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祐在枭卫当差,自然不会没见过女人。可是他见过的女子中,实无一人能和眼前佳丽相提并论。当两人对视的刹那,一向冷静从容的王祐竟然一时失措,直愣愣看着张素素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张素素轻咳一声,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向张素素鞠躬作揖。
“臣王佑,参见太子妃,多有冒犯,还请太子妃恕罪。”
“王统领言重了,是本宫遮掩身份在先,王统领又何罪之有?”张素素掩面轻笑,王祐的失措让她有了底气。再者与王祐见面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紧张,第一眼看到就觉得眼前英俊男子很是亲切,便渐渐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优雅,在交际中扳回先机。朝王祐一点头:“王统领,且坐下说话吧。”
“臣,谢坐。”
王佑此时已经恢复了常态,刻意摆出一副冷峻的面庞,不让张素素猜透他心中所想。于他的立场而言,见到的是太子还是太子妃,并无二致。只是……王佑抬眼迅速瞟了一眼张素素白暂的面庞,让貌如天仙的太子妃深夜与枭卫统领独处,实在不知道太子心里想的是什么。
等到王佑坐定,张素素打量了一番王佑,叹道:“久仰王统领少年俊才,今日得见,不负盛名。”
王佑微微欠身:“太子妃过奖了。”
张素素又是嫣然一笑,幽幽道:“王统领年不过二十,却能统御枭卫,震慑京城。多少魑魅魍魉闻风丧胆,怎能说是过奖呢?”
王佑沉声道:“臣本一介凡俗,碌碌无为。只是得天之幸,蒙圣上错爱,委以重任。又有叔父提携指点,这才有机会为陛下做些洒扫尘埃、清除蝼蚁的小事,微末之功,不值一提。”
张素素本以为王祐前来肯定是商谈价码,决定是否效忠太子。以他看到自己时那种失措,自己有充分把握把其拿捏在手,保证他为太子所用。不料盛名之下无虚士,就在这三言两语之间,王祐竟然又恢复了正常,反倒是端起了架子。不肯开口接话,分明是待价而沽。
不愧是枭卫的统领,年纪轻轻胸中已有丘壑,比较起来,反倒是自己的丈夫太过幼稚。若是他出面与对方交谈,只怕会被吃得死死的。
无奈之下,张素素只好轻咳一声,露出一丝可怜相:“小统领不必谦虚。久仰小统领大名,不吝冒昧相请,就是希望您能帮个忙。”
“言重了。枭卫不过是些粗鄙武人,能帮太子殿下什么忙呢?”
“实不相瞒,夫君性情仁厚,以至被认为懦弱。宫中蛇鼠肆意行动,宫外也有无数蚊虫群起扑击,令人不胜其扰。如果小统领能在为万岁效劳之余,为我夫妻捉虫除蚁,他日必不忘小统领恩德。”
王佑皱眉犹豫,一副纠结模样。心里却只有冷笑。王佑虽与太子素未谋面,但太子为人,他身为枭卫统领自然多有耳闻。今日一见更是印证了自己的看法。
绕弯冒险把自己找来,就是要拉拢自己对抗二皇子。这种事关身家性命的大事,正主居然不敢露面,只让老婆出面,也算个男人?身为人主,还不如太子妃这个女子有担当,试问哪个臣子愿意提着脑袋跟着他?简直不似人君!
再想到这么个没用的东西就靠着出生早就能拥有张素素这种绝色,未来还能拥有大燕天下,王祐心中怒火更盛。左右也是对方有求于自己,他也顾不上礼数,抬头向张素素看去。见张素素两眼充满期望地看着自己,他缓缓起身,向张素素拱手作揖:
“太子妃大可不必担心。陛下圣明,自不会允许蛇鼠横行。枭卫乃天子亲军,忠君乃是根本。臣敬太子,如敬圣上。如果有鼠蚁相欺,臣绝不会饶恕!”
张素素觉得王祐这话模棱两可,算不得拒绝了太子,但也算不得答应了太子。再看向王佑,见他脸上只挂着礼节性微笑看不出端倪,张素素有些着急起来,强笑道:
“王统领深明大义,本宫很是欣喜。只是今日密室独对,难道小统领就不肯说几句肺腑?之言”
王佑轻轻一笑,微微侧过脑袋:“臣不明白,君臣大义,如何不是肺腑之言?”
张素素看着王佑俊秀的面庞,突然感到无计可施。王佑既然来了东宫,不会不明白太子的深意。但王佑所言,却又句句谨慎,不离圣上。若是枭卫真的执意不帮太子,那后果……
想到这儿,比起对王佑的恼怒,张素素心中,更是腾起了一股悲哀。如果这一步走错,只怕太子会败亡的更快。难道自己的行动反倒害了他?
一念及此,张素素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惧,心知必须设法把王祐笼络住,至少不能让他把这次会面透露出去。而自己能给他的不多,惟一能用的,就是他初见自己时那一刻失措。
瞬息间心中已经拿定主意,轻叹一声,背过身,故意用哀婉地语气说道:“小统领如此欺负一个弱女子,也不怕人笑话?”
