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艘小舟已经在望乡河彼端靠岸,二十余名青壮少年将十几口箱子堆在河滩芦苇丛中。
木箱盖都已经打开,里面放的东西大小不同,形状不等。有的像是一截残破木梯,有的则是钩抓,还有的是猪尿泡以及内陆极为罕见的东海怪鱼鱼鳔。这些青年上岸之后,就把木箱里的东西拿出来进行组装。他们做这种事都是行家里手,彼此之间配合默契,没用多少时间,就已经把这些看上去彼此毫无联系的细碎道具组合成了一架云梯。
云梯长不过丈,宽度则可容纳三人并行,用料乃是山中铁木,连接处全都使用卯榫,坚固异常。完成之后几个汉子用力摇晃着云梯,发现其丝毫不动,才互相点头。
此时大船上忽然传来一通鼓声,随后又有两道黑色烟柱升起,这些少年里年龄稍长的一个吩咐道:“矩子有令,架梯!”
几名青年抬起云梯,冲向河边,云梯一端抓钩牢牢嵌在岸边大树树身之内,另一端浮空,距离水面约有尺余高度。那些猪尿泡和鱼鳔之前都已经吹饱了气,就绑在云梯之下。一旦云梯上方受力下坠,这些尿泡鱼鳔便起到气垫作用,将云梯托起不至于落入水中。
不过望乡河河面宽阔,尺余长的云梯半悬于空。对对岸的局势起不了作用。只见为首的青年来到云梯顶端轻轻转动几个机关,随后一阵机括转动声响起,云梯的另一端突然向前弹出,凭空长出两尺,紧接着又向前弹出一段,已然抵向对岸。除此之外,在云梯横木之间也弹出片片木板,把横木之间的空白填充完整,云梯在刹那间就变成了一架木桥。
神狸军被飞石打得头破血流,大多数人顾不上观察这些小事。苏利耶却一眼看到这长桥飞架的情景,大叫道:“墨门神仙桥!小心,燕皇要跑!”
墨门机关术与草原萨满巫术并称为当世两大奇门绝技。巫术中有地震术、改命术等匪夷所思的神通,但是往往需要自身付出巨大代价,且只有少数巫师能够练成。与之相比,墨门机关术的神通似乎弱一些,即便是这些威力巨大的投石机也不如地震术来得神秘。可是这些机关术胜在亲民,即便是中人之姿只要刻苦训练也能操作这些精妙的机关,从普适性上又远比巫术为胜。
这神仙桥苏利耶也只是偶尔听来草原贸易的客商提起过,据说这飞桥可以无限伸长直通九霄。这当然是荒诞不经的浑话,可是就以眼前的局面,神仙桥不需要通天就可以翻天。
卡萨也知情况不妙,拼命催促人马猛攻,可是墨门不知带了多少石弹,投石机发射速度也远比普通投石机迅速,军队很难一下子就冲到刘威扬面前。
就在这时,船上的杨烈忽然动了。
他陡然腾身而起,身形腾空掠起,半空中在神仙桥上轻轻一点,借力再起,人已经落到刘威扬面前。背后长剑并未出鞘,只是朝刘威扬一拱手:“陛下!请下马过河!”
杨烈的嗓门并不大,声音中正平和,单论音量比朝堂上很多文臣还不如。可即便是在乱军中,刘威扬听了这句话也觉得心头一宽。两人算是至交,少年天子深知杨烈手段,只要他出现,自己就不用担心安危问题。
他指了指腰间叮当作响的玉飞燕,对杨烈道:“爱妃就在附近,我要和她还有皇儿一起走。”
杨烈摇头道:“陛下晚走一刻,无定军就要多付出几条人命。不能为了您的爱妃,就让别人失去相公或是父亲。”
由于杨烈登岸,神狸士兵也感觉到情况危急,因此冲得更为决绝,即便是以命换命也在所不惜。邺锋寒夺来的坐骑被拼命的神狸士兵砍断马腿,一时夺不到脚力,只能下马步战。连主将尚且窘迫如此,其他人不问可知。眼看无定军厮杀的惨状,刘威扬心中也觉不忍,可是要他放弃荼盈却也不是易事。
杨烈急道:“荼盈的事包在我身上,陛下且渡河!”
