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相关族谱记载,张家原籍苏州,于清康熙年间迁往魏塘,入嘉善籍,从事农耕及商业活动为生。张钟俊出生时的家庭所在地,即祖上留存下来的房产。据张钟俊后人的回忆,以及当地上了年纪的老人记忆,张宅当在旧城中心靠东城门,即中山路东门大街的亭桥(因桥中间有亭子而得名)东头一带。东城门附近也是魏塘早期集市比较集中之地,明清时期就已经商铺林立。张家祖上也开有商铺,做丝绸棉纺等小生意。张钟俊的祖父张兆熊小时候上过几年私塾,长大后一直在魏塘经商。虽然只是个普通商人,但也略通文采。按当时魏塘殷实人家的风尚,要是只管经商致富,对文学艺术等传统文化一无所知,往往会被看轻,被划归没有文明教化之列,在社会上没有地位,那是难以接受的。因此,经商致富之后,稍微有些基础的商人通常会涉猎文艺,或通过自学,或拜师学艺,努力在书法、诗词、篆刻、收藏等等某些方面有所知识和爱好,方显有所文明教化,不仅受人尊重,还可凭借作为公共场合的谈资,有机会跻身上流社会之列。张兆熊平时经营一家商铺,兼有购置魏塘周边的少量田产。因此,张家家境还算比较宽裕,在闲暇时间也喜好搜集和阅读诗词散文,结交不少当时社会文艺名流。
张家在魏塘只是普通人家,其居宅应该与当地普通人家没什么特别之处。自上世纪二十年代,父亲张受均(字恺敷)先后到嘉兴师范学校、嘉兴市浙江省立第二中学和杭州浙江省立第一中学任教,张钟俊也于1928年到杭州上学,之后辗转上海和外国留学,其弟妹也陆续外出求学和谋业。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不久,张父携带家小逃往江西境内的赣州避祸,随后又辗转到香港和上海,一路颠沛流离,旅途劳顿而患上肺疾。待时局稍微稳定下来,张父曾短期回家乡养病,不久于1944年悲愤离世。从此张家迁离嘉善,再没有回来居住。祖上留下的房产早已经变卖,历经多次市政道路改造,张宅已被拆除,现已无存。
张家在当地虽然不算大户人家,可也是书香门第。据张钟俊大女儿张文渊回忆,小时候父亲经常给子女们讲张家家训。祖上张宅门头正中间一直用一块大木板刻着家训“谦尊而光”四个大字,要求本家人世代躬身践行。“谦尊而光”成语典出《周易》的《谦卦》:“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终也。” 唐代学者孔颖达注疏云:“尊者有谦而更光明盛大,卑谦而不可逾越,是君子之所终也。” 这实际上体现了儒家文化谦和礼让之精要,也很符合嘉善人性情温文友善之特点。张家以此为家训,要求无论身处尊卑,都要为人谦和友善,彰显光明美德;即便位处卑微,也不可逾越。可见张家从祖上起,深谙中华文化精髓,对子女有非常明确要求,非一般无知识的农人或商贾所能及。
嘉善凭借其优越的地理环境,不仅是水乡泽国、丝绸之府、鱼米之乡,宋元以降,经济上一直比较富裕,是华夏重要粮仓。嘉善更是文艺之乡,历史上出现不少诗人、文学家、书法家、艺术家。宋、元、明、清四朝境内有著作者多达600余人;明清时期的《嘉善县志》收录的境内历代文苑人物就多达788人;清《四库全书》收录和存目的嘉善籍人士著作有七十余种。 境内的魏塘、西塘、枫泾等地,已成为明清乃至近现代中国许多重要文学、戏剧、书法、诗歌、绘画艺术流派的发源地。这源于嘉善人很重视文化教育的传统,以及历经长期儒家文明教化而成的温文风雅的地方风尚。据《嘉善县志》记载,嘉善的文化教育有很悠久的历史。