离而淡化。眼前这个世界的日光与洁净气息都真实不虚,在我浸染鸦片酊的血液中搏动着,散发着光彩。我无法想象那些恶臭漆黑的地下墓室、污水下水道,乃至上面的贫民窟如何能够跟眼前这个清净的现实并存。
“好了。”狄更斯道,“好了。暂时完成。”他吸干最后一页的墨水,将它跟其他纸页一起收入皮革公文包里。他起身,拿起墙角那根他最喜欢的黑刺李手杖。“我今天还没走路,亲爱的威尔基,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当然。”我重复一次,只是这次少了点说服力。
他用探索中带点趣味与嘲弄的眼神打量我,说道:“我打算散步穿过科巴姆森林,之后绕道邱克和格雷夫森德,再转回来。”
“嗯。”我应了一声。那会是很吃力的二十公里路。“嗯,”我点点头,“那么你那些客人呢?孩子们呢?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去陪他们玩,逗他们开心,或带客人参观马厩?”
狄更斯露出调皮的笑容:“亲爱的威尔基,难不成家里今天不止一个病号?”
我知道他所谓的“家里”指的是柯林斯家。他好像随时随地都要拿我弟弟的健康做文章。
“身体微恙。”我用粗率的语气说,“亲爱的狄更斯,你也知道我的痛风一直纠缠不休。今天它又要折磨我了,我恐怕走不了那么远的路。”我真正的意思是,我只想漫步走到隔壁的法斯塔夫酒馆。
“可是你疼的不是脚,亲爱的威尔基,我说得对吗?”
“大致上没错。”我说。我不愿意告诉他我的痛风一旦像今天早上那样蔓延开来,就会折磨我全身上下。如果早上我没喝下两倍剂量的鸦片酊,今天就会躺在床上起不来。“通常是眼睛和头疼得最厉害。”
“好吧。”狄更斯叹息道,“原本我希望今天能有个人陪我散步。这周末是福斯特一家人来散步做客,约翰娶了有钱老婆后只想轻松过日子,这件事你一定听说了。我看我们缩短路程,就你跟我,我们走到查塔姆镇和匹特堡,穿过库林湿地再回来。傍晚我再一个人去补齐不足的路程。”
我点点头,却仍旧意兴阑珊。那也有十公里路,加上狄更斯毫不留情的时速六点五公里步伐,感觉更远了。我的脑袋和关节已经率先发难、猛烈搏动了。
所幸过程不如我想象中那么辛苦,因为午后的时光如此宜人,空气如此清新,周遭气味如此爽神。我跟上狄更斯的脚步,先是从马路进入巷道,从巷道转上小径,从小径踏上灌溉沟渠旁的田垄,再取道田垄穿越秋日的麦田,一路小心翼翼,避免践踏农民的作物。再从田野转进绿叶成荫的林间步道,之后回到马路旁,继续往前走。
最初半小时的沉默路程中——或者该说我的沉默路程,因为狄更斯沿途天南地北地闲聊,比如福斯特愈来愈安于现状鼠目寸光;协会里的问题;他儿子奥弗列德多么欠缺生意头脑;他女儿玛丽出嫁的希望愈来愈渺茫;令他愤愤不平的牙买加黑人暴动;他小儿子普洛恩明显个性懒散又不够聪明——我一路只是点头,寻思着该如何从他口中套出菲尔德探长需要的信息。
最后我放弃迂回策略,单刀直入地说:“菲尔德探长昨天去找我。”
“哦,嗯。”狄更斯心不在焉地应道。他的黑刺李手杖随着他的步伐起起落落。“我想也是。”
“你不惊讶?”
“不,亲爱的威尔基。那个卑鄙家伙星期四跑来了盖德山庄。我猜你会是他下一个受害者。他威胁你了吗?”
“是。”我答。
“我能问一声他用什么威胁你吗?他拿一些小事恐吓我,手法实在粗糙又笨拙。”
“他威胁要公开我的……私生活。”当时我唯一的安慰是,狄更斯不知道(不可能知道)马莎小姐的存在。菲尔德探长显然知道了,不过他还不至于向狄更斯透露这事。
狄更斯笑呵呵:“威胁你要把房东和管家的事公之于世,是吗?跟我猜想的一样,威尔基,跟我猜想的一样。菲尔德是个恶霸,也正如许许多多小恶霸一样,还不成气候。如果他以为公开这些事就能让你背叛朋友,那他实在不了解你生性爱好自由,不在意社会观感。你所有的朋友都知道你有两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准确地说,是两位讨人喜爱又充满智慧的女性——而你的朋友们根本一点儿都不在乎。”
“是啊。”我说,“但他为什么那么急于调查这个祖德的事?仿佛那关系到他的生死存亡似的。”
我们离开马路,走上一条曲折穿越库林湿地的小径。
“在某个很实际的层面上,我们这位菲尔德先生的性命的确悬在他能不能查出这个祖德是不是真的存在,以及如果他真的存在,又要到哪里去找他之上。”狄更斯说,“而且你应该注意到了,我称呼这位威胁我们的人士为菲尔德先生,而不是菲尔德探长。”
“嗯。”此时我们临深履薄地踩着一颗颗石头走过格外潮湿的路段,“菲尔德说如今他只是名誉上的探长,因为他现在是私家侦探。”
“是他自封的名誉头衔,苏格兰场的侦缉局甚至整个伦敦警察厅可都不太喜欢,亲爱的威尔基。自从我——恕我自夸——在《荒凉山庄》里让他以贝克特探长的形象永垂不朽(或者更早在1851年我们的《家常话》杂志里那篇恭维他的小文章《与菲尔德探长出勤》)之后,我就密切留意我们这位菲尔德先生的动向。在那之后不久他就离职了……那应该是1853年的事。”
“可是当时你很欣赏他,”我说,“至少欣赏到愿意以他为蓝本创造一个吸引人的角色。”
狄更斯又笑了。此时我们绕过湿地踏上回程,朝远处的盖德山庄前进。“哦,亲爱的威尔基,我欣赏的人可多了,只要他们有成为故事人物的潜力,包括你在内。不然这么多年来我怎么能忍受福斯特的鼠目寸光。可是我们亲爱的菲尔德先生身上总是散发一股校园恶霸的刺鼻气味,而恶霸往往不知节制,最后免不了受责难。”
“你是说他在苏格兰场的伦敦警察厅已经失势了?”我说。
“差不多。威尔基,你记不记得喧腾一时的帕尔玛毒杀案,天哪,已经十年了,时间可真是……造个新词……飞也似的过去。总之,你有没有在俱乐部的报纸上读到过那则新闻?”
