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定原山林之间,多狸驾马长驱,身后托娅与残余龙卫警惕四周。
前方战报陆续送回,卡萨、苏利耶所部与鱼世恩的无定军遭遇,双方打成胶着。无定军姜桂之性老而弥辣,能打得了恶战苦战,也忍得了伤亡。虽然以少敌多,但是阵型完整士气充足,反倒是卡萨、苏利耶二人处境艰难。明知道自己的主力任务是打垮无定军支援多狸,可是却把仗打成夹生饭。
现在他们的处境是进不能消灭无定军,退又退不下来。鱼世恩可不是个好惹的,如果仓促撤退,非要被咬下一块肉来不可。
多狸皱眉道:“看来我终究还是小看了鱼世恩。我们给他下饵,他也在给我们下饵。不惜把天水塞放空让我们去打,就是为了先斩去一部。我们草原各部终究整合未久人心不齐,临阵之时人马虽多,却不能发挥出全部实力,否则鱼世恩的人头已经被砍下来了。”
托娅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没什么。鱼世恩也是一股虚火,他兵行险着并不能真的损害我们主力,他所求的也只是一胜。”多狸冷哼一声:“刘威扬好大喜功独断专行,以精兵出塞要的就是大捷。因此鱼世恩急着一场胜利奠定声望,否则便会有不测之祸。他这么想,我偏不让他如愿。身为上将,他确实擅于对付正面刺来的长矛,却不知有没有本事应付身后暗算的匕首。”
托娅纳闷道:“大巫这是何意?”
“他要大捷,我们就不让他如愿。去看看有没有追兵!”
时间不长,斥候便有回报:“一部轻骑还在紧追不舍。”
多狸道:“我便知道如此。鱼世恩很聪明,无定军久经战阵,所以留下来承担最艰难的任务。神策军未曾经过实战,就给他们一个轻松差事,以便能鼓舞士气。如果两军易位,我们就没那么容易逃脱,但是神策军这时也要全军覆没。可惜鱼世恩千算万算还是没有算到一点,那些神策军太过年轻,打了胜仗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就算他们主帅也约束不住,还是有人贪功追杀。这支人马,我们就留下了!”
缠绕在多狸手上的破冰血锁有暗红色的涟漪荡漾,她冷声吩咐:“拿出手段来,让神策军知道我们的厉害!”
托娅沉首应答:“是”
身后六百柄卡拉沁弯刀如雪花反转。龙纹微闪,似有龙吟。
正快马加鞭一往直前的神策军中侧翼,突然遭袭。六百龙卫牵引巫术互相共鸣,冲散了神策轻骑连成一线的阵势,切割迂回,林道之中,神狸巫术又有着先天的优势,六百龙卫步步踏出,藤蔓暴长,地面龟裂,神策轻骑大都马失前蹄。
闪电般的交锋过后,神策军折损近百骑,龙卫却无一伤亡。
多狸手中锁链火光爆溢,破空如虹,火焰连成一线,从千军中飞掠而过,神策军再度方寸大乱。无定原上深秋干燥,火势蔓延,无疑拖延了神策军重整旗鼓的速度。
一阵突袭,龙卫又在号角声中呼啸而去。留下神策军一片混乱。
耿中霄紧咬牙关,握着长矛的手上满是鲜血。他与托娅交手三个回合,手臂就已经受了伤,若非亲卫死命保护性命已然不保。这神狸女人何以如此骁勇?自己明明是追击,怎么会变成这样?
在他看来,不管何等精锐的部队,只要败阵就没法有效指挥,以训练有素的骑兵衔尾追击,敌人根本来不及组织抵抗。就算不能斩杀主将,起码也能收获大批首级。不想他低估了多狸统兵能力,更低估了龙卫巫术神通。
其所率轻骑追杀之时士气如虹,如今一遇挫折便有些不知所措,反倒是耿中霄控制不住军队,被骑兵裹挟着向下撤退。
如果论起伤亡,其实还是神狸损失更大一些。可是神策军成军首秀,却也因此打了几分折扣,让所有神策军兵都有些垂头丧气。
另一边多狸已经传下命令,让苏利耶、卡萨整顿人马后退,不必惧怕鱼世恩追击。天水塞大战结束,鱼世恩想要的已经得到,不会再紧追不放。他的无定军同样经不起折损,一定会退。
果然,等多狸回到王帐篷时,卡萨、苏利耶已经赶回。
卡萨狠狠道:“这些南蛮子,没有一个好东西,一个比一个奸诈!”
