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街大门的铃铛响了一下。一个戴着毛料礼帽、穿红坎肩的青年农民从街上进到糖果店里。从大清早起,没来过一个顾客……“我们就是这么做买卖的!”吃早饭时莱诺雷太太叹了口气对萨宁说。现在她仍然在打盹儿;杰玛怕把手从枕头下抽出来,便低声对萨宁说:“您替我卖东西去!”萨宁立即踮着脚尖儿走出来。小伙子要买四分之一磅薄荷锭。
“收他多少钱?”萨宁低声朝里屋的杰玛问道。
“六个克里泽 !”杰玛也低声答道。
萨宁称出了四分之一磅薄荷锭,找了一张纸卷成尖筒,一包进去就散了,重包又散了,终于包好,收了钱……小伙子把帽子按在肚子上搓揉着,奇怪地看着他。杰玛在里屋捂着嘴笑得要死。这个顾客没走,另一个顾客又来了,接着来了第三个……“看来,我的手气好!”萨宁想道。第二个要一杯杏仁酪,第三个要半磅糖果。萨宁热心地敲着羹匙,挪动着小碟子,麻利地往抽屉和坛子里摸着,把顾客们打点得满意而去。结账时发现杏仁酪卖贱了,糖果多收了两个克里泽。杰玛不停地低声笑着,萨宁也觉得非常快活,特别幸福。看样子,他愿意一辈子都站在这柜台后边卖糖果和杏仁酪。那个可爱的人儿从里屋用友好而嘲弄的眼神瞧着他,而夏日的骄阳则穿过窗前浓密的栗树叶子照射进来,使屋里充满了黄中透绿的中午阳光、中午浓荫,心里感到甜蜜慵懒,无忧无虑,感到青春的美妙,那刚刚开始的青春的美妙。
第四个顾客要一杯咖啡:不得不把潘塔莱奥内找来(埃米利还没有从克吕贝尔先生的店里回来)。萨宁又坐到杰玛身边。莱诺雷太太仍然在打盹儿,这使她的女儿极为高兴。
“妈妈睡觉时偏头痛就会好。”她说。
萨宁谈起了自己的“生意”来——当然仍旧是低声地。他极其认真地打听了店里各种食品的价钱;杰玛也同样认真地把那些价钱告诉了他,不过他俩心里却在不约而同地暗暗笑着,好像意识到他们在演一出极可笑的喜剧。突然街上传来了卖艺人用手摇琴演奏歌剧《自由射手》 里的咏叹调“Durch die Felder, durch die Auen…” 的如泣如诉的琴声在凝然不动的空气里颤抖着,呜咽着。杰玛吃了一惊……“会把妈妈吵醒的!”萨宁立即跑到街上,往卖艺人手里塞了几个克里泽,叫他不要演奏,离开这里。萨宁回来以后,杰玛轻轻地对他点了点头表示感谢,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自己用刚刚能听得到的声音也哼起韦伯这出歌剧中马科斯倾述初恋的全部迷惘心情的那段曲调优美的唱腔来。哼完以后,她问萨宁是否知道《自由射手》,是否喜欢韦伯,接着补充说她自己虽是意大利人,可是最喜欢 这样的 音乐。谈话从韦伯跳到诗歌和浪漫主义上,跳到当时人们仍然在读的霍夫曼 ……
莱诺雷太太仍在打盹儿,甚至还发出轻微的鼾声,阳光穿过百叶窗射进来,形成一些窄窄的光带,在不被察觉地不停地移动着,在地板上、家具上、杰玛的衣裳上、花叶和花瓣上游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