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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凌晨二点至五点

塞西利亚却截然不同。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使她难以入眠。她心情纷乱,神疲意倦。她把身子从她的伙伴怀里抽出来,翻了个身,看着百叶窗,尽量使自己思绪纷乱的大脑平静下来。她注意到逐渐升起的月亮爬上窗子。这是一轮下弦月。这轮月光会愈来愈弱,不出几天就会消失的。

这幅景象使她再次想起在这同一轮月光下所发生的事情。那是月圆之前,她跟爱德华度过的那个令人心醉神迷的夜晚,那个亲吻,那短暂的幸福时光——少女翩翩的想象使她不觉美化了当时的情况——而在现实的世界里,总是难免有几桩伤心事。

但是那天夜里却传来越来越清晰的声音,她渐渐听到一种奇怪而阴郁的汩汩水声。

她听出来了。那是瀑布流淌的声音隐约传来。微风将水声从遥远的瀑布那里吹送到这里,由于深夜万籁俱寂,这声音依然清晰可辨。马夫那忧郁的描述更使这声音显得悲凉凄清。她开始想着在这个时刻,在清冷阴森的月光下,在摇曳的树丛中,瀑布将是个什么样子。源头一定是黑魆魆的,水流从深暗阴冷的山洞泻入山谷。倾泻的过程中飞溅起雪白的泡沫,黑与白相映衬,像一块镶有白边的柩布,到处都渗透着悲凉。

她就这样充满兴致地倾听着各种声音,竖起耳朵去捕捉着那大大扰乱她内心安宁的最微弱的响声。很快她听到了第二种声音。

第二种声音与第一种截然不同——开始听上去像是断断续续的哨声,但再细听却并非如此,那是嘎吱嘎吱的响声,是金属发出的嘎吱声。声音不时地传来,像是一张犁,或是一辆生锈的手推车,或者至少是轮子之类的东西。是的,是轮子——是那幢古宅的灌木丛中的水车轮子,正是马车夫说过的会把他逼疯的水轮声。

她决心不再去想这些令人沮丧的事情。但是她既然已注意到这种声音,就不可能对它充耳不闻。她不由自主地给响声计时,不安地期待着每分钟传来一次的嘎吱声。这样又不由得想象那发出声音的机房里到底是什么样子。机房一定没有窗户,但门上有裂缝,月光从裂缝间流泻进来,纤细之极,可怕之极,像骷髅一般。光线突兀地落在湿漉漉的生锈的曲柄和链条上,发着幽光的轮子不停地转着,就像在黑暗的地牢里辛苦劳作的饥饿的囚徒。水车下面不是地板,而是汩汩作响的流水,在黑暗中只闻其声,不见其形。这些水沿着黑乎乎的管道,缓缓地流向自己睡觉的地方。

她一阵发抖。她现在决心睡觉了。不会再有什么可听可想的了——她这样焦躁不安地想来想去,真是太可怕了。然而在她就要入睡的那一刻,一个念头又涌入她的脑海——也许还会有另一种声音出现——只是也许而已。这个念头还没有完全在她脑海中掠过,就听到了第三种声音。

第三种声音是一种非常轻柔的咯咯或是嘎嘎声——极为怪异反常——然而,她从前听到过这种声音——到底什么时候,却记不起来了。更让人不安的是,声音似乎离她很近——或者就在窗外,在地板下,抑或是在天花板上。声音紧跟着她的猜测而出现,这样的巧合强烈地刺激了她已经很兴奋的神经,使她一下从床上跳起来。与此同时,附近某个房间的一条小狗,可能是听到了同样的声音,发出一声低低的哀鸣。院中的看门狗,听到同伴的叫声,便开始清晰响亮地长嚎起来。这凄厉的嚎叫声马上得到远处狗棚中群狗的响应,于是一大群狗嚎叫起来,声音忽高忽低,甚是哀伤。

对于心慌意乱的塞西利亚来说,此刻惟一合乎逻辑的想法便是:开始哀鸣的那只小狗一定比自己更清楚地听到了前两种声音,却对它们充耳不闻,但它却注意到了第三种声音。看来第三种声音的确非同寻常。

它不像水声,不像风声,也不像欧夜鹰的叫声,不像钟声,不像老鼠的叫声,也不像人的鼾声。

塞西利亚钻进被子里面,紧紧搂住阿尔克利芙小姐,好像是在寻求保护。塞西利亚发现阿尔克利芙小姐刚才还是平静温暖的身体竟然渗出了汗水。塞西利亚这么一碰,阿尔克利芙小姐低吟一声,醒了过来。

她马上醒悟过来。“啊,好可怕的一个梦!”她急促地低声叫道,这回是她把塞西利亚揽入怀中。“你一碰我才醒了,太可怕了。时间,长着翅膀,带着水漏和大镰刀,离我愈来愈近,愈来愈近——龇牙咧嘴,冷嘲热讽。然后抓住了我,抓住了我的生命……但我不能告诉你,我不能再想,我受不了。狗叫得真吓人!人们说这意味着死亡。”

阿尔克利芙小姐醒来就足以让塞西利亚驱散那些纷乱无章的幻想。夜的孤寂曾让这些想法在她脑海中萦绕盘旋,久驱不散。她不再想第三种声音了。仔细想一想,那声音也似乎很容易解释。大房子的周围总会飘荡着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她羞于把她的恐惧告诉阿尔克利芙小姐。

就这样她们沉默了五分钟。

“你睡着了吗?”阿尔克利芙小姐问道。

“没有。”塞西利亚轻声说,声音拖得很长。

“那些狗叫得真吓人,是不是?”

“是的。是这个房子里的一只小狗先叫的。”

“噢,是的,是托西。它睡在我父亲卧室外的草垫上。一个神经兮兮的小东西。”

大约有半个小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四下里一片寂静。楼梯上的钟打了三点。

“你睡着了吗,阿尔克利芙小姐?”塞西利亚轻声问道。

“没有。”阿尔克利芙小姐说,“睡不着觉真让人难受,是不是?”

“是的。”塞西利亚回答,像个温顺的孩子。

又过了一个小时,钟敲了四点,阿尔克利芙小姐依然醒着。

“塞西利亚。”她柔声叫道。

塞西利亚没有回答,她睡得正香。

第一缕淡淡的晨曦已清晰可辨。阿尔克利芙小姐起床披上自己的晨衣,轻轻地下了楼,回到她自己的房间。

“我终究没有告诉她我是谁,也没有弄清阿姆勃洛斯过去的情况。”她低声自语道,“但是,她的恋爱使一切都改变了。” Hbx/cMPvFcDv9etO88osY5/xeIhREEsRZxRLSzwzBuffLjByWIUgfaoankx3cEM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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