“杨兄,此言当真?”刘威扬闻言大喜,墨门一诺万金不易,如果墨门矩子肯出面寻人,自己倒是可以放心。
“陛下快走!”
刘威扬松了一口气,飞身下马向渡桥边奔去,杨烈紧随在旁。
“杨兄,你不是要去找盈儿?”
“我总要先把你送过河去再说!”杨烈无奈地解释道。这位少年天子和自己私交甚笃,对于他和荼盈之间的感情自己也心知肚明。只是现在大敌当前,纵然是神勇如己,也不可能真的一剑敌万兵,杀退面前兵山将海去救荼盈。只能等到避开风头,再慢慢寻找。
只是这些话刘威扬现在听不进去,只能先把他带走,再慢慢向他解释。
刘威扬一走,其他人便可以松口气。邺锋寒手中长枪已经打断,从敌人手中夺了柄弯刀,接连砍翻几人。眼见刘威扬上桥,他大喊道:将军,陛下已经上桥了!我们也可以撤了!”
鱼世恩点头,大喝道:“无定军将士!速上浮桥!本帅断后!”
鱼世恩率领无定军将士,且战且退,杨烈把刘威扬送过浮桥,自己又来到浮桥边负手而立。神狸兵有几个冲到他面前,却不见他如何出手,只是眼前一花,几个士兵就已经丧命。有这墨门矩子断后,神狸军想要追击也不容易。眼见无定军已经尽数过桥,杨烈飞身跳上桥头,按下右手边竖干的一处凸起,他的身体一震,脚底浮桥向后、一节一节收缩。杨烈同回缩的浮桥一道,撤回到对岸。
墨门的船队横在水面,神狸军想要重新架设浮桥难如登天。刘威扬脱困而走已成必然。卡萨回头望着身后一地神狸士兵尸体,面部肌肉抽出扭曲。咬牙切齿道:“又是阴魂不散的墨门!我发誓,有朝一日,定会将你们碎尸万段!”
苏利耶一声冷笑:“我们还没彻底失败,别忘了,荼盈并没有逃掉。只要抓到她和那个孽种,我们依旧是赢家。”
“荼盈神通广大我们到哪找去?”
“我们找不到,不等于其他人也找不到。要相信哈梵大巫的手段,我有个预感,荼盈逃不掉。”
荼盈眼见刘威扬脱困,欣喜地低头看着怀中爱子:“瑞儿!你看到没有,你的父皇脱险了!咱们燕国赢了!”随后又用脸颊轻轻地蹭着刘宸瑞的额头,与儿子尽情亲昵。
母子间的亲昵场景,王景颇为感动,但他眼中的落寞之色,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荼盈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此时也察觉到王景情绪低落,她安慰道:“我说过会让你把妻子孩子接近京城享福,就一定会做到。没多久,你们定会团聚!”
王景闻言,立刻跪倒身形道:“奴婢谢过娘娘大恩大德。”
荼盈道:“你赶紧起来!我不喜欢下跪,也不喜欢别人跪我!”
王景并没听从荼盈吩咐,而是连着磕了三个响头,随后才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这是最后一次。王景这辈子再也不跪了。”
“你要再不听话,我可就不高兴了。”
“今后娘娘只要发句话,奴婢粉身碎骨不皱眉头。”
“好,我知道你的忠心,等见到威扬,我会保举你。咱们现在也该下山,去和威扬团聚了。”
王景看看山下:“恕奴婢冒犯。现在山下敌兵云集,我们下去等于送死。”
荼盈羞赧地一笑:“对不起,是我太急着和威扬见面,一时糊涂了。我和威扬的玉飞燕可以彼此感应,他肯定知道我在附近,必然会派人找我。我们在树林里避一避,等到接应的人来了,再走不迟。我也饿了,你帮我找些吃的。”
“奴婢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