苏利耶自从爱子死后,就始终是一副死人脸,此时也不例外。声音冷漠如冰:“我们和南曜打了这么多年,早知道他们奸诈了。说这些没有用,如今重要的是赶快重整旗鼓,再跟他们交锋。”
多狸背对众人,淡然道:“我们这一败,可见南曜实力尚存。不过,燕国人心不稳,两位皇子争权。只因我们大军在外,他们才齐心抗敌,一旦没有了我们的威胁,势必相互掣肘,甚至落井下石!先不忙再去攻城,我得好好想想。”
卡萨苏利耶闻言面面相觑,不知大巫有何计谋。多狸在帐中来回踱步,自言自语:“南曜同盟已经脆弱不堪,无定军和神策军之间的矛盾,表面上无非是谁取代谁,来抵挡我神狸攻势。背后却是大燕内部的各个势力角逐,也是两位皇子的博弈。”
“抓住这其中的空隙,分化敌人,各个击破!”
多狸语气轻轻,却仿佛天下局势尽在掌握。卡萨和苏利耶面面相觑,看着侃侃而谈的多狸,忽然想起了当年的哈梵也有无数个晚上,与这两名心腹大将讨论大局。多狸年纪尚轻,却从小受哈梵耳濡目染,自身更是天赋异禀,让这两名鞠躬尽瘁的老将有些欣慰,卡萨的语气不自觉的缓和许多,俯首轻声道:“大巫所言甚是。”
多狸点了点头,嘴角却勾起了得意的微笑:“卡萨、苏利耶,你二人传我将令,全军后撤百里,放弃两成的牛羊牲畜,再丢掉一些帐篷旗帜,让燕军以为我们已经败了。给他们留出空闲才好内斗。咱们也赶紧挑个好地方看戏!”
卡萨苏利耶应声退出王帐。多狸独自一人,看着桌上那张破损的神狸面具,有些恍然。
此刻,天水塞内,无定军的斥候将一本崭新却沾着些血污的账本按在曹预的桌上。
曹预瞪着斥候,斥候低头道:“小人已经查明,最新一批抵达神策军的墨门攻城器械,并未在神策军中停留……
天水塞内,人来人往。神狸撤兵之后,天水塞的兵马顾不上休整,就在墨门武者的帮助下,紧锣密鼓地部署着全新的防御工事。曹预走上刚刚修复的城楼,眺望着破败的北侧城墙以及一片尸横遍野的苍凉战场,怔怔出神。
背后传来脚步声,杨烈来到了城墙之上。曹预拱手行礼:“矩子。”
杨烈道:“这一战能胜,全靠曹副帅指挥有方。杨某未能出力,实在惭愧。但愿这次获胜之后,神狸南曜可以坐下来商谈,早点收兵止戈,让百姓太平。”
曹预摇头道:“恐怕没那么容易。内贼不去,外患不平。身为武人,我要守住的不止是天水塞,更是这个国家。我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但是我相信,自己是为了大燕好。”
杨烈道:“副帅已经决定了?”
“没错。哪怕大帅见怪,我也顾不得那许多。还望矩子能够成全。否则我手下的斥候死光,信也送不到天京。”
杨烈点点头:“墨门不会介入南曜内务,此事墨门不会插手。”
“如此,就多谢了。”
天水塞至天京城的驿道之上,三十里一站,一匹八百里加急无定军驿卒策马狂奔,跑死一匹马便再换一匹马,直朝天京城而去。同时,又有一匹驿卒,同样也是换马不换人,带着与无定军驿卒截然不同的另一端消息,直奔天京城。当日晚些,又有一匹驿卒从北方无定原长驱直入……
奏报如纷飞的冬樱花一般飞入宫中。
天水塞被神狸以墨门臼炮攻破,无定军死守,城破而不失。
神策军为天水塞解围,耿中宵轻率三千轻骑孤军深入,身负重伤,鱼世恩手握重兵,见死不救。
神策军中墨门器械无故失踪,武者目击神策车队与神狸接触,神策军有通敌之嫌!
外敌方去,神策无定两军的矛盾便被摆到了台面上,更成了有心人彼此攻击的工具。所谓武人如刀剑,这两把利刃伤敌未久,便要伤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