王佑有些尴尬,此时此景这样交谈,未免有些逾越。当然他不反感这种逾越,只是不喜欢冒险。这个女人很有趣,可是也充满危险,现在的自己应该离危险越远越好。
他轻咳一声:“太子需要臣,臣不敢不来,臣既然来了,便不能不敬,更不能虚言诓骗胡乱保证。仅此而已。如何敢欺人?”
张素素背对着王佑,低着头,沉默不语。
王佑微微抬头,见张素素不再言语,便再度低声道:“夜静更深孤男寡女,臣不宜久留,先行告辞。”
听得王佑的脚步声,张素素缓缓转过身,只见人走茶凉,一缕被少年卷起的青烟,尚未散去,迷迷糊糊地在张素素的眼前,飘荡不定。
张素素长叹一声,颓然而坐看着窗外明月高悬,风声正朗,不由暗自神伤。
突然,张素素又听闻一阵脚步声,声音里透着狼狈。不用抬头,她就知道是丈夫来了。
果然,她刚站起身,就听到太子紧张地声音:“他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
“什么叫什么也没说?你把他叫来耽误那么久,居然连一句保证都没换来?”太子有些焦急。刘宸英并不是坏人,但是被压制的太久,对于父亲太过畏惧,于任何冒险行为都有本能抵制。本来今晚的见面就是破釜沉舟,几次想要终止又下不了决断,如今听到妻子这个答案让他失望之余怒气更生,不由呵斥道:“都是你出的好主意!”
居然怪到我头上?
看着丈夫气急败坏的模样,张素素知道这是他害怕了。心中并不怪他责怪,只是看不上他的怯懦。
回想着王祐的从容镇定,再和眼前懦弱的丈夫相比,两者差距有如云泥。张素素走到窗边,轻抚框上,眺望远方。风拂云鬟,青丝微垂,张素素一时恍然,竟喃喃低语起来。
“夫君若是肯出头,也就不用我出面交涉,或许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毕竟我一个女流,也给不了他什么有用的承诺。”
“你!”
刘宸英没想到妻子居然顶撞自己,想要发作却连发作的胆量都没有,反倒是怕吵起来走漏风声,气呼呼摔门而去。
张素素看着窗外眼睛滴溜溜转着,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此时,乌云骤起,遮蔽星光。月黑风高之时,王佑踏着阵阵黑风,回到了枭卫府上。刚一踏入门槛,就看见王景提着灯笼,伫立风中,亲自在门前迎接王佑。王佑心里一惊,连忙上前两步,匆声道:“天色已晚,叔父为何在此……”
王景低头笑了笑,微微欠身:“殿下晚归,老臣岂有独自歇息的道理。”
王佑挠了挠头,旁下无人的时候,王景尊他为三皇子,但王佑心里,仍然不忘王景的养育之恩,如此转变,他尚没有习惯过来。
王景继续问道:“三殿下,今晚是否得见太子?”
王佑眼光一闪,他敬佩王景,自然不单是因为王景对自己有养育之恩。也是因为自己一身谋略都是从王景这里学来,对其视为师长。只是王景再怎么料事如神,也猜不到王佑今日所见,竟然是太子妃吧?
王佑轻笑了两声:“没见到太子,只见到了太子妃。”
王景闻言微怔,作为燕皇身边的头号红人,太子为人,他再清楚不过。可也没料到那太子竟窝囊到要让妃子替自己抛头露面的地步,倒是真的有些贻笑大方了。
“不知三殿下作何回复?”
“侄儿说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太子既为储君,臣自然效忠太子,别无二心。”
王景满意的点了点头,欣慰地笑着:“甚好!如此回答,滴水不漏。殿下可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同是龙血凤髓,殿下不过暂时隐忍,大可不必对太子卑躬屈膝!更没有必要选边。他的靠山是顾太师,不是咱们。”
“侄儿明白。”
王景提起些灯笼,红光下笑意更盛:“哎,说了许多次了,三殿下贵为皇子,就不要在叫老臣叔父啦!”
王佑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回应道:“私下无人,又有何妨。叔父对我有养育之恩,王佑怎能做一个忘本之人?”
王景稍微愣了片刻,眼神微动,满是慈爱。这慈爱的背后,却又有王佑不知晓的多少辛酸。见王景背过身去,抹了抹眼,王佑有些疑惑:“叔父可还好?”
“谢殿下关心,”王景回过身,灯笼一阵摇摆,“时候不早了,殿下早些歇息吧。”
王佑点了点头,向王景作揖行礼之后,便向着庭园深处走去。看着爱子背影,王景脸上的笑意始终未能散去,心中的宽慰,难以遮掩。
直到王佑进了屋,此时忽然一阵凉风吹过,王景手里的灯笼忽然熄灭。一道人影出现在王景身后,只听到落叶微动,又被踩在地上,溅起一阵凉意。
王景当即放下了嘴角,也放下了手里的灯笼,头也不回的低声道:
“这一切都在你贪狼计算之内吗?”
“那是自然。”王景身后之人,正是当初与他定下盟约的贪狼。十八年间王景能走到这么高的位置,固然有燕皇支持,和贪狼以及其身后那个势力庞大的组织帮助也脱不了关系。
贪狼冷声道:“曹预之事,不过投石问路,惊起些涟漪而已。神狸不动,大燕未乱,我看这天京城,还是安宁的有些令人作呕。天命星,为乱世之星!这世道不乱,又怎显你我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