早在宋、元时期,魏塘城乡即开设私塾、义塾、社学。明代早期,嘉善始创建县学,嗣后各地又创设书院。明清时期比较有名的书院,如思贤书院(1517)、魏塘书院(1737)、枫溪书院(1868)、平川书院(1886)等,吸引不少名家来讲学,产生广泛的社会影响。由民间义士捐资开办的义塾,以及官办性质的启蒙教育“社学”也纷纷兴起。于明宣德七年(1432)创建的县学,设有教谕、训导来掌管。学生经考试录取,由官府免费提供膳食等生活费用,即俗称的“秀才”。清康熙后期,秀才定额为25名。后来又另有增广生员,无定额。从顺治二年(1645)至光绪三十一年(1905)的二百余年间,光是入县学的各类学生共计4928名。 明清两朝嘉善境内共出举人510名,进士187名。 清光绪后期,魏塘开办初等与高等小学堂,至清末全县境内就有小学堂36所。 可见当时文化教育已经比较发达,普通民众对子女上学已十分重视。不过明清时期开办的县学、书院及私塾等,教学内容主要是四书五经,以及为应付科举考试的八股文及策论的写作。
至清末民初,在洋务风潮的影响下,嘉善的开明绅士已经不满足于这种传统文化教育。他们大多由于商业上的联系,经常往返于嘉兴、杭州、上海等地,眼界更为开阔,对外界新知识比较向往。殷实开明之家纷纷将子女送出外地上新式学堂(当时常称“西学”),乃至留学海外。张钟俊的父亲张恺敷及大舅孙文耀(字仲蔚)就是在这时期分别被送到北京的京师大学堂(后称北京大学)和上海的震旦学院(后称震旦大学)上学的。
张钟俊的祖父张兆熊虽然只是普通商人,但对文学有所爱好,青年时期在当地文艺界也有些交往。但由于自身学力的不足,与人结交中常常使他感慨:予生也晚!自愧知识之不足,每每与人闲谈诗词曲赋书法绘画,只大概知其一二,未能真正深入领悟其中的奥堂。清末至民初,嘉兴及嘉善境内文人非常多,根据志趣爱好的不同,形成许多文艺小圈子,诗社、词派、画派、书法流派等林立繁多。只要是天资聪颖且受过较好教育者,通常会进入某个圈子交往切磋。文人聚会,总喜欢舞文弄墨,吟诗作赋,不时汇集成册并相互赠予,以彰显自己有某种特别修养和才华,也希望留下自己的笔墨,给后人有个纪念和传扬。每当这种场合,张兆熊只是当个看客,倾羡地欣赏他人的作品,自己却无力留下笔墨,添列其中。随着年龄的增长,此生的遗憾慢慢地化为对下一代的期盼。他不想子女步自己的后尘,继续在社会上平庸无为。因此,对下一代的教育也就格外重视。
幸好儿子恺敷从小天资聪颖,记忆力特别强,并且生来乖巧好静,稍有知识,对阅读也颇喜好,成绩一向很优异。张兆熊很喜欢这个孩子,从小视之如掌上明珠,甚或有所溺爱。心里得到宽慰之余,也慢慢地对他产生更多的期待,甚至对家庭的未来开始勾画一副美好的蓝图。自从张恺敷在魏塘的程氏义塾开始上学,他便盘算着孩子的未来。他不希望孩子重复自己单调的人生道路,在当地做个普通商人,希望他能走得更远。他给孩子规划几种可能的前程:最低得走出嘉善,到外面有所见识,脱离传统的农商家庭形象;中等起码能中个秀才或到省城、上海等地读个新式学校,今后能在县府或州府嘉兴谋得一官半职,在事业上有所成就,也提升家庭在社会上的地位;最好当然是考上一所名牌大学,毕业后能在京城或南京、上海等大都市谋个好职位,不仅今后一生的生计无忧,还能光宗耀祖,显亲扬名。要走上这几种可能的人生道路,都必须走好的第一步,就是基础教育,因此必须从小严格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