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帅营房内,鱼世恩与杨烈对面而坐,鱼世恩正向杨烈介绍着朝堂上的争论。听到莫崇山构陷自己的言语杨烈微笑摇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陛下明见万里,岂会为二三言语所影响?鱼将军不必担心。”
鱼世恩道:“我倒不是担心陛下犯糊涂,而是担心朝堂上尽是莫崇山这等人,南曜的情况就危险了。陛下已经下了圣旨让神策军给无定军补齐器械军资,可是神策军那始终拖延搪塞。估计等到出征的时候,连一半物资都拨不下来。同在一面旗帜之下,却视彼此为仇寇,此等军伍何以临阵?我只怕沙场之上会出大乱子。鱼某人微言轻无能为力,只求矩子能早做准备,免得神狸真打破边塞杀到南曜腹地。”
“鱼将军多虑了,我想情形还不至于如此。夫妻也有吵架之时,何况是两支军队。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平日里大家怎么争吵都好,到了打仗的时候总会分清轻重缓急不至于贻误军机。至于器械方面我来想办法,不至于让无定军将士真的赤手空拳去当白刃。”
“如此就多谢了。”
两人正说话的当口,却听外面有吵闹声传进来,杨烈心头泛起一丝不祥预感,还不等他开口,鱼世恩的一名亲兵已经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鱼大将军,不好了…外面打起来了!”
校场上。
神策军一行人尽数倒在地上,杨陌抱着肩膀满脸不屑:“神策军也不怎么样啊!不是说你们有好兵器好铠甲就厉害,交手的时候像是群泼皮一样毫无章法,这种人怎么上战场啊?”
神策军官被人嘲笑的下不了台,又碍于法不责众,准备用杨陌撒火。不想撞到铁板,反倒是自己倒霉。无定军对神策军不满已久,自然不会帮忙,反倒是向着杨陌在旁看热闹。眼看杨陌三拳两脚把这些趾高气扬的神策军放倒,还在旁边不停叫好。
可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大喝一声:“枭卫统领到!”
那些原本抱肩大笑的无定军士兵听到这声呐喊,脸上笑容顿失,纷纷放下手臂向四下退散。杨陌虽然在云中也听过枭卫名号,但是毕竟未曾亲自会过,不知这帮人有什么本事能让无定精兵如此慌张,那位小统领更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因此他站在原地未动,反倒是顺着声音看去,与王祐撞个正着。
两个英俊的少年相貌都极为出色但是气质截然相反,一个阳光开朗略带几分懒散,另一个阴沉冷峻让人望而生畏。当两人彼此对视的刹那,却又觉得对方格外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
神策军将领见到王祐如见救星,高喊道:“把他抓起来,这小子是奸细!”
王祐并没理会这几个人,而是盯着杨陌:“你是何人?为何在无定军校场,又出手伤人?”
“我叫杨陌,是从云中城来的。这几个人不问青红皂白,见面就说我是奸细,还要动手抓我,我只是自卫而已。”
“云中……杨……不知你和墨门矩子杨烈怎样称呼?”
“杨陌是我儿子,小统领有什么话只管向我说就好。”
随着说话声,杨烈已经从营房走出,向着这边快步而来。他走路的速度看上去并不快,可是与王祐的距离却飞速拉近。王祐此时正面对杨陌侧脸对着杨烈,随着杨烈的言语声响起,王祐只觉得太阳穴如被针刺般疼痛,随后就觉得这股疼痛顺着太阳穴一路蔓延,直达半边面孔。
他心内大惊,侧头看去却见杨烈含笑而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与杨烈见面,之前虽然听人说过当今世上武道修为以杨烈为尊,可是不曾会过对于其本领到底如何也没有个定数。此时看去,只见杨烈相貌算不上如何威风,眼神中也无锐气。整个人就像是路上随处可见的贩夫走卒,毫无出奇之处。其背后虽然背剑,可是长剑未曾出鞘,亦无杀气流露。
然而就是这么个看上去平平无奇之人带给王祐的压力却是仅次于刘威扬。他相信杨烈对自己没有恶意,从他的表情和眼神中完全感觉不到攻击的意味。他就是这么含笑走来,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势已经与自身气机牵引产生共鸣,让自己生出戒备之心。如果真的彼此敌对,对方只靠气机方面的牵引碾压,就已经占了绝对优势。
墨门矩子,名不虚传!