“嗯,应该没有。”
“无所谓,”狄更斯说,“简单来说,我们这位退休的菲尔德探长当年也在那桩轰动一时的案子里插了一脚,变成媒体追逐的对象。他执意要人家称呼他菲尔德探长。坦白说,我觉得我们这位食指肥短的朋友刻意让媒体和大众误以为他还隶属于伦敦警察厅。而他在警察厅里那些继任者,也就是那些正牌的探长与探员们,不太能接受这点。威尔基,他们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所以就取消了他的退休金。”
我停下脚步:“他的退休金?”我叫道,“他该死的退休金?那家伙讯问你又威胁我,都是为了该死的……退休金?”
狄更斯因顺畅的步伐被迫停顿显得很不开心,但他还是停下来,手杖挥砍着野草,脸上却露出笑容。“没错,是为了退休金。我们这位冒牌探长朋友的确开了私家侦探社,也赚了些钱。比如我们上次夜间出游,我就花了一笔不小的数目请我们的大块头朋友黑彻利陪同。可是你应该记得我告诉过你,这个姓菲尔德的前警探有多么……贪得无厌这个词应该算中肯……有多么贪得无厌,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也会是。他无法容忍拿不到退休金,我敢说他为了拿回退休金,就算杀人也在所不惜。”
我听得猛眨眼。“那为什么找祖德?”我终于问出口,“就算他找到祖德这个幽魂,又能有什么好处?”
“也许能帮他争取回退休金。”狄更斯说,我们继续往前走,“至少他这么认为。最近内政大臣乔治·格雷爵士正在重新检视菲尔德的退休金暂停给付案,这是因为菲尔德的律师吵吵嚷嚷了很长时间。我跟你保证这笔律师费不便宜!我敢肯定菲尔德先生老糊涂的脑袋……”
在此我没有插嘴提醒狄更斯菲尔德只比他年长七岁。
“……编造了一个脱困之计,觉得等他追踪逮捕到这个犯罪头子祖德……一个二十年前逃出菲尔德大队长手掌心的幽灵人物……内政大臣和苏格兰场侦缉局和他所有的老朋友以及伦敦警察厅那些冷漠的继任者不但会原谅他,继续拨付他的退休金,还会奉命为他戴上桂冠,用他们壮硕的肩膀将他扛到滑铁卢车站。”
“那么他是犯罪头子吗?”我轻声问道,“我是说这个祖德?昨晚菲尔德告诉我,祖德多年来谋杀了大约三百个人……”
狄更斯瞄了我一眼。我发现经过一个夏天,他脸上的皱褶和纹路变深不少。“亲爱的威尔基,你觉得这个数目字可信吗?”
“我……没有概念。”我说,“听起来是有点儿夸张,我印象中没听说过三百件悬而未决的命案,包括白教堂或任何地方。可是狄更斯,我们那天去的地方实在很不寻常,非常诡异。而且你始终没有告诉我你搭那艘怪船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事。”
“嗯,我是没说过。”狄更斯说,“当天晚上我答应过你很快就会告诉你,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月了,很抱歉拖了那么久。”
“没有关系。”我说。周遭事物的鸦片酊光圈还没完全消失,我的头却已经隐隐作痛。“但我很想知道那天晚上的经过,我想知道你那天晚上追查这个祖德的结果。”
狄更斯又瞄了我一眼:“那么我不必担心我们的共同朋友逼你把这些内容转述给他?”
我停住脚步:“狄更斯!”
他没有停步,只是倒退着往前走,一路甩着手杖,面带笑容。“亲爱的威尔基,我开玩笑的,只是说说笑。来吧……赶上来,已经走到这个速度了,别慢下来。赶上来跟我并肩走,顺便把你的气喘声压低成公牛的哞哞声,我会把那天晚上我把你留在地底城墓室底下的下水道那个红砖码头以后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