王祐心知,自己如果与杨烈交手,怕是走不了三招就要丧命剑下。对于这等武道高手,他心中自有敬畏之心,连忙后退一步抱拳行礼道:“原来是墨门矩子当面,本官乃是枭卫统领王祐,偶尔经过此地听说神策军与无定军冲突特来看看情形,并无恶意。”
杨烈这时已经来到王祐面前,上下打量他几眼,也面带笑容说道:“我在云中素闻枭卫大名,小统领年纪轻轻就能担任统帅,想必是人中龙凤。杨陌是我的儿子,平日我对他疏于管教,又不懂天京规矩,遇到挑衅之徒自然就动起了拳头。如果有什么失礼之处,我代他向各位神策军将士赔个不是便是了。”
王祐对于墨门颇为了解,知道这个组织并不仗势欺人,杨烈又是成名人物,本以为露面之后也该藏锋示弱,主动替儿子道歉。没想到杨烈居然如此护短,一开口就把神策军的人定性成挑衅,似乎与自己心目中高人形象有些出入,再看杨陌眉开眼笑的样子,足见父子情深。心头先是一暖,随后又是一酸。
王景对自己虽然也格外关爱,但是从小教育自己谨言慎行不可惹事生非,即便是做了枭卫头目也不能在公开场合胡作非为免得落人口实,如果是类似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哪怕为了场面功夫也会训斥自己。
至于刘威扬……他连公开承认自己这个儿子的勇气都没有,还提什么护短。自己看似位高权重前程似锦,却不曾享受过父子天伦之乐,比较起来他竟是有些羡慕杨陌与杨烈的关系。
他早就练就喜怒不行与色的功夫,心中所想面上不会带出来,朝杨烈拱手道:“我自然信得过矩子。其实军中儿郎,冲突打斗在所难免,就算真打一架也没关系。他们又诬陷墨门弟子是奸细,更是活该受罚。不过令郎破坏疾风连弩在先,倒也不全是神策军的责任。”
说话间王祐拿起了那把疾风连弩朝杨陌看了一眼。
杨陌道:“你别血口喷人啊,那是他们的东西,我没碰过。”
杨烈看了他一眼:“阿陌,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男子汉大丈夫,做了就要认,抵赖算什么好汉。为父相信,你不会无缘无故搞坏别人的东西,到底所为何故,说来听听。”
杨陌连忙道:“父亲见教的是,儿子知错了。这件事是这样的……”
等到杨陌说完前因,杨烈脸上重又露出笑容:“这就是了。我就说你不会随便搞坏别人的东西,不过这件事你做的还是不对。难道光明正大较量,无定军就怕了神策军?何必糟践这么一把上好弩弓?”
说话间他把弩弓接过来看了看,又看向那几个爬起来的神策军官兵。
“跟人比武之前,不检查自己的武器,这已经是取死有道。何况战场上兵器损害是常有的事,就算杨某的剑也一样折断过。何况这把弩弓受损不大,如果受了这点损伤就导致脱靶,只能说明你们只在靶场上练过射箭不曾经过实战。不用说弩弓损害,战场上风力强弱风向如何都会影响箭的准头,不考虑这些只会瞄准的,充其量就是个仪仗,上不得战场。”
他是墨门矩子又是刘威扬至交,固然多年不往来,也不是神策军军官能比。这些人谁敢捋他虎须开口顶撞,只能诺诺而已。
杨烈冷哼道:“我知道这样说你们不服气,我做给你们看。鱼大帅,烦请借笔墨一用。”
鱼世恩命人取来毛笔、砚台,杨烈一手持笔,一手持砚对杨陌道:“你拿着这把弩弓,让他们看看坏掉的弩弓是否就射不准。”
“爹放心吧!”
杨烈来到方才射靶的树木旁边,这种树木名为“龙爪杨”为南曜独有,四季常青不受时令影响,树叶狭长如刀刃,与柳叶差相仿佛。
他朝着众人道:“人说百步穿杨,不是说百步之外射中杨树,而是杨树树叶。从现在开始我会用笔在树叶上做标记,杨陌负责射箭。如果他射不中有标记的树叶就算他输,如果在我给十片树叶都点中记号之后迟迟不能射中也算他输。缺一片树叶,就打他十军棍。准备……”
杨陌将装有弩箭的匣子装好,又向神策军军官示意让他检查,证明自己没修复缺损。
等到检查完毕,杨烈大喝一声:“开始!”随后身形陡然一动,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于校场上陡然起了一股风。
这股风并非法术所致而是杨烈的身法太快,以至于卷起尘土。寻常人别说寻找有标记的树叶,光是看杨烈的身形已经眼花缭乱。王祐、鱼世恩等人勉强还可以跟得上,他们发现杨烈并没有一开始就做记号,而是身子快速移动,只是偶尔探出毛笔,在一片树叶上飞速戳点随后收回。整个动作只在须臾间完成,大多数人根本看不到。
看来杨烈并没对儿子手下留情,就是不知道杨陌有没有这份本事了。
就在王祐思忖的时侯,杨陌的手已经扣动扳机,第一